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 - 第2章

明月璫

  這邊暗香和楚漣漪輕聲說笑着,那邊疏影正引了三夫人和六姑娘、九姑娘進院子。

  「百花深處,什麼時候改的名兒啊?」三夫人旁氏抬頭看了看帶寶瓶門上四個碗大的描金黑字撇了撇嘴。

  百花深處是楚漣漪掌家後自己改的名字,原名兒叫敬春院,是三夫人當時代掌大房時給取的名字,她嫌棄當初楚夫人給漣漪取的院名不夠莊重,重新叫人寫了「敬春院」三個字。後來暗香私下聽得三夫人小名里就有個「春」字,便說給了漣漪聽,那名字後的意思就耐人尋味了。

  當初三夫人每日裡在大房給漣漪立規矩,拘着她做針線,逼得漣漪不得不狠心奪權,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回三夫人,是五年前改的了,姑娘身子一直不好,老爺請了大仙來看,說是敬春院的『春』字同姑娘的八字犯沖,衝撞了姑娘,這才改了名字。」疏影特意把這莊事給挑了出來,立刻就讓三夫人本來幸災樂禍的臉色黑了下去。

  三夫人想起自己名字里的那個「春」字,這十二姑娘不是擺明了罵她麼,「喲,你們十二姑娘倒是矜貴,連個院子的名兒都能與她犯沖,要說這春字與她犯沖,她怎麼又取了個百花的名字,這百花還不都在春天開啊?」三夫人用手帕遮了遮嘴角,嘲諷地笑道。

  疏影好脾氣,也不氣惱,笑嘻嘻地道:「春上,姑娘的病容易犯,院子裡的婆子些都說是咱們姑娘的容貌羞煞百花,所以春娘娘嫉妒了,咱們這院子裡,丫鬟、媳婦的名字都不許用一個春字,三夫人,說來也靈驗,從那以後,姑娘的身子可好了許多。」

  一旁跟着疏影引路的小丫頭杏丫也小聲道:「再說,百花哪裡就是春天開啊,那荷花還是夏天開,梅花還是冬天開呢。」

  三夫人旁氏聽了疏影和杏丫的話,整張臉拉得比馬臉還長,這大房一個小丫頭居然都敢駁她的話,真是要反了,三夫人不怒反笑,用手絹拭了拭鬢角,柔柔地道:「許久不來,今日一來果然長見識了,十二姑娘掌家後,連個黃毛小丫頭都敢駁主子的話了,也難怪……」自然是難怪男方要退親了。

  疏影瞪了一旁多嘴的杏丫一眼,她那話雖然沒錯,可那御下不嚴的罪名卻給安在了姑娘身上,如今這風頭上,可不能再讓這三夫人生什麼波瀾了,「杏丫,還不給三夫人磕頭道歉。」疏影轉過身對三夫人道:「夫人別生氣,這都是疏影的錯,我家姑娘平日身子差,哪有功夫管她這等小丫頭,都是疏影在管教,今日衝撞了夫人,還請夫人原諒。」

  三夫人嘴角往右微微上翹,笑起來左右不對稱,格外顯得傲慢,也不答話。

3、姊妹情(上)

...

  「十二妹妹的這院子打理得可真美,真可謂是『回溪縈曲阻,峻阪路威夷;綠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六姑娘楚漣晴見自己母親話里話外都含酸帶刺,又見疏影態度疏朗大方,談吐有度,不是普通的丫頭,看那通身的氣派,走出去說是大家小姐也無人敢疑,又見了此間風景布局的精緻迤邐、出塵脫俗,心裡對那位許久不見的十二妹妹便添了一絲結交之心。何況早就聽說十二妹妹身子不好,如今又攤上了退親一事,越發可憐,楚漣晴不忍再見母親刁難,這才出口解圍。

