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天羽天翔[羽毛球] - 第2章

香小陌



那年代的家長可能都這麼個德性,覺得孩子不打是絕對不能成才的。打完或許還能保留住一線虛無渺茫的希望,不打可就徹底廢了!

王安今天也是很明顯的話多:「呵呦,你這孩子……國家隊教練看上你了,為這個奧運周期挑幾個有潛力的苗子去北京培養,你還不樂意啊?咱們隊裡幾十個孩子眼巴巴地盼着想去,扒拉來扒拉去得,人家可就挑中了你一個!」

蕭羽恍如雲裡霧裡,心在胸口浮浮沉沉,扒不到此岸和彼岸。

我進國家集訓隊了?

我進國家集訓隊了!

從十歲開始打球,打了二十年,直到他已經老得再也打不動,從省隊退役,他一輩子就從來都沒能有幸沾過國家隊的毛兒。

當然,國家隊也從未企圖對他染指。

他就在省隊和市隊之間徜徉徘徊,在全運會上一次又一次為那個並列的第三名發起頑強的衝擊!

直到光陰將青春年少時那一腔汩汩冒泡的熱血和理想,一寸一寸消磨和填封。

如果能重新把自己活一次,蕭羽想要練得更刻苦一些,更玩命一些,哪怕是把胳膊給掄折掉。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就是一輩子最渴望的。對於蕭羽來說,他真的做夢都想要進國家隊!

可是自己怎麼會突然間進了國家集訓隊呢?

做夢都想進,可是就連夢裡都沒有夢見過,竟然真的進去了!

那一次全運會他明明輸掉了,最終還是栽倒在四分之一決賽那一道千年邁不過去的鐵門檻上,沒打進前四名。那時的全運會也就相當於全國選拔賽,他這顆歪苗、弱苗,根本就沒機會閃進人家國家隊教練那一雙雙精明毒辣的鈦合金眼。

「王指,我,我以為,我以為我沒被挑中,我那一次輸了球……」

「那場比賽輸了就輸了唄,你還惦記吶?!你這孩子就是心太重!別瞎琢磨了!」

王安是真以為蕭羽這小孩兒還沉浸在全運會輸球被領導罵了一頓的心理負擔里。這孩子本來也就是省里的二號雙打,就沒打譜這倆娃能一路殺進八強,贏了是賺了,輸了也不丟人。甭聽那幫省體育局的領導瞎說八道,那幫人就知道管孩子們要成績要成績,他們對羽毛球懂個屁!

蕭羽忍不住又問:「那程輝呢,他也進集訓隊了麼?」

「程輝沒有。這次就你一個!」

「他沒進?那我跟誰搭檔呢?」

蕭羽是打男雙的。程輝是他自從進省隊以後,一直配對搭檔的小孩。

王安呵斥道:「你這傻孩子!你甭這麼積極地管別人,進去以後先練着唄。到時候教練覺得你跟誰合適配對兒,你就跟誰配對兒!你管程輝幹嘛!」

「可是……哦……」

怎麼能不管程輝呢。

蕭羽知道程輝那小崽子跟他揣着一樣的心思,每晚在鋪上睡覺,翻身的時候都在念叨:什麼時候有機會打進國家隊呢,什麼時候能出國打比賽呢……

程輝後來跟他前後腳退役了,日子過得也很不咋樣。

退了役的沒名氣的省級運動員,沒錢,沒家底兒,沒「關係」,沒學歷,也沒文化。

倆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得,頗糾纏了幾年。有一次吵架動了手,打破了相。兩個上了歲數的大老爺們兒,也沒有了年輕時候你愛我我愛你海誓山盟的激情,互相就再也拉不下臉來講和。之後程輝去南方哪個地方打工去了,這麼多年,徹底失去了音信。

程輝,咳……

進國家隊這麼大的事兒,吵架動手的那些恩恩怨怨早拋到了腦後。這時候如果能跟程輝一起上北京,也不枉倆人當年青梅竹馬一場,互相扶持着,鼓勵着,埋頭苦練了這麼多年。

候車室里的大鐘,指針指向正午。

滿目的灰塵在陽光下旁若無人地跳舞。

蕭羽在那一刻已經明白。

他重生了。

他回到了二十年前,曾經十九歲的青蔥歲月。

如此驕矜奢侈地橫擺在他眼前的,竟是一段本已經逝去的大好年華!

蕭羽突然站起身來,兩眼泛紅,呼吸急促:「王指,我得給我媽打個電話。」

王安納悶:「打什麼電話,你早上不是剛從家裡出來的麼!你不是說你媽單位里請不出假來,所以不能來車站送你!」

「我,我得打電話,我真的要打電話。您有手機麼,借我用一下!」蕭羽下意識地摸自己後屁股兜,沒摸到他需要的東西。

「手機?老子沒有手機!」王安覺得這小孩今天絕對是發燒了,長這麼大沒去過北京麼,至於麼你,燒成了這副迷茫的樣子!

