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 - 第2章

香小陌

  楚珣笑着,一咧嘴袒露出幾分孩子氣,似乎也沒那麼難搞。

  呂詩詩頓時心裡對楚珣生出七八分好感,極力矜持住風度:「別叫老師,真不敢當,叫我名字吧,我……」

  楚珣頭湊得很近,鼻息鋪面得均勻,帶着薄荷糖味道,笑得單純無辜:「那,我叫你詩詩姐。姐,以後多跟我講講,內什麼……」

  桌上這一來二去,一聲聲「姐」叫得,本來不熟的,也熟了。

  兩個女人,目光仿佛都附着在楚珣身上,被勾得心癢,又下不了手,吃不到嘴,都厭惡對方的礙眼存在,都覺着眼前的楚少爺,是多麼可愛又容易親近的一人兒!

  楚少爺一人罩着兩位女士,酒桌上閒庭信步,左右逢源,桌上跟左邊貼面耳語,桌下跟右邊勾手蹭腿,坐他對面兒那位爺看不下去了。

  坐楚珣對桌的是侯一群,侯公子,一副高高大大的架子,肩膀寬闊,斜歪在椅子上,叼煙瞅着楚珣,眯縫着眼睛,瞅老半天了,眼神玩味。

  二人偶爾對視,都淡淡地掃過對方的臉,互相懶得搭理。侯家身份比姓楚的更深,更不是一般人兒,今天這場拍賣會,有侯一群背後的運作和參與。侯一群的爺爺侯滿山,是黨內尚存健在還未入土的八大元老之一。他爸爸侯先進,在政治局裡。侯家正經是樹大根深,呼風喚雨。

  楚珣心裡清楚,也了解侯一群的底細,雙方從根兒上就不對付。侯一群當年是靠走私發的家,明面兒上靠家裡的背景,侯家老爺子那張通行證,暗地裡是道上的手段;曾經在南京搞出駭人聽聞的博物館國寶「失竊案」,跟境外公司勾結、盜運、走私,案子最後讓上面給壓下去,文物流失,不了了之。今天台上拍賣的圓明園大水法青銅龍首雕像,由英國鬼子後代拿出來掛拍,其實也有侯一群當中的運作,收取中介利好。

  侯一群冷眼瞟着楚珣,開腔兒道:「我說,珣兒,沒興趣?拍一個?」

  楚珣搖搖頭:「算了吧,我家底兒太薄,我眼睛又不好使,眼瞎,不識貨,玩兒不起。」

  侯一群輕蔑地哼了一聲:「這可是好東西,真貨,哥不蒙你。」

  楚珣說:「好東西,你不給咱買回去?」

  侯一群聳了聳肩膀,門牙咬着煙,冷笑道:「我給咱國家買回去了,我白扔錢,東西又落不到我手裡。我把它賣出去,我能賺大錢。」

  楚珣微微點頭,真忒麼是大實話。

  霍歡歡和呂詩詩二人默不作聲看着,聽着。霍歡歡暗地裡對侯一群輕蔑一聳嘴角,重新凝視楚珣。對侯公子這種人,霍歡歡能賣,賣歸賣,她心裡也瞧不上。

  侯一群是氣性桌上這倆美女,見了姓楚的,一整晚四顆大眼珠子就嘬在楚珣臉上了,拔都拔不出來,他侯公子面子上就過不去了。昨晚上霍歡歡在晚宴上還坐他大腿來着,今兒可見着楚珣,老相好、舊情人兒重逢,就快要趴桌底下抱楚珣的大腿啃了。

  楚珣不由自主得,當桌忽然自己就樂了,說,「你要賺錢,我幫你多賺一筆。」

  楚珣惡作劇似的,拿了競拍的牌子開始跟大廳另一頭兒的那群日本人競價,頻頻地舉牌。日本人原本五百萬美元穩拿,楚珣舉了七百萬,日本人又舉八百萬,主拍人喊「八百萬第三次」之前,楚珣壞笑着又舉了九百萬。

