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重生手記 - 第2章

御井烹香

  「也要天生麗質,才打扮得出來,」屋內便有吏部秦尚書太太——楊太太的親嫂嫂笑道,「三年沒見,焦太太,兩個如花似玉的花骨朵兒,都到了開花的時候嘍。」

  只看秦太太、焦太太的說話,任誰也想不出兩家素有積怨,秦家老太爺秦帝師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被焦閣老死死壓住,未能入閣。焦太太抿唇一笑,「當着一屋子的美人,您這樣誇她們,她們怎麼承擔得起呢?」

  「我看就承擔得起。」雲貴何總督太太也笑了,「蕙娘,今日穿的又是哪家繡房的襖裙?這花色瞧着時新,可又都沒見過。」

  楊太太這才知道,怕是一屋子的人都沒見過蕙娘、文娘姐妹穿着,她巡視屋內一圈,見眾位太太、小姐的耳朵似乎都尖了三分,連自己兒媳婦也不例外,縱使她別有心事,也不禁暗自一笑。

  正要說話時,卻瞥見戶部吳尚書太太面上神色淡淡的,她心中一動:吳家、焦家的恩怨還要追溯到上一代了,如今吳尚書的父親吳閣老,同焦閣老之間也有一段故事的。看來,自己同兒媳婦擔心得不錯,這兩家要在一處,必定要生出口舌是非來。

  才這樣想,便聽見吳太太身邊緊緊帶着的吳姑娘笑道,「是奪天工新得的料子吧,也曾送到我們那裡看過的——因我不大喜歡,就沒留,現在倒記不真了,我瞧着像,娘您瞧瞧,可是不是?」

  奪天工是北地規模最大、本錢最雄厚的繡房,同南邊的思巧裳各執牛耳,成對鼎之勢,『北奪天工,南思巧裳』,全大秦就沒有不知道這句話的女兒家。

  一屋子玩味的目光頓時就聚到了吳姑娘同焦姑娘身上:都是新花色,這個看不上,那個卻當了寶,特地做了衣裙,穿到了這樣大的場面上來……

  楊太太也看着蕙娘,蕙娘若無其事,倒是望向了母親,焦太太笑眯眯地,輕輕點了點頭,她這才微笑道,「想是嘉妹妹記錯了,這是今年南邊礦山里新出的一批星砂,染出來的料子同從前所有都不一樣,思巧裳也不過染得了這幾匹可用的,正巧家裡有人上京,捎帶來的,才不到半個月前的事,怕縱染出了新的,也沒這麼快送上京吧。」

  吳嘉娘也是個出眾的美人,打扮得自然也無可挑剔,聽了蕙娘這話,她微微一笑,輕聲細語,「哦?那是我記錯了。」

  蕙娘也望着她頷首一笑,「記得記不得,什麼要緊呢?左不過一條裙子的事。」

  楊太太心緒就是再差,此時都忍不住要笑,正好她親家——良國公府權夫人到了,她忙借着起身遮掩過去,耳邊還聽見何太太問蕙娘,「這腰身這樣貼,也是思巧裳的手藝?他們遠在南邊,倒是不知道居然做的衣服也精巧。」

  這話倒是焦太太答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孩子們從不穿外人的手藝,外人也做不得這樣跟身。是蕙娘院子裡丫頭自己裁的,瞎糊弄罷了——」

  就是楊太太聽見,心裡都有些驚異:楊家也算是富貴得慣了,一個姑娘家身邊,也不會放着這麼一個手藝奇絕的繡娘,就專為她一個人做衣服。更別說還是做丫頭使喚了,這樣的手藝,在外頭隨隨便便都是總教席,一年二三千銀子不說,還不是奴藉,名氣大一點,繡件能貢呈御覽,一輩子都吃穿不愁了……焦家條件要不是比外頭更好,她能甘心在焦家做個奴才?

  也就是這時候,她才品出了兒媳婦說法里的韻味:就是在這麼一圈大秦頂尖的豪門貴族裡,焦家的富貴,也是火燒火燎,糊味兒能熏了天的那一種,別說是數得着,他們家數不着,不用數——焦家那是當仁不讓,認了第二,沒人敢認第一,能把天潑金的超一品富貴。

  再回頭一看蕙娘,心底又不禁生出了幾分可惜——就只是隨隨便便坐在那裡,腰板一挺,由不得全場人的眼神就聚到她身上,羨也好妒也好,都繞着是她焦清蕙。可惜這樣人才,命卻薄些,親事上註定是磕磕絆絆,很難找到如意郎君了。

作者有話要說:中午開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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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炫富

