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相為後 - 第2章

一度君華

  女子頗為滿意,拍着他的臉頰贊了聲:「乖。」

  正值此時,外面一陣騷亂,有軍士着重甲包圍了廣陵閣,其服飾卻不似長安衛兵。女子示意紅葉出門相迎,不多時領兵之人便進得閣中,挑了珠簾按劍而立,威風凜凜,看其衣着,竟是個正四品的忠武將軍。該女子便不由多看了幾眼。一個小廝自他身後衝出來,慌忙撿了散落四處的衣裳去扶大圓桌上的沈小王爺。

  他倒是機靈,竟然搬救兵去了。

  該女子出得人群,拱手為禮,不待來人說話,一臉正色地道:「將軍來得正好,廣陵閣竟有市井狂徒冒充當今天子胞弟福祿王,甚至打着九王爺的名號欺辱柔弱女子,實在是藐視皇威。還請將軍將他押回官府,嚴加審訊。」

  「……」來人也不想她惡人先告狀,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道,「你怎知此人不是真正的九王爺?」

  朱衣女子垂首整理衣袖,理所當然地道:「那是自然,想九王爺乃皇親貴胄,身份尊貴,豈會做出欺辱女子這般下作之事?」

  「曲流觴,你來得正好,快將這個賤人拿下!」沈庭蛟大聲喊,他的小廝正在替他整飭衣裳,他急得跳腳。那名被喚作曲流觴的少年將軍卻沉吟了一陣,揮手朗聲道:「將他帶回去。」他瞥了眼面前人,再看看沈庭蛟,眸中略有所思,「此人真假,官府自有定奪。」

  那女子也不介意是否真的會「有定奪」,她轉身欲上樓,似乎想到了什麼,緩步行至沈庭蛟跟前,將一張兩百兩的銀票塞進他胸前的衣襟里。這個動作沈小王爺很熟——他喝過花酒之後,也經常將賞錢塞進美人的抹胸里。他氣得暴跳如雷,偏生面前女子還輕聲嘆:「料得有心憐宋玉,只應無奈楚襄何。」

  沈小王爺雙目噴火。

  俗言道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沈小王爺在廣陵閣受辱的事很快傳遍了長安城,百姓自然拍手叫好。惟沈小王爺咬牙切齒,將該女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徹底。他派出所有家奴打探這個女人的來歷,很快便有了消息。

  「回九爺,這個女人可了不得。她姓殷,名逐離。時年十八,愛吃辛辣油膩之物,精音律,最喜歡的樂器是編鐘。好騎射,最愛寶馬雕弓美人烈酒……」

  沈小王爺只聽得心中火起,飛起一腳將人踹倒在地:「給爺說重點!」

  那家奴呲着牙,好半天才爬起來,繼續回稟。

  在長安城要打探殷逐離的來歷,不是什麼難事。但若要說她,不得不提富貴城殷家。殷家七代商賈,經營項目囊括了衣食住行,生意遍布大滎內外,是眾人公認的大滎國商。是以大凡提到長安殷家,百姓每每以富貴城代稱。殷逐離自小隨其母殷夢鳶打理殷家家業,十五歲即接任殷家大當家之位,獨當一面。

  她師從長安名士唐隱,琴棋書畫、刀槍棍棒,雖不敢說樣樣精通,至少也不落人後。為人更是仗義疏財,交遊廣闊,年紀輕輕已是叱咤商界的風雲人物。

  沈庭蛟聽着府中家奴小何打探來的小道消息,咬着牙唾了一句:「怪不得一身銅臭!!」

  待小何退下,沈小王爺的授業恩師何簡急得團團轉:「九爺,您如何就不明白目前形勢!那殷家富甲天下,殷逐離更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五爺、六爺無不百般討好、求之不得,您若得她之助,必然……您惹她作甚?!」

  何簡也是個飽學之士,奈何教出了這麼個「得意門生」。九王爺手上並無實權,他自然也得不到重用,如今只跟着他做個王府的管家兼閒散食客。

  沈小王爺聞言不語。

  次日辰時初刻,因天衣坊新進了一批提花機,殷大當家吃過飯便同殷家大總管郝劍、天衣坊坊主雲天衣前往城郊的倉庫查看。三人一路講些生意場上的趣聞,行至城門時,突然有人叫嚷:「站住!剛不是有人丟了頭牛麼?一看這幾個人就不像好人,還不快攔下搜查搜查!」

