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 第2章

茂林修竹



——邵敏是先皇指給元清的。

邵敏的祖父邵博年輕時便是聞名天下的大才子,未及弱冠便已進士及第。據說本來是要點狀元的,只是同點一甲的有個人年近花甲,太皇帝憐憫他年老苦讀,便說:「探花是朝堂臉面,自然要選個英俊少年。」便把狀元給了年紀大的那個,把他點做探花郎。

邵博出了名的敏捷耿直。當年及第之後便辭了館臣外任,當了三年通判。因考核優異,又被舉薦入京。人人皆知太皇帝喜歡年長持重的大臣,怕他因年輕被黜落,便教他面聖時多報一些年歲,邵博卻笑道:「已失於年長持重,若連誠懇耿直也丟了,可就真一無可取了。」根本就不聽勸告。

結果太皇帝那日跟他直聊到半夜,回去後對皇后道:「本想挑個會管錢糧的,誰知給宏兒選了個宰相。」——已是把他看做未來首輔之選。

邵博輔佐太皇帝三十年,又輔佐了先皇十餘年,勞苦功高,譽滿朝野。

先皇病重,自知天不假壽,擔憂元清年幼又無母族照應,便把元清託付給他,任命他為三輔之首,總攬朝政。為了避免外戚干政,本朝為太子選妃,給皇帝選秀,按制,官宦人家的女兒是不能參選的。但是先帝為了彰顯對邵博的尊崇,破例把邵博的孫女兒邵敏指給元清做太子妃。

可惜婚事還沒來得及辦,先帝便駕崩了。

當年邵敏已經十五,若不是先皇指婚,正是該出嫁的年紀。憑她的出身人品,隨便嫁到誰家,都不會受人欺負冷落。誰知偏偏嫁給了元清。

元清比她小三歲,當時年僅十二歲。即位時涕泣滿面,說是要為先皇守喪三年。三年裡不鳴鐘鼓、不受朝賀、後宮一律穿素衣——婚嫁自然也要禁止。

為免荒廢朝政,本朝太祖定下規矩,皇帝只需服喪一個月。但邵博考慮到元清還不能親政,守喪三年對國事也沒太大影響,又能給他博取個「純誠恭孝」的美名,便沒怎麼勸阻。

於是十五歲的妙齡少女邵敏就等過了摽梅之年,等成了個十八歲的老姑娘。

那三年裡,元清和邵博很不對付。元清雖仍對邵博言聽計從,態度卻漸漸不再尊崇禮待,據說還在朝堂上發過脾氣,暗斥邵博居功自傲,攬權不放。

邵博也是個有脾氣的,他輔佐元清可謂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誰知元清不識好歹,竟把他比作霍光、桓溫,一氣之下竟然病了半月。再回朝時,發現朝中風向有變,不由就有些心灰意冷。見元清也長大了,差不多到了可以親政的年紀,便乾脆地上書乞骸。

他這麼做,元清其實挺感激的。壞就壞在他一上乞骸書,下面就有人上奏說皇上該大婚了。

其實上奏的這個人也是好意。大婚是宣告皇帝成年的最好方式,一個已經成年的皇帝,是不需要輔政大臣繼續替他處理朝政的——這樣就算邵博不是真心歸隱,於情於理,也都該讓元清親政了。

可惜元清資歷尚淺偏偏還敏感多疑,不了解這人是在幫他,還以為他受了邵博的指使。懷疑邵博不想放權,企圖用自己孫女兒繼續控制他。於是就遷怒給了邵敏。

雖馬上便命禮部擇吉日,準備大婚事宜,迎娶邵敏。但六禮硬是給他儉省成三禮,聘禮規格生生降了兩等,連皇貴妃的都比不上。

邵博孫輩十二人,他最寵邵敏——這孩子天資聰穎,沉靜溫婉,簡樸知禮,最難得的是寵辱不驚。邵博見元清這麼委屈她,簡直不想把邵敏嫁過去。但是又想,邵敏的性格正與元清互補,哪怕能影響元清一分,也是社稷之福。

