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養成手冊 - 第2章

聞檀(沉香灰燼)

  徐媽媽走過來看到羅宜寧正在吃的東西,又立刻把丫頭們都訓了一頓。一頓忙碌之後羅宜寧面前小几上的東西就換成了雞肉糜粥,配上爽口的嫩黃瓜,兩碟醬菜。

  徐媽媽坐在羅宜寧身邊柔聲細語地哄她:「姐兒的病剛好,那些油膩的東西克化不了。來,多喝些稀飯。」徐媽媽餵她喝完小半碗雞肉糜粥,又餵了半碗燉的梨子糖水。

  羅宜寧吃得打飽嗝了,才啞着嗓子說:「徐媽媽,我飽了。」

  徐媽媽聽她這說話這把沙啞的聲音,就忍不住的心疼:「七小姐,您是金貴的身子,下次可莫要這樣頑皮了。別說老太太傷心,就是遠在京城的大小姐也是焦急得不得了啊。要不是懷着您的小外甥,肯定是要回來看您的。」

  隨即話鋒一轉,又道:「三少爺帶您出去玩,才闖下這樣大的禍事。老太太已經罰他跪半個月的祠堂了。若不是大爺攔着,老太太還要賞三少爺一頓板子才可!」

  小宜寧在羅家受到上至羅老太太下至丫頭婆子的寵愛,別人就算與她有衝突,那老太太的心眼是偏了十萬八千里的。誰都錯先別管,她嫡親乖乖的孫女是肯定不會有錯的,就算有錯也是別人帶的,總之乖孫女沒錯。

  羅慎遠日後雖然是官居一品的當朝首輔,殺伐果決手段狠辣。但現在只是個卑微的庶子,又沒有人庇護,對上他嫡出的嬌貴妹妹沒有絲毫分辯的餘地。

  說來羅宜寧覺得羅慎遠也是可憐。看到她落水了,羅慎遠二話不說跳下來就救她。剛把她帶回去,兩個人都是渾身濕透發着高燒,小宜寧被抱去醫治,而羅慎遠卻當即就被罰去跪祠堂。羅老太太是根本不聽他解釋。

  徐媽媽說罷不再提羅慎遠,柔聲地哄她休息。

  羅宜寧躺下之後卻在想小羅宜寧這落水一事。

  十個落水裡七八個都有內幕。

  羅宜寧甚至忍不住猜,憑小宜寧這四處樹敵的性格,搞不好也是個有內幕的。

  羅宜寧這一躺下竟又睡了過去。醒來時,看到羅老太太正坐在她床邊守着她,老太太這些天愁孫女的事,精神不大好。她如今也是快七十的人了,穿了一件檀色緙絲百吉文對襟長褙子,翡翠眉勒,頭髮梳成整齊的髮髻。眉目間有絲疲憊。

  看到孫女醒了,羅老太太忙讓丫頭拿絞好的熱帕子來,親自給她擦臉。又問她嗓子還疼不疼,口渴不渴。

  宜寧都搖搖頭,羅老太太看着她就眼眶一紅:「眉眉兒,自打你長姐出嫁,你便來跟着我同住。我慣常是寵着你的,要什麼給什麼。我年紀大了,精力也是不濟的,時常看不住你。沒想到你竟然鬧出這樣的亂子……」

  宜寧看着這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一臉疲倦,心裡竟有些動容,低聲道:「祖母,是我不好。」

  宜寧也是沒有母親,自己磕磕絆絆長大的。小宜寧還是好命的,至少有祖母和長姐護着。

  「你知道自己怎麼錯了?」

  宜寧給小姑娘評價:「頑劣調皮,惹祖母和姐姐傷心了。」

  羅老太太伸手把小孫女抱進懷裡,看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也就含笑道:「祖母是護着你的,也寵我的眉眉兒。好了,眉眉兒可別難受了,快來喝藥。」

  羅宜寧小姑娘自幼喪母,長姐出嫁後就跟着羅老太太同住,羅老太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別的孫子孫女都比不上。這番老太太覺得孫女受了教誨,神色也輕鬆許多。

  剛喝兩口藥,就有人上門來看宜寧。

  羅老太太卻一看此人就沉下臉。

  來人是小宜寧的繼母林海如,進門也快有五年了。穿了件水紅色緙絲褙子,頭上簪金釵,相當富貴華麗。一進門就讓丫頭們搬補品進來,把桌上堆得滿滿當當的。

  羅老太太沉聲訓她:「你這做什麼呢?」

  林海如給老太太行禮:「老夫人,我給姐兒拿了些補品,叫她好生調養。」

  羅老太太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指了凳子讓她坐下。

  林海如卻又從懷裡掏出個手鐲,拿起宜寧的手套在上頭:「眉姐兒,我聽人家說,金銀之物是富貴,能強身健體。你戴着這金鐲子,說不定能好得快些。」

  宜寧看着指節寬的大金鐲子,只覺得自己手腕越發沉重。

  這位繼母林海如着實是個妙人,她家中十分富庶,但是無奈樣貌不出眾,熬到二十還沒出嫁,這才給羅宜寧的爹做了繼室。這進門了五年,也沒生下個一兒半女,求醫吃藥都不好使。羅宜寧的爹也不怎麼喜歡她,她日子越發的無聊,乾脆經常朝羅老太太這裡跑,把宜寧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疼愛。

