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誘郞) - 第2章

明月璫

  

  沈七的眼睛沒往場中人看,儼然就是眼睛長在頭頂上之人,對蘭陵王韓琛也不過是快速的掃了一眼,快得讓人無從發現。沈七不得不承認,韓琛有讓梅若涵傾心的本錢,氣度雍華軒朗,與那過分俊美的容顏調和得相得益彰,沒有一絲落魄皇子的窘困,倒平添一股君臨天下的氣魄。

  

  只是沈七自負容貌過人,所以對他人的相貌反而不怎麼重視,她想嫁的男子自然也不能僅僅只是一個繡花枕頭,金玉其外。

  

  「主子,那蘭陵王爺長得可真……」錢兒在一旁都看直了眼,她知道自家主子不方便放肆的打量那人,可她這個做下人的卻沒有顧忌。

  

  (接上文)

  

  「怎麼,把你的魂都迷了去了?」沈七嗔了一聲,「少給我這個做主子的丟臉。」

  

  到韓琛轉身離開後,沈錢才回過神,嘴巴里「嘖」了兩聲,仿佛在品嘗什麼美味而意猶未盡。「主子,可他真的……」錢兒想催促着沈七趕緊走。

  

  「不要以貌取人,小心金玉其外。」沈七十分自負,總覺得容貌絕麗之人中,只有她自己是金玉其外而且金玉其內之人,其餘的都是敗絮,這一條論斷無分男女,看眾人對韓琛容顏的關注,她更是內心不舒服,總覺得一個男人靠外表吃飯,定然算不上男兒。

  

  「今日能得王爺光臨,小女子只覺得蓬蓽生輝,不如咱們就以王爺從華朝帶來的人為一隊,咱們蘭陵人出一隊,賽一賽如何?」沈七說出了許多蘭陵男兒的心頭所願,所以附和聲更隆。許多人看韓琛一出,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而且還即將摘走蘭陵的「梅花仙子」,如何能服氣,只是不好動粗,能在這馬毬場上一較高下,自然最好。

  

  韓琛淡掃了一下沈七,清淺一笑,「恭敬不如從命。」韓琛表面上和風霽月,爾雅儒和,絲毫看不出王爺的高傲架子,反而處處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更讓很多看他不順眼的人咬牙切齒。

  

  只是他看這光艷動天下的沈七也不過如此而已。

  

  沈七遲遲不出,處處擺着主人的高傲架子本就不為他所喜,更何況言行還如此幼稚。他觀沈七,的確是光艷動天下,這五字到名副其實。在皇室,他見過不少傾城傾國的美人,可都比不上眼前這女子的三分。她緩緩行來,不用華麗的衣飾,不用豪華的排場,她本身就能把全場都烘托得仿佛不是人間,而是到了瑤池,見到了天帝的公主一般。儘管韓琛對沈七的遲到有所不喜,但也不能否認在初看她的那一瞬間,也有些恍惚。

  

  不過看她之後的言行,卻不過爾爾。馬毬從北胡(華朝人將華朝西北四個少數民族部落統稱北胡)傳入中原,本是血性男兒馳騁馬場之戰,中原人將它改造為平日悠閒做樂之事,婦孺皆能嬉戲,而摒棄那男子尚武之原髓,韓琛一向都不喜歡這種風氣。更何況在沈七的眼中,這得勝的男子不過只值她們這些亂世里只知尋歡作樂的婦孺一幅詩文,揚文抑武在這內憂外患的時候,最是不該,所以他並不喜歡沈七這種人。

  

  何況沈七還給了他一個下馬威,說他蘭陵王不過是遠客,將他同蘭陵人分化開來,讓他和這裡的人立於兩個立場,並不是韓琛想看到的局面。他要的是將蘭陵收入囊中,成為他作戰的大後方。

  

  毬場上兩隊各十人的隊伍已經列好,沈七遞了遞眼色,下面的奴僕立即奏起華十部樂中的《龜茲樂》,擊鼓助威,觀者開始歡呼吶喊。韓琛並沒有上場,他雖然在笑,心裡卻在皺眉頭,這一場馬毬搞得花里胡哨,真是只有處於蘭陵這種偏安之城不識人間疾苦的人才搞得出來。

  

  場中二十人開始你爭我多,兩隊分守南北二場,各場立桓置板,板下開孔為門,加網而為囊,能奪得鞠擊入網囊者得一籌,看雙方擊球入囊多寡決勝負。在場為蘭陵子弟吶喊助威者喊聲震天,他們完全瞧不上西華那邊來的人,總覺得他們才是土包子,沒見過蘭陵的富庶。況且蘭陵子弟無事就浸淫此技,與其說是比賽,不如說是炫耀,每個人都在擺各種高難度的騎馬動作,引得在場女子的注意和歡呼。

  

  只不過震天的助威聲和花里胡哨的表演技巧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場裡還是不分勝負,蘭陵王帶來的一支隊伍遊刃有餘,卻不急着進攻,每個人色如平常,只隊長偶爾瞥向韓琛,等他指示,並不敢贏過蘭陵子弟兵,都知道主上是要籠絡人心,所以每入一個球,反而還要給對方製造機會,讓他們也勝一籌。