至於元清那寒酸胡來的聘問,自然有御史替邵博開罵,禮部幫元清頂缸。邵博也就沒說什麼。

於是邵敏就這麼被抬進了丹鳳門。

抬進來了,就開始被元清里里外外的糟蹋冷落。

按制,皇帝大婚後,要跟皇后在洞房同居一個月。但元清和衣在床邊躺了兩晚上就回了自己的寢宮,蓋頭都還是邵敏自己挑開的。

大婚兩個月了,元清不但一次沒進過邵敏住的壽成殿,還一連臨幸了十六個宮女,而且睡一晚第二天便有賞賜冊封,最高的封到了四品修儀,並特命她們無需每日去向皇后請安。

除了金冊上的「皇后」二字,邵敏至今沒得過半點皇后應得的尊崇。

其實這事也怪邵博。娶皇后有娶皇后的規格,元清非要按貴妃的規格辦,邵博就該義正言辭的拒婚,讓他該娶誰就娶誰去,看最後妥協的是哪個。偏偏那時候邵博忍下了。這麼不妻不妾的把孫女兒嫁過來,不是擺明了讓人欺負她嗎?

——皇后宮裡的宮女們,已經不止一個人這般腹誹過了。

而睡得很香甜,還夢到自己暗戀的隔壁組的才子親自駕着時空儀來接她回去的邵敏,自然想不到自己被人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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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抗

王聰明回了德壽殿,看到元清正在書架前翻找什麼,趕緊小跑過去,道:「爺要找什麼?奴才來。」

元清皺着眉,道:「朕記得邵博老兒有一份《經理河工事宜疏》,忘記丟哪兒了。」

王聰明道:「奴才記得爺當時丟廢紙簍里了。」

元清頓了頓,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罵道:「朕丟進去,你就不會撿回來?」

王聰明嘿嘿笑道:「奴才自然是撿回來了。爺稍等,奴才這就給您找來。」

元清瞪了他一眼,這才踱步回案前,端起茶來潤嗓子。

元清今日穿着一身銀青色暗繡常服,用玉帶收腰,腳上蹬着一雙黑色皮靴。整個人顯得俏皮筆挺。他不過十五歲,皮膚粉嫩,模樣相當正太,漆黑的眼睛裡卻有些冰冷的嘲弄,看上去很不協調。

王聰明翻完了書架,又打開旁邊的書架,搬出一個小盒子來。

元清喝着茶,對着他的背影問:「你去壽成殿,那小丫頭怎麼說?」

——他正是叛逆的年紀,最厭惡別人說他還小,但喊起別人小丫頭來真是毫無壓力。

王聰明道:「皇后娘娘說她記下了,讓爺保重龍體。」

元清「切」了一聲,又問:「她就沒其他的表示?」

王聰明頓了頓,道:「要說起來也不是沒有……奴才覺得,皇后娘娘好像鬆了口氣。」

元清道:「她倒是大方,朕冷落她,她竟沒半點不高興?」

王聰明知道元清這是彆扭了,就沒多接話。

元清心裡越發惱怒。他這兩個月在後宮胡作非為,本來做好了被御史找麻煩的準備,結果御史竟集體選擇性失明,注意力全部放在黃河那邊,以治河不利的罪名彈劾了好些人。這些人在朝堂上吵來吵去,個個都很有道理的樣子,他竟一句話也插不上,不由就有些氣悶。

回寢宮後就找了些說河工之事的奏摺來看,看着看着就到了晚膳時間。

王聰明來提醒他,該擺駕壽成殿,和皇后一同用膳了。

元清這才想到自己折騰這麼多,結果全被人無視了,簡直就像耍猴戲。又想到害他頭腦發昏耍猴戲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皇后,張口就道:「不去了!」

其實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麼欺負一個小姑娘,有些說不過去,今天本來打算去給邵敏顆甜棗吃的。如果這個時候王聰明幫邵敏說一句話,元清就去了。

但是王聰明卻接了元清的話,道:「皇后問起來,奴才怎麼說?」

元清隨口就答:「朕不舒服,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