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打手 - 第2章

泡泡雪兒



楊磊一看眼前人的樣子就火了。

「誰打的?」

被打的是川子,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跟楊磊混在一起的兄弟。看到川子頭上豁了了個大口子往下直淌血,一臉灰一臉土,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楊磊氣不打一處來。

「光明檯球室的人打的!」

「走!」

光明檯球室在市中心,當時檯球室、遊藝廳、錄像廳這種地方大多都是由黑社會團伙罩的,規模比較大,而這家光明檯球室就是規模最大的一家,全市聞名。

楊磊當時就叫了人,一路硝煙地趕到了光明檯球室。一進去,裡面玩的人不少,看見氣勢洶洶進來的這一幫人,都不敢吭氣。楊磊往門口一站。

「川子,這裡誰打的你?」

他氣定神閒地問川子。

「就是他!」

川子指向檯球桌後面的一個人。

那個人十八九歲上下,長得圓滾滾的,還挺可愛。他已經警覺地把球杆緊緊握在手裡,有點緊張地望着楊磊。

來的路上川子已經跟楊磊說了來龍去脈。川子一個人去打球沒人陪,找了檯球室里的人跟他打,打着打着兩人都有點上火,都是年輕小伙子輸不起,嘴上罵罵咧咧的就吵起來了,吵起來就動上手了,是川子先動的手,但他技不如人,被對方一檯球砸在臉上,又被一杆子戳破了頭皮,其實傷不重,只是血淋淋的比較嚇人。川子知道楊磊這人打架講理,所以也不說是自己先動手的,就把對方怎麼打他的添油加醋說了一堆。

楊磊最看不得自己兄弟被人欺負。他走向那個圓滾滾,盯着他:「是你打的我兄弟?」

圓滾滾一看楊磊那眼神就怕了。但他還算有種,沒屈服。

「是我打的又怎麼樣?」圓滾滾直着脖子。

「道歉。」楊磊說。

「操你媽,你算個XX?」

要是圓滾滾說「是他先打我的!」說不定楊磊還真能跟他講理,可這個圓滾滾看來是有靠山,偏偏挑釁起來,而且罵的XX那倆字還特別難聽,是最髒的髒話。

那個「XX」的字音還沒落下,楊磊就出手了。

楊磊那一架是怎麼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沒幾下那圓滾滾就抱着頭蜷縮在地上只有挨打的份。別人都沒上手,就楊磊一個人辦他,楊磊一腳一腳地踢他,每踢一下那圓滾滾就一聲慘嚎,嚎得整個檯球室的人都遠遠地站着不敢過來,光聽都毛骨悚然。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表哥是誰嗎?!……」圓滾滾被打還不忘嘴硬,嚎着。

「我管你表哥是誰!」

楊磊踢得更狠了。他最煩這種打不過人就說「你知道我的XX是誰嗎」句式的人,忒慫了。

檯球室里看球檯的人衝出來幫忙了,但顯然人手不多,大概其他人都出去辦什麼事兒了,戰鬥人數不是一個等級的,都被楊磊的人收拾了,砸得檯球室里一片狼藉。楊磊看差不多了,正準備停手,就聽到那個已經被他招呼得滿臉是血的圓滾滾向着門口的方向慘叫一聲「哥!」

楊磊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一板磚挾着風聲,拍在了楊磊的頭上。

楊磊連身後什麼時候有人走近都沒察覺。

鮮血從他的額頭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楊磊在血霧中看見一個人。一個高高瘦瘦乾乾淨淨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將第二板磚拍在了楊磊臉上。

