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權杖 - 第2章

死翼耐薩里奧

  重新站起身的墨菲斯沒有繼續逃跑。他明白自己現在已經失去了脫離這塊空地的最佳機會,那個一直躲在陰影中的傢伙是如何隱匿身形的墨菲斯不會去研究,他曾經獨自面對過森林中有着「無影殺手」之稱的銀腹野狼,那種在攻擊前一秒都不會讓人察覺到呼吸的存在曾經在墨菲斯的大腿上留下過三道駭人的傷口。

  無數次險死還生的經歷讓他本能的躲開了對方的攻擊,但是這並不能代表他能躲過第二次,馬有失蹄,何況是實力算不得出眾的墨菲斯?

  裁縫店的廉價衣服被扯開,墨菲斯毫不猶豫的伸手扯掉了殘餘的布條,一身精壯的肌肉暴露在了空氣中,平穩的呼吸與冰冷的目光伴隨着沉默,靜靜打量着眼前的形勢。

  身體重心下沉,墨菲斯後背連帶着胳膊上繁雜的黑色紋路展現在了兩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傢伙面前,讓他們的瞳孔同時收縮了一下。

  漆黑的紋路仿佛禁忌般的存在,無數道細細的魔紋匯聚在了墨菲斯的身上,在他的後背中心形成了一個詭異而複雜的圖案……如同一柄黑色的權杖。

  似乎是墨菲斯身上這迥異於常人的皮膚讓他們確認了什麼,兩人默契的對視一眼,隨即同時沖向了依舊是赤手空拳的墨菲斯!

  這一刻,那漆黑的紋路似乎猛然間閃爍了一下。

  眼神有一瞬間飄忽,墨菲斯因為身體內突然傳來的劇痛而遲疑了一瞬,卻險些沒有躲過對方的長劍與匕首。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扭曲姿態同時躲過了長匕與劍鋒,墨菲斯一腳踢在劍士的腰部,反手一拳被刺客躲開,隨即被對方一肘磕在了胸口,劇烈的衝擊讓墨菲斯的動作猛然停滯,躲閃的動作慢了一線,緊隨而至的長劍狠狠的劃在了墨菲斯的後背上!

  「嘶!」

  嘴角微微咧了咧,這個面對強敵毫無退縮的傢伙藉助慣性一拳輪在了劍士的手腕處,但是因為力量不足卻沒有將他手中的長劍卸掉,僅僅是盪開了兩寸。

  鮮血順着綻開的傷痕瞬間覆蓋了墨菲斯的後背,可是卻近乎瞬間帶來了異變!

  覆蓋墨菲斯後背的黑色紋路比傳聞中那些掌控元素的魔法師使用的魔法陣還要晦澀,原本暗色的條紋在接觸到墨菲斯大量流出的鮮血時,仿佛是鐵砧上被加熱的鐵塊一樣瞬間變得通紅起來!

  鮮血的澆灌,帶來的永遠不是單純的力量,如同大陸上那些蟄伏在陰影中的老傢伙們面前的棋局,一場驚天的陰謀往往起始於一個看似微妙而無關緊要的一小步。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好似僅僅過了一瞬,墨菲斯前所未有的痛苦地哀嚎聲瞬間傳遍整個胡克鎮,繼而戛然而止。

  有風吹過,在墨菲斯的身旁微微靜止了一瞬。

  再一次睜開雙眼望向眼前衝過來的敵人時,墨菲斯卻已不再是一個準備與獵人同歸於盡的獵物。

  十二道纏繞全身的黑色紋路散發着血紅色的光芒,最邊緣也是最細的那一道卻正在逐漸消失。好似一扇禁錮野獸的大門漸漸崩壞、鏽蝕,最終化為虛無……

  「鏗!」

  墨菲斯劈手捏住握着長匕的手,揮砍的長劍隨即被他牢牢格擋!攻擊他的劍士只感覺手腕一股巨力襲來,險些脫手將劍扔出!

  發麻的虎口來不及讓身體感受到疼痛,墨菲斯勢大力沉的一腳重擊已經讓他的身體憑空向後飛了出去!

  「咔吧!」

  恐怖的力量!

