省委班子 - 第2章

許開禎



普天成靜靜盯住那陶器,像是盯住某個遙遠的地方。這已成了他的習慣,每每遇到棘手的事,腦子裡一時沒了主意,普天成就會盯住那陶器。仿佛,那陶器會提醒他,給他暗示,給他智慧,給他渡過難關的辦法……

將近十一點鐘的時候,省政府秘書長於川慶打來電話。於川慶跟普天成是老關係,老朋友。普天成在吉東市做市委書記的時候,於川慶是另一個市的市長,兩人的交情自那時開始,後來又因普天成順利做上了海東省政府秘書長,成了省府領導,這份友誼便日漸加深。這次中央調整海東班子,原省長宋瀚林接替吳玉浩,出任海東省委書記,原省委常委、海州市委書記路波任省委副書記、代省長。路波放棄若干熱門人選,最後還是把自己的老部下、老搭檔、海州市常務副市長於川慶帶進了省政府,做起了政府那邊的總管。這樣,普天成跟於川慶,又由朋友變成了搭檔。

「領導忙啥呢,剛才我讓小丁拿過去一份文件,請領導犧牲一下時間,抓緊看看,這邊催呢。」於川慶說。

普天成對着話筒呵呵了兩聲,「還能忙啥,你忙啥我就忙啥唄。文件小安跟我說了,馬上就看。」

於川慶知道普天成忙,也不敢多打擾,打這個電話,一方面是禮節,另一方面,也有提醒的意思,他怕普天成一忙,把事情耽擱了。省長路波催得緊,這文件本周就要發下去。臨掛電話,他又說:「有些日子沒一起坐了,這周如果有空,聚聚?」

普天成依舊呵呵了兩聲,「周末再定吧,現在說了不頂用。」

掛了電話,普天成拿過材料,十分投入地看起來。普天成有一種過人的本領,不管遇了啥事,有多嚴重,只要回到工作中,立馬就能定下神來。於川慶就羨慕普天成這個本事,說他定力好,排除障礙的能力更好。如果類似的事情發生在於川慶身上,於川慶是沒有定力坐下來看材料的。

材料其實也不是多緊,省政府要在全省政府機關開展作風紀律整治活動。前段時間,也就是路波省長還沒上任之前,省政府發生了一起可怕事件,省統計局一位副局長帶着三名下屬還有自己的小情人,到某風景區遊玩,中間下屬喝醉了酒,跟景區工作人員發生口角,副局長非但沒有制止,反而出手打了景區工作人員一巴掌。這一巴掌正好讓到景區拍攝照片的一位攝影師拍到,湊巧的是,攝影師是一位老紀檢,又是省政協委員。副局長發現後,強行要攝影師刪掉照片,攝影師不從,雙方差點再次發生衝突,幸虧景區管委會領導趕到,才制止了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後來攝影師把照片還有事件全過程貼在了網上,引發了一場網絡大戰,有網友把此起事件稱為「巴掌門」,更有好事者採用人肉搜索的辦法,將副局長多年來的一些不良行為全都貼到網上,其中就有他多次在上班時間到小情人開的酒吧聚眾賭博的違紀事實。「巴掌門」事件讓政府蒙了羞,也讓海東的形象在網友面前一落千丈,如今事件雖說過去了,副局長連同幾名下屬都得到了處理,但後遺症仍在。省政府決定藉此事件,在政府各工作部門及直屬機構開展一次作風紀律整治活動,仔細檢查省政府機關作風中的突出問題,開展集中整頓,從而建立起機關作風建設長效機制。同樣的活動省委這邊已先行一步,文件是上個月下發的,工作也開展了不少。政府所以慢了半拍,是上個月路波省長到中央黨校參加一個短訓班,其他領導一時又拿不定主意,路波省長回來後很生氣,聽說已在政府幾次會上點名批評了兩名副省長,特別是他學習期間主持政府工作的常務副省長周國平。

普天成很快就把文件看完了,這樣的文件一般不會有啥問題,要開展的活動是在常委會上早就定下的,具體實施內容也經幾次討論,加上省委這邊又在先,有範本可以參考,政府那幫筆桿子如果連這麼一份文件都起草不好,筆桿子這碗飯就白吃了。普天成只加了兩個字,原文件有段話是這麼寫的,圍繞促進科學發展和建設中部強省的工作大局,如何如何,他在強省前面加了「大省」兩個字,將原來單純的強省改為大省、強省,讓文件的高度一下就上升了不少。普天成很有成就感地盯了一會兒那兩個字,然後抓起電話,要打給於川慶。號撥一半,他突然停下,想了那麼一會兒,拿起文件,就朝樓上走去。

