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橄欖樹 - 第2章
玖月晞
宋冉淚濕眼眶,淚水汗水淌進面罩里,面頰一片濡濕。她極低聲地抽了下鼻子。
這下他抬起頭了,面罩之上那一雙清黑的眼睛沖她微笑彎彎,寬慰:「別怕。不會丟下你。」
陽光落在他睫毛上,閃閃跳躍着。他嗓音清澈得像泉水。
宋冉不哭了,訥訥地點點頭。
他低下頭繼續拆解。
但她感覺得到,形勢更嚴峻了。
「你走吧。」她輕聲說,「你是個好人,我不想……拉你一起死。」
他頭也不抬,問了句:「你能跑多快?」
「啊?」
「五秒鐘,能跑多遠?」他語氣相當輕描淡寫,蹙眉拆着線路,沒抬頭。
宋冉沒反應過來。
他說:「還剩1分半,我只能在30秒內拆除重力感應器,讓你腳移開時不會立即引爆。但計時器會加速十倍,剩餘的一分鐘會縮短到大概五秒。」他問,「你能跑多遠?」
五秒?
宋冉一懵:「10米?20米?不知道,」
「嘖。」他遺憾的樣子,說,「不夠啊。」
「或許30米!」她說,「我沒拼命跑過。」
他說:「今天試試?」
「……好。」她點頭。
00:01:10
「十秒。準備。」他說,眼睛緊盯着線路,手上一刻不停。
宋冉深吸一口氣。
7,6,
他低聲:「5,4,3……」
他排除重重難關,終於挑出最後一根線。
宋冉渾身繃緊。
「1。」他剪斷了那根線,紅色計數器瘋狂加速,他起身抓緊她的手,衝刺出去。
灼熱的空氣灰塵在耳邊起了疾風,可她聽不見看不見了,被他拉扯着拼命奔跑。
風聲,塵土,熱汗,心跳,全都感受不到了。那一瞬間仿佛時間空間都不復存在,只有夏天的陽光如玻璃鏡子一樣灼燒着人眼。
她不知道五秒有多短,也不知道五秒有多長。
在盡頭,他將她扯到懷中護住,撲倒在地。男人的身軀屏障一樣罩壓住她。下一刻,轟然的爆炸聲中,沙石,泥塵,碎屑,雨一樣從天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涉及的國家,地區,人物,純屬虛構。)
第2章
chapter
2
男人雙手撐地,從地上躍起。他拍拍肩上頭上的塵土,瞟一眼宋冉:「沒事吧?」
「沒事。」宋冉慢慢坐起身。爆炸的巨響震得她腦子發蒙,反應遲鈍。
他說:「你先緩會兒,別急着起來。」
「嗯。」宋冉點頭。她心跳得厲害,像要炸出胸腔。
地面空氣沸騰,火一樣燒着。
太熱了。
臨近中午,一絲風都沒有。
她扯下口罩,胡亂抹了下滿頭滿脖子的汗。
他走去一邊檢查炸彈碎片的情況。
宋冉心跳還沒平復,整張臉都是火辣辣的,又下意識抹乾淨臉上的灰。
另一名軍士走過來問:「你是哪兒的記者?」
宋冉說:「梁城衛視。」
對方奇怪極了:「怎麼讓你一個女的單獨上前線行動?」
宋冉說:「我不是來採訪的。來找人。」
「都這時候了,還往北邊跑?」
「來找朋友,他們捎我去伽瑪。」
對方明白了,說:「你一路當心吧,這邊局勢不穩,城外有小型交戰。」
宋冉點點頭:「我會的。謝謝。」
她起身走到摩托車旁,無意識回頭看了眼那個叫「azan」的男人。他正單膝蹲在地上,手裡掂着一塊炸彈碎片。黑色面罩上露出半張側臉,鼻樑很高,眉骨英挺。
她有絲莫名的惆悵,收回目光,跨上車剛準備發動,聽見一道溫和的嗓音:「你朋友在哪兒?」
宋冉循聲回頭,是他。
他仍蹲在地上,稍仰望着她。微眯着眼,眼珠子很亮。
宋冉眼神飛去他帽檐上,說:「哈里斯酒店。」
那邊是外國記者駐地。
他看了眼手錶,問:「約的幾點?」
「十點半。」
「來不及了。」他好心提醒。
宋冉摸出手機,十點二十九分。
她自言自語:「只能自己騎摩托去迦瑪了。」
他將手心的彈片拋起來,又接住,眼裡閃過善意的笑:「你知道方向?」
宋冉:「……」
手機沒信號看不了地圖,地標上的異國文字她也不認識。
她抬頭看太陽方位,粗略地辨認了一下:「那邊是南……吧。運氣好的話,或許能跟上逃難的車流。」
他扔下手中的碎片,拍拍褲子上的灰塵,站起身,問:「護照在嗎?」
