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重生手冊/皇后當自強 - 第2章

茂林修竹

  如今我和太后是互相卡着。我卡着她的劉碧君,她卡着我的韶兒。太后拖得起,畢竟劉碧君是蘇恆的心上人,我越為難她,蘇恆便越憐惜她。我卻再不想讓我的韶兒像上輩子一般受委屈,多一刻都不成。

  如今我已養好了身子,這件事上,也該有所作為了。

  我用過晚膳,已經熬不住睡下。

  中間隱約聽着外面鬧騰了一陣,我知道是韶兒回來了,卻恰趕上那一陣,疲乏得起不了身。等夜深了,我緩過勁來,韶兒卻又睡熟了,也只好滿懷心事繼續躺着。

  風涼涼的吹了一晚,半夜的時候,外面打起了雷。

  春雷總是比較駭人,明光一閃,巨大的聲響劈下來,滿殿的銀器都在嗡鳴。

  一陣急雨落下來,鋪天蓋地的「沙嘩」聲,湮滅了周遭一切。連雷鳴聲聽上去也遠了些。

  樹蔭已成,陰影落入帳中,便不是那般張牙舞爪。然而我對光影尤其敏銳,如此明明暗暗,無論如何也再睡不着。

  我披了衣服起身。外面守夜的宮女打了個瞌睡,腦袋撞在桌腳上,驚慌的醒了過來。見我站在一旁,忙大氣也不敢出的叩下頭來。渾身抖得篩糠一般。

  我認出她是椒房殿的舊人,卻記不起名字——椒房殿大凡伶俐些的,都已被太后調走了,剩下的舊人大都平庸懦弱,平日裡不怎麼愛露臉,我記不得也正常。

  只是我也沒對她做過什麼,她這抖得就有些過了。

  我只好安撫道:「我只出去看一會兒雨。」

  她戰戰兢兢道:「奴,奴婢給娘娘取傘。」

  我說:「好。」

  四月初,長安的天氣已不是那麼冷,何況老人們總說春雨生暖。

  這個雨夜恰到好處的濕暖。推開窗子,水汽浸潤進來,沾在臉上很是舒適。

  白日裡看的時候,窗前海棠開得正好,這會兒被雨打做一團,竟也不減明艷,映着搖曳的燭火,那點粉紅無比誘人。

  我記得我的晴雪閣窗前也正有一株海棠,當年在家做女兒時,我最愛它花團錦簇的模樣。和蘇恆定親後,便在嫁妝上繡了無數枝海棠花。

  那個亂世里,蘇恆這等少年英豪,是無數春閨女兒的夢中良人。我自以為嫁了他,必然舉案齊眉,生兒育女,白首偕老,一生便如海棠花般錦繡美好。

  誰知終究還是東君薄倖,海棠花落。

  我抬手攀折了一枝海棠,抖去雨水,簪在了鬢上。

  我在更始二年暮春嫁給了蘇恆。

  年號更始,實質上新的卻只是皇帝,天下一如既往的混亂,豪強一如既往的爭戰,民生也一如既往的多艱。然而在嫁給蘇恆之前,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是邯鄲人。外祖父家是前朝皇裔,自昭帝時封趙王,一脈嫡傳到我的外祖父。雖因朝局變動而降爵為邯鄲王,卻依舊掌控着河北之地的局勢。我祖父家是邯鄲郡望沈氏,滿門子弟皆入仕,三代家主都領二千石俸,曾祖父一度官至大司空,也是一等一的名門。我雖生在亂世,卻長於富貴,從小不曾受過委屈與苦楚。

  那時蘇恆還只是戾帝手下的將軍,雖是名滿天下的賢能俊才,卻受戾帝猜嫌。他遭人讒害,名義上是來巡守河北,實質上無權無兵,連象徵天子使節的節杖都沒有。但他年少英俊,才華氣度都不俗。雖一時落魄,我的父親卻知他是懷璧其罪,便將我許配給他。

  我自跟了他,便卸了珠環脫去錦衣,換上荊釵布裙為他洗手做羹。從此眼中便有了天下與黎民,苦楚與煩憂。

  回門之日,他為我描眉,隨手從窗前折了一枝海棠,為我簪在鬢上。那個時候,他說我是上天賜與他的珍寶,他會珍愛一生,不相離棄。

  可惜人心善變,世事如戲。

  轉眼他成了皇帝,假珍寶便成了真魚目。自得了劉碧君,五年間,他將移情、疏遠、廢棄全對我做了個遍。而我居然也乖乖的從花樣少年凋零成深閨怨婦。現在想來,真是沒出息得緊。

  傘很快便取來,我回頭看時,見紅葉緩步走來,身後正跟着那個畏縮的小宮女。

  她手裡抱了件絳紅色蜀錦披風,上面放了一柄二十四骨油布傘,走到我身前,也不說什麼,只將傘塞到宮女懷裡,撐開披風,上前給我穿戴,道:「下着雨,小心別吹了風。」

  她眼圈略有些紅,我也聽了一些碎語,知道夜間她想抱韶兒來看我時,在秋娘那裡受了些搓磨。

  她在人前一貫都是妥帖柔善的,並沒有跟秋娘吵起來,只一笑帶過。但無緣無故受了那粗人的氣,只怕回房後沒少偷着哭。

  偏偏我又病着,她怕我煩心,便不來告狀。反而還要瞞着。

  我心裡都清楚。

  抬手捏捏她蒼白的臉蛋兒,問道:「韶兒睡了嗎?」

  紅葉垂眸道:「被雷嚇醒一回,已經哄睡下了,如今有秋姑姑陪着。」

  我聽遠處雷聲仍在翻滾,便解下披風,道:「聽這雷聲,韶兒未必真能睡着。隨我去看看他吧。」

  雖不急在這一時,但我今夜若不見着韶兒,紅葉的氣便白受了。

  何況我也是真的,很想很想我的韶兒。

  韶兒與我同住在椒房殿。然而我睡東稍間,他睡西稍間,隔得很遠。

  大約是我之前性子暴躁的關係,椒房殿的宮人們大都覺輕,我和紅葉這一路走過去,驚醒了不少人。雖她們大都噤若寒蟬,跪下去的時候蜷縮得恨不能把自己包起來,好讓我看不到,但還是弄出不少聲響。

  沒等到我進西稍間,韶兒房裡伺候的人便已得了信。大張旗鼓的在秋娘的帶領下,跪在西次間房門前迎我了。

  秋娘是太后特地為韶兒挑選的奶娘,樊城人。樊城是蘇恆的老家,也是太后的娘家。

  太后一貫厚待同鄉,尤其愛把人安排在我身邊。我雖不喜歡,當年卻秉承孝道不曾拂逆過。景兒夭折後,我悲傷過度,身子驟然垮下來,便不再主事。太后更肆無忌憚往我身邊安插人,如今半個椒房殿都是她的眼線。

  秋娘三十出頭,最年長,又得太后器重,儼然要取代紅葉,變成椒房殿的管事婆。

  她相貌平凡壯實,為人戇直頑固,雖是太后的人,對韶兒卻最是忠誠耐心。我上一世對韶兒一直不怎麼上心,只覺着祖母對待孫兒雖未必沒有私心,卻絕對不存壞心的,便由着太后和秋娘照護韶兒。

  但我上一世看着那結局,早已寒透了心,再不願重蹈覆轍。

  我打了個手勢,讓這些跪拜着的宮人起身讓路。

  所有人都看着秋娘,遲疑着沒有動。而秋娘像塊石頭般穩穩的跪在我身前,脊背低伏,擋住了我的去路,「……殿下剛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