省委班子(5) 

普天成這一次沒乘電梯,他習慣性地走了樓梯。副書記馬超然辦公室是在十樓,普天成想讓超然副書記再為文件把把關,雖說這是政府的事,但也是海東省的事。超然副書記本身就是秘書出身,他對省委、政府兩邊的文件和材料要求很嚴,經常親自動手,為文件潤色和把關。普天成敲門進去時,超然書記正在發短信,看到普天成,把寫了一半的短信廢了,手機合上,問:「秘書長有事?」

普天成就把自己來的意思說了,雙手順勢將文件呈給馬超然。馬超然說:「行啊天成,兩邊的心你都操到了。」普天成客氣了一下,道:「川慶讓我把把關,我哪有那個水平,就想請馬書記過過目,畢竟這事是常委會上定的,馬虎不得。」馬超然嘴裡說着「好的,好的」,接過文件,放桌子邊,眼睛卻盯在普天成臉上。他的目光有些怪味,普天成被他看得很不自在。這中間普天成就看到一樣東西,一個剛剛打開的手機包裝盒,三星牌的。普天成猛就聯想到前面電梯裡看到的秦懷舟,秦懷舟的妻子在電信部門工作,擔任市場推广部的副總經理。普天成下意識地瞅了一眼桌上的手機,是部新的,三星,高端產品,價格應該在一萬以上。

馬超然注意到了普天成的目光,並沒迴避,而是意味深長地又盯了他幾秒鐘,道:「天成啊,最近怎麼氣色不好,可別太累了,注意身體。」

普天成的臉就陰了,馬超然這句話,還有說話時的表情,讓他忽就意識到什麼。他硬擠出一絲笑:「最近身體是不大對勁,馬書記您先看,我就不打擾了。」

馬超然也不挽留,只道:「天成,別把自己累着了,工作要大家干,我看你下面那些人閒的,就你一人在忙。文件我馬上看,過會兒你讓小曹來拿。」

普天成又說了句:「謝謝,辛苦書記了。」然後就告辭出來。

普天成再次回到辦公室,感覺就跟前面完全不同。前面從瀚林書記那兒回來,他是怕,是怵,是被一股莫名的不祥籠罩;這次,心裡就怪怪的,好像生出一些不該生出的東西。

普天成自信,他臉上是絕無半點不好氣色的,不管多大風浪,他心裡都裝得下,也必須裝下,不會也不能掛到臉上。官場風雨二十多年,他也算是久經考驗了的幹部,要不然,別人不會送他「官場教父」這個雅號。普天成明白,馬超然這樣說,是故意,帶着挖苦的意味,這就是人跟人的不同。海東班子中,要說普天成樹了敵,那也只能是超然書記。這跟他無關,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結局一開始就擺在了那裡,由不得你選擇。正職跟副職是天生的對手,這在官場已成鐵的定律。你一心一意跟着正職,在副職眼裡,自然就成了敵人。他們是拿你當「幫凶」的,而不是別人眼裡神聖的「幕僚」。你儘管對他們也畢恭畢敬,從不抱什麼陰暗的目的,但仍不能阻擋他們把你劃到敵對的那一面去。普天成已習慣了這種劃分,事實上你想做所有人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會傻到放棄跟正職的良好關係,而刻意去跟副職套近乎。誰能舍本求末呢?

普天成不明白的是,馬超然從哪得知的消息?沒有消息,馬超然不會把幸災樂禍寫在臉上,他也是一個有心計的人,明里暗裡,總在做着手腳。宋瀚林曾形象地諷刺過他,說他像一隻跳蚤,就怕同仁不出事,同仁出事,他比自己升官還高興,忍不住就要跳起來。普天成腦子裡反覆閃現着馬超然剛才說話時的表情,閃着閃着,忽然明白了。墨彬,一定是墨彬跟馬超然說了什麼,馬超然後面那句話,明顯是替副秘書長墨彬說的。墨彬是馬超然書記的專職秘書長,上屆就是,他跟馬超然的關係,眾人皆知。最近墨彬突然表現得跟普天成不太配合,時不時還要鬧鬧情緒,故意給普天成製造點麻煩。

所有這一切,都跟來自吉東的檢舉信有關。

也許,他又要面臨一次人生大風暴了。

省委班子(6) 

