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縣主 - 第2章

聞檀(沉香灰燼)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侍衛低聲說。

  「知道了。」朱詢淡淡道,「我在縣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藥,一時半會兒不會醒。記得派人守在慈寧宮外,定要護住她。」

  姑姑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她對太后來說有多重要,大家心裡都有數。她如果在,這件事會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會因此受傷,畢竟她已經無力改變局面了。

  侍衛有些猶豫:「殿下既疼惜縣主,何不告訴她此事。以縣主的身份,只會成為咱們的助力。」

  「告訴她?她對太后極為忠心。發生了以後還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魚死網破了。」朱詢語氣冷淡,「太后對我極為戒備,議儲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入主東宮了。」

  只能暫時對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寶,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朱詢走了之後,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內燭火跳動。四周格外寂靜。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沒察覺自己睡了這麼久。

  門帘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監劉治進來了。

  劉治行了禮說:「縣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臉,這才徹底清醒,看了看周圍:「」姑母可回來了?怎麼這宮中如何安靜。」

  劉治低聲說,「太后仍在乾清宮和皇上商議政事……但方才傳來消息,說靖王進入午門後,徑直帶着人朝着乾清宮去了,奴婢覺得似乎有蹊蹺。」

  元瑾皺了皺眉。太后怎麼會與皇帝商議到這個時辰,又怎會讓靖王闖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隨時注意乾清宮,有異動就來告訴我。」元瑾吩咐了劉治。她這心中難免忐忑起來。

  她怎麼會睡了這麼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師椅上等着。

  另一個宮女則給她端來一碗芝麻湯圓,湯是蜜棗、枸杞燉出來的,香甜可口,讓人非常有食慾。「縣主吃些罷,您方才睡着,連晚膳都沒吃呢。」

  元瑾雖然擔心姑母的事,但畢竟也餓了,就吃了兩口。

  宮婢們見她愛吃,便哄她多吃幾個。

  元瑾正想說她已經吃不下了,突然腹中劇痛,她臉色蒼白,捂着腹部弓起了身,珍珠也嚇到了,連忙來扶她:「縣主,怎麼了?」

  「叫……」元瑾太醫二字還沒說出口,就覺得一股腥甜湧上了喉嚨。

  有人毒殺她!

  ……

  京城大街小巷都傳着一樁趣聞,丹陽縣主蕭元瑾因為吃湯圓被噎死了。

  之所以是趣聞,是因為她死得太不體面。

  不僅如此,丹陽縣主去後一個月,皇太后也因為思念縣主過度,薨於壽康宮,西北候家的榮華顯貴從此不復存在。皇帝宣布為太后守國喪一個月,京城人人譁然,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突然病逝,實在是讓人不禁深思。

  說不是陰謀,恐怕也沒有幾個人信。

  朝堂風雲變幻。因靖王佐政有功,皇上親政後,幾乎將整個西北都賜給了靖王殿下。同時三殿下朱詢也被皇上器重,正式冊封為太子。

  一個時代的逝去,必然伴隨着另一個時代的興起。

  這些人,成了站在權力頂峰的人。

  皇太后和丹陽縣主,已經成為了很多人都不想提起的往事。

  此時,薛府里。

  十三歲大的薛四娘子,正咔嚓咔嚓地剪着手裡的鞋墊。

  一群小娘子圍在一起做針線活,其他幾個都在說着這樁趣事。唯獨薛四娘子神色漠然,徑直地剪着她的鞋墊。

  「你們可聽說了,那被魏永侯爺拒親的丹陽縣主死了。」

  「我聽說是被湯圓噎死,多不體面的死法……」

  「還不是因為跟着妖后作惡太多,才被菩薩給收了。」

  一直沒有人注意的薛四娘子突然說:「宮裡吃的湯圓,每個只有龍眼大,怎麼可能噎死人。她是被人毒殺的。」

  聽到她說話,其他幾個娘子伸手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去去,誰讓你說話了!大家都是這麼說的,難道還有假不成!」

  幾個姐妹把做針線的東西收了收,懶得和薛四娘子玩了。

  薛四娘子嘆了口氣,她就是知道啊。

  說是借屍還魂了也好,半路投胎了也罷,反正等她睜開眼睛,就已經是這位薛四娘子了。在她們面前的就是丹陽縣主本尊。

  討論她的死法,還不讓她插嘴。

  她怎麼死的,自己還不知道嗎。

第2章

  日頭已經西斜,金色的夕陽光落在屋檐上。元瑾抬頭看着金烏西沉。

  在她死後,太后甍逝,父親因貪墨被斬首。曾經西北候家的權勢滔天,也不過是現在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而被她救回來的,自小養大的朱詢,卻在這場浩劫之後成為了太子。發生了什麼事昭然若揭。

  他背叛了他和太后,換得如今的榮耀。

  甚至說不定,她便是被他親手殺的。

  他們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變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罷了。

  如今他們是人上人,享受名利權貴的一切。而她現在不過是個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罷了。