  閣老壽筵,自然是香煙繚繞、細樂聲喧,處處火樹銀花、雪浪繽紛,男客們由閣老本人並族中子弟、一應女婿外戚相陪,女眷們就交給閣老太太、少奶奶並姑奶奶們作陪,楊家人口不多,可夫家顯赫的姑奶奶卻不少,這個陪一桌,那個陪一處,是處處歡聲笑語,都很給姑奶奶的面子,上一道菜,夸一個好字。連遠處戲台子上演出的那些個吉祥大戲,似乎都翻出了新意,看得眾人眉開眼笑、讚不絕口。

  有少奶奶親自作陪,西花廳內的氣氛也不差,焦文娘一落筷子,眼睛就彎了起來,「這蟹凍,是鍾師傅親手做的吧。」

  春華樓也算是京中名館了,架子也足,一般酒席,是請不動大師傅鍾氏掌勺的。這一點滿桌子人心裡都有數,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出就中不同。雲貴總督家的何蓮娘便笑道,「文妹妹,你嘴巴刁呀,我嘗着,同上回在許家吃的那一盤,似乎也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楊家也是春華樓的常客,時常叫了整桌酒席回來待客的,楊四少奶奶當然品嘗過春華樓的招牌菜,可她也吃不到焦文娘這麼精。一時也好奇問,「這怎麼吃出來的?」

  「鍾師傅手藝細,一樣是蟹肉剁泥混肉做的凍兒,他的幾個大徒弟,滴過姜醋汁去腥也就罷了。」文娘便笑道,「可鍾師傅自己做的呢——」

  「文娘。」蕙娘本來沒開腔,此時忽然笑着擺了擺手。「鍾師傅獨門絕技,你隨口胡說出來,要被他知道了,以後他還應咱們家的單子嗎?」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仿佛是一錘定音,透了不容違逆的淡然,幾乎一樣的音色,文娘聲調俏皮,聽着也甜美,可到蕙娘開腔,靜、貴二字簡直呼之欲出。

  文娘頓時就不吭聲了,蕙娘反而轉向楊少奶奶,微笑道,「瑞雲姐姐,幾年沒見,你都已經有身孕啦——還記得我六七年前上你們家吃酒,一樣也吃了這水晶蟹凍,也是這隆冬臘月的,難為你們哪裡尋來這樣鮮肥的蟹。我可簡直是吃個沒夠,回去一問春華樓,卻說是府上自己預備了一批……沒想到幾年後又在冬日得此美味,卻是在閣老府上了。」

  會說話就是會說話,少奶奶心底亦不禁嘆了口氣:都是京城貴女,自然自小相識。可從前焦清蕙對她們這群人,雖不說愛搭不理,可不忮不求、不卑不亢,從來也不和誰套近乎。自己當時年紀小,還想不明白,是母親一語點醒:她要繼承家業,怎會在後院打轉,你們就不是一路上的人。

  可現在身份一變化,她的態度就轉圜得這麼自然,才幾句話,拉了交情,捧了自己的夫家、娘家,四少奶奶也知道她是在客套,可她焦清蕙就硬是識貨,誇得硬是地方,她也不由得面上有光,大為得意,「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無非是大缸儲着,每日裡澆蛋白催肥,不要說養兩個月,就是養三個月四個月到年邊正月,都一樣是肥碩鮮嫩的。只黃就不那樣滿了,是以我們也不蒸着炒着,只以之做些蟹肉點心。」

  「這是娘家帶來的絕活吧。」大理少卿家的石翠娘——浙江布政使侄女便笑着接了口,「現在冬日裡能吃着新鮮螃蟹的,京城裡就不獨良國公一家了。」

  幾句話就帶起氣氛,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起這家的招牌菜,那家私家的絕技,哪個班子又排了新戲,上回在誰家看着的。何蓮娘還問四少奶奶,「這鐘師傅年紀大了,今日府上席開何止百桌?他肯定應承不過來,難道就專應這一道點心不成?」

  蕙娘給她搭台,四少奶奶也有心給蕙娘做面子——也是有意思考校考校蕙娘,她便望着蕙娘,笑道,「蕙妹妹是行家,倒要考考你,吃着怎麼樣?」

  「這一桌都是鍾師傅的拿手菜,肯定是他的手藝了。」蕙娘放下筷子,輕輕地拿帕子按了按唇角,「也有一兩年沒叫過春華樓的菜了……」

  一桌人不禁都看向蕙娘,仿佛她一句話,就能將春華樓這幾年來的變化定個好壞調子——蕙娘卻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矚目,她根本不以為意,嫣然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幾道菜都做得不錯,鍾師傅的手藝,也是越來越好了。」