  「名字也取得好,『百花深處有人家』定然是仙人才能住的地方。」九姑娘也附和她姐姐,至於她們母親,女兒不能說母親的壞話,但是這兩姊妹一向是不認同母親的有些做法的。

  疏影聽了抿嘴一笑,覺得到底還是楚家的女兒識大體,怪不得外面總贊楚家的女兒如何聰慧有才思。

  三夫人看着楚漣漪的院子只覺得眼熱。一入院,迎面便是一道九曲潺潺的小溪,裡面隔三差五點綴着睡蓮,疏密相間,獨具匠心,溪畔多植木芙蓉,一路行來兩邊有梅、玉蘭、垂絲海棠、緋白桃花幾樹,石隙間種了蘭、蕙及虞美人、良姜、洛陽諸花,由曲板橋穿過柳徑至一繡樓,門上嵌着「月波閣」三字。

  這便是楚漣漪起居之所。

  「好雅致的所在,這樣的地方,果然只有仙人才住得。」六姑娘楚漣晴笑容滿面地道。

  疏影聽了這話就覺得心裡舒坦,到底是大家閨秀,行事就比旁氏那種小家出身的女人強。其實旁氏的父親也官至知州,但在楚家這種世族面前那就是蓬門敝戶。

  六姑娘的這話是在踏上月波閣門前台階時說的,屋裡的楚漣漪聞歌知雅意,笑了笑,懶懶散散地從榻上坐起來,看來三房裡也是有妙人的。

  人吶最難為的是雪中送炭。

  「三嬸嬸你來啦?漣漪身子不好,昨兒受了些涼,所以沒去迎三嬸,請三嬸不要怪罪。」伸手不打笑臉人,楚漣漪在旁氏還沒開口之前就先認了錯。

  旁氏一見楚漣漪的臉就來氣。粉紅怡人,哪裡有絲毫病態,根本就是故意的,這丫頭的刁鑽,她五年前就吃過悶虧,今兒本想來好好奚落她一番,哪知楚漣漪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痛苦來,仿佛被退親的不是她一般。

  楚漣漪與旁氏對話的時候,六姑娘楚漣晴和九姑娘楚漣欣就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她。

  只見楚漣漪穿的是一件粉紅底子白梅縷銀提花緞面交領襦衣,素白銀梅立領中衣,下面同是素粉銀梅長裙,腰上束了一掌寬粉紫束腰,腰帶中央又系了粉色流蘇銜玉絲絛,晃悠悠地垂在裙擺上。

  至於頭飾,楚漣漪則比較簡單,簡單地挽了個雙鬟,鬟上各束了一根粉白緞帶,帶尾各墜了兩粒龍眼大的珍珠,這裝束還是沒及笄的女娃子的打扮。

  但即使這般打扮,楚漣漪也已經亭亭玉立,風姿綽約,鮮眸浩腕,雪膚玉骨,難掩那美人胚子。

  楚漣欣暗自咂舌,楚家出美人,本以為自己的親姐姐楚漣晴已經可稱得上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了,今日見了才十四歲的楚漣漪,楚漣欣才明白什麼叫天外有天,真不知道等她長大了,會是何等的絕色。

  楚漣晴比起看呆的楚漣欣倒是沉穩了許多,但也為楚漣漪的容貌與氣度而驚讚。

  兩姊妹打量楚漣漪的時候,楚漣漪也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這倆姊妹,楚漣晴盈盈玉貌,細細楚腰,一雙眼睛顧盼生情,端的是傾城傾國的容貌,而楚漣欣只比楚漣漪大了半歲,生得豐腴穠麗,賽雪欺霜,都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好些日子不見,今日乍見都已經成了嫵媚迷人的女子了。九姑娘因比較豐腴,又時常隨母親在外走動應酬,顯得倒比楚漣漪還成熟些。

  有這樣的女兒,也難怪三夫人選女婿的時候挑三揀四,家世不好的她瞧不上,家世好的她又攀不上。

  只因楚家雖是百年世族,出過一位內閣首輔,兩位吏部天官,三位狀元郎,但畢竟是老黃曆了,近年來人丁凋敝,子弟里有大出息的也不多,目前在京為官的也只有楚漣漪的父親楚青全一人而已,但畢竟是獨木難撐,加之朝廷派系紛爭,而楚青全保持中立,成了兩頭都不討好的尷尬角色,在戶部侍郎一位上好幾年了也不曾挪動,楚家的前程也就難免讓人小覷了。

