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明 - 第2章

拉丁海十三郎

  張准覺得他的動作好奇怪,怎麼手到了半路就縮回去了?難道,自己的腦袋有什麼不對?伸手摸摸的腦門,結果,無意中摸到自己的頭頂,好像有凝固的血疤。在記憶的殘影裡面,似乎還能看到一個人正在將手中的棍棒收回去。這個人的棍棒,剛才就落在他的腦門上。

  所以,有血。

  「我腦門上有血……」張准詫異地問道。

  「是楊昆打的。」耗子狠狠地說道。

  「楊昆是誰?」張准茫然。

  「閻羅王的手下啊!」耗子有些擔心地說道,好像覺得張准有些不太正常了。

  「閻羅王是誰?」張准再次茫然。

  「就是我們浮山前所的千戶王世新啊!二楞,你不會是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吧?」耗子是真的有點着急了,原本就不好的臉色,越發的不好,眼睛艱難的睜開來。

  崇禎七年……

  浮山前所……

  千戶……

  張准對於明末的歷史,還是有些了解的。作為武術學校的搏擊教官,張準的工作,其實相當的輕鬆。有時間的話,張准也會到學校的圖書館去看看書,增長一下自己的見識。有一段時間,他看完了姚雪垠的《李自成》,頗感興趣,便找了一些相關的資料來印證。後來,又上網看了一些明末時期的穿越小說,對崇禎這個年號,當然不會陌生。

  崇禎,那是大明朝的最後一個皇帝啊!

  這時候的張准,情不自禁的有點愣住了。

  難道,自己居然處身在大明朝了?

  日,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穿越,而且還活下來,多難得的事情啊!

  「崇禎……」

  張准自言自語的在心裡琢磨着。

  好吧,張准從來都不覺得,崇禎是個好皇帝。儘管,後世為他翻案的人不少。儘管,他的確是明朝罕有的勤奮幹活的皇帝。但事實上,他的努力,並沒有取得成果。在崇禎的統治下,大明朝關里關外,都是一片的戰火。外來的侵略擋不住,又不管人民的死活,拼命的加派賦稅,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農民起義,最終導致明朝的滅亡。

  明朝滅亡倒也罷了,病入膏肓的大明的確應該壽終正寢了,可是老天卻開了個玩笑,讓滿清入主中原。從此以後,中原人民被迫拖着長長的金錢鼠尾巴,口稱奴才,過着慘無天日的日子。每每思念及此,都令人嘆息不已。

  崇禎七年(公元1634年)也不是什麼好年份,全國各地饑荒不斷,農民起義也是此起彼伏。無論是高迎祥還是張獻忠,又或者是李自成和羅汝才,都鬧得是不亦樂乎,戰場已經從陝西、山西擴展到河南、湖廣、四川等地,波及半個中原了。

  在關外,後金韃子是虎視眈眈。比崇禎早一年繼位的皇太極,政治軍事水平都明顯在崇禎之上。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皇太極率軍入寇,威逼京師,掠奪到大量的人口和物資。崇禎做出的反應,是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最後,殺了一串的大臣,包括袁崇煥在內。

  品嘗到甜頭以後,皇太極對於入寇樂此不疲。在崇禎七年,也就是今年的七月,後金韃子將再次入寇,蹂躪宣府、大同一帶,掠奪大量人口和物資,大搖大擺的遠去。懦弱的崇禎皇帝和朝廷,屁都不敢放一個,眼睜睜的看着韃子瀟灑的遠去。

  這樣懦弱無能的朝廷,顯然是應該被取代了。

  但是,無論如何,它都不應該是被滿清取代。

  張准一直覺得,明朝的滅亡是必然的,滿清的入關卻是偶然的。如果不是有太多巧合的因素,中原人民是不需要拖三百年的金錢鼠尾巴的,中國也不會從世界的領先水平,變成落後挨打的典型。

  和其他穿越者的彷徨完全不同,張准甚至有點興奮。無論怎麼說,他都獲得了重新再來的機會。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重生到原來的世界,無法彌補自己對家人的歉疚。同時,滿腔的不服和憋悶,也得不到有效宣洩。

  他和仇人,分隔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想報仇雪恨都沒有機會啊!要是那些該死的開發商也穿越過來就好了,他一定不會再做任何的忍讓,再也不會有任何的「冷靜」,他一定會叫他們全部消失!從肉體上消失!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兩個世界啊。

  想到不得善終的老父親,想到前世的妻子女兒,想到她們因為自己而吃的苦,堂堂七尺漢子,也情不自禁的留下了傷心的淚水。而想到那些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他又激憤得難以自制。如果是重生到原來的世界,他一定會用最暴力的手段,為自己報仇雪恨。只可惜,他已經是在另外一個世界了。