對了,王安這人平日從來就不在兜里揣手機,最不喜歡那些高科技的花哩狐哨玩意兒。蕭羽苦笑着晃了晃頭,讓教練幫他看着行李,奔出候車大廳,去尋找公用電話。

蕭羽站在電話亭里,手發抖,胡亂撥了好幾個號碼。

第一次撥到的似乎是市糧食局的倉庫,背景音兒里一片吶喊聲:耗子!那兒有一隻吃飽了撐得不能動的大耗子!快拿個臉盆來,把它給扣住,扣住!!!

第二次撥到了哪個醫院的急診科,護士尖利的嗓子喊:不是告訴你們了麼,拿五千塊錢押金來,沒交押金我們醫院沒法救!不是我們不想救你,是我們科沒那麼多看病不交錢的名額來救你!你別再打來了!

第三次撥到了某民宅,一老太太慢條斯理地罵他:「小年輕,你安利傳銷的吧你?!餓可告訴你,餓滴兒子可是派出所滴!年輕輕的不學好,回頭就去逮你們!」啪一聲,狠狠地給他掛了。

褲兜里的硬幣都快用光了,電話亭外已經有人在掄拳頭砸玻璃,他第四次才終於撥對了號碼。記了幾十年的號碼,應該就像石碑上的紅字,牌匾上的燙金,鐫刻在腦子裡的,怎麼竟然轉眼間就忘掉了呢!

電話那頭傳來和和暖暖的聲音:「餵?您是哪一位?」

是他媽媽。

「媽……」蕭羽輕輕地喊出聲,仿佛是怕嚇壞了他老媽。

「呦,小羽?怎麼啦,還沒走麼,火車都到點了吧!」

「嗯,馬上,馬上就要走了,想……」蕭羽忽然鼻子酸了,「想聽聽您的聲音。」

「唉,瞧你這孩子……呵呵,這還沒走遠呢就想你媽啦!」

「媽,我進國家隊了。」

「嗯!」

「媽,我,我進國家隊了,我進國家隊了,我進國家隊了呢……」

淚一下子涌了出來,豆子大的淚珠嘩嘩嘩得,泄洪一般從眼眶中四散逃逸。蕭羽死死地抿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想給媽媽爭口氣,想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不想讓他媽媽在工廠里再被人指指點點:那誰,瞧見沒,就那高個兒的女的,走路還扭胯、還特別愛穿短褲的,那短褲短得呦簡直讓人不好意思看她!她還沒跟她們家老趙那口子結婚的時候,就帶着個孩子……你還不知道麼,還是個兒子呢,也不知道是誰家不要了的!……她那兒子是個打羽毛球的,後來也沒啥出息,沒打出啥名堂來,退役了沒工作又考不上大學,在哪個賣球鞋和球鞋墊的廠子裡頭打工呢……

蕭愛萍在電話那頭不緊不慢地說:「小羽你怎麼啦,你媽媽當然知道你進國家隊了!還有,那個不是國家集訓隊麼,過了集訓這一關是國家二隊,最後才是正式的國家一隊!你別驕傲自滿,去了北京就好好練,好好地努力上進!」

「嗯,我知道了。」

「唉?我早上給你煮的那幾個茶葉蛋,都包好了擱你書包最上層了,你別給擠壞了壓碎了。記得到了火車上都給吃了,留到第二天可就漚壞了!」

「嗯,一定吃掉。」

蕭羽悄悄擦掉掛在腮幫子上的淚,對着電話亭玻璃門前肩扛大包小包、來往穿梭的身影,用力點了點頭。

王安衝着蕭羽急匆匆奔回來的身影吼叫:「你小子快一點兒,都快誤了車了!墨墨跡跡幹什麼呢,你到了國家隊上場打比賽要是這麼個跑動速度,那乾脆甭出去給老子丟人現眼了!……還不快去檢票!」

「哦,嗯……王指,那我這就走了。再見!」蕭羽扯上行李,扛上背包,端端正正地來了個立正。

「等等!」王安不知道怎麼從身上變出兩根紅通通的火腿腸,拉開蕭羽的書包拉鏈,就着最後一絲空隙硬給塞了進去,「喏,留着路上吃!這車開得慢,別餓着了你……」

雙匯火腿腸,那時候賣一塊五毛錢一根呢。蕭羽小時候可喜歡吃了,在體校里吃夜宵加餐的時候,習慣了啃方便麵,就着香噴噴全是澱粉的火腿腸。

「謝謝!您辛苦了!」蕭羽真心實意地說。

「哼……」王安不知道今兒個這孩子怎麼處處透着奇怪,仍然跟以往一樣內向,不愛言語,偶爾張幾句嘴,還他媽的透着一股子與年齡不太相稱的深沉勁兒!