  三房老爺楚青山是外放的知縣,雖然品級不小,但因是地方官,還不如一個七品京官來得吃香,這京城藏龍臥虎,三房老爺就更顯得一般了。

  三夫人旁氏本該隨着三老爺地方上任,但她一心念着要在京城為女兒尋一戶好人家,所以不肯去她口中的窮鄉僻壤,只遣了一個小妾隨三老爺上任。

  這些年旁氏忙前忙後就是為了給兩個女兒尋個好親事,非要尋容貌、品性都端正的豪門世家的嫡長子不可,甚至還有心高攀皇家,這樣挑三揀四就耽誤了六姑娘與九姑娘,這個歲數都還沒定親,差點兒就被人笑話了。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只因平日功課繁忙,也不敢來叨擾妹妹養病,還請原諒我這個姐姐的不是。」楚漣晴上前親熱地拉起楚漣漪的手,仿佛兩人是從沒分離過的親姐妹似的。

  投桃報李,楚漣漪笑容滿面地招呼起六姑娘和九姑娘,「疏影,你去把我們去年春里埋的那瓮梅花雪拿來煮茶。」

  「是。」疏影應聲下去準備煮茶,看來自家姑娘很是喜歡三房的這兩位姑娘,這梅花上掃的雪水,就是她家姑娘自己平日也捨不得喝。

  「十二妹妹和我六姐一般,都是雅人,只有我才不管什麼雪水,雨水,只要是好茶,我就喜歡。」楚漣欣性子較楚漣晴來得活潑。

  「我這是閒得無聊,如果六姐姐和九姐姐常常來看我,我才沒心思去弄勞什子雪水呢,這還不是為了讓兩位姐姐記得妹妹的茶香,以後多來玩嗎?」楚漣漪孤寂慣了,難得有兩個同齡的姐妹來聊天,心裡也快活。

  「看不出你倒是個貧嘴的。」楚漣晴輕輕捏了捏楚漣漪雪嫩的臉頰。

  姐妹三人又序了禮,楚漣晴送了楚漣漪一個自己繡的四季花開荷包,楚漣欣送的是一個八色乾果食盒,楚漣漪回了楚漣漪一盆花匠培育的異種淡綠山茶花,送了楚漣欣一瓮蜜漬梅子,梅子肉厚而大,香甜撲鼻,惹得當時楚漣欣就不顧閨範用手夾了一粒放在嘴裡,直呼好吃。

  一旁的旁氏看不下去了,她可不是來看姐妹情深的,所以親熱地拉過楚漣漪摟在懷裡,「我的兒啊,可心疼死你三嬸了,你說嚴家怎麼那麼缺德,欺負你個沒娘的孩子,嗚嗚嗚……」旁氏哭得聲嘶力竭就是不掉眼淚。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還罵了人是沒娘的孩子,「你說這讓你以後可怎麼嫁人啊,啊啊啊……」旁氏乾嚎着,連鱷魚的眼淚都不肯滴一滴。

  「娘,你就別說這些了,本來好好的。」楚漣晴將楚漣漪從旁氏懷裡拉開。

  「我說什麼了,我還不是心疼你妹妹麼,她這以後可怎麼過啊,都是這嚴家害人,害得我們十二姑娘以後就算嫁人都只能做妾,生了孩子連認自己當娘都不行,嗚嗚嗚……」旁氏可是把楚漣漪以後的悲慘生活給描繪出來了。

  「娘……」楚漣欣也出聲了。

  不過最苦的是楚漣漪。旁氏講的結局,楚漣漪自己早就預料到了,只是不想去想而已,可是旁氏在這裡這樣一噁心,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就這樣你還說不得她,旁氏也是一番好心,至少看起來是好心,這好心做壞事,最是讓人噁心。楚漣漪可經不起她這樣三天兩頭就來哭一次。