  霍歡歡和呂詩詩倆人目不轉睛看着,枉自替楚公子捏一把汗,怕日本人棄局了他真要吐血掏九百萬出來。日本財團的高崎少東家咬牙運氣了半晌,心有不甘,終於舉了一千萬。楚珣樂呵呵地收手,跟侯一群擠個眼色:「群兒,我對你特好吧?」

  霍歡歡和呂詩詩雙雙鬆一口氣,愈發迷戀地看着楚珣。

  楚珣興致起來了,又愛玩兒,於是開始逗兩個美女開心。他把指甲銼收起來,從霍歡歡那裡要了半盒香煙。他十指修長勻稱,指甲泛出淺肉色光澤,手指靈活地舒展,擺弄,手法眼花繚亂,忽地就把幾根香煙從手裡變沒了。

  兩個女人看得驚異,霍歡歡扒着楚珣的胳膊翻找,「我煙呢,你給我變哪兒去了你還給我!」

  楚珣一攤手,手心裡變出一枚橘子:「煙沒了,吃橘子吧。」

  霍歡歡不依不饒,撒着嬌,「不成你把煙給我變回來,你這人也太壞了!」

  呂詩詩撩開桌布往下找,「咦」了一聲。霍歡歡低頭拽住楚珣的襯衫,從楚珣褲腰裡揪出真相,「你藏煙了,你從鄰桌偷拿的橘子,你作弊哄我們吧!」

  楚珣一看露餡兒了,哈哈笑了幾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袒露幾分賴皮羞澀。男人偶爾不慎流露出孩子氣,那股子勁兒,特招人。

  「姐我錯了,我不來了別鬧了,還給你們,我錯了成嗎?」

  「我錯了還不成麼,我、我、我給你們剝橘子……」

  ……

  桌上兩位大美女和老美女,都跟楚公子打得火熱,親近,侯一群在對面冷冷看着,心裡不爽,不屑於楚公子哄女人的幾手雕蟲小技,同時小心思又有些犯活動,目光在楚珣臉上不軟不硬地剜了一刀……

  楚珣中途溜達出去,上了趟洗手間。

  他在洗手間裡再一次洗乾淨雙手,擦淨,再用烘乾機仔仔細細烘乾,指甲縫兒不留一絲潮氣。

  他湊近洗手台前的大鏡子,凝視自己的臉,捋平髮絲,眯眼注視鏡子裡閃爍光芒的眸子,吁一口氣,一切準備停當。

  洗手間內都有服務生服侍,遞熱毛巾,整理襯衫,他一舉一動極難逃開旁人的眼。

  臨出洗手間,楚珣捏了捏自己左耳耳廓上一枚耳釘,輕彈一下,打了個暗號。

  他知道幾百米開外的半山上,有一雙眼一眨不眨正盯着他,有一挺狙擊槍的瞄準鏡正瞄準他周身十米範圍內的一切,他的後腦勺就在狙擊視野之內。

  耳釘里傳來熟悉的低啞的一聲咳,淡淡的,電波撩起帶磁性的餘韻,像用手指輕輕彈過他的心,讓楚珣眼神微微悸動……

  第二章.刀鋒之眼

  楚珣回到會場,若無其事換了一桌坐,跟幾個生意上的熟人,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

  青銅龍首的交易最後一錘定音,英國賣家與日本買主互相握手,殷切地致意。主拍人將物件小心收回玻璃箱,又開始掛拍都鐸王朝某國王用過的馬鞍子之類的玩意兒。

  與侯一群同桌的倆女的,這時仍頻頻回頭張望楚二少,想着讓他坐過來。

  楚珣在椅子上舒展開身體,頭微微側着,目光早就穿越過那兩位女士,視那二人如同透明物體。他橫掃過侯一群,最終瞄向坐在主席台附近那幾個美國人和日本人,深深看了幾眼。

  他暗暗用眼丈量計較着從屋頂到主席台的高度,屋頂大型裝飾吊燈能夠覆蓋波及的範圍,前場幾張大圓桌互相的間距。

  楚珣微微闔眼,然後緩緩再次睜開,玻璃平光鏡片後的一雙眼死死盯住天花板裝飾大吊燈的燈座焊接處,目光仿佛帶刃的刀,尖銳,鋒利,一寸一寸地剝離光芒所及之處,細微的火花在大燈罩下跳動,流溢的燈光在他的半弧形瞳膜上閃爍……

