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執着,一念相思(神仙肉) - 第2章

一度君華

  人心向來不足,太容易得手,便會有人覺得收穫不夠。海皇是凌霞山一帶海族的精神領袖,若是掌控了他,說不定便可以控制這個海域的整個海族。

  

  容塵子倒真是沒存控制海族的心思,只是道宗諸人品性良莠不齊,一旦海皇落入道宗,必起紛爭,屆時又是一場道門劫難。這次突襲海族,傷亡本來不大。但搶奪海族寶物時起內訌,傷亡人數甚至大於戰亡人數。

  何況這次海族異動,定有內情。故而在眾人爭相搶奪珊瑚珍珠的時候,他搶先找到海皇寢宮,將她藏匿,秘密帶回了清虛觀。

  

  只是……這貨真是海皇嗎?

  容塵子順手將果核收拾到籃子裡,看着桌前風捲殘雲的傢伙,這位道宗高人多少有點困惑:「海族與道宗向來互不相干,這幾年為何頻生事端?」

  周圍糕點渣橫飛,容塵子微微皺眉,對面的人卻絲毫不覺:「陸上美食,本座多年不曾品嘗,仍然美味如初。唔唔,不過這個糕裡面再多放點糖就好了!這個果子味道也不錯,唔唔,晚兩天摘估計味道會更好……」

  「……」看來不待她吃飽,是問不出什麼消息了。容塵子看着桌上越來越瘦弱的兩盤糕點,也發了狠,示意自己兩個徒弟,「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一併搬來。」

  

  不多時,清玄、清素將饅頭、花卷,連帶素餡包子都搬了過來。這貨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終於一抹嘴,暫緩了進食的速度。容塵子再次咳嗽一聲:「海族……」

  話剛起了個頭,這貨不樂意了,一手剔牙,一手還拿着個糕點:「日你個仙人板板!本座堂堂海皇在這裡,你一不問我吃得飽不飽,二不問我穿得暖不暖,就一門心思地打聽海族!海族海族,張口閉口就是海族,你是海族還是我的海族?」

  容塵子被嗆得火起:「你也知道你是海族!你身為一族之主,不思種族興衰,反倒任由小妖興風作浪!這些年……」

  他歷數近年來海族的不是之處,半晌無人應。定睛一看,只見對面椅子上那貨靠着椅背,正睡得口水橫流。

  

  清玄清素也是目瞪口呆,這這這……有皇如此,海族人民也不容易啊。這樣的海皇,真的不會給人推翻嗎……

  

  第二天,容塵子天不亮就領着諸弟子做早課,回來時那貨還在睡。他搖搖頭,吩咐道童不得擅自進入他的臥房,隨即又去了道堂。清虛觀收留了十來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容塵子得空便教他們念書、識字。

  兩堂課之後再回房裡,那貨還靠在椅子上熟睡。容塵子有心將她弄醒,終究顧忌男女有別,沒有擾她。不多時觀里來了兩個香客,特意找容塵子求平安符。容塵子一番應付下來,就到了午飯的時辰了。

  他再到房裡,見那貨終於醒了。

  

  「你……」容塵子張口欲言,這貨卻十分不耐:「又來了,你還有完沒完了。好吧好吧,海族前些年一直挺好的。後來海龜祭司老死了,換了個祭司叫淳于臨。本座對這廝也算是恩寵有加、百般禮遇了吧。但這廝竟然將本座軟禁在海皇宮裡,還說他要造反!」

  容塵子聽得終於進入了正題,也微微鬆了口氣:「看樣子這些年海族異動是這個祭司在作怪了。」

  「可不?嗷嗷,肚子餓了。你們道士就這麼待客啊?!本座的午飯呢?」

  「……」容塵子也不好讓她出門,只得再命兩個弟子送了飯菜過來,也是個有旁人在場,避嫌的意思。

  

  清玄清素從膳堂搬了一桌素菜過來,容塵子也在桌邊坐下來。正要舉箸,這貨已經將他面前的兩個盤子清空了。容塵子挾了一筷子豆腐:「既然如此,海皇有何打算?」

  那貨又掃空了兩個盤子,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先吃飯!」

  桌上八碟菜,很快就清潔溜溜了。容塵子啪得一聲擱了筷:「海皇陛下,你的子民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竟然……」

  一番說教之詞尚未出口,這貨指着他碗裡的白米飯:「你不餓?」她端起容塵子面前的碗,一把扣到自己碗裡,沾着碟子裡的湯湯水水又猛吃了一氣。

  一碗飯盡,她擱了碗,終於現了三分憂色:「唉,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海族人才凋零,如今更是奸人當道。本座其實也是食難下咽,唉,連飯量都大減了。」

  

  「#·¥%……#·#·」容塵子摔門而去,清玄和清素收拾狼藉杯盤。那海皇卻又翻到容塵子的羅漢床上,將被子往身上一卷,她憂愁地嘆了口氣,睡了。

  清玄把桌子擦乾淨,臨出門時看看床上呼呼大睡的貨,他一臉感慨:「我想我終於知道海族的祭司為什麼要造反了……」

☆、第三章:我一定會回來噠!