  「三嬸嬸,這都只能怪漣漪福薄,三嬸嬸你別傷心了,當心哭壞了眼睛,這樣漣漪更過意不去了。」楚漣漪體貼道,這番溫柔下,旁氏倒不好再乾嚎了。

  娘幾個不咸不淡地談了幾句,旁氏見楚漣漪雖然秋波泛愁,但並無過多抑鬱,再看下去,也看不了什麼笑話,只能帶了兩個女兒不甘心地離開,臨行前一句話倒是嚇到了楚漣漪,她說:「你也別擔心你的親事了,三嬸嬸還能見自己的親侄女受難麼,改明兒嬸嬸就去給你物色一門更好的親事,說起來我娘家兄弟……」

  楚漣漪當時就給疏影使眼色,那丫頭也機靈,立刻上前說自家姑娘該喝藥了,旁氏才沒繼續說下去,起身走人。

  楚漣欣跟在旁氏的身後對楚漣晴悄悄私語道:「姐姐,十二妹妹倒真是雅致,只可惜了這麼個妙人兒。」

  楚漣晴點點頭,她其實也是驚嘆於十二妹妹的機靈的。說起來也有些年頭沒見過這位十二妹妹了,前些年隨父親在任上,今年過年的時候十二妹妹又剛好犯病,太夫人拘了她在屋裡,不要把病氣傳給了家裡人,所以許久沒見過了。今日甫一見面,她便從自己二人送她的禮物里瞧出了各自的愛好。那禮物真是送人送到心坎上了。

  楚漣晴也嘆息了一聲,多好的人兒啊,如果不出這件事,以後出嫁了,姊妹間互相扶持,一個大家族榮辱與共,才能更根深蒂固。

  作者有話要說:我就知道,一旦開始寫文,就會停不住,手邊的工作又給撂下了,嘆息。

4、姊妹情(下)

...

  楚漣漪送走了旁氏母女三人後,沒多久就迎來了五房和六房的嬸嬸,到後來連寄居在連家的姑母和其他更遠的親戚也三五成群地來探望。每來一次就要稀里嘩啦哭一場,其間也有真心憐惜漣漪的,所以她也難免跟着掉幾滴眼淚,一來二去眼睛便腫成了桃子。

  好容易安靜下來,疏影用浸了涼水的布巾給楚漣漪敷眼睛,完了又將在涼水裡湃了的梨子切片給她敷眼睛,這才緩和了過來。

  「疏影,明日是初五吧?」

  「正是,姑娘你是想……」疏影詫異地抬頭。如今楚家雖分了家,吃穿用度各自管各自的,但各房的院子都是相臨的,明面兒上還是一家人。何況太夫人還在,家裡體面的女眷都要去晨昏定省,因着太夫人上了年歲,家裡的女人們又太多,她便興了規矩,除了與她同住的三房外,其他各房的女眷每月逢五逢十才去跟前請安問好。

  即使這樣的規矩,楚漣漪也難得去立一次。楚夫人生前,與太夫人只見頗多摩擦,弄得太夫人一見與楚夫人面容相似的漣漪就面色不好,上了年紀後又忌諱有病氣的人在跟前晃,所以對漣漪一直不怎麼待見,幾番下去,漣漪也樂得不去太夫人面前討那個沒趣。寒冬溽暑地起個大早對習慣懶覺的漣漪來說可並非易事。

  「嗯,明日該去給太夫人請安了,你明兒卯時初刻喚我起來。」楚漣漪翻身朝里,表示要安歇了,疏影也不敢再多問。

  帶伺候的人退下後,楚漣漪才睜開亮汪汪的眼睛盯着天花,也不知道太夫人會是個什麼態度。只是母親去得早,又出了這等事,漣漪覺得自己以後的婚姻恐怕都掌握在了那位祖母的身上,不得不打起精神費去討好她,總比坐困愁城來得好。

  楚漣漪想起這位多日不見的祖母也不是什麼冷心腸的人,只是心眼子窄了些,耳根子軟了些,當初母親在世的時候,父親就是太寵着母親,加上三嬸嬸在一旁挑撥,讓太夫人心裡起了隔閡,這才看不順眼大房的。也許自己曲意討好,祖母還能想起她身上也留着楚家的血來。