「王指,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王安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眶忽然間紅了:「你小子給我好好練!咱們省十年了也沒出來一個能進國家隊的,你是老子手底下出去的頭一個……你就記着,前兩年你沒能進集訓隊,不是因為你打得不好,你明白麼!不是因為你的球就一定打得不如他們!老子一直就認為,你本來就有能力打國家隊的!」

「嗯。」

王安用溫熱的大手掌呼擼一把他的後腦勺,湊下頭低聲說:「也別心裡有啥負擔……要是混得不好,就手腳麻利兒地給我滾回來!你回來了老子反正還要你!」

「嗯!」

髒兮兮還帶着一層哈氣的雙層玻璃車窗外,王安若無其事地朝他揮揮手,讓他「快走快走」。

教練高大的身影在站台上越來越小,直到模糊不見,都沒有挪動地方。

蕭羽坐在臥鋪上,把書包擺在身前,拿出那一塑料袋的五個茶葉蛋,還有兩隻火腿腸。茶葉蛋飄出濃濃的花椒大料味道,混着花茶的清香。

他用門牙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一口茶葉蛋,再一口火腿腸,咂巴着記憶里最熟悉最貼心的味道。

捨不得吃得太快,怕錯過了哪一口的滋味。

握緊的略顯細弱的拳頭,指甲摳進手心裡最柔軟的肉。

心裡暗暗地喊。

蕭羽,加油!

第2章

呆瓜聚首

蕭羽在火車臥鋪上躺了一路。這一路就在回想自己上輩子是怎麼掛得,掛得如此突然,命運隨後就扔給他大大的驚喜,簡直讓他措手不及。

就那兩天,帝都下了一場據說百年不遇的罕見特大暴雨。蕭羽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在他掛掉前的那一年裡,全中國到處都在遭遇「百年不遇」,很無辜的全國人民偏偏就在那一年把浩浩蕩蕩的百年風雲全部遭遇到。

他那時正在從體育總局大院往火車站趕回的路上,出租車冒着大雨在車海中暢遊,車後排座上還有三大包做為樣品的羽毛球拍、拍弦和手膠。他請兵羽中心幾位領導吃了飯,遞煙敬酒,點頭哈腰,磨破了嘴皮子,還是沒能說服領導賞他一小臉。

蕭羽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做市場、搞推銷。他這人就拉不下那張臉,也跌不過那個份,臉皮不夠厚,嘴巴也不夠賤。

他還是更適合站在燈光交射的賽場上,就靜靜地站着,一手持球,另手持拍,視萬人歡騰喧囂的觀眾席如無物,視線膠着在指尖一點,全身每一道肌肉蓄勢待發。寂靜之後是滿場的電閃雷鳴!

他就在那裡感慨着、遺憾着的功夫,車子到地方了。雨越下越大,小車像漂浮在茫茫燈火人海中的一隻迷途小舟。他於是打開車門,下車,想要去取後排座的行李,一腳踏進齊膝深的積水中,卻突然踏空,直接掉入了黑洞,從那個洞迅速地消失。

出租車司機狂呼:「不好啦!快救人啊!這下水道沒有井蓋,有人掉到下水道里了!!!」

火車慢騰慢騰卻頗有節奏和風度地嘎悠着,比二十年後幾乎慢了一倍的速度。

蕭羽覺得這樣真好,他終於不用再去舔旁人的臉色,每月為悲催的業績穿梭奔忙於酒桌飯店、城市之間,再也不用去推銷忒麼的那一堆球鞋、球拍、拍弦了!

他現在終於可以打球了!

火車上還當真遇到了無處不在的扒手,把行李和雙肩背包都偷摸翻了個遍。蕭羽十分懊惱,早知道方才把王安買的兩根火腿腸全部吃光,本來想攢着教練的這份暖人的心意,小口小口慢慢地吃,卻便宜了那位餓鬼投胎的扒手。

還好,錢沒有被扒掉。

他媽媽照例把鈔票都縫在他內褲褲腰下的小兜兜裡邊。扒手還挺檢點的,沒摸到這處。

蕭羽從小每一回放長假回家,再從家回到體校,都是裝着一褲襠的錢回去,把票子晤得熱乎乎的!現在都挺大一個小伙子了,沒想到還是被老媽當成個小屁孩。

從北京站到總局大院就只有幾步路,蕭羽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從公共汽車上擠出來。他悄悄摸了摸褲襠里鈔票的厚度,還是沒捨得打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