  羅老太太總覺得她行事太直接,不太喜歡她。看她倒是對羅宜寧一片真心,又沒有討厭到哪裡去。

  宜寧晃了晃鐲子,有點哭笑不得地道:「謝謝母親了。」

  林海如揮了揮手:「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算不得什麼,姐兒病中要是有想吃的東西,儘管來跟我……」

  剛說到這裡,又有丫頭通傳,說喬姨娘帶着五小姐過來看宜寧。

  這下子羅老太太和林海如臉色都不好看了。

  宜寧抬頭看,只見一個穿着淡青色纏枝紋褙子,雪白挑線裙子,裊裊娜娜的身影走進來,長得是清秀無匹。身後並跟着個模樣與她七八分像的小姑娘,看上去柔弱婉約,也是個美人坯子。

  這位小宜寧的五姐姐人如其名,喚作羅宜憐。

  而喬姨娘就是羅宜寧父親的貴妾,平時很是得寵。

  喬姨娘對着羅老太太屈身行禮,看向林海如道:「太太來看七小姐倒是先了一步,我還在屋外等了太太許久,卻不想是您是先走了。」

  宜寧還沒說話,林海如性子直接,就冷冷道:「我可叫你等我了?」

  喬姨娘頓時淡淡一嘆,面露憂愁:「太太說得對,等不等的都是妾身的本分,妾身知錯。」

  羅老太太不贊成的目光又看向林海如。

  雖然她不喜歡林海如,但是更不喜歡喬姨娘。可惜林海如是個心直口快的,喬姨娘又是七竅玲瓏的心思,這些年林海如被喬姨娘壓得死死的。

  林海如卻覺得自己占了上風,立刻就要拍案開說:「本就是你做妾的……」

  羅老太太立刻按住林海如的手,免得她往人家陷阱里跳。

  林海如才訕訕沒有說下去。

  喬姨娘又繼續道:「老夫人,妾身這番來,除了想看看七小姐,也是想說三少爺的事。」她語氣一頓,「聽說三少爺在祠堂跪着,現如今高燒不退。妾身斗膽一求,請三少爺出祠堂治了病再繼續跪。要是再這麼高燒下去,怕是有性命之虞……」

  羅老太太卻淡淡地道:「就是要他跪着,才能給我跪清醒些。」

  喬姨娘聽後無奈一笑,才行禮:「那是妾身說多了。」

  林海如等喬姨娘帶着羅宜憐退下去了,才壓着怒氣說:「整日就裝得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不曉得是要給誰看。偏偏老爺疼她疼得不得了。」

  羅老太太瞪了林海如一眼:「你給我少說些話。」

  林海如卻又拉了宜寧的手:「宜寧,你說是不是?」

  宜寧還有點迷茫,任誰沒搞清楚人物關係就要開始被迫加入掐架戰場,都會有點迷茫。

  她定了定才說:「母親,您這麼對喬姨娘……要是叫父親知道了。恐怕會更心疼她了。」

  羅老太太覺得自己孫女平日也愚笨,和林海如有得一比,沒想今天還有幾分明白。她對林海如嘆氣:「宜寧一個小姑娘都看明白了,你未必還不知道?」

  林海如委委屈屈地繼續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個樣子……」

  羅老太太也不指望林海如有喬姨娘那等心思,眼看門外天黑了,叫丫頭們點了燈,留林海如吃個晚飯。

  宜寧上輩子雖然作為人只活了十七年,但是她作為玉簪子還活了二十幾年呢,後宅女人們掐架看太多了。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都是常有的事。反正她們也無聊,整日鬥嘴也聊以慰藉。

  只不過從小宜寧的記憶來看,這位喬姨娘有兒有女,心機頗深。就連正房林海如都壓不過她,反倒讓她製得死死的。那位庶姐羅宜憐嬌弱可憐,更是深得小宜寧父親的疼愛。小宜寧本來就性格驕縱,看不慣她們母女。這樣一來,她與喬姨娘母女的關係就更不好了。

  如今倒是好了,小宜寧連同身邊的人,估計都是厭惡羅慎遠的。人家喬姨娘卻要來拯救未來首輔了。

  宜寧心裡倒也想為羅慎遠求情,只是小宜寧原來十分厭惡羅慎遠,她貿然說出口反倒惹人懷疑,但她總得說才是。且不說羅慎遠日後的身份如何,在小宜寧落水這件事上,他確實也沒做錯。