  就這樣反覆思量了一夜,次日楚漣漪連打了三個哈欠,困得掉了幾滴眼淚後,才在疏影和暗香的伺候下起床,笑着道:「我太懶散了。」不過還好太夫人只讓逢五逢十去立規矩,如果以後真的嫁了人,起早貪黑,豈不更慘。

  疏影捧來牙刷和青鹽讓楚漣漪漱嘴,奉上一杯溫熱的薄荷茶,讓楚漣漪潤了口,又從粉彩富貴滿堂瓷盒裡取了自製的薄荷片給她含在嘴裡,保持口氣清新。

  暗香則將楚漣漪的頭髮簡單的盤起,為她在滴了荷花露的海棠式汝窯白瓷臉盆里絞了帕子遞上,讓她潤了潤臉。又從一個五彩朱雀蓋罐里取了她們自製的玉容散放入楚漣漪的手心,用荷花露潤了給她洗臉。

  「暗香,挑一點兒珍珠粉末來。」楚漣漪輕聲吩咐,本來有些人家的澡豆里已經放了珍珠粉,但楚漣漪覺得常用珍珠粉容易磨得皮膚粗糙,這年頭珍珠無論怎麼磨都還是有些粗粉粒,楚漣漪皮膚薄嫩,一點點粗粉就能感覺出刺疼來,所以每旬才用一次珍珠粉。

  洗完臉,勻了妝,又特地用桃花膏子刷了腮紅,楚漣漪這才穿上衣服,兩個二等丫頭雲柳、雲桃抬了食桌到南邊炕上,暗香、疏影伺候楚漣漪用了一小碗燕窩紅棗粥後,她就喊夠了。

  「姑娘,你怎麼才吃這點兒,一會兒去太夫人屋裡,還不知道要磨蹭到什麼時候,你又吃不慣那邊濃膩的菜品,當心餓得胃疼。」疏影埋怨楚漣漪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吃不下了。」楚漣漪吐出口中用於飯後漱嘴的薄荷茶才懶懶地道,覺沒睡夠吃什麼都沒胃口。

  暗香取了荷花冰片香身丸給楚漣漪放在口中噙化,唇齒留香。

  楚漣漪想着去三房那邊還不知道要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命疏影取了一小塊香茶餅子放在自己隨身帶的荷包里,隨時可以取出來含在嘴裡。

  這香茶餅子還是去年夏日楚漣漪翻閱秘方找出來的,使喚疏影、暗香用龍腦、荷花、荷葉,桂花,調和甘草膏、糯米糊做成的小餅。

  人吃五穀雜糧,想要吹氣如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番忙活下來,楚漣漪,楚漣漪領着疏影、暗香踏進太夫人住的宜蘭院時已經是辰時正。來得不早不晚,三房、五房、六房的嬸嬸領着女兒、媳婦已經在屋裡伺候了。

  楚漣漪進屋的時候,楚太夫人微微詫異了一下,「碗丫頭怎麼來了,身子好些了?」

  一聽「碗丫頭」三個字屋裡的人都笑了,楚漣漪羞紅了臉。

  這「碗」是她的小字,是她母親在世時給她取的,因着「漣漪」二字都從水旁,深有點兒浮萍易逝之感,但名字又是當時她爺爺取的,不敢另更,所以楚夫人想給漣漪取個穩穩噹噹的小字,要如山如石,再者漣漪身體嬌弱,不好養,又聽人勸要取個賤點兒的字才能養大,楚夫人就取了「碗」這個字,既穩當,又寓意女子的溫婉。可這字畢竟俗賤了些,漣漪長大後沒少被人笑,被她整治過幾回後,如今還能這麼稱呼她的就只有幾位長輩了,而太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孫女給祖母請安,祖母萬福金安。」楚漣漪斂衽行禮。

