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異事錄 - 第2章

香小陌



這人眯眼時,雙眼流過兩道光,濕漉漉的,眼尾掃出一片水墨氤氳的剪影,周身浮一層雲山霧罩之氣。

作者有話要說:  註:本文前面兩個故事曾經在《少年繪》雜誌上連載過清水刪節版,此處是完整版,已經看過的讀者抱歉了。這是我之前寫的一個以楚晗為主角的短篇故事,現在重新整理成長篇,第一話、第二話之後的內容將不會在雜誌上連載,只網絡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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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坑,感謝追文讀者,初次or再次見面請多關照。:)

本文是制服三部曲《警官》《悍匪》《保鏢》後傳。主角楚晗是楚珣的兒子,制服系列其他角色偶爾打個醬油。不看前情無妨,獨立成篇。

CP屬性:腹黑高武力值痞子傲嬌攻X白富帥抑鬱症痴情受。主角有異能,偽玄幻,涉及人獸,應該沒其他太大雷點。

生活變動,事忙,盡力日更,偶爾可能缺席。每次更文會微博發鏈接,所以不用刷這裡,請關注微博@香小陌的護國寺小吃攤。感謝所有讀者不離不棄持續的愛。

第二章

房家小三

姓房的三孫子。

分明就是跟你楚爺挑釁,也是想試我有幾分本事吧?楚晗心說。

胡同串子一個,沒什麼教養。他懶得理對方,靜靜在水中行走,儘量繞開那條如巨蟒浮游的鐵鎖鏈,迅速勘察過地陷的狀況。

挖掘機大頭朝下,砸塌了半面石欄,水渾看不到井口。楚晗於是跟大夥建議,救援人員可以嘗試從挖掘機前擋風玻璃位置突破,進入井道。他跳上鏟車翻起來的笨重的後屁股,鞋底卡住輪胎花紋,端詳片刻,隨口報出儀器探入方位、需要鋼索的長度尺寸、水紋顯示井道可能的深度、需要的氧氣供給時間。

他這時不用回頭也能察覺,房三兒從背後盯了他一眼,表情不忿……這傻小子估計還在腦袋裡倒騰算數沒算明白呢吧。

楚晗年紀不大,抖起來也挺自負。他只是不愛嘚瑟,在外人面前保持幾分頗有身份感的小矜持。

楚家公子今年二十出頭,面相像極了他爸當年,京城二代圈子裡不用報名號別人都知道他誰家孩子,瞧這張臉就錯不了唄。他有他爸爸骨血里遺傳下來那股子傲氣和自信,與生俱來的犀利的優越感,偶爾讓人不適應,卻也有霍將軍教導出的那份端莊穩重。只一樣不同,他親爸楚珣腦門光潔,什麼都沒留下了,而楚晗眉心處尚餘一點紅痣。

在中二青春期抽風耍個性動不動就鎖骨上紋個身肚臍上穿個環兒的年紀,楚晗也曾經特嫌棄自己腦門上的顏色,覺着不夠爺們兒氣,找機會就想把那顆痣給點了。最後是他兩個爸爸都跟他急了,就不准他做掉。那顆痣在楚晗自個兒眼裡就好比是掛了一滴蚊子血,透着有年代感的腥酸氣,在他父輩眼裡,卻是嘔心瀝肺刻骨纏綿溶進血色山光的硃砂痣……

楚晗十幾歲時,他爸以他從小身體不佳極易疲勞受過傷又是獨生子而且意志品質不夠堅韌性格不好不乖等等一堆稀爛理由,打報告跪求高層赦免,沒讓他進總參。然而上面人都知道有楚晗這一號人,不會輕易放過他。他的工作地與住址是別人為他千挑萬選安排妥當,他的周圍都是眼睛,他也不被准許隨心所欲地走動出國……再後來,原本是他身邊盯着他的那些「眼睛」,基本都變成他的好朋友,平日裡勾三搭四也吃吃飯搞搞交情,時常有人過來請他幫忙「看看」這樣那樣的案子。前兩年震動京城的影衛胡同小腳老太鬼影案、龍潭湖沉屍案,都是他幫忙破的案。

下面人拿來專業潛水服氧氣瓶,但是那幫人沒一個敢靠近水患地,遠遠拎着氧氣筒看他們,生怕多邁一步就被黑水裡的龍活吃了。

楚晗轉身,從磨盤大的輪胎上跳下。

他以為他自己腳步極輕,不可能驚動水裡「那東西」。

他動作已經夠快,聽見異動猛回頭時碗粗的鐵鎖頭躍然出水!這根本就不可能的,鐵鏈徑自甩起來,竟是用水蟒昂頭吐信出擊的姿態自上砸下!楚晗側身入水,奮力躲開後腦致命的攻擊。不遠處那個偏瘦的人影,像踏水而來,與他擦肩而過,這時卻是迎頭逆勢而上,順帶着將他也狠狠撞進水裡。