  

  第3章

  

  初夏的時候天氣還不熱,小宜寧由雪枝服侍着洗腳,羅老太太在一旁念經。有丫頭端着帕子進來,宜寧認出這是她的另一個大丫頭松枝。

  丫頭們給宜寧擦腳,她就看着羅老太太這屋子。

  地上鋪着五蝠獻壽的絨毯,金絲楠木高几上擺着青白釉梅瓶,斜插了幾支海棠花。正堂用一架白玉翡翠百鳥朝鳳的檀木屏風隔開,長几上供奉了一尊菩薩。

  老太太房裡的東西很貴重的。

  單說那一尊菩薩,整塊色澤溫潤、無絲毫瑕疵的白玉雕成,高有一尺,便是價值不菲的。

  她轉過頭喊了一聲祖母。

  羅老太太抬頭問她:「怎麼了?」

  她抬起自己玉白的兩隻小腳丫說:「洗好了,要睡了。」她又加了一句,「我想和祖母睡,可以嗎?」

  羅老太太覺得她可愛,笑着來抱她。「當然可以,徐媽媽,在我床上加一床被褥。」

  宜寧自然想給羅慎遠求情,但是這和小宜寧往日的作風比差太多了,肯定要被懷疑的。想了想,她婉轉地問羅老太太:「祖母,三哥被罰跪,晚上也要跪嗎?」

  羅老太太說:「晚上不跪,每日晨才去。」

  感情這罰跪還有上工時間的。

  宜寧便又接着說:「喬姨娘說他高燒不退……要不咱還是找個大夫去看看他吧。」

  雪枝在旁噗嗤一笑:「姐兒平日裡對三少爺頗不待見,怎的如今幫他說話了?」

  宜寧知道小宜寧對羅慎遠不太好,她也找好了藉口,冠冕堂皇地說:「要是他病倒了,就不能繼續罰跪了。」

  羅老太太聽了失笑,颳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這小東西,心思倒還多。你放心吧,你喬姨娘怎麼會不給他找大夫,我看到她下午就差人去請了,我也沒有叫人攔着,權當默認她做了。」

  罰歸罰,羅老太太也不會真的讓羅慎遠有性命之憂。

  宜寧聽了暗自佩服,這喬姨娘手腳太快了,果然能混到今天是有本事的。

  雪枝又接着說:「您瞧平日,三少爺攢許久的錢買的孤本,您給要來摺紙鶴玩,還讓奴婢送三少爺幾隻。奴婢那時候送到三少爺手上,瞧他臉都青了。再說上次,您非說要吃棗兒,讓三少爺給您摘。那樹這般高如何能爬,三少爺好不容易摘下來,您又當場給扔了,說不想吃了……」

  宜寧聽得冷汗津津,這位小姑娘的日常實在是太作死,她要是真能成功長大,絕對是祖墳冒青煙了。

  羅老太太聽着又揪她的小臉:「聽聽,平日你就是這麼嬌慣的。」

  羅老太太的語氣完全就是寵溺縱容,根本沒半點怪孫女的意思。

  可這不是嬌慣,這是作死啊。

  宜寧只能點點頭,抓着被褥往床上爬去。

  老太太叫丫頭吹了燈睡了。

  林海如從羅老太太那裡回來,卻一點都睡不着。手擰着汗巾幾乎咬牙切齒:「老爺一回來就去了那小蹄子那兒?」

  貼身丫頭瑞香道:「喬姨娘下午便去書房守着了,巴巴地等,聽說回來的時候老爺摸着她身子冷,還給她披了自己的披風。」

  林海如冷笑:「那書房就沒有個避風的地兒,偏要在風擋口上等着?」

  瑞香小聲說:「可不就是個小賤人作風,明明就是從揚州買回來的瘦馬,老爺偏說是落魄官家之後,還做了貴妾——哪個官家教得出這麼不要臉的小姐。」

  林海如讚賞地看了自己的貼身丫頭一眼,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她頓了頓,慢悠悠道:「我可不學那等沒臉皮的做派,你明日下午燉只乳鴿,用人參細細燉。我給老爺送過去。」瑞香正要去吩咐,林海如突然又叫她,「等等,還是燉兩份,一份給宜寧送過去,她在養病。」

  瑞香想了想,回頭問主子:「奴婢聽說三少爺也病了,要不做三份?」

  林海如不在意地道:「不過一個庶子,老太太都不管,我管他幹什麼。」

  瑞香應喏去吩咐廚房了。

  一大早,宜寧就被雪枝從熱被窩裡攛起來,然後被灌了整碗藥,連吃幾個芝麻糖才把苦味壓過去。卻見早起的羅老太太已經穿戴整齊,在旁邊念佛經等她。

  羅家有晨昏定省的規矩,一會兒兒女孫輩要來拜見羅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