  眾位姑娘都笑了,「得你這句話,不枉他們今日的用心了。」

  四少奶奶還想逗着蕙娘多說幾句的,但見吳家的嘉娘一張俏臉雖然也帶了笑,可從開席到現在,一句話也未曾說過,知道她還是介意剛才人前落了沒趣。便不再給蕙娘抬轎子,轉而逗吳嘉娘說話,「聽說嘉妹妹外祖家裡又有了喜事,是要往上再動一動了?」

  吳嘉娘的笑,頓時熱情了幾分,口氣卻自然還是淡淡的、懶懶的。「是有這麼一說,不過舅舅一家都風雅,我們在他們跟前,也不提這些俗事。」

  石翠娘不像是何蓮娘,只貼着蕙娘、文娘,她同焦家兩個姑娘也說得上話,和吳嘉娘也親熱,嘉娘一邊說,一邊舉筷子,才一動她就笑了。「哎呀,又戴了新鐲子出來,也不給我們開開眼,偏就只是藏着掖着,不肯露個好。」

  富貴人家的嬌客,成日裡除了打扮自己,也沒有別的消遣了,十二三個小姑娘鶯聲燕語,都笑道,「快擼了她的袖子起來,讓大家瞧瞧!次次見面,她鐲子是從不重樣的,這一次又是從哪裡得了好東西?」

  吳嘉娘生得也實在好看,一雙大眼睛好似寒星,偶然一轉便是冷氣逼人,只這冷和蕙娘又不大一樣,蕙娘的冷,冷得淡、冷得客套,冷得令人挑不出大毛病,可吳嘉娘就冷得傲,尤其焦家兩姐妹在座,她雖是笑着,笑里卻始終寫了三分輕蔑。此時得了眾人起鬨,仿佛眾星捧月一般,成了場上焦點,這輕蔑才慢慢地淡了去,卻仍是擺手,「什麼好東西,就是舅母給了一對紅寶石……」

  一邊說,一邊半推半就,已經被何蓮娘擄起袖子來,果然一雙欺霜賽雪的手腕上穿了一對金鑲玉的鐲子,金自然是十足成色,玉面也是潔白無瑕,上等和田美玉,最難得卻還是玉中兩點驚心動魄的鴿血紅,晶瑩剔透不說,大小形狀也都極為相似。一望即知,這是把大的那塊硬生生琢成了這小的形狀。此等手筆,亦由不得人不驚嘆了。

  「這是硬紅吧!」吏部尚書家的秦英娘一直未曾開口,此時倒是一句話就道破深淺,「這樣大小的硬紅,比軟紅不知難得多少,是從西邊過來的?」

  四少奶奶亦不禁托着嘉娘的手,細看了良久,方才笑道,「真是稀世奇珍,最難得在你這樣的手上,就更顯得好看了。」

  嘉娘莞爾一笑,將袖子徐徐地放了下來,「瑞雲姐姐誇人,來來去去也就是這兩句話。」

  這話說得有意思,少奶奶有些納悶,細細一想,這才明白過來:剛才在婆婆身邊侍奉。雲貴總督何太太夸蕙娘,「好衣服也要天生麗質才穿的好看」時候,自己隨聲附和了幾句。沒想到嘉娘居然記在心裡,自己再說這話,她不軟不硬,就給了個釘子碰。

  一樣是名門貴女出身,少奶奶在家做嬌客的時候,做派未必比吳家小姐差,她心裡不禁有幾分惱怒,可嘉娘打了個巴掌,又給塊糖,自己噗嗤一聲,倒笑起來,「可就來來去去這兩句話啊,偏偏就那麼中聽!」

  她比少奶奶小了五歲,算是兩代人了,少奶奶一個是主人,一個也不好和小輩計較,便跟着笑起來。蕙娘恰好又於此時說,「剛才那首《賞花時》,唱得好,崔子秀的聲音還是那麼亮——他也算是能唱的了。」

  幾句話就又把話題岔開了,此時酒席將完,蕙娘話也不多,先贊春華樓的鐘師傅,再贊麒麟班的崔子秀,其實都是在給主人家做面子。少奶奶幾年沒見她,從前也不熟悉,本來心裡是沒有好惡的,反而和吳嘉娘還更熟悉一些兒,此時倒是對蕙娘更有好感。

  她偶然打量蕙娘一眼,見她一手擱在扶手上,輕輕打着拍子,唇邊似乎蘊了一絲笑意,背挺得筆直,姿態又寫意又端正。襖裙雖很跟身,可穿了這半天,都沒一絲褶皺,少奶奶平日裡雖然打扮得一絲不苟的,可看看蕙娘,再看看自己,不期然就覺得自己這衣裳實在有些見不得人,畢竟是坐下站起的,腰間已經有了一點摺痕……

