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大院 - 第2章
泡泡雪兒
一伙人一下靜了下來,看着他。
衛兵穿着軍風衣和高筒靴,背着槍。看裝束,是警衛崗哨。
「同志,這裡禁止進入,請出去。」
他嚴肅地說。
一群男女不吭聲了,瞅着單軍。
「沒事兒,我帶來玩兒的。」
單軍倚着柱子,眼皮都沒抬。
哨兵抬起臉,軍帽下的眼睛看向單軍。
「請出示你的證件。」
單軍一愣,旁邊大飛和於征都忍不住直樂。單軍在這大院兒里長了十七八年,還是頭一回碰到問他要證件的兵。
單軍抬起眼皮掃了那兵一眼,眼光在那張陌生的臉上打量了幾圈。
「你是新來的?」
這軍區的老兵,沒有不認識單軍的。
「請出示證件。」
哨兵冷峻地重複。
大飛過來了,驕橫地:
「認識這是誰嗎?不認識就叫認識的人來。這沒你事兒,站你的崗去。」
那做派全寫臉上了:他們這就是幫大院子弟。
「對不起,請配合。」
哨兵毫不動容,連聲音都沒有起伏。
「我靠……這是司令員的公子,不知道啊?不知道叫你們連長回去給你上上課!」
大飛火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沒眼色的兵。
「非軍職人員入內,請去崗哨登記。同志,這裡禁止拍照,你的相機請送交崗哨檢查。」
哨兵看見有人在拍照,說。
「你……!」
於征那幾個幹部子弟收斂了嬉笑,看着那兵,像看外星人。
「算了算了……單軍,咱們走吧。」劉小婷怯怯地拉了拉單軍的袖子。
「我要是不去呢?」單軍沒理劉小婷,瞅着那哨兵。
「請配合。」
單軍盯着他。他覺得有意思,特別有意思。
「怎麼回事兒?」
警衛連有人注意到了這兒的動靜,穿門過來了。一看見單軍,連忙熱情地招呼:「喲,軍軍,是你啊!」
「高連長,你的兵問軍哥要證件呢!」大飛陰陽怪氣。
「回去,執勤去!」高連長一看這架勢,就明白怎麼回事兒了,趕緊吩咐那個哨兵。
「新兵,剛來的,不了解情況。行了,軍軍,這你同學啊。你們玩兒!」
高連長陪着笑臉。單軍那背景,別說只是來中庭坐坐,就是在這樓里大吵大鬧掀翻了天,估計除了他老爹自己,也不會有人出來吭一聲。
單軍直起腰,撥開高連長,走到了那個兵面前。
單軍個子高大,他離那兵很近地站着,那兵竟然也不比他矮。兩人面對面,互相對視,單軍盯着那雙帽檐下的眼睛。
「你叫什麼?」
單軍問。
「周海鋒。」
哨兵回答得不卑不亢。
單軍打量着他軍帽下那張臉,那雙眼睛。
「行。我記住了。」
第2章
單軍在這院裡橫行霸道了那麼多年,頭一次這麼跌面兒,還是當着女人的面,他能咽得下這口氣?