  殷大當家轉頭就看見了九王爺沈庭蛟,他五官精緻若女媧巧手捏成,肌膚細膩如無瑕美璧,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綢衣,衣袍下擺繡煙雨錦竹,玉帶束腰,美人削肩,黑髮如墨垂至腰際。十四歲,還只是個半大孩子,卻已然美貌天成,只是那一臉囂張蓋過了俊秀。

  他上次在殷逐離手上吃了虧,今天帶了十多人,明顯有備而來。但來人個個着青衣皂帽,一身家僕打扮,沒什麼戰鬥力。

  守城的衛兵很為難,殷逐離他們不熟,但她身邊的大總管郝劍他們卻是很熟的。雖說商人的地位歷來低賤,但是富貴城的人,他們真的惹不起。

  「這……王爺,」當值的城門郎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這幾位身上……藏不下一頭牛吧?」

  而這位九王爺明顯不是個講理的主兒,當即就一臉蠻橫地喝斥:「混賬東西,你都沒搜怎麼就知道他們身上沒有牛?還不快給爺搜!」

  城門郎苦着臉,為難地看着三人,只有開口求一向最好說話的大總管郝劍:「這……郝總管……」

  郝大總管也不敢擅自作主,畢竟後面跟着大東家,他只得回身看殷逐離,順便輕聲提醒了句:「祠堂,大當家。」

  殷逐離眸色一沉,緩步走近城門郎,雙手微抬,她倒不拘:「既然王爺有令,那就搜吧。」

  城門郎鬆了口氣,知道她身份不俗,他自是小心翼翼、規規矩矩地將三人俱都搜了一遍,如釋重負地沖一旁看熱鬧的沈庭蛟道:「王爺,經查此三人身上並沒有牛。」

  沈小王爺顯然是來找碴的,哪會真管她身上有沒有牛,他立時就叫囂:「說不定他們已經將牛換成錢了呢?來人,將他們帶回衙門仔細查問。」

  十幾個家僕上得前來,就欲將三人拿住。周圍遠遠圍了好些看客,知道這九王爺又在作威作福,一時指指點點,卻畏他淫威,不敢靠前。殷逐離今天穿了件檀色長袍,她摸了摸鼻子,低頭將衣袖挽至肘上,聲音沉緩有力:「敢問九王爺,大滎律令,長安城中若遇民間糾紛應屬哪個衙門過問?」

  這個沈庭蛟還是曉得的:「自然是長安府尹!」

  殷大當家點頭,又問:「嫌犯應該由哪個衙門捉拿?」

  沈庭蛟思索了一陣:「刑部。」

  殷逐離再度點頭:「那麼請問九王爺現在身居何職?所司所務?有何權限或憑證捉拿殷某三人?」

  這個沈庭蛟暫時還沒想到,他根本也沒打算想:「哼,本王乃堂堂福祿王,捉拿你還需要什麼憑據,給爺上!」

  一眾家奴躍躍欲試,殷逐離提拳迎上。這些家僕本就不懂武功,自是被她三拳兩腳摞倒。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擒住了沈庭蛟,她也不客氣,左臂勒住他的脖子,一把將他摜倒在地。沈小王爺眼前金星直冒,還沒反應過來,殷逐離左手已經揪住他的領子,右手提拳橫在他鼻尖,居高臨下地看他。

  主人在手,家僕們猶豫着不敢靠前。郝劍、雲天衣已經在她身側,郝劍在左,拉住她的左胳膊:「大當家,祠堂、靈牌、罰跪、通宵啊大當家!」雲天衣在右,扯住她的右胳膊:「家法、杖臀、一百啊大當家!」