宋冉摸摸褲子外側的大口袋:「在的。」
「城裡有一批僑商僑民今天要撤走,你跟上吧。」
半小時後,宋冉到了蘇睿城西南城郊的中復工業園區。
中復是東國中部地區最大的中資公司,主營科研通訊和基建等產業。如今局勢惡化,戰爭爆發,在外工作生活的僑民得撤返歸國。中復園區成了中部地區撤僑的集散地。從昨天開始,周圍幾個城市的中國員工和居民開始朝這兒聚集。
宋冉抵達園區時,裡頭停滿了大巴車,空地上怕是聚集了一兩千人。
她職業病地打開設備攝像,穿梭在車輛和人群中。
鏡頭裡,男人們忙着往車下的行李艙塞行李,女人和孩子出示着護照證件登記上車,中年專家在人群外頭和他們的東國同事緊急交流,他們拿着電腦和書面資料,語速飛快商談着工作事宜;更多的東國人則在幫忙搬行李,或跟他們的中國同事相擁告別。幾群不同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紛紛對着鏡頭做報道採訪。
宋冉的鏡頭意外捕捉到一個畫面,一位中國姑娘上了車,透過車窗和一個高鼻樑深眼窩的東國小伙子拉着手。那姑娘說了句什麼,表情戀戀不捨,小伙子深深吻了下她的手背,輕輕搖頭。
正在拍攝,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剛才的軍士,「阿瓚」的同伴。他已摘了面罩,樣貌端正,有着軍人身上特有的英氣。
「我帶你過去登記。」
「好。」
軍士帶着宋冉到了一輛大巴車邊,跟車旁的檢查人員說明情況。宋冉過了護照檢查。那位軍士又幫她把設備箱搬進行李艙。
「謝謝啊。」上車前宋冉對他說。
對方揮一揮手,轉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來去匆忙,宋冉這才想起忘了問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也忘了對那個叫「阿瓚」的人說聲謝謝。
上車後,視角受限,她四處張望卻也只能望見人群外延幾個走動的迷彩服。軍人們在維持秩序,敦促僑民上車。
等到幾十輛大巴車滿載出發,宋冉定睛搜索,全是身材高大戴着帽子統一着裝的軍人們,好些還戴着面罩。她很難分清誰是他。
大巴車駛離園區大門時,她看到門口站着幾個迷彩服,簇在一起講話。其中一個男人比他的同伴要高一點兒,皮帶綁在腰上,背脊板直挺挺的。他看見大巴車過來,微微側過身,對開車的司機敬了個軍禮。面罩之上,他的眉眼十分醒目。
他的同伴們跟着敬了禮。
車上有人歡呼,有人沖他們大聲道謝。
視線一閃而過。
宋冉心一揪,扒着窗戶看,覺得那好像是他,但來不及判定清楚,車就駛離開。
一眨眼,那身影拐進視線死角,再也看不見了。
宋冉望了好一會兒,才不自主地呼出一口氣,頭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車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輛軍用車,護送這批僑民南下。她不知道他會不會跟上。
她一路望着窗外,湛藍的天空,炫目的陽光,乾燥的沙地荊棘。不知是否受到炎熱的天氣影響,她心裡燥熱不寧。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行駛過半程。車隊行到一處哨卡,停了下來。
交通封鎖了。
公路上擠滿了被攔截在哨卡外不讓放行的汽車和各國人們。烈日之下,吵鬧喧天,空氣中充斥着十多個國家的語言。有人在跟守卡的政府軍交涉,有的大聲爭論咒罵,有的打電話尋求斡旋渠道,有的愁眉苦臉目光呆滯。
車外一派恐慌混亂景象,車上的人也不安地伸出腦袋眺望。
宋冉無意看向窗外,撞見幾個本國的迷彩服經過。她目光追過去,但走過的人里沒有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