  第三章:我一定會回來噠!

  她占了床鋪,容塵子晚上睡不好,卻終是顧忌着她海皇的身份,怕走露風聲,也不敢外宿。好在房中臥榻寬大,他在床邊打坐,儘量連衣角也不沾到她。

  這貨睡相極其不雅,在床上蜷成圓圓的一團,不多時一個翻身,露出一雙小腳。她的足生得極美,小巧的指甲上塗着一層膏脂,泛出珍珠般溫潤的色澤。肌膚更是瑩白通透,右腳足踝系了根紅色編繩,繩上串了一串精緻的鈴鐺,宛如人間少女般活潑俏皮,全無一星半點海皇的風采。

  非禮勿視,容塵子側過臉,微挑被角,將她遮蓋嚴實。

  

  門外有細細的風聲,像是風吹過窗紙。容塵子猛然睜開眼睛,伸出右手,指蓋微微一屈,從榻邊的案間挑了些許硃砂。微微念咒,食指微彈。只見硃砂激射而出,點點艷紅若火光。

  門外竟然飄着幾隻紙鶴,硃砂一觸即着,燃起幽藍的火光。此火又似冷火,並不牽扯其他易燃物什。頃刻之間,幾隻欲靠近窗戶窺探的紙鶴俱都化為粉末微塵。

  容塵子神色凝重,看來道宗始終還有人心存懷疑。

  

  次日清晨,容塵子剛剛洗漱完畢就有村民驚慌而來,說是自家二弟妹生了邪病,特地來請容塵子。自清虛觀在凌霞山落成之後,附近妖邪大多走避,故容塵子聞說這事,也很有些驚詫,就進門更衣,打算即刻前往。

  榻上那海皇還在睡,容塵子嚴守禮節,自然不能在房中更衣,只得去了密室。正繫着衣帶,卻見她蹦蹦跳跳地跑進來,白紗輕薄卻不透明,讓她看起來很純淨:「容塵子,你要去哪裡玩?」

  容塵子沒空理她:「下山。」

  她赤着足踏在地上,腳踝上鈴鐺輕響,其聲清悅:「我也要去!!」

  容塵子對鏡整裝,如果說前幾日他還對這個傢伙保持着幾分海皇的禮貌的話,那麼現在已經視她為廢物了:「貧道去驅邪治病,你去做甚?」

  

  這貨不高興了:「不管!我就要去!!」

  容塵子一身道袍雪白,身上散發着淡淡的香氣,似藥似花:「下山的路不好走,你去幹什麼嘛?何況讓人看見,成何體統?」

  「我不管!」海皇扯着他寬大的衣袖,大有「不讓我去我就不許你走」的意思。容塵子顧忌男女有別,不好伸手觸碰她,百般掙脫不開。最後他無法,咬破食指,迅速在掌中畫了一個符咒,二話不說摁在她腦門上。

  這下這貨終於消停了,呆呆地站着不動。容塵子拿被子將她嚴嚴裹住,這才抱回榻上。目前為止他還沒發現這海皇有任何本事,怕悶到她,又將她的頭露出來,這才放下羅帳。

  

  豈料傍晚返轉的時候,就不好了。

  容塵子沐浴更衣之後進得密室,就見這貨哭得了淚人。那禁咒還沒解開,她哭也出不了聲音,眼淚把枕頭都濕了半邊。容塵子頓時就有些手忙腳亂。

  他自幼出家,若論鬥法,他不怕,講經更是遊刃有餘。所以若是這貨和他動手,他完全能夠應付自如;若要和他講理,他也有一馬車的說辭。可是這貨哭他就束手無策了。

  他取來濕毛巾將她額前的禁咒擦淨,搓了搓手,想半天說了句:「別哭啊!」

  

  這貨仍是躺床上,絲毫不理他,眼淚淌得更凶了。容塵子啼笑皆非,想想這觀中俱都是男弟子,平素里自己師妹也離得遠,實在找不出人安撫她。他手足無措:「我……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別哭啊。」

  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手裡託了幾個大托盤,怕清玄、清素看見這情形,也沒好叫上兩個徒弟。年輕人思想跳躍,見她哭成這樣,保不齊以為他做了什麼事呢。