  想要報仇,還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雖然她也決不會就這麼放棄。

  身後半大的小丫頭杏兒低聲提醒:「四娘子,咱們該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該說您了。」

  元瑾嗯了一聲。提起小竹籃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個普通的官宦家庭,家裡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個正五品,是長房的大老爺。而她父親薛青山是庶出,謀了個地方苑馬寺寺丞的官職,沒有實權。

  薛元瑾現在的母親崔氏,是并州一個鄉紳的女兒,沒讀過什麼書,亦是個普通的的婦人。

  元瑾剛踏進西廂房房門,就看到崔氏迎面走來。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樣錦褙子,三十出頭。明明是初夏的天氣,她卻拿着把團扇扇風,看來火氣很盛,一見着元瑾就瞪眼:「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元瑾把小竹籃放下,才說:「今天教針線的嬤嬤來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籃里繡的牡丹花樣看,忍不住說:「你繡得這樣歪歪扭扭的,誰敢拿來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給為娘省點心,將女紅練好些,以後談婚論嫁,媒人也有個說頭。」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見她這樣不聽,一手抓住她的耳朵:「為娘說的你可聽到了?」

  元瑾的表情繃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說:「我聽着呢!」

  崔氏放開後,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陣陣氣惱,這要是放在以前,誰敢這麼對她。

  虎落平陽被犬欺!

  連縣主的儀態她都繃不住了,遇到崔氏總是會失態。

  她做丹陽縣主的時候,就從沒有學過女紅刺繡。倒是詩詞書畫都能懂,精通兵法,對政治時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裡,這些加起來都比過會做一手針線活。

  「你還小,哪裡知道嫁個好夫婿的重要。當初娘便是嫁了你爹這個庶出的,現在在你嫡出的幾個伯母面前,才低了一頭。」崔氏拿自己的切身體會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幾個堂姐。努力把女紅針黹練好些,博個賢惠的名頭,以後才能嫁得好。」

  元瑾並不想聽這個話題。

  畢竟之前能和她談婚論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數的世家公子,現在告訴她嫁人改變命運,實在是很難感興趣。

  更何況崔氏這也太天真了,有個賢惠的名頭也並不能讓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眾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談。

  她如今這小姑娘的模樣也極美,小小年紀靈秀婉約,肌膚勝雪。雖還未完全長開,卻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沒有家世作為支撐,待這模樣長開,卻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問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崔氏被女兒一提醒,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說:「娘是要同你說,明日定國公家開遊園會,咱們府里的女眷都受了邀請!」

  元瑾聽到這裡思忖片刻,這定國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個國公,便是定國公。這位定國公驍勇善戰,被封為一等公,又有兵權在手,所以權勢極盛。並且這位定國公,似乎與靖王是交好的。

  元瑾當初久居深宮,這些京外的權貴她雖然沒見過,卻也都知道一二。

  沒想到這薛家竟然還七拐八拐的和這種豪紳家族有關係,她還以為薛家當真普通呢。

  「太原府裡頭,得是有些頭臉的人家才能去。得虧咱們家還算是定國公府的旁系,才受了邀請。我給你做了身新衣裳,一會兒你試試合不合身。」崔氏叫丫頭把剛做的衣裳抱出來給元瑾。

  「她配得上穿什麼新衣服!」外面傳來一個稚嫩的男聲,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帶着人走進來。他小小年紀,臉還肉團團的,長着一雙與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親弟弟薛錦玉。由於崔氏只得這一子,故十分嬌寵,性格驕橫目中無人。

  他坐到崔氏身邊,拉着崔氏的手撒嬌說:「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這親弟弟專愛和她過不去,平日時常冷嘲熱諷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臉,調侃他說:「都這麼胖了還吃呢。」

  薛錦玉最聽不得別人說他胖,立刻就跳起來:「我哪裡胖了!昨個嬤嬤做的栗子紅燒肉,還不是你把肉吃了。」

  元瑾是能吃不胖的體質,對於這樣的指責,只是轉過頭繼續喝她的水。

  崔氏護子,抱過薛錦玉哄他說:「你姐姐跟你開玩笑罷了,男孩子就是要長得壯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親又抱地把小祖宗勸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麼,趕緊去把你的鞋墊做好才是要緊!」

  元瑾不再說話了。崔氏這麼寵男孩,只會把薛錦玉養廢。如果換做是旁人,幾頓板子就能把薛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護兒子,根本不會容許別人插手,她現在也暫時沒有這個閒心。

  崔氏仍然生氣,對着門口跟薛錦玉一起進來的人說:「你傻站那兒做什麼,還不快進來!」

  元瑾抬頭,看到門口跟着薛錦玉一起進來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極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經舊了。臉極為瘦削精緻。雖然年紀不大,但雪白膚色,眉宇雋秀。

  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聞玉。

  崔氏本人兇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麼敢納妾。薛聞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聞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逝世了。崔氏對他很一般,畢竟不是從自己肚子裡出來的,派了個老媽子照顧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麼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