  他的眼可不瞎。

  他的眼好使得很。

  「呦,楚珣,難得啊?」

  有人突然從身後拍了楚珣的後肩膀。

  楚珣肩膀猛地一跳,整個人仿佛突然抽離,胸膛顫抖,劇烈喘息。

  來的就是個熟人,想跟楚二少打聲招呼,從身後一把勒住楚珣的脖子,作勢往後拗過去。

  楚珣屁股底下一踉蹌,差點兒連人帶椅子周過去,臉漲得發紅。

  「珣子?噯……怎麼啦?不認識哥們兒?」

  那傢伙極不開眼地扭着楚珣的脖子,狠命晃了幾下。楚珣喘息着扯開對方的手臂糾纏,「幹嘛啊,喝多了?滾,別他媽摸我胸。」

  「滾一邊兒玩兒去……」

  那人拉拉扯扯,開了幾句玩笑,才放手走開。

  楚珣長吁一口氣,襯衫下面,胸口,小腹,後心,平白已經浮出一層虛汗,白費了力氣,很累。

  大燈罩下某些部分開始不斷泛起火花。

  燈座焊接處搖搖欲墜。

  有客人聽見頭頂的動靜,偶然抬頭看了一眼,絕大部分人沉浸在會場的拍賣和傾談氣氛中,根本無暇顧及這種抽絲剝繭般細微的異響。

  沒時間了。

  楚珣驟然起身,臉上重新裝點出迷人笑容,大步邁回原來的位子,坐回到呂詩詩和霍歡歡之間。

  他身體慢慢向後仰過去,眼球蒙着淋灕水霧仰看屋頂一片璀璨燈光。那一刻時光仿佛靜止,周圍的氣流在他鼻息間凝滯,心臟停跳。肉眼看不見的鋒刃,在旁人聽不見的波段,用仿佛可以扭轉割裂時空的力道,撕碎障礙……

  侯一群正張着大嘴看台上競拍的熱鬧,霍歡歡無意間扭臉瞟一眼楚公子。

  她的手從下面摸到楚珣的手,卻摸出一層汗。

  楚珣兩隻手緊緊攥着椅子扶手,骨節掙得發白,原本就很瘦的手背上,手骨尖銳得仿佛快要掙破那層脆弱微薄的皮肉。

  霍歡歡驚詫,沒來得及問,下一秒大廳上空爆出一片刺眼的火光,主席台上空拖吊的大型裝飾燈整體脫離燈座從天而降的一瞬間整個房間都震動了!

  霍歡歡吃驚扭曲尖叫的面孔與火光四濺的背景一幕全部映在楚珣的鏡片上,從他瞳膜上飛快滑過、墜落。

  楚珣眼神冷漠,面無表情。

  有人尖叫,譁然,整個會場大亂。

  巨大的鋼筋鐵骨的燈飾燃燒着砸在眼前碎屍萬端鐵屑橫飛塵土飛揚,像一團火球傾瀉一地。主席台上有人被砸,血肉模糊着呻吟,燈絲燃爆,電線起火,火苗燎着了各種織物桌布,連同被砸在下面的銅龍首,亨利十世鑲滿珠寶的馬鞍子,轟轟地燒起來。