晚上,幾人聚在一起,單軍抽着煙。
「想個招,治治他。」
「治他還不容易?叫我爸把他調基層連隊去,舟橋旅!花旗營!苦不死他!」
大飛說。舟橋旅是最苦的攻堅搶險部隊,一年裡有半年得在外頭出危險任務,沒幾人能受得了。
「你爸你爸,離了你爸你就不會自己干點啥啊?」
他們是橫不錯,可單軍就反感什麼都往外搬老子,自己沒二兩轍。
「那也有招兒啊!趕明兒我放他自行車氣門芯去。」
「……」
單軍都沒法跟人說這人是他兄弟。
「收拾他一頓不就完了,我就不信他敢還手。」於征說。
單軍不耐煩聽他們扯了,把煙頭一扔。
「找倆人,摸進他宿舍,翻他的違禁。」
部隊戰士規矩多,有很多違禁品不允許攜帶,前不久剛有新兵因為私用尋呼機被查出來背了個處分。給頓揍算什麼,單軍要他丟臉,丟人,丟進檔案。
「那他要沒違禁怎麼辦啊?」
大飛愣愣地問。
「你傻啊?沒有你不能讓他有啊?」
單軍說。
「得,包我身上!」
大飛徹底明白了。
沒過幾天,警衛連抽查新兵違紀情況,一排三班的周海鋒因為私攜尋呼機違背了保密守則被通報批評,因為是台還沒入網使用的新尋呼機,因此沒夠上處分,但剛剛查過一個,又有人再犯,上頭很惱火,東西沒收,個人寫檢查,全班開班務會檢討。
在周海鋒的個人物品里翻出尋呼機的時候,一個班的戰士都不相信周海鋒會犯這錯誤。雖然周海鋒剛從基層連隊被抽調到軍區機關警衛連,但這人是個啥樣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到,那是野戰軍作風,一流的紀律,所以就有人背後說,周海鋒這肯定是被人陰了。
周海鋒辯解過,但這事兒說不清楚。後來他就沒再辯解。接受處理結果,當着全連檢查。
單軍好幾次經過大門的時候,發現了規律,那個叫周海鋒的兵,站每天下午4點到6點那班崗。
第一次在崗哨經過時看見是周海鋒站崗,單軍特意調了個頭,把車子騎回來,一直騎到周海鋒站着的崗哨前。
「喲,巧啊。」
單軍面含微笑,一隻腳撐在地上,跨在自行車上仰起臉招呼。
「周、海、鋒。我沒記錯吧?」
周海鋒手握微沖,荷槍而立,門神樣的面孔沒有一點表情的變化。
「別不理人啊?沒事兒,你跟我聊聊天,沒人敢說你。」
單軍吊兒郎當地說。
一輛首長軍牌的高級轎車駛過大門,周海鋒一個利落的放行手勢,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車過了大門,又停下了,車窗搖了下來。
「軍軍,還不回家?」
車上是軍區老政委,單軍的爺爺。
「就回!」
單軍打發走了老爺子,回頭繼續瞅着周海鋒。
「聽說你挨批了?還當着全連檢查?」
單軍揚眉一笑。
「咋整的哥們兒,也不藏好點兒,這都能給發現?」
看着周海鋒那張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單軍心裡痛快。
「我叫單軍,單田芳的單,解放軍的軍。」
單軍就是來告訴周海鋒,這事兒是他幹的,他清楚,周海鋒也清楚。
「要是不服氣,儘管來找我。我等着。」
單軍一蹬車,走了。
那之後,單軍等着這周海鋒的動靜。這周海鋒平白無故吃了這麼大的虧,看他會咋的。
當然,周海鋒不能咋的,難道把司令員的兒子打一頓?除非他不想當這個兵了。是個人就知道,他只能吃這個悶虧。
單軍是出了這口氣,卻又不得勁。他有一種一拳頭打在棉花里的感覺。這院裡人人怕他,讓着他,討好着他,可不是衝着他來的,那都是衝着他老子,單軍清楚。要是哪一天真有人敢當着他老子的面給他一拳,單軍還真能佩服這人帶種。
那天之後,在大院兒里,單軍時常能碰上這叫周海鋒的兵。以前這些兵單軍從來不認臉,頂多也就看着臉熟,可這周海鋒長得算是有特點,單軍一眼記住了他那張臉。除了站崗,警衛連還要兩人一組地在院內巡邏,單軍常碰上巡邏的周海鋒。每次遇上,單軍若有若無地盯着他,帶着不加掩飾的挑釁,可周海鋒頂多看他一眼,就和他擦肩而過,從來沒有多餘的表情。
那反應,既不是憤怒,也不是畏懼,更不是挑釁。如果非要形容,就是無視。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