  殷逐離考慮了零點零一秒,然後嘴角一抿,一拳砸在小王爺鼻樑上。拳頭如雨點般落下,她聲音仍舊沉緩:「叫你橫,叫你調戲女人,叫你從老子身上搜牛,老子揍不死你……」

  據說後來這慘烈的一幕被某個姓施的看了去,還加進了自己的小說里,叫什麼……魯什麼拳打鎮關西……

  慘案發生後的當天下午,沈小王爺就這麼帶着一身傷、鼻青臉腫地站在御書房。當時大滎聖祖皇帝沈晚宴病逝,他的二哥沈庭遙繼位不過月余,改年號清平,帝號康乾。

  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糕子給定的這個年號,反正當真應了這兩個字,大滎王朝全民上下窮得褲衩也找不出多餘的一條,實在清貧得可以。

  見到他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康乾帝沈庭遙是又好氣又好笑:「不成器的東西,你看看你這模樣,哪還有半點皇家威嚴!聖祖爺一世英明,如何就生了你這樣的皇子!」

  沈小王爺撒嬌耍賴打滾:「不管!皇兄,臣弟再怎麼着,總也是您的弟弟不是?她殷逐離就一低賤商賈,她憑什麼竟然敢毆打皇親?皇兄你一定要為臣弟作主哇!」

  他趴在龍案上,哭得悽慘。康乾帝沈庭遙沉吟半晌,唇角驀然展露一絲邪佞的笑意:「也好,你且先回去,明日皇兄便下旨。」

  沈庭蛟將信將疑:「皇兄打算如何處置她?」

  沈庭遙坐在龍椅上,不耐揮手:「朕自有主張,滾吧。」

第二章

冤家宜結

  當日夜間,殷家祠堂。殷家老夫人殷夢鳶坐在太師椅上,重重擱了手中的青花茶盞,語態冰冷:「從小不惹事你便不消停,福祿王也是你能打得麼?這些年禮儀教養,你都學到了些什麼?」她冷哼,「跟你那禽獸爹一個德性!殷啟,鞭一百,重打!」

  長凳上殷逐離咬牙生受,牛皮鞭打在背上,別有一番滋味。殷啟又是個不留情面的,十鞭下來她已然汗濕衣衫。殷夢鳶端了桌上參茶輕啜了一口,冷眼看她。二十鞭左右,那皮鞭帶起血水四濺。這些年殷氏已經極少打理殷家,大多時候都呆在佛堂。

  她雖和殷逐離有母女之名,卻因着曲天棘而多有介蒂,着實沒有母女之情。再加之殷逐離生性驕狂,她經常看不順眼,是以歷來待其便嚴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殷啟的一百鞭足以將人打得皮開肉綻,但殷逐離自小到大早已習慣舊疥未落又添新傷,是以痛雖痛些,要不了命。她都記不得挨了多少下子,外面傳來人聲:「住手。」

  殷逐離抬眼看去,面上就帶了喜色:「師父!」

  來人正是她的授業恩師唐隱,唐隱是長安名士,能文能武,自小督促殷逐離學業,偶爾也教她些輕功、短刃、掌法等臨敵保命之術。

  殷氏見他前來,臉色稍霽,但態度仍堅決:「唐先生,這個孽障太渾了,今天這一百鞭絕不輕饒。先生若是前來替她求情,就不必開口了。」

  唐隱站在門前,聞言只是輕嘆:「殷夫人,教不嚴,師之惰。唐某前來領罰。」

  他聲線溫潤清朗,如同山間深藏的一澗月色,柔和了懸珠的冷光。

  「先生言重了,此乃吾兒頑劣,與先生卻是不相干的。先生請回吧。」殷氏向殷啟點頭示意,唐隱上前格住殷啟的手:「殷夫人,餘下的,就由唐某來罰吧。」

  他雖作了請求之態,卻已然伸手,半接半奪地取了殷啟手中的鞭子,殷氏張了張嘴,終不好多說。唐隱動手,殷逐離自然輕鬆許多,一頓鞭笞之後,殷夢鳶拂袖離開。唐隱將殷逐離扶起來,商賈之家,沒那麼多禮數,他彎腰背着殷逐離回丹楓閣。當夜皓月當空,從祠堂到丹楓閣,十三年來唐隱也不知背了她多少回,他閉着眼睛也不會走錯。殷逐離趴在他肩頭,雙手摟着他的脖子,姿態親昵:「師父,你抽鞭子的技術又進步了!」