  瞬間的實力變化讓身穿衛兵衣服的劍士瞪大了眼睛,他根本無法想象一個在前一秒處於絕對劣勢的傢伙怎麼會在一眨眼間成為了自己都要仰視的存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僅僅一腳,胸骨碎裂加上內臟移位的巨大傷害已經稱得上一擊斃命!

  另一柄短匕如電光刺向了墨菲斯的喉嚨,卻被這位少年以更快的速度伸手格住對方的手腕,在一收一放間「咔」的擰斷了對方的腕骨!

  對於力量,墨菲斯有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追求欲望。不是為了體會這種掌控人生死的快感,他的一切目的,僅僅是為了自己能在充滿危險的環境中活下去。

  活下去,一個看似簡單的目的,在有些人眼裡卻是那麼的不易。

  「撲通!」

  劍客跌倒在地,鮮血順着嘴角流趟着,長劍握緊,卻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隨意的揮舞,面對遠處那個動作麻利的扭斷同伴脖子的少年,寒意在不知不覺間侵蝕着他的身體。

  眼前的人……或許他終有一天會脫離「人」這個範疇。大陸上有無數奇才,有的能在二十歲之前成為劍師,有的能在三十歲之前佩戴上象徵高階魔法師的紫荊花勳章,眼前的少年表現出來的並沒有什麼讓人瞠目結舌之處,但是這種毫不猶豫的冷血和沉默卻讓他與普通人有着太大區別。

  心臟的跳動漸漸趨於停止,無名劍客的瞳孔放大前,耳邊響起的卻是他的導師曾經教導過的那句話語:「只有不斷接近死亡,你才能領悟那些常人永遠無法體會到的真諦。」

  他,或許才是最接近死亡的那個人吧?

  

  第003章

公爵府的管家

  

  墨菲斯深深地呼氣,手中的鮮血粘稠而滑膩,一如那些曾經的獵物。

  突如其來的力量並沒有讓他感到突兀或者不適,墨菲斯深知這絕非好事,因為他從不相信天上會無緣無故掉下阿茲特克金幣。

  這個世界永遠是公平的,在幸運女神造訪自己的那一刻,她的孿生姐妹厄運女神往往正在身後冷笑。

  沉默地站在血泊之上,墨菲斯略顯瘦小的身軀赤裸着上身,黑色的魔紋與染血的雙手充滿了異端才有的邪惡與血腥。

  雙目有微微的失神,一雙清亮的眸子望着地面上的屍體迷茫片刻,隨即重新找到了焦點。

  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隨即戛然而止。

  難道今天自己經歷的事情還不夠多麼?

  他轉過身,眉頭微微皺着,警惕的望向了來人。

  一匹低調的黑馬靜靜佇立,那是正統的溫血軍馬,外表特徵讓墨菲斯明白這是整個胡克郡都不曾出現過的優秀坐騎。

  從馬上跳下來的人有着梳理整齊的灰白頭髮,一身衣袍黑灰相間,看似毫不起眼,卻與那些遊走於鄉鎮間的傳教士截然不同,布質因為淡淡的光澤而顯得異常華貴,絕非一般人家所能有。

  一絲不苟,這是墨菲斯唯一的感覺。

  他在自己的村莊裡沒有見過這種人,更不知道這種昂貴服飾的具體價格。低頭默默地拾起了那柄刺客至死握在手中的匕首,他擺明了自己的姿態。

  而對方則看起來毫無敵意。

  看上去足有五十歲的老者邁着有力的步伐走向了墨菲斯,隨即在距離他十米的距離站定,眼中似乎根本沒有看見那地面上的屍體,反而饒有興致的盯着墨菲斯身上的魔紋輕輕讚嘆。

  「還真是不一樣的少爺呢。」

  老人的微笑和煦如同陽光。

  他的聲音低沉而毫無進攻性,仿佛是不經意間讓人聽到的細語,雖然年紀不小,腰板卻挺直如松,雙手有着厚實的繭子,但不顯得粗糙,袖口上扣着一枚精緻紋章,規矩異常。

  規矩,這個東西距離墨菲斯有些遠了,生下來到現在,他始終生活在一個近乎野蠻而毫無限制的世界中,似乎那些條條框框從出生起就沒有束縛過這個被命運詛咒的少年。

  當然,一切到此為止。

  「墨菲斯少爺,或許我們的見面有着一些巧合,但是我確認自己並沒有來晚一步,溫德索爾家族的血統在您身上體現的尤為完美,當然,允許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老人優雅的躬身行禮,動作如同標尺般精準,聲音平穩而清晰。