  「二楞,別哭,別哭,咱們是男人,不興哭,不興哭!」耗子急忙勸慰說道。

  張准緩緩的點點頭。

  是的,咱們是男人,不興哭!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微微平復心情,張准沉穩地說道:「耗子,我的腦袋被人打了一下,以前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很多人和事都記不起來了。要是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可要照應一下,不要讓我出醜。」

  這是預先打好底,免得引來太多不必要的猜疑。

  雖然他從來不擔心這樣的猜疑。

  耗子連聲說道:「沒問題,沒問題,要不是你幫我擋了狗日的一棒,被打傻的就是我了。你的傷口小丫已經給你處理過了,上了點草藥,應該沒事的。」

  張準點點頭。

  難怪耗子對自己那麼關心,原來自己這一棒是幫他抵擋的。

  只是,別人為什麼要打耗子呢?

  記憶的殘影里,好像是一群討薪的工人,被一群凶神惡煞的士兵追趕,依稀和前世的某些報道有點像,卻又不是很像。因為,動手打人的,乃是這個國家的正式武裝力量,是穿着制服的。

  想了想,張准緩緩地說道:「耗子,你跟我說說,我們為什麼會挨打?他們為什麼如此兇殘的對待我們?」

  耗子苦澀地說道:「還不是鬧餉……」

  原來,張准,還有耗子的全家,都是隸屬於大明朝山東都指揮使司鰲山衛浮山前所的軍戶。浮山所的位置,就在後世的青島市周圍。鰲山衛的位置,則在後世即墨市鰲山衛鎮周圍。

  朝廷拖欠軍戶們的糧餉,已經是慣例。大明朝的軍戶,本來是自給自足的,還要上繳部分的糧食給國家。但是明朝中葉,軍戶的田地,都被軍官們侵占光了,自己沒有田地。沒有田地,就沒有收入。無奈之下,國家只好撥付部分錢糧,將軍戶們養起來。

  但是,國家的財力有限,錢糧不能及時發放,拖欠的現象時有發生。事實上,從正德年間開始,軍戶們的錢糧,就沒有準時發放過的,總要拖上兩三個月。到明朝末年,各地災害頻繁,朝廷財政入不敷出,錢糧拖欠得更久了,三五個月是常事,六七個月也不罕見。

  只不過,崇禎六年的錢糧拖欠的特別久,已經有八九個月的時間了。大家沒有糧餉過日,吃不飽,穿不暖,自然要起來鬧。從去年的九月份開始,就不斷有軍戶組織起來鬧餉,但是都沒有效果,反而有多人被打死打傷。

  浮山前所的世襲千戶王世新,窮凶極惡,心腸歹毒,冷酷殘忍。他豢養有五十名家丁,全副武裝,耀武揚威。除了豢養的武裝家丁之外,他還糾集有其他的流氓打手,前面提到的楊昆就是其中之一。

  每次軍戶前來鬧餉,都被王世新暴力對待。昨天,也就是崇禎七年正月十五元宵節,耗子的父親楊凱德組織大伙兒再去鬧餉,也被王世新狠狠的打了出來,有十幾個人被打傷,還有三個人被打死。被打傷的軍戶裡面,有五個人永遠癱瘓了。

  王世新知道楊凱德是主謀,對楊凱德一家最為兇殘。楊凱德本人被打斷了左手左腿,耗子的大哥也挨了兩棍。那些兇殘的家丁還追着耗子打,要不是張准幫耗子擋了一棒,以耗子的身子,這一棒下去,腦震盪是輕的,當場被打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說起欠餉的問題,耗子就是滿腹的憤懣,一肚子的牢騷:「朝廷簡直是不把我們軍戶當人看!每個軍戶一個月一石的月糧,本來就少得可憐,根本不夠家裡人吃的!偏偏就是這麼點錢糧,朝廷還要拖欠,這什麼世道!軍戶難道不是人嗎?」

  「拖欠我們大半年的錢糧,居然還有臉貼出告示,說是要招募士兵前往西面鎮壓高迎祥,鎮壓張獻忠,鎮壓羅汝才!我呸!我看咱們這裡不久也要有高迎祥、張獻忠、羅汝才誕生!聞香教的人都敢起來攻打縣城,咱們這些軍戶難道還不如聞香教那些裝神弄鬼的傢伙有膽量?」