  

  不過當局者迷,那些蘭陵子弟自己卻看不到自己的處境,反而極盡奚落蘭陵王隊的懦弱。最後韓琛出聲叫停。「如此比下去,不知何時才能分出勝負。孤願以四敵十,再決勝負,不知諸位意下如何?」韓琛終於開口,他心情不錯,看來蘭陵人還是熱血奮勇,崇敬的是勝利者,他觀察良久,才出此招。

  

  沈七的眼睛開始往韓琛的身上轉,此間她是主人,蘭陵王居然不問她的意見,轉而詢問各方,可見並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裡,這於男子裡馳騁已久無往不利的沈七來說是一件格外新鮮的事情。不過她意外韓琛的托大,儘管今日那些蘭陵人有些驕矜,顧着炫耀,可是她卻知道若拼起實力來,他們並不弱,這些人都是沈七特地安排上場的,自然都不是弱者,等的本就是給蘭陵王這個外來者一個下馬威。

  

  不過韓琛這一番托大,惹怒了不少人,覺得他是瞧不起蘭陵人,場中的隊員開始激憤。隊長向沈七望了望,她點點頭。雖然以十勝四有些不光彩,但這蘭陵王氣焰太囂張,不打壓一下以後實在不好對付。「哥哥,不如你也下場玩一玩吧?」沈七側身對自己的五哥道,這蘭陵城裡馬毬打得最好的公認的便是沈家五哥沈青秋。

  

  沈青秋點點頭,對手既然敢放出那種大話,自然他們也不能輕視對方。沈七也不是那種一味自大的人,她見蘭陵王起身,目光往自己這個方向投來,心裡一緊,哪知那目光卻穿過了她,投在了她的左手後方,仿佛她不過是透明物體一般,又或者不過是惱人的障礙物。沈七知道自己的左後是誰,正是梅若涵。

  

  沈七隨着眾人的目光回首,就看梅若涵面色緋紅,她素來冷冰冰的臉上居然會出現這種羞意,沈七很意外,不過這顏色倒為梅若涵增添了不少容光,在沈七看來都有些迷惑了,更何況他人。蘭陵王對着梅若涵,笑了笑,仿佛春風拂碧波,在每個女子的心裡都盪起了漣漪。

  

自在嬌鶯恰恰啼

  沈七看他們一個顛倒了眾花,一個傾倒了群英,心裡略微不快,將她沈七的光環搶走了不少顏色。不過沈七最氣不打一處來的是看到了自己三哥的模樣。

  

  沈青夏,素有斷袖之癖,家裡蓄了不少男寵,沈七雖然不喜歡但也見之不怪,可是今天看自己三哥痴痴的仿佛要流口水的模樣,頓時有所不豫。再加上沈青夏的目光太肆無忌憚,讓韓琛從不輕易擰的眉頭,也閃過一絲陰霾,沈青夏讓沈七覺得與有恥焉。她輕輕的晃了晃沈青夏的袖子,「三哥。」

  

  沈青夏才回過神來,「七妹,你要是能得這般的妹夫,為兄能日日看着,便是給你做牛做馬都情願。」

  

  沈七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雖然皇室不興,但是她沈家卻也不能對蘭陵王這般無禮。

  

  韓琛在沈七對面不遠的地方,也不知道沈青夏的話他聽去沒有,只見他離席到後方,估計是更衣要親自上場。

  

  沈七有些期待,而那期待也確實沒有落空。在蘭陵王隊再次出現在賽場上的時候,他們四人的臉上都帶着青銅獠牙的面具,虎虎生威,衣服一模一樣,倒分不清誰是誰來。這一場的比賽可謂精彩萬分,懸念迭出,場中馬毬忽擲,月杖爭擊,兩隊人馬並驅分鑣,交臂疊跡。一時間場中的馬毬忽高忽低,速度快得驚人,晃得人眼花繚亂,眼看蘭陵王隊有人即將跌落馬背,哪知他卻是伏地一擊,一擊而中,這般在奔馳的馬背上幾乎胸口貼地的功夫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一時間場外吶喊助威聲不斷。有些人甚至開始為蘭陵王隊吶喊起來。

  

  比賽以一個時辰為限,蘭陵子弟隊伍里早有人來回奔馳體力耐受不了,而頻頻換人,蘭陵王隊卻仿佛如有神助,一個個越戰越勇,讓人對俊美非凡的蘭陵王刮目相看。想不到他手下之將如此厲害。由此推及他的主人,恐怕也不是易於之輩。

  

  到蘭陵王隊一四敵十宣告勝利的時候,場中幾乎都沸騰了,場中四人掀開面具,有一人正是蘭陵王韓琛,而剛才做出伏地一擊的人也正是他,沈七隨着眾人起身喝彩,眼裡看到的只有汗流滿面的蘭陵王。她想不到一個出着一身臭汗的男人能好看至此,即使到此時,他身上也看不到任何狼狽,有的還是光風霽月的風範,他微微一下,揮了揮手中的球杖,示意勝利,但並沒有驕矜,有的不過是辛苦努力得到匯報時的喜悅,沈七幾乎有些痴了。