  會場前方大片人群被波及,桌椅塌碎翻倒。

  侯一群頭上被碎屑剮到,流了血,從桌子下面嗷嗷叫着往外爬。

  呂詩詩的曳地長裙裙尾被東西壓着,爬不動,嚇哭了,哭着拽裙子。

  楚珣從呂詩詩身旁滾過,爆炸物在他肩膀和前臂割開幾條傷口,有血。他從身後一把拽起呂詩詩的裙擺,順勢掀了那女人的外裙,蒙頭蓋臉把呂詩詩罩在下邊兒,讓她看不見。

  呂詩詩頭臉被自己的大裙子蒙了個結實,下身只罩一層襯裙,撅着臀部在桌下亂摸,尖叫。楚珣眼鋒掃過不遠處的侯一群,低手甩過去一枚微型煙霧彈,會場瞬間濃煙四起……

  一片硝煙火海滾滾濃煙中現出瘦削修長的人影,冷峻而鎮定。  

  楚珣的襯衫袖子挽起到肘部,露出兩截精瘦的胳膊,襯衫和長褲大腿部位露出斑斑駁駁的破損和血口子。

  「貨在兩條街外凱悅酒店X層X號,你去吧。」

  楚珣輕扣鎖骨下方的微型話筒。

  話筒里傳出沉沉的聲音:「我不動。我守着你。」

  楚珣飛快地說:「不用,我自己可以,你走。」

  他悄無聲息穿越走廊,攀上某間樓梯通道的牆壁,精練的身形一撐,從樓頂通風口處快速消失。

  芝加哥的夜空泛出紫玫瑰色的光,整座城市浸沒在萬家燈火之中,一片炫目的繁華。

  會場大廳位於飯店輔樓,輔樓與高聳的主樓之間由一道密閉式鋼化玻璃天橋相連。從空中向下望去,棋盤布局的街道車水馬龍,警笛長鳴,警車和救護車從各個方向往這邊兒聚集。

  高處夜風很大,楚珣的身體微微晃動,四肢着地,姿態矯健,柔軟的腰隨着大腿的攀爬動作而上下躍動。

  他沿着玻璃橋,從橋頂的捷徑進入酒店主樓。誰也不可能留意到,濃墨似的天幕下、弧形虹橋頂端,有一隻幽靈似的影子,像一頭狡黠的大貓滑過天穹,身體沒入某間客房的窗子。

  他潛入事先確定的房間,找到他要找的文件。

  拍賣會,龍首,古董,大宴會廳……那些根本不是他真正目標所在。

  會場內一群關鍵人物中,有兩名隱藏身份的美國人,楚珣是為這些人攜帶的資料而來。大廳內一片混亂,硝煙火海,對方被困在裡面,一時半會兒恐怕反應不及,他就是利用一個時間差,抄對方的巢。

  黑暗浸沒周遭的一切,悄無聲音,楚珣的臉貼上冰涼的保險柜,輕輕轉動,屏息地聽。微型手電打出一束瑩綠色小光束,他拿掉眼鏡,一雙眼貼在細小的鎖孔處,讀出密碼鎖住的數字位置,手指撥出密碼,「啪嗒」,櫃門開了。

  楚珣用最快的速度翻閱文件,一張張,一頁頁,近乎貪婪地翻過。一隻手調整熒光光束,用手錶微型相機將密密麻麻的外文資料一一拍下。

  他的手指靈活,手勁兒很輕,摸過的紙張不留一絲一毫痕跡,原物輕拿輕放,用完歸位,動作極其優雅熟練。

  公文夾里還躺着一封信,封着口的,信封上寫的韓文。楚珣迅速掃了一眼,憑經驗就看出來,信封款式並非南韓軍方書札文件常用,可能是北邊兒與美方的密信。他抓起密封着的信,用兩秒鐘時間在腦子裡權衡,拆開看,還是不看?帶走,還是不帶走?

  來不及了。

  他沒時間了,他必須在隔壁那一團混亂結束之前趕緊跑回去。

  帶走任何一片紙,或者留下一根頭髮絲,都是暴露有人曾經來過。

  楚珣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咬住嘴角。他單膝跪在保險柜前,把信封平攤,閉上眼,手掌壓上去,緩慢地、一寸一寸地、仔仔細細地,碾壓過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