印象里姓房小子當時離他挺遠。楚晗沒有看清對方怎麼掠過水麵。這人伸出關節粗壯的手指,探囊取物一般捏住「巨蟒」三寸。

「那東西」真是活的。

像捕蛇技,又像肉搏鬥獸。房三兒在鐵鎖鏈七繞八繞纏他身上的時候捏穩了鎖頭,緩緩下壓,至鎖鏈一節一節地脫力,松敞,徹底放棄抵抗,落回水中。這人的大白背心兒濕透,前胸濺了一大片黑水,像染了墨。騰起的線條透過布料洇至胸口,隱約透出某種奇特的紋路。花紋再浮上肩頭,勾勒出肩膀線條……楚晗一時無法辨認是什麼紋路。

房三兒轉身拉住楚晗手腕子,把人拽出三丈遠。

這人盯着他的眼神似笑非笑,皺眉,隨即就樂了:「……剛才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真的過去,不怕死啊?」

楚晗指着水中鐵索驚問:「真會動的?……還是你方才動了手腳?」

「我沒動手腳。」房三兒輕聲道。這人眼裡遊蕩的水汽慢慢凝聚,水紋平靜,看起來又特別真誠,不像打誑語。

楚晗低聲說:「……這玩意兒魔性了?」

房三兒冷笑接茬:「不然他們找你來幹嘛?」

言外之意,你不是據說很牛逼嗎?

楚晗用沉默不語來掩飾失策。講老實話,他實在也沒瞧出這小子面有奇人異像或者骨骼清奇,今天有點兒要栽……

楚晗換上潛水服,從消防車裡出來。姓房的衣服穿了一半還在磨蹭,一副勉為其難的少爺表情。

房三兒後退幾步,躲開汩汩冒漿子的黑色湧泉,面露嫌惡:「水太臭,我不想下去。」

楚晗瞥這人一眼,心想你愛下不下,您哪位啊?

房三兒又看他一眼,像是妥協了,注視楚晗的眼神頗不放心似的:「……算了,我陪你游一趟。」

楚晗毫不領情,正經地說:「我喜歡一個人做事兒,不用幫忙。」

「一個人?」房三兒蹲在那,笑嘻嘻地撓了撓臉:「這下邊兒可不是一個人,還有水鬼或者禁婆陪你。禁婆用頭髮纏住你脖子卡着井口的時候,我還得幫你把你那個大腦袋給拽出來。」

滾遠點兒。

楚晗心裡狂罵。

他本來沒害怕來着……

當天下水勘井,就是楚晗與房三兒兩個。

他倆都攜帶專業潛水器材,互相擠兌玩笑歸玩笑,上陣時不敢有絲毫怠慢馬虎,全副武裝。下去一趟前途未卜,這事也不敢派給普通打撈隊,他們更沒見識過這種場面。所以現場督陣的領導都沒阻攔這二人,只是叮囑一定小心,遇險趕緊撤回來。

他們是掀開鏟車後蓋,從駕駛艙位置進入。車頭沉入水底恰好把井口卡住了,楚晗探身在前,摸到扭歪的方向盤。水十分渾濁,視線極差。他環顧四周沒發現什麼,沖後面的人打個手勢,摸出攜帶的切割工具,準備切開前擋風玻璃。他能感覺房三兒就緊跟身後,穿潛水衣的身體偶爾撞在一起。楚晗緩緩沉降身體,趴到擋風玻璃上,調整角度,專心作業,鑽頭剛戳上玻璃,抬眼仔細一看,「啊」得喊了一聲!

擋風玻璃對面兒,就井口處,一大坨濃密的黑色毛髮從墨汁兒黑水裡湧出來,發散式的漂浮在水裡,以怒放的姿態猛地堵住玻璃!

倘若不是隔層玻璃,肯定直撲他面門。

套着潛水服,水下聽不見他喊,但瞬間身體應激反射做出的後撤動作已經足夠警醒。

「砰」一聲,楚晗撞到身後另一隻活物。

撞那一下他渾身激靈,後脖子毛兒都豎起來了,活的啊臥槽!他想轉又轉不過身去。直到一隻戴黑手套的手壓上他右手,做出一個「淡定」的手勢,他才確定身後動來動去的傢伙不是另一隻禁婆。