晚上十點,吉東市委副書記馬效林來了。普天成下午有應酬,中央文明辦來了幾個人,調研海東精神文明建設工作。本來由省委常委、宣傳部葉部長陪就行了,臨吃飯前,葉部長的秘書給曹小安打電話,讓曹小安請示一下普天成,能不能一同陪陪中央來的領導。按常規,這種電話是不能打的,中央來檢查團,省上由誰匯報工作,由誰陪同參觀,都是事先定好的,包括一日三餐,具體由哪些人陪同吃飯,在哪裡吃,吃的規格與檔次等,都有規矩。但葉部長讓秘書打了,就證明他想讓普天成也去。普天成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人家好心請你,不能不賞臉,況且,葉部長是京派幹部,以前在團中央工作。對京派幹部,普天成向來是尊重而又敬畏的,他跟葉部長雖然都是省委常委,但人家排名在前,某種意義上,他這個常委是為葉部長這些常委服務的。下午的招待宴安排在後海山莊十二號小樓,級別很高,菜的檔次是按接待正部級領導的標準定的,酒是茅台特供酒,煙是海東地產煙中檔次最高的「海東」至尊,一條五千多哩。可惜文明辦的領導既不抽煙也不喝酒,也就少了敬酒的麻煩。吃飯多了,你才發現,敬酒是件很麻煩的事,有時候客人未必想喝,但只要酒擺在那裡,你就得敬,敬來敬去,不想喝的人也給喝多了;有時客人想喝,而你又實在喝不下,你還得豁出命來喝。這還算是好,傷胃不傷工作。要是敬酒過程中弄不好出個啥疏漏,哪怕是極細微的,那也會傷及到整個工作,有時還會連累你個人的前程。普天成吃過這方面的虧。他在吉東當市長時,就因敬酒過程中不慎把酒杯打翻了,酒濺到了副省長衣服上。副省長當時沒說什麼,很熱情地跟他碰了杯。但是不久之後,他便聽說副省長對他有了意見,意思是他狂傲自大,缺乏謙虛精神。那年的考評有兩項工作吉東在全省墊了底,兩項都是這位副省長分管的。普天成從市政府挪到市委的時間,也因此延長了一年半。一年半時間,對一般人興許不算什麼,但對官員來說,卻是致命的,因為你的黃金檔期就那麼幾年,錯過一次機會,有時一生就沒了。

調研組組長是中宣部一位巡視員,副部級,此人不愛說話,他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說,飯吃得就有些悶。葉部長倒是想搞活一下氣氛,幾次提議開瓶紅酒,助助興,那位頑固的老頭兒就是不表態,害得他下面一位司長直衝葉部長和普天成吐舌頭。老頭兒很快吃完走了,那位司長不想散去,葉部長給普天成使個眼色,他陪老頭兒回了賓館,讓普天成留下繼續陪其他同志。這時候氣氛才活躍起來,但酒終還是沒喝,司長膽子再大,也不敢犯這個戒,不過段子倒是講了一大桌。普天成沒想到,表面斯文說話文縐縐的司長講起段子來,卻是既經典又好笑,普天成甘拜下風。後來他才得知,司長原來是位詩人,為了仕途,忍痛把詩割捨了,大約是激情沒處施展,只好發揮在段子上。