很久以後楊磊回憶,他腦子裡印象最深的就是對方身上的那件白襯衫。

那白襯衫亮晃晃的,雪白雪白,乾乾淨淨,很少有打架的人穿得那麼利索乾淨,不是光着膀子就是裹着背心,要麼就是燈籠喇叭褲。那件白襯衫很快就被血染紅了,楊磊的血。

楊磊沒帶傢伙。他後悔了。

對方也沒用刀,兩人是赤手空拳過招的。楊磊學過擒拿,單打獨鬥他絕對是個好手,挨了兩板磚的血刺激了他的血性,他伸手就去抓對方的頭髮,然後腿抬起來準備去踹對方的膝蓋。在無數次的打架中他這一招沒幾個人能抵擋,基本是廢了人的招式,一腳踹在膝蓋上人就必倒,爬都爬不起來。但現在不知道是他眼睛被血糊住了失了準頭,還是對方動作太快,楊磊一抓之下根本就沒抓到對方,反而雙手被人扭住,一個頂膝狠狠撞進了楊磊的肚子。

楊磊被這一頂膝頂得頭昏眼花。

接連幾下狠頂,每個都切中要害。這頂膝是有技巧的,外行人頂得很用力但挨頂的人只是肉疼,其實沒什麼傷害,而真正的行家頂膝,那是往臟器上頂,又狠又准,如果力度控制得不好,是能把臟器頂破出血出人命的。

楊磊是行家,十分清楚對方完全是往他的臟器上下手,毫無差錯,毫無猶豫。行話說,只要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楊磊一挨頂就知道,這絕對不是個普通混子的出手。

這時候已經有很多人衝進來,檯球室的主力人馬都跟着這個白襯衫回來了,現在反過來是楊磊的人在挨收拾。白襯衫丟開楊磊,幾個人上去就亮出了大片兒刀向楊磊身上砍,但楊磊就是個漢子,一聲都沒求饒,對方每砍他一下他就罵一聲「操你大爺」,生扛!

楊磊那幾個兄弟是看慣了楊磊辦別人的,還從來沒有看到有人一交手就能把楊磊給辦了,他們個個都講義氣,誰也沒丟下楊磊自己逃,被堵在檯球室里圍毆,楊磊被砍的時候扯着嗓子吼:「你弟是我一個人辦的!別他媽打我兄弟!」

「行了!」

白襯衫喊了停。

「還挺有種。」

白襯衫俯視楊磊,楊磊的背上被砍出了好幾道大血口子,頭上臉上都在淌血,樣子十分嚇人。

楊磊站起來,一頭一臉的血,眼神卻仍然桀驁不馴,盯着白襯衫一言不發。

「滾。」

白襯衫說。

「表哥!就這麼放他走了?」圓滾滾還沒消氣。

「讓他們走!」

幾十個人散開了,給楊磊的人讓開了條路。

那是楊磊混社會以來敗得最慘的一次。他跟江湖中人交過好幾次手,硬茬碰得不少,從來沒栽過這麼大的跟頭。

楊磊吃了這麼大的虧,會忍氣吞聲嗎?

當然不會!他要報仇。

在醫院裡躺了幾天,楊磊被燕子乙狠狠地說了一頓。

「不知輕重!」燕子乙對莽撞的楊磊愁死了。

「你知道光明檯球室是誰的地方就去動手?我都輕易不去招惹!」

其實楊磊是知道的。混黑社會的沒人不知道。

光明檯球室是羅九開的。羅九是和燕子乙齊名的江湖大哥。

羅九道上人稱九哥,上世紀80年代就背負了人命跑路到福建和廣東,後來回來了也蹲過大獄,在獄裡歸攏了一幫生死兄弟,個個都肯和他交命。羅九出獄後道上對他都是又敬又怕,因為羅九不像燕子乙溫和,是個出手必傷人的狠角色,但羅九這個人非常講道義,輕易不出手,出獄後開了光明檯球室和幾家遊戲廳,手底下一幫兄弟。他和燕子乙都是80年代稱霸江海的大混子頭目,在江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沒人敢惹,現在生意沒有燕子乙做得大,但名聲和他不相上下,向來和燕子乙也是惺惺相惜,關係不錯。