  「帕法·雷諾,溫德索爾家族公爵府管家,稱我一聲老帕法就好。」

  墨菲斯手中緊握的匕首並沒有鬆開半分,反而輕輕捏緊了。

  沒有人能確認眼前的一切是否都是營造出來的陷阱,即使墨菲斯只有十五歲,即使他走過的路還沒有某些擅長陰謀論的老傢伙跨過的橋多,但是並不代表他會在這個充滿危機的世界中隨意相信一位陌生人的話語。

  更何況,地上的兩具屍體已經證明了自己面對的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信任不要太多,被背叛和輕信所埋葬的屍體早就鋪滿了整個帝國乃至人類的發展史,墨菲斯後撤一步,毫不客氣的做出了準備攻擊的姿態。

  十米,這是一個奇妙的距離,不會讓人產生過多的警惕與敵意,又不會顯得過於疏遠,至少在這片距離森林三十米遠的空地上,帕法雷諾保持了一個讓墨菲斯有些為難的距離。這個少年現在微微出現了猶豫:是進攻?還是撤退?

  帕法雷諾替他做出了回答。

  這位前一刻站立原地的老人猛然一抬手臂,隔空十米對着赤裸着上身的墨菲斯一揮,空氣中仿佛有什麼東西閃過,繼而便是「噼啪」的爆鳴聲!

  墨菲斯如遭雷擊,身體仿佛毫無重量的飛了出去!

  旋轉着飛出去的他用盡全力在落地前的瞬間扭轉過來,如貓科動物般四肢撐地,狼狽異常,一雙眸子緊緊地盯住了眼前的老人,卻將那抹驚駭深深隱藏。

  不要把恐懼和畏懼表現給捕食者,那樣只能讓自己死的更快。

  「我無意冒犯,只是給少爺您一個暫且能聽我把話說下去的理由。」老帕法微微躬身,謙卑而誠懇,絲毫不覺得自己對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少年彎腰有什麼不妥,「相信我,少爺,如果我想殺您,用不了第二次攻擊,即使您現在的實力已經足夠纏鬥高階劍士,但是對我來說卻不值一提。」

  毫不客氣的話語如同冰水讓墨菲斯瘋狂運轉的大腦冷靜下來,趴伏在地面的他緩慢的站起了身體,卻仍舊不發一言,就這麼展露着一身魔紋望着眼前的帕法。

  「或許您之前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姓氏,不過從今天起,它將伴隨您榮耀的一生。」老帕法沒有絲毫猶豫地說出了這個堪稱改變墨菲斯生命軌跡的消息:「墨菲斯·溫德索爾,阿爾卡·德·溫德索爾公爵之子,您忠誠的管家為您帶來了您的親生父親,也就是公爵大人的一個消息。」

  墨菲斯依舊沉默,仿佛是一個啞巴。

  從胡克鎮廣場逃離到現在,這個少年從未多說過一句話。

  「阿卡爾·溫德索爾公爵承認了您的子嗣身份,而現在,您需要和您的管家一同返回君士坦丁,遠離一切可能發生的危險。」

  墨菲斯一動不動,唯有手中穩握着的長匕微微顫抖了一下。

  聽起來很離譜,一位遠在帝國首都的高貴公爵突然說自己是他的兒子,正如剛剛墨菲斯突然爆發的力量一樣,這在他看來都不是什麼值得歡呼高興的事情。腳步向後退了一步,墨菲斯毫不猶豫的用略有些沙啞的嗓音輕聲道:「我拒絕。」

  沒有疑惑,沒有驚訝,唯有淡淡的拒絕,不帶有任何其他的感情色彩,讓老管家不禁目光微微凝重,他難以想象這個孩子經受了多少東西才會變得如今這般……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雖然您是高貴的公爵府少爺,但是我只能執行公爵大人的命令。」