陪完客人,打算回家時,葉部長說了一句讓普天成感動的話:「謝謝你啊秘書長,我最近肝臟不好,一滴酒都不能沾,真怕他們拿酒對付我,你一來,我就徹底放心了。」

普天成本來想說肝臟不好就抓緊去醫院,耽擱不得的,話一出口卻成了:「都說我們腐敗,哪知道我們的苦啊。行,以後你那邊有應酬,只管吭聲,我這百八十斤,還扛得住。」

領導們最忌諱的就是「醫院」兩個字,普天成差點又犯下大錯。

馬效林說,他是下班後才從吉東出發的,有人盯得緊,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普天成眉頭皺了皺,說:「有那個必要麼,你是黨的書記,不是交通員。」馬效林說:「這我知道,但眼下情況不一樣,還是謹慎點好。」普天成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他期望的馬效林不是這樣,以前的馬效林也不是這樣,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馬效林並沒在意普天成的表情,還以為普天成是為檢舉信的事犯愁,理了理思路,說:「從目前狀況看,他們還是想為民工事件翻案,特別是王化忠,嚷嚷得最厲害。」王化忠是原吉東市委副書記,跟普天成搭過班子。普天成擔任吉東市委書記後,王化忠去了人大,兩人的矛盾自此公開。但凡人一到了人大政協,顧慮和禁忌就少了,做什麼事就都放開了,反正到了最後一班,也沒必要再夾着尾巴,心中有什麼不平,就想吐出來。王化忠當副書記時,跟市長普天成鬧過不少彆扭,特別是幾個下屬的安排上,普天成擋過王化忠的道,這讓王化忠懷恨在心。到了人大,王化忠就想把這些恨發泄出來,結果,當時的吉東市委跟吉東人大,很多事情上都達不成一致。普天成要提拔的人,主要是一把手,人大這一關總是過不了。一開始普天成還能耐心等,或者暗示下屬去王化忠家裡,把矛盾化解一下。後來普天成就不這麼做了,不管人大任不任職,只要市委常委會過了的,一把手就可以到部門開展工作。當時鬧得最過分的有兩個人,一是財政局長柳明,常委會通過半年,人大就是不辦手續,結果柳明主持了半年工作,最後迫不得已,還是離開了財政局;另一位是市廣電局長沈曉瑩,一位女同志,王化忠就是看不慣,他懷疑普天成跟沈曉瑩有作風問題,多種場合都這麼說,弄得沈曉瑩工作很被動。一度沈曉瑩都不想幹了,普天成卻堅決不讓她離開廣電局,人大文件不下,普天成就讓沈曉瑩一直臨時負責。半年後普天成使出了殺手鐧,他在省里活動一番,在王化忠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摘掉了王化忠頭上那頂主任帽子,自己把人大主任兼了起來,這才讓沈曉瑩名正言順留在了廣電局。

王化忠帶頭舉報他,普天成一點不覺驚訝,事實上這些年來,王化忠就一直沒消停過,他親手寫給省委的告狀信,怕不下三十封。

普天成給馬效林的杯子續滿水,繼續聽他往下說。

馬效林擦了把汗。家裡其實不太熱,雖然空調沒開,但也不至於讓人出汗,才五月嘛,普天成認為馬效林是心熱。

馬效林說:「他們還把吉東大廈翻騰了出來,王化忠親自去監獄找蘇潤,蘇潤不配合,他就讓監獄長給蘇潤做工作。那個監獄長,是王化忠親戚,對王化忠言聽計從。」

吉東大廈是普天成擔任市委書記時親自抓的一個項目,投資兩個億,可惜建到一半,垮了,查來查去,是施工單位在水泥上做了手腳,承建商蘇潤領了六年刑。

這些情況普天成都想到了,他心裡有數,所以馬效林說時,他一點驚訝都沒有。他腦子裡想的是,王化忠這個時候舊賬重提,到底想做什麼?

馬效林說了一陣,看普天成興趣不大,不說了。他喝水,喝着喝着,突然又說:「對了,最近王化忠又在打金嫚的主意。」

普天成默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有了內容。

省委班子(7) 

馬效林是連夜回去的,他要趕在天亮之前回到吉東,說第二天還有個會議,不能耽擱。普天成一聽就知道他在撒謊,會議是假,馬效林明顯是心虛。馬效林這個樣子普天成是看不上的,慌慌張張,胸無成竹,遇事不能沉着,成不了大事。不過眼下這種時候,還真的需要這麼一個人,至少能及時把吉東那邊的消息反饋過來,普天成在心裡原諒了馬效林。馬效林走時,交給普天成一樣東西,是王化忠他們寫的檢舉信。這封信上午在瀚林書記辦公室看到過,可惜只掃了一眼,具體內容他無法知道。以前檢舉信、揭發信到了瀚林書記手裡,瀚林書記會在批評他一通後把信給他,但上午沒。正是這個信號,讓普天成心裡有了不安,也有了種種想法。現在拿在手上,莫名其妙就覺得有些燙手,也多虧了馬效林,這種東西按說是搞不到的,可他搞到了,證明他確實費了心。

普天成一目十行掃下去,前面的內容不用看他都能背出來,無非就是在民工事件中欺上瞞下,私下交易,掩蓋事實真相,放縱殺人兇手。再羅列出他跟建築商蘇潤的種種關係,後邊再綴上一大串受賄數字,官商勾結,玩忽職守,這些詞王化忠他們寫起來得心應手。他急於要看到的,是有關金嫚的段落。

王化忠終於打聽到了金嫚,看來,他是煞費苦心啊。

遺憾的是,信中沒提金嫚,也絲毫沒涉及他個人生活作風問題,倒是在信的末尾,提了一段話:任人唯親,大肆培植親信,在吉東上下建立自己的關係網。

普天成將信扔在一邊,罵了句「廢話」。培植親信,哪個人不培植親信?你王化忠是手裡沒握那個實權,如果握了,比誰都厲害。你不就是想說馬效林嘛,直接點出來不更好!