  

  周圍的人都忍不住的起身喝彩,一時間掌聲不絕,蘭陵王的目光往沈七的方向掃來,她看着他眼裡並不掩飾的情意,心撲通撲通的快速彈跳,只可惜那目光並不是為她而來。沈七往身邊的梅若涵看去,她面色緋紅,既有羞澀也有激動和驕傲,仿佛那是她的夫君得勝一般,沈七眸色一寒,轉頭向錢兒吩咐了兩聲,也沒知會別人就抽身離去。好在周圍的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比賽中,並沒太過留意。

  

  「王爺這邊請,奴婢已備好了香湯,請王爺沐浴更衣。」沈錢領着韓琛往澄懷園深處走去。

  

  韓琛跟在其後,悠閒的打量澄懷園,高堂遂宇,層台累榭,網戶朱綴,即使只是沈家位於城南郊的別院,平日甚少來住,也瑰麗奇華,比起遠在安陽的皇家林園,其華麗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家主人待客真可謂周到之至了。」韓琛面含微笑,擊球之後能梳洗乾淨自然是一件樂事,所以他並不推辭。

  

  沈錢羞紅着臉根本不敢抬眼看韓琛,只怕一不小心魂就飛掉了。

  

  「這園子雅致宣光,不知道是出於哪位大家之手?」韓琛仿佛並沒看見錢兒的手足無措,輕聲問話。

  

  「是我家七姑娘畫的園子圖,侯爺讓工匠依圖所造。」韓琛問的每一句話,錢兒都儘量回答,還生怕有什麼遺漏。所以盞茶的功夫,這沈府上上下下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知道的事情都到了韓琛的耳朵里,她還不自覺。

  

  七轉八拐之後,韓琛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竹林,隱隱帶着霧氣,這丫頭帶着她繞了許久的路至此,真不知是何用意。

  

  「王爺,裡面有天然溫泉,只是平日主子從不准下人入內,奴婢就在林外等候。」沈錢低頭垂手的列於一旁,心裡暗想這位蘭陵王不僅人至為軒朗俊雅,連脾氣都平易近人,肯與她這等丫頭說話,絲毫沒有架子,讓沈錢為自己主子決斷暗地喝彩。

  

  韓琛望着眼前竹林里的一條由寬約三尺的竹道,步上去周圍修竹茂密,涼風習習,竹道下有裡間緩緩流出的清泉,還帶着些微熱氣冒着輕微白煙,真有點兒置身仙林之感,感嘆沈七這等豪門千金真是在享樂一事上費盡了心思。

  

  竹道蜿蜒入林深處的一處精緻竹樓,此時林外的物事早絕於竹外,竹樓里家具擺件十分簡單,一張榻,一櫃衣,幾盆時鮮花卉,比起外面的富麗堂皇,這竹屋到更讓人享受鬧中之靜的美好。竹樓外,水聲漸大,看來是離溫泉十分近了。

  

  屋外的景色的確令人吃驚。溫泉從與澄懷園相鄰的山上引下,順着竹節制的渠道流到一塊巨石頂上的小潭裡,在順着石壁跌落石下丈寬的池子裡,溫泉引起的白霧在清風裡瀰漫,時而一陣微大的風吹來,吹開迷霧,池底五色花石可見,儘管處於人造,卻更奪天然之韻,白潭青竹,兩相輝映,真是人間勝景。

  

  韓琛逐漸走近水潭,伸手「撥開」白霧,眼前的景色讓他大吃一驚,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嬌呼,「你怎麼在這兒?」

  

  (接上文)

  

  烏絲披肩,檀口微張,冰骨雪膚,令人目眩神迷。沈七□的立在水潭裡,水漫過她的腰際,卻遮蓋不了她的曼妙身姿,一縷秀髮恰好垂下遮住了她胸前的紅色晶瑩,韓琛在初初的驚愕之餘,臉上留下的全是似嘲還諷的笑容。

  

  韓琛設想過很多情景,卻沒想過沈家七姑娘信陽侯沈光耀名滿天下的千金居然肯施下美人計來捕捉他。他不知道沈七最後會找什麼託詞來解釋,不過韓琛卻能肯定以沈七在沈家的地位絕沒有人敢大膽來設計她,所以這個美人陣的主謀恐怕就只有她自己了。

  

  沈七在驚呼之餘,迅速從潭邊抓了一件薄衫掩在胸前,將身子往水裡藏,一身緋紅的光芒,將她平素玉色容顏更襯得光輝絕麗,在其他人眼裡看去只怕早就心亂了,只有岸上的韓琛,眼裡甚至閃過一絲寒光,沈七不敢確定,因為她甚至看到那寒光里的厭惡,這種眼神絕不可能是向她投來的,所以她只道自己是眼花了。

  

  沈錢聽見沈七的呼聲,快步奔來,本來被勒令禁止入內的下人這麼輕易就闖了進來,無疑是肯定了韓琛的判斷,他本來並不希望沈家七姑娘真是這般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