  「貧嘴!」唐隱低斥,卻一步一步走得極為沉穩。風過庭院,殷逐離的血沾在他手上,溫度微涼。

  次日清晨,風日晴和。第一縷晨曦穿透樹梢林葉,細密如五色絲絛。素有鬼醫之稱的柯停風正在給殷逐離換藥,外間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大當家,聖旨到!黃公公請您出去接旨呢。」

  殷家一團慌亂的時候,沈小王爺方才睡醒,昨夜飲酒過度,他還有些頭痛,正琢磨着今日是鬥雞呢還是鬥蛐蛐呢還是喝花酒呢還是調戲民女呢,突然家僕小何慌慌張張地跑來:「九爺,聖旨到了!快出去接旨吧。」

  沈小王爺歪戴金冠斜穿衣,頂着一臉傷痕匆匆出得房門,便見三個內侍頭帶黑色鑲玉的紗帽,着了圓領大袖的大紅袍子,筆直地站在半月形的院門前。聖旨當前,沈小王爺也不敢放肆,當即拜倒在地。

  內侍馮公公尖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查殷氏逐離,德蘊溫柔、性嫻禮教,朕之幼弟福祿王亦已適婚娶之齡,未立正妃,與之可謂天造地設之璧人。朕為成人之美,特為二人賜婚。一切禮儀由禮部尚書與欽天監正商議後待辦。欽此!」

  接完聖旨,沈小王爺尚有些懵懂:「德蘊溫柔、性嫻禮教?誰?」

  他的先生何簡跪在他身後,低着頭掩去眼中的訝然,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一個大餡餅。

  同時接到噩耗的自然還有餡餅,殷逐離頂着鞭傷接完聖旨,同樣沒反應過來。傳旨的內侍黃公公被引到座上吃茶,順便還拿出一份密旨,稱殷大當家毆打皇親國戚,辱沒皇室,罪不可恕,但念在殷家世代經商有道,對大滎子民也算勞苦功高,死罪可免。罰出糧草五十萬石,將功補過,以解西北戰事所需。

  殷逐離身上帶傷,直着腰不敢躬身,嘴角卻是抽搐:「黃公公,王上這是要將九王爺賣給我啊!」

  黃公公曆來受殷家好處良多,自是也不跟她一般計較,只細聲細氣地勸:「大當家不可胡言,嫁入皇家,以後大當家就是福祿王妃,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榮耀啊。」

  殷大當家仍是咂舌:「可是九王爺年不過十四,何必着急成婚?況且他貌雖美,但品行……您也是知道的。這五十萬石糧草,還要軍糧的品相,太貴了吧?」

  黃公公臨走時便受皇命,反正這交易哪怕是強買強賣,也是做定了的,他當即便橫眉豎目地道:「大當家,這可是皇命,你敢抗旨?」他威迫完畢,又換了個笑臉,「大當家,咱家實話跟您說了吧,現今國庫吃緊,加之上次送去西北的軍糧又被劫了,大將軍曲天棘一日之內連發六道八百里加緊軍函催要糧草。偏好您這就趕上了……您是個明白人,當知道這五十萬石糧草,您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九爺年紀是小,但他還會再長的嘛。」

  殷大當家還是有些為難:「這道理殷某也懂,只是在下和那九爺有點過節,我擔心他未必肯賣……」

  黃公公一口茶嗆進了肺里,咳嗽半天方尖聲道:「大膽!」

  殷大當家趕忙改口:「娶,是娶!」

  這個新帝沈庭遙明顯有考慮,是以黃公公也不擔心:「咱家剛已經說了,這是聖旨,九王爺豈能不遵?」他悄悄湊近殷逐離耳邊,重又低聲道,「王上說了,他敢不賣,就派他去山東挖煤。」

  「……」殷大當家沉默半晌,終於遞過去一錠金元寶,也低聲問,「王上是不是還說,我若不買,就捉我流放?」

  黃公公接了那元寶,又喝了一口茶,方眉開眼笑地道:「那倒沒有,王上只說如果大當家不買,就不許大當家在山東挖煤!」

  ……

  沈小王爺接到聖旨便火燒眉毛一般入了宮,頂着一臉青青紫紫的傷痕在御書房內尋死覓活。房中文武大臣俱都低着頭,只剩兩個肩膀抖得十分可疑。新帝沈庭遙十分嚴肅,一句話就堵了他的後路:「賜婚一事朕意已決,再若多言,削去侯爵之位,貶為庶民……」