檢舉信沒提新的內容,讓普天成踏實了不少。他把信放好,打開音樂,替自己倒了杯紅酒,邊聽音樂邊輕輕抿着。普天成其實是嗜酒的,當市長那會兒,特別能喝,有次於川慶從自己的地盤上過來找他,兩人比賽着喝,結果普天成喝掉兩瓶白酒,於川慶甘敗下風。後來兩人又到一家名叫紅河谷的洗浴中心,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那裡面環境不錯,服務更是到位,普天成在這方面的本事更令於川慶驚訝。他跟於川慶的交情可以說就是這麼開始的,一起吹過牛,喝過酒,罵過人,泡過妞。拿時髦的話說,叫彼此亮了底,掏了心,成階級弟兄了。不過後來普天成喝酒出過事,酒醉之後扇過公安局副局長一個嘴巴。吉東有個民間小調要申報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簡單說叫申遺,普天成從省城海州請來兩位專家,讓他們幫忙做工作。酒足飯飽之後,有位專家想洗澡,普天成沒讓秘書陪着去,親自帶專家到了紅河谷。誰知那晚偏巧遇上公安掃黃,把專家給抓在了床上。普天成當時也在洗浴中心,不過他酒喝得太多,不能洗,躺着睡覺呢。兩個新來的小警察不認識他,把他當成了外地客商,非要給他戴銬子。普天成說:「我沒幹什麼,只是睡了一會兒。」警察說:「乾沒幹什麼你別跟我們說,回頭跟我們老闆說。」普天成問:「你們老闆是誰啊?」小警察笑笑,「媽的,連吉東二哥你都不認識,銬起來!」普天成說:「你們非要銬我就讓你們銬,但麻煩一下,你們先把吉東二哥請來。」小警察不耐煩,扇了他一耳光,「膽子不小,二哥是你見的?老實點,不老實今晚廢掉你!」普天成火了,心想秀才遇了兵,有理說不清,只好亮出身份,說自己是市長。沒成想那個小警察愣愣地盯他一眼,又是一耳光,「市長,就你這爛樣子,還市長,老子是市長他爹!」後來老闆趕來,認出是他,嚇得撲通一聲跪地上。兩個小警察見勢不妙,跑了,銬子都沒給他打開。最後他才得知,那兩個根本不是什麼警察,公安局要建樓,差錢,只好讓派出所時不時地騷擾一下各娛樂場所,從客人身上榨一點。派出所的幹警在地盤上混熟了,都是熟人,沒法撕破臉,才從體校雇了十來名學生,臨時培訓一下,換上警察服,去執行公務。那晚普天成實在是氣炸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有臉待在吉東?公安局副局長剛一進門,他就惱羞成怒地還了人家一耳光。不過那次也給普天成一個教訓,人一旦有了身份,就不能再跟普通人一樣嗜酒貪杯,更不能到不該去的地方瞎湊熱鬧。打那以後,普天成開始戒酒,但有些東西能戒掉,有些,想徹底戒掉還真難。

普天成又把思緒拉回到舉報信上,前前後後細想了幾遍,還是覺得沒必要擔心。天不會塌下來,他給自己寬心。

很多事你要是不經歷,的確是挺駭人的,經歷上幾次,也就覺得它不是個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凡事都有辦法解決。瀚林書記還未表態前,普天成不想把自己搞亂。其實有些時候不是別人把你搞倒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搞倒了,普天成還不至於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省委班子(8) 

第二天一早,普天成照樣第一個來到瀚林書記辦公室。潮林書記有個特點,每天七點準時進辦公室,不管前一天晚上有沒有應酬,喝沒喝酒,他都能精神飽滿地坐在辦公室。這點讓省委不少人佩服。

每天早上到書記辦公室,是秘書長的功課,他要問清楚兩位書記的活動安排,根據書記的安排再調整他這一天的工作程序。瀚林書記正在批轉文件,看見普天成,停下手裡的筆,笑道:「天成啊,昨天忘了跟你說件事。」普天成緊走幾步,站在了瀚林書記桌前,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瀚林書記接着說:「國家發改委要在全國精選一批企業,在資金和技術上給予重點扶持,這是針對當前經濟形勢採取的一項積極策略。這個機會對我們很重要,你馬上着手,會同有關部門對企業做一次摸底,挑那麼三五個,報上去,具體怎麼爭取我們再議,先把名單儘快確定下來。」

普天成習慣地一邊拿筆記着一邊說:「這的確是個好機會,企業問題真是讓人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