  「免了免了,乖孫兒,快來祖母這邊坐。」太夫人今日對楚漣漪格外的熱情,人總是同情憐憫弱者的,她雖然不喜歡大房,可也絕不允許外人來欺負自家的人。

  太夫人摟了楚漣漪在懷裡,瞧了瞧她的臉色,白里泛紅,還算康健,也沒學那些小家子的女人尋死覓活,所以心裡甚為滿意,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兒,「都怪那嚴家狼心狗肺,不顧廉恥,居然如此欺負我孫兒。」太夫人的眼角有點兒濕潤,「不過也怪你娘,怎麼就給你訂了門這樣的親事。」說來說去,太夫人還是怪去世的楚夫人。

  那大媳婦在世的時候,老大就什麼都由着他媳婦,不聽她這個做母親的話,大媳婦去了還讓她這個老婆子不得安生,打死都不肯再續弦,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唯一一個姨娘,都還是當初大媳婦身邊的大丫頭。想到這兒太夫人就怨恨楚夫人,連帶着對楚漣漪也冷了些。

  楚漣漪覺出太夫人的神色不對來,便道:「娘也不是先知,怎麼能知道嚴大人做了首輔後,嚴家會有這樣的做派。」

  太夫人想想也是,也就不再提楚夫人的事。

  「讓我瞧瞧,這就是那遭罪的十二姑娘吧,出落得這般水靈啊,瞧這周身的氣派,就是那戲曲子力唱的傾城傾國色也不外如是吧,那嚴家真是瞎了眼了。」一個三十來歲穿着銀霞紅坦領羅裙,外罩銀紫寬袖衣的婦女抹着眼淚道。

  楚漣漪看着眼生,太夫人便介紹道:「這是你劉嬸嬸的胞姐,夫家姓柳,你跟着你十三妹妹也叫她姨媽吧。」

  楚漣漪屈身行了禮,喚了聲姨媽,柳姨媽讓丫頭拿了一副金鐲子送給她做見面禮,又引了自己的女兒給楚漣漪見禮。

  兩個小輩互道了姓名,論了齒序。

  柳姨媽是六房嬸嬸的妹妹,是江南一個富戶的續弦,富戶死後,幾個兒子爭奪家產,將這個只生了個賠錢貨的繼母給逼了出去,好在柳姨媽早有準備,也存了些銀子,想起自家的妹妹來,就帶着家產來投靠了楚府,只為了能給女兒攀一門好親事。

  因為柳姨媽總是笑容滿面,待人和氣,口齒伶俐,能說會道,時常能逗太夫人歡心,所以也算在這楚府立足了腳。

  楚漣漪略略打量了一番柳姨媽的女兒柳茜雪,真真是個標緻的大美人兒,怪不得柳姨媽千里迢迢也要來京城攀親戚。

  柳氏親熱地拉着楚漣漪的手講話,「真真是個傾國傾色的人兒,就是我看了都捨不得眨眼睛,我看吶這全京城的靈氣兒全集在了咱們太夫人的孫女兒身上。」

  「瞧你把她誇得,她還只是個孩子。」太夫人其實對楚漣漪的容貌也是極滿意的,本想着今後她的婚事以後定會是楚家一門極大的靠山,哪知道出了這事兒,好生可惜了這容貌。

  「我瞧着十二姑娘同茜雪倒是真緣分,你瞧這臉蛋,這身段,是不是有三分相似?姐姐我看吶你可不只是在贊咱家的十二姑娘啊。」六夫人上前打趣道。

  經她這麼一說,屋子裡的人都往楚漣漪兩人身上看,太夫人點點頭,「你這一說,還真有點兒像。」

  「可惜都是苦命的孩子啊。」柳姨媽的眼淚說來就來,前一刻還是笑容滿面,這一刻就是山雨綿綿了,她用手絹擦了擦眼淚,「咱們茜雪的爹死得早,茜雪的婚事都還沒個着落,十二姑娘也是,這婚事多舛……」

  一屋子人的話題很快就轉到了楚漣漪身上,各房的嬸嬸都輪流着上前在太夫人面前哭了一圈,弄得楚漣漪自己不哭反而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