  沈小王爺這次是下定決心、誓死抗爭到底:「貶為庶民臣弟也絕不娶她!殺頭也不娶!」

  沈庭遙轉着拇指上的班指,冷冷地說出後半句:「發配山東,連同宮中何太妃一起!」

  沈小王爺一臉委屈不平,卻不敢再開口——何太妃是他娘,他娘那個身子骨,怕是挖不動煤。他摸着臉上淤青未散的傷痕,一時悲從心來:「可是皇兄,那殷逐離實在是性情兇殘暴躁,就為一點小事,皇兄您看她將臣弟打得……嗚嗚嗚,還有身上……還有這兒……」

  朝臣面色嚴肅,心中早已笑破了肚皮,便連座上沈庭遙也端不住帝王的架子,笑罵道:「誰讓你這般不修邊幅來着。還不快滾!」

  殷大當家和沈小王爺的親事一經傳出,長安城頃刻沸騰。百姓多是為殷大當家鳴不平,都說金鞍配了爛馬——殷家經商講究誠信二字,殷逐離又是個豪爽的性子,在民間印象一貫良好,而沈小王爺就……嘖,不提也罷。眾說紛紜之時,殷大當家很淡定,命總管郝劍抽調了上等粟米、稻、黍稷等湊足二十萬石,先行送往西北大營。

  當時鎮守西北大營的主將是大將軍曲天棘,目前這位曲大將軍手握重兵,便是新帝沈庭遙也要讓他三分。如今他打仗缺糧,大滎邊境突厥和吐蕃一直虎視眈眈,大月氏也時不時騷擾。外敵環伺之下,殷夢鳶縱然滿心不悅,也不好多說什麼。

  而沈小王爺除了破罐子破摔以外,他又染上了個惡習——「飯錢掛你們殷大當家賬上!」

  先前鋪里的掌柜不敢應承:「九爺,這……殷大當家會同意嘛?」

  他就噴着酒氣理所當然地道:「爺都要娶她了,她的還不就是爺的?有什麼同不同意的!」

  掌柜們一想,也是。再加之殷大當家也不置可否,眾人也就默認地將這位未來姑爺的賬直接掛她頭上了。後來呢,即使不是富貴城的產業,眾鋪面掌柜也都心中有了數——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算事兒,沒有他九爺花不起的錢!

  沈小王爺先前雖說不窮,可也屬於沒有隔夜糧的那種。他是親王,卻沒有封地,只靠着朝廷的俸祿過日子。而今自從傍上殷逐離,他的福祿王府今天建溫泉,明天造假山,修葺得比他五哥、六哥的王府都氣派——那二位手上可有十八個州郡的封地呢!

  而他每日裡更是衣着光鮮、驕奢淫逸,所購之物,總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貴!掌柜們見了他臉上都能笑起一層一層的褶子。

  半年下來,整個長安乃至大半個大滎王朝都知道——九王爺是富貴城殷大當家養的。

  對此,殷逐離一直沉默。她一個月例錢四百兩白銀,在當時是極了不得的數,普通大戶人家老太太一月才二十兩呢。但籠統算來,每月三百六十兩花在這個沈小王爺身上,她還負債。

  面對她的沉默,沈小王爺開始變本加厲。他主動登門拜訪,美其名曰培養感情,趁殷逐離不備就順走珠寶、玉器、古玩字畫無數。

  每次他一「光顧」,殷家上下就跟遭竊似地忙着盤點失物。

  郝大總管歷數這小王爺的惡行,倒是殷逐離伸伸懶腰並不在意:「算了,有這功夫跟他窮折騰,還不如多開兩個鋪子供他折騰。」

  她這樣一縱容,這沈小王爺便越發地不自覺。這不,這個月初,殷大當家正在廣陵閣應酬幾個生意主雇,總管郝劍匆忙來報:「大當家,昨夜九爺在千頃富貴坊玩通宵,輸了一千兩百多兩銀子。勾錢特地派人前來報知您。」

  「……」殷逐離終於怒了,咬碎鋼牙才說了一句,「他休想掛老子的賬,門都沒有!交不出銀子就把他賣到廣陵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