他撞上的是房三兒,後腦勺八成是磕了對方的潛水鏡。姓房的用手壓上他,攥了攥,似是讓他心安別怕。

沒法兒動手打,那一坨恐怖毛髮在玻璃窗下面。

當然也不能就地切割玻璃,掀開玻璃那玩意兒肯定噴一臉。

楚晗為剛才略微暴躁的反應感到懊惱。他今天絕對失常了……房三兒那人倒是鎮定,不緊不慢整理着撞歪的面罩。楚晗這時才反應過來,駕駛室之前是密封的,可是鏟車司機呢?他以為發生事故司機可能殞命在駕駛室里,也可能被「那東西」纏着拖走了,然而車前窗玻璃完好,後蓋是他們剛打開的,打開才灌進水來,卻不見司機蹤影。

房三兒顯然在跟他考慮同一個問題,並且打手勢說,咱從側面繞出去,再對付那坨可惡的「頭髮」。

然而楚晗用眼丈量,從側面繞開頭髮團,縫隙就不夠他倆任何一個成年男人擠進井口,太窄。而且……那哪是什麼禁婆,他屏息凝視那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愈發覺得,為什麼不能是喪命的司機的頭髮……某一具漂浮泡脹的屍身……

他已經開始飛速腦補刑偵法醫課上學到的某些令人不適的內容……

楚晗確實想太多。事實是他尚未琢磨妥當,姓房的小子已經奪過他手中的切割機。這一回鑽頭正對前窗正中那一團東西,那小子把功率擰到最大!楚晗明白了,來不及阻止,另手抄起激光射槍。晶石鑽頭威力迅猛,瞬間穿透玻璃,直穿了一個洞嵌入頭髮,再下一秒窗戶從鑽孔處噼噼啪啪散開一大片華麗裂紋,在水壓下如瀑布般潸然碎裂……

他二人一左一右使兩把傢伙,沒敢喘氣,一股腦把眼前東西搗到徹底散架不能動彈。

四周陣陣腥臭,頭燈開闢出不足半米視線。蕩滌的水下塵埃散去,他才看清被搗爛分屍的那團東西,竟像是被泡至腐爛的一坨墩布條子。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禁婆這種生物,盜墓小說里忽悠觀眾的,楚晗自己知道的。

純粹心理上的恐懼發生效應,見鬼了……

這井下太髒。楚晗慢慢往深處摸,心裡感嘆,這哪裡是「鎖龍井」,龍王爺能屈就這鬼地方?別說是龍,這底下小魚蝦米都沒有,不毛之地寸草不生,絕養不住一條真龍,也就能湊合養一兩隻醜陋的禁婆。

那條從隧道最深處延伸出來的鐵鎖鏈,溫順地掛在井壁上,靠近深處的部分大約是幾十上百年都沒被移動過,黑色金屬儼然與痕跡斑斑的石壁融為一體,扯都扯不動。他們也沒能下潛至最深處,腰間保險繩「咯噔」一下卡住,標示了最大勘潛距離,而四周寂靜,眼前一片漆黑,井底幽深難測。

楚晗一路用水下微型相機拍照。但光線太差,相機遠不如肉眼好使,他貼近井壁,用眼球晶體膜仔細描摹石磚上最細微的凹凸痕跡和文字,讓那些蛛腳似的痕跡像燒灼一樣在眼裡複製影像,留待上去以後研究。這才是他下來的主要目的,但他沒告訴房三兒自己在幹什麼。他這一手雕蟲小技,比他爸當年差遠了,只傳承些皮毛功夫。

井下中段,曾發現有兩棟青銅立人像,身着盔甲,手持兵戟,像是鎮龍的衛士。暗綠色綴滿浮游物的青銅在水下透出神秘光澤。楚晗在重慶博物館也見到過,從三星堆遺址二號祭祀坑出土的那具青銅立人像,但這井下的銅人面目氣質與三星堆銅人又完全不同,眉目英武,身着鱗狀鎧甲。

房三兒潛游到此處,就停下來,凝視那一對青銅像,仿佛踩到一處看不見的禁門,不願意繼續往前走了。這人貼着井壁轉了個圈兒,徘徊躊躇,所幸下墜安全繩也到頭了。

這一路上除了墩布條子、腐爛的舊衣物,還有各種城市下水道匯集的生活垃圾,甚至白花花不能分解的塑料袋和衛生巾。

房三兒這人看來還帶幾分潔癖,不斷打手勢說,臭,老子要窒息了,你差不多看夠了沒,咱上去吧。

楚晗最後端詳幾眼青銅立像,正要回頭,突然發現銅像後方渾水裡還有石雕。大約終年遭黑水侵蝕,雕像花紋逐漸剝落模糊,只有身子,沒有頭顱,橫貫地上。石雕下面壓着東西。

他勤快多邁了一步,在水裡略艱難地沉下身形,伸手摸去。

借着頭燈微弱光亮,他看到,那是一隻暗綠色帆布小挎包,單肩背的,以前那個年代常用的,現在早就沒人再用。帆布挎包上縫一個紅五星,顯露一行模糊字體:府學胡同小學。

楚晗吃驚,盯着那個帆布包。房三兒顯然也看見了,折回來,一個大動作突然沉下去。

房三兒好像突然又不想走了,試圖扯那個包,但被石雕像壓着,扯不出來,再扯就徹底撕爛糊了。

上面的人在拽安全繩,拼命打暗號,可能時間太久,以為兩人出事了。楚晗攔住房三兒的動作,打手勢:扯呼!