  他把盤子端到榻前,儘量把聲音壓低:「吶吶,吃塊糕點,不哭了啊。」

  

  那貨偏過頭,只是哭,什麼糕點也不吃。容塵子愁得頭都大了,他師尊當年傳授師門秘法給他,他獨自參悟之時也沒有這麼糾結。他坐立不安,在屋裡走動了一陣,看看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終於咬牙:「好好好,帶你出去,帶你出去!起來我們下山,去買蜜餞。快別哭了!」

  這貨聞言,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抬起頭,眼睛裡還泛着淚光,神色將信將疑:「真的?」

  容塵子嘆氣:「真的真的!」

  

  他返回自己臥房,找了件黑色的斗蓬給她披上,將她嚴嚴實實地遮好。海皇低頭嗅了嗅那斗蓬,衣服是他穿過的,沾染了他的味道,余香似藥似花,美味得緊。

  凌霞山說高也高,普通人下山少說也要走一兩個時辰。但容塵子腳程又自是不同。身後那貨久居海洋,對山上花花草草都覺得新鮮。晚上她眼神也好,經常見着個蝴蝶都走不動路。

  山上有刺梨子熟了,黃澄澄的。她興高采烈:「容塵子,那個可以吃嗎?」

  容塵子一看,得,這也別下山了,估計在山上轉轉已經不錯了。這樣一想他也鬆了口氣:「能,只是扎手。貧道去摘,你在下面等着,別亂跑。」

  那貨轉了個圈,足上的金鈴丁鈴作響:「啊啊,我要那個最大最黃的!」

  

  容塵子摘了好些刺梨,左右看看無人,解了束腰的腰帶。那腰帶展開來很寬,他將刺梨全部兜裡面,縱身躍下來。那貨跑過來,搶先嘗了一個。刺梨味道酸中帶甜,又微微有些澀。是很爽口的野果。

  容塵子摸着刺梨上面密密的小刺,也不吱聲。見她半天不說話,終於開口:「如何?」

  這貨咂了半天嘴:「還行,就是有點扎嘴。」

  「……」

  

  後面的路程,容塵子就專門往有野果、清泉、亂石的地方帶,發現她玩得高興,也就把要下山的事兒給忘得差不多了。見到山泉,這貨很開心,脫了斗蓬,翻身滾到瀑布里,就變成了一隻四尺來長的大河蚌。

  容塵子百思不得其解,一隻河蚌,它到底是怎麼修成海族的?!最後竟然還成了海皇。

  這簡直就是個不解之謎。

  

  容塵子正費解,突然周圍一陣厚重的妖氣衝天而起。他第一時間是去看瀑布里的大河蚌,那貨似乎也察覺到不對,正驚疑不定地四處張望。

  不是她。

  容塵子一手暗暗掐訣,不多時夜空中一團白色的霧氣緩緩凝結成一個人形。看影象倒像是個妙齡女子,聲音卻忽男忽女:「素聞容塵子道長嚴持道義,不近女色,原來也不過欺瞞世人而已。」她飄到容塵子面前,轉而又換了輕柔女聲,「道長這般品貌,什麼樣的妖怪找不到,居然找了只蚌精。」

  容塵子不勝其煩。

  

  他乃祿存星君轉世,身來即付神之血脈,其血肉香味對妖物而言具有絕大的誘惑力,更有一說,據傳得食神仙肉者,可長生不老。是以歷來他周圍就有妖怪無數,為了嘗到這神仙肉,虛情假意者有之,出手強奪者更不在少數。

  先前有其師百般保護,日子久了,容塵子也就煉就了一身的本領。如今再見到這些妖物,不論其本體再如何美艷,他也難生半絲綺念了。

  

  眼見霧妖越走越近,他右手屈指微彈,突然祭出寶劍,那霧妖往後一退,聲音又變成了粗啞的男聲:「道長好無情,可以帶蚌精出來共浴,就不肯讓人家近身半步。人家哪裡不如這蚌精啦?」

  容塵子額前炸起無數雞皮疙瘩,飛劍凝出一道金光。瀑布中的河蚌這時候已經爬到一塊巨石上,旁邊還擱着容塵子的腰帶,腰帶裡面包着半包刺梨子。她重化為人形,用腰帶將刺梨上的刺抹乾淨,丟了一個到嘴裡,還搗亂:「容塵子,它要同你洗澡,你就先同它洗嘛。」

  

  容塵子不理它,和霧妖戰成一團。金光困四方,但霧妖本不是實體,它散為霧氣,很快逃離。臨走時以低啞的男聲留下一句經典台詞:「容塵子,我一定會回來噠!」

  那河蚌坐在巨石上,一邊吃刺梨子一邊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