  老帕法望了望兩旁,四周依舊靜悄悄的,不過在這位老人眼裡,一切都不會像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墨菲斯看上去依舊毫無表情,但是內心卻有着難以形容的紛亂。對於眼下莫名突然的轉變,一位從深山中走出且從未接觸過這些事情的少年必然不會如那些老貴族們榮辱不驚的,但是一個突然出現的老頭單純的幾句話不可能讓他如此心神不寧。

  他在回憶,回憶着奈爾村的那個老傢伙曾經說過的話。

  「或許您需要考慮一下,我想公爵大人不會希望我把您綁回去的,這樣真的有失貴族風範。」自稱管家的帕法似乎話顯得有些多,不過戲謔中還是帶着一點難以掩飾的誠懇,墨菲斯能聽出對方的誠意,但是他並不願意就這麼相信對方。

  「我現在回奈爾村。」

  半晌,墨菲斯說出了第二句話,隨即便向後退了幾步,見老管家微微躬身,似乎是在尊重着自己的選擇一般,他便微微側過身子,依舊讓帕法的身影停留在視野中,小跑幾步,最終進入了胡克鎮四周那茂密的森林之中。

  老帕法自始至終沒有抬起頭,直到墨菲斯消失在森林的那一刻,他才緩緩地直起了腰。

  看上去還真是個恪守某些準則到迂腐程度的範本呢。

  

  第004章

凋落的紫鳶尾

  

  作為一個合格的管家,帕法雷諾無疑是公爵府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如此大事能讓他親自從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驅馬三天來到這個帝國邊緣的小郡,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親王之下的第一大貴族非公爵頭銜莫屬,作為一個有着超過五百年歷史的悠久家族,「溫德索爾」這一姓氏無疑是貴族中的佼佼者,是整個帝國的貴族們都需要默默仰視的存在。

  五百年,擁有這個姓氏的貴族成員有打下帝國一半疆土的鐵血將軍,有寫下《君主論》這樣巨著的偉大哲學家,有入選過「梅林」塔羅牌大阿卡納牌的魔導師……換句話說,《拜占庭史》里的「帝國榮耀名單」上至少列席了超過五位溫德索爾家族成員。

  功高震主?絕世殊榮?

  仿佛是玩笑,又或者宿命,這個古老家族如今卻瀕臨無嗣可繼的局面。

  溫德索爾公爵雖然並不年邁,卻也已經到了五十歲這個「門檻」,對於一位胸前可以佩戴「艾瑞卡長劍十字徽章」的帝國守護劍聖來說,這意味着他的實力即將開始走下坡路,但是真正造成這位貴族現在所擔憂的事實的原因是——在一場風雲迭起的連環政治暗殺案當中,他的所有子嗣都成為了權勢的陪葬品。

  絕望的公爵倍受打擊,即使從未摘下那虛假面具的他,也默默想過自己是否應該在家族先祖的肖像面前自裁謝罪,但是一封信件卻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曾經年少風流的公爵竟然在帝國遙遠的村鎮還有一私生子尚存!

  除了公爵本人,沒有人知道這封信的來歷,更沒有人會去傻到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實性,當從不離身的老管家在夜幕下衝出公爵府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老公爵現在正在進行一場賭博。

  誰也不會清楚公爵的敵人們會不會先一步將那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私生子扼殺在荒無人煙的野外,氣氛冰冷的公爵府透着讓人窒息的蕭瑟,讓老管家一想起來就微微不忍。

  在墨菲斯告別老管家進入叢林的當夜,胡克鎮的鎮長無聲無息和情婦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而那個盜賊團也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當然,連帶着陪葬的,還有整個胡克鎮的衛兵團。

  政治就是這樣,帝國不會問責一個偏遠城鎮的衛兵為什麼會被集體處決,更不會探究一個名字都沒聽說過的鎮長被謀殺的動機,當然,這些更有可能成為貴族們晚宴上偶爾談起的一兩個無足輕重的話題,隨即很快便會被美味的鵝肝醬或魚子醬取代。

  《拜占庭史》中所記錄的死於政治謀殺的大貴族不勝其數,連根拔起的更有甚之,數遍整個帝國開國元勛所遺留下來的那些軍事貴族,溫德索爾家族已是僅存的一支純系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