他幾乎是扯着這人脖領子往上升,後來又托住對方腋下,隨安全繩回拽的力道緩緩升井。

房三兒猛然回頭,死死盯着一對青銅立像把守的井道,雙臂前踞想要抓住什麼,那動作和神情詭異……直到井底的一切徹底消失在渾濁水下。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鎖龍井,各地都有相關傳說和實物,映合民間悠久的治水文化。北京的鎖龍井位於北新橋。傳說當年一條孽龍被劉伯溫抓住鎖於北新橋的海眼裡,築井鎮龍。井口有鐵索,上再修橋。後日軍占領北平後拆井拖出鎖鏈,被龍嘯聲(據說轟隆轟隆如地震)驚嚇着了,太君們於是又把鏈子乖乖順了回去。後來政府把這口井封了,如今具體位置不詳。

注2:府學胡同小學:建校於1368年太祖洪武年間,600餘年。位於東城區府學胡同。胡同因明清官辦學校順天府學建於此地而聞名於世。

第三章

南城浴池

這趟下水,有驚無險,兩人都回來了。但是也沒完成任務。他們沒能探到黑水源頭,洪水沒有即刻退去,失蹤者也沒找到,估摸凶多吉少,想不出那幾人生還的可能性。

關鍵是,鎖龍井裡根本沒有龍存在的遺蹟,就像是一口頗有年頭的古舊的廢井。

那條曾經活動的鐵鎖鏈又死回去了,像條爬蟲趴在水裡沒兩天,據說默默又縮回去,重新蟄伏井底。黑水不再上漲,附近仍然拉着警戒線,北新橋地鐵站停止使用一個月。

楚晗將眼膜複製的資料輸出,打印,存檔,製作成幻燈片,在家裡鼓搗研究。

整合各種資料來源,據說,帝都有一家子龍,老龍觸犯天條數百年來鎮壓在玉泉山下,龍母被壓在北郊黑龍潭。龍生九子,紫禁城皇家井裡有一條,北海瓊島下壓了一條,北新橋鎖龍井裡這是一條,還有若干條小龍不知鎮在外面哪一處青山秀水。

最令他冥思苦想的,仍是最後時分井道里發現的深綠帆布背包。那絕對不是現在人的東西,六七十年代當兵的和老百姓卻常用,而且上面的印字明明白白。那書包要告訴他們什麼?而且,姓房的小子當時反應太奇怪了。倘若不阻攔,他覺得那人能順手把石雕砸爛了去撈那個破爛的布包。

是那個遭遇不幸的男孩留下的書包嗎?

秘書小姚那天開車陪同去的現場,回來三天兩頭在辦公室八卦:「晗總,話說那個姓房的,不是七老八十那位,我說年輕的那個,長得挺酷,特有范兒……您後來又見着那人沒有?」

楚晗西裝革履走出辦公室,特冷艷地回了一句:「比我有范兒?」

小姚笑嘻嘻道:「哪能啊老總,您最范兒,穿潛水衣跟電影裡蜘蛛人似的。」

楚晗抬手聞了聞手腕,又聞胳肢窩,總覺着自己身上沾了臭水井裡的腥氣,不舒服。

姚秘書很不淑女的噴出一嘴咖啡:「晗總,您夠香了,每天早上您一進咱大樓一層樓門口,整棟樓都像噴灑了空氣清新劑,特別潤肺。」

楚晗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上姚秘書辦公桌,身體驟然前傾,嘴湊近美女耳側,湊得極近,輕輕一吹氣:「潤肺啊?……我再給你潤潤喉。」

姚秘書端着咖啡杯石化,沒敢喘氣兒。

楚公子扭頭就走,絕塵而去。

楚晗其實不常開美女的玩笑。他可沒他爸以前那麼風流,抹不掉的遺傳基因偶爾從性情里扒拉出來露一小手。無論走到哪裡,他屬於挺招人喜歡的那類人。

楚晗在公司處理事務面色如常,夜深人靜時一人兒也琢磨好久。從井裡出來時,他就問過姓房的,你以前下去過這井?你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