楊磊在光明檯球室乾的這一仗,大概是檯球室開業以來第一次有小弟級的人物敢去找茬的。太歲頭上動土,楊磊想不出名都不行。

「是他先偷襲,不然他得不了手!」

楊磊不服氣。他想起白襯衫那兩板磚就添堵。

「人家單打獨鬥也不怕你!」

燕子乙就煩年輕人坐井觀天。

「你以為就你能打?你知道和你打的那個是誰嗎?」

「誰啊?」

「房宇!」

「……」

楊磊沒說話了。

江海稍微混過的混子都知道,房宇是羅九手下的頭號戰將,金牌打手。

沒聽過燕子乙和羅九的混子,一定是個聾子。沒聽過房宇名字的混子,至少有一隻耳朵聾了。

房宇到底有多能打,剛進黑社會的混子不了解,因為房宇現在已經不怎麼親自出手了。稍微混過幾年的混子提到房宇話就多了:血戰塑膠廠,單挑南霸天,怒砸海鮮大酒店,個頂個的江湖大事件,江海的黑社會人為能詳細知道這些事件的始末而津津樂道,要是當時親身經歷過、哪怕只是旁觀過這幾個大事件,都是了不得的資本,都是要被江湖小弟頂禮膜拜叫一聲「大哥」的。而這些事件的主角房宇,自然也就沒人不知道了。

楊磊當然也知道,但是他以為房宇至少是個三十多歲的半老頭子了,壓根兒沒把白襯衫和傳說中的金牌打手劃等號。

楊磊受到的打擊不是一點半點,因為房宇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幾歲!

但楊磊是服軟的人嗎?絕對不是。

一般人就想折在房宇手上那也不算折,不丟臉。楊磊不,他不管對方是什麼人,輸了就是輸了,他只看結果。他的幾個兄弟都被不同程度砍傷,這口氣他不為自己出,也要為他的兄弟們出。所以楊磊一出院,瞞着燕子乙,也瞞着他那些兄弟,自己一個人去找房宇了。他知道要是讓別的兄弟知道,他們肯定攔着不讓他去。

楊磊穿了一件袖子很長的衣服,袖子裡的手上藏着一把三棱刮刀,口袋裡裝着大卡。他打聽到了房宇家門口,就在巷子口埋伏着。

楊磊很有耐心。他知道光明檯球室人太多,他近不了房宇的身,他要在這裡跟房宇單獨干架,真刀真槍地干。

一直等到晚上八九點,房宇一個人騎着摩托車回來了。楊磊緊緊盯着他,房宇還是穿着一件白襯衣,好像這是他的標誌。

楊磊攥緊了手裡的刮刀,眼神又冷又平靜。

燕子乙曾經評價,他這是狼崽子的眼神,是天生打手的料。

可是房宇沒把車騎到楊磊埋伏的地方就停下來了。房宇在跟一個賣瓜子的老太太說話。

「瓜子多少錢。」

「5毛一斤。」

老太太滿頭白髮,乾枯瘦小,在秋風裡瑟縮着坐在地上。她看了看房宇,虛弱地說。

房宇給了老太十張大團結,一百。

「全要了。」

房宇把老太地上剩的幾塑料包瓜子都拿起來。

「回家吧。」

房宇對老太太說。

「小伙子,找你錢。」

「不要了。」

房宇要走,老太太說話了。

「你是宇子嗎?」

「……」

「宇子,我家大虎啥時候回家呀?他是個好孩子,他進局子前還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他幾天就出來了,回來跟我過年。」

老太太的臉上滿是憧憬。

「人家說他回不來了,哪能呢?大虎是個好孩子,這都三年了,他咋沒個音信呢?宇子,能帶個話兒給那孩子不?他咋還不回來呢……媽想他呀……」

老太太在涼夜的秋風中,一直在說。

房宇一直站在她的面前,沉默地聽。

楊磊走了。

那晚,他放過了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