  「耗子,我想好好的躺一會兒。」

  張准制止了耗子的牢騷,緩緩地說道。

  他要一些時間,來梳理混亂的思緒。

  穿越到這個混亂的世界,有很多事情都要仔細的想想。

  耗子馬上答應了,站起來說道:「好,你先休息。你醒來以後,到我家來找我。」

  隨即轉身離開。

  張准重新躺在炕上,雙手枕在後腦勺下面,慢慢的將兩個不同的記憶,逐漸的融合到一起。入鄉隨俗,從現在開始,他就要用二愣子的身份來生活了。

  二愣子的記憶,非常破碎,非常凌亂,感覺他的腦子應該不是很好使,否則,他也不會被人叫做二愣子了。但是,在二愣子的記憶里,他還是提取到了一些有用的資料。

  二愣子沒有名字,因為來不及取名。他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大出血,最後只搶救到了小孩,大人卻不幸的去世了。隨後不久,萬曆四十六年,即二愣子剛剛出生一個月,後金兵分八路進攻遼東,父親張老四被抽調去了遼東前線,這一去就沒有回來。二愣子就這樣成了孤兒。

  張准這個名字,是耗子的父親楊凱德起的。至於玉麟這個表字,則是嶗山的一個遊方和尚給取的。當時傻乎乎的張准,正坐在茅草屋的門口發呆,口水拖得老長老長的,結果那個遊方和尚路過,驚為天人,一定要給張准取一個表字,而且是大富大貴的「玉麟」二字,一時間讓人大惑不解。二愣子這樣的傻瓜,也會有大富大貴的一天?以後的事實證明,那個遊方和尚顯然是看走眼了。

  楊凱德是張老四的老搭檔,同穿一條褲子的關係。他和張老四一起,被抽去了遼東前線,僥倖活了下來。張老四的骨灰,還是他從前線帶回來的。他答應張老四照顧他的兒子。從此以後,張玉麟就成了楊家的一份子,吃飯幹活都是和楊家人一起的,只有睡覺的時候,才回到自己的狗窩。

  二愣子愣歸愣,身體條件卻着實不錯,大概是老天搞平衡的緣故,頭腦簡單了四肢自然要發達。這讓附身到二愣子身上的張准感覺很是滿意。要是附身到耗子那樣的身材,自己苦練了二十多年的一身功夫,基本上是白費了。

  「我要做些什麼才好呢?」

  張准在內心裡悄悄的自言自語。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為自己的不公平遭遇討一個說法。

  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一個說法!

  這就是張準的信念!

  他要讓那些置他於死地的人,都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到哪裡去找那些罪魁禍首?

  啊,不對……

  在這個世界,自己似乎也有仇人……

  有人拖欠着屬於「自己」的錢糧,非但不肯支付,還暴力對待……

  更可惡的是,還有人打破了他的頭!

  這和暴力拆遷,有什麼區別?

  一丘之貉,沆瀣一氣!

  前世,沒有人敢打他的頭,哪怕是在看守所里,同房間的人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畢恭畢敬的將他當做是老大看待,不敢有絲毫的忤逆。但是現在,自己的頭還在隱隱作痛!還有血疤!

  娘的,拖欠工資還理直氣壯了?

  沒飯吃,沒衣穿,沒房住,就要起來干他娘!

  管你是什麼朝代!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外一個念頭,湧入了張準的腦海!

  如果,我能改變歷史的進程……

  如果,滿清不能入關……

  如果,取代明朝的是另外一個政權……

  無論是哪種情況出現,歷史的進程,肯定會被改變。歷史的進程被改變,那每個人的命運,都有可能發生變化。或許,就不會有後世的暴力拆遷!沒有暴力拆遷,就不會有老父親的死!就不會有妻子女兒的顛沛淋漓!

  為了父親,為了妻子,為了女兒,他願意做任何的事情!

  只要能夠改變他們的命運,哪怕是再次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要改變歷史的進程!」

  張准毫不猶豫的下定了決心!

  外面忽然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第02章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刀就是草頭王

  張准坐起來,轉頭看着門口的位置。

  黑乎乎的門帘被掀開,進來一個年輕的姑娘,手中挽着一個竹籃。

  她大約十五六歲,身材窈窕,膚色白皙,秀目澈似秋水,嬌靨白如凝脂,溫柔而婉約,健美而活躍。她穿着很普通的葛布碎花衣服,明顯可以看到幾個補丁。樸實的衣服掩不住她的姣好面容,窈窕身材,散發着年輕姑娘特有的青春魅力。她碎步進來,神情自然,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裡一樣。

  張准急忙搜索自己的腦海,卻發現記憶里感覺她很熟悉,自己很喜歡和她在一起,可是,她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就是記不起來。真是怪事。原來的二愣子,看來神智的確有問題。

  「你是……小丫?」張准試探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