  再看一桌子人,打量蕙娘的人絕非一個兩個,少奶奶也是過來人,深知就裡:思巧裳在京城沒有分號,如有,恐怕今日席一散,管家們就要盈門了。照着焦清蕙這一身花色樣式,稍微一改搭配,不到半個月,准有十幾套這樣的衣服出來。再過上一個月,宮裡都要穿上這樣的裙子了……只要那南邊的星砂不斷貨,往後一兩年內,思巧裳是管染管賣,絕沒有賣不掉的擔憂。

  其實,照少奶奶來看,衣服也無非就是那樣,最要緊還是蕙娘穿得好看——說穿了,還不是她人生得好?可沒辦法,從前就是這個樣子,名門嫡女,沒幾個看得起焦清蕙的,背地裡議論,都撇着嘴,「上輩子撞了大運,這輩子托生在焦家,一個庶女,倒比宮裡的金枝玉葉都要風光了……」可見了焦清蕙,見了她穿的用的,嘗了她吃的喝的,由不得就興出嘆息來,就興出想望來:難為她怎麼能這樣費心,有如此巧思。這樣的好東西,「我也要有!」

  久而久之,倒都懸為定例了,京城流行看高門,高門流行看宮中,宮中流行——卻要看宮妃們的親眷,這些一等豪門的風尚,而一等豪門的風尚,卻要看焦家的蕙娘。這三年來,她閉門守孝從不出門應酬,這一風潮才漸漸地褪了,滿以為此事也就再不提起,沒想到重出江湖第一頓飯,還和從前一樣,明里暗裡,眾人都看着蕙娘,又想學她,又不知該怎麼學。

  到底還是有人忍不住,何蓮娘開口了,「蕙姐姐,你今日穿這樣厚,怎麼不熱麼——唉,這樣厚的料子,看着也不特別緊身,怎麼你這坐下站起來的半天了,身上還沒一絲褶,尤其腰這一塊,平展展的,又不是漿出來那硬挺挺的樣子,真是好看。」

  蕙娘笑道,「這幾天身子弱,怕着涼了要喝藥,出門總要穿得厚實一些。」

  說着,就指給蓮娘看,居然是一點架子都沒有,也不藏私。「是我們家丫頭在這裡捏了個褶子,就顯得腰身細些,並且褶子繃着,身前身後就不容易起皺了。」

  眾人的眼神唰地一聲,都聚向蕙娘似乎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文娘恰於此時抱住雙臂,輕輕地打了個寒顫,「姐姐這一說,我也有些冷了。」

  便命丫頭,「煩你出去傳個話,令我丫頭把小披風送來,再取枚橄欖來我含。」

  少奶奶忙道,「橄欖這裡也有。」

  說着,早有丫頭取過橄欖來,文娘插了一塊送入口中,過了一會,覷人不見,又輕輕地吐了——卻不巧被少奶奶看見。

  少奶奶心中一動,掃了焦家兩姐妹跟前的骨碟一眼,見非但碟上,連碗裡筷頭都是乾乾淨淨的,不比別人跟前,總有些魚刺、菜渣。她心裡明鏡一樣:兩姐妹面上客氣,誇了鍾師傅的手藝,其實還是沒看得上外頭的飯菜,不過是虛應故事,勉強吃上幾口而已……自己和婆婆雖然用了心,奈何這兩朵花兒實在是太金貴了,到底還是沒能把人招待得舒舒坦坦的。

  正這樣想時,焦家丫鬟已經低眉順眼,進了西花廳,手中還抱了一個小小的包袱,文娘動也沒動,只安坐着和何姑娘說笑,那丫頭在文娘身邊輕輕一抖,便抖開了極輕極軟的漳絨小披風——一望即知,是為了這種室內場合特別預備的。又半跪下來,伸手到文娘胸前,為她系上帶子。

  少奶奶先還沒在意——她還是忍不住偷看了幾眼戲台上的熱鬧,只聽得石家翠娘忽然半是笑,半是驚嘆地說了一句,「哎喲!這真是……」,桌上便一下靜了下來,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左右一看,只見吳嘉娘臉上連笑影子都沒有了,滿面寒霜,端端正正地望着戲台,看個戲,都看出了一臉的殺氣。滿桌人,卻只有她一個看向了別處,其餘人等,都正望着——

  少奶奶順着眾人的視線看去,不禁也輕輕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文娘卻仿若未覺,她倒是和吳家的嘉娘一樣,都專心致志地看着戲台上的熱鬧,只令丫頭在她胸前忙活,只她坐得直,丫頭又半跪着,必然要探出身子,伸出手來做事。這一伸手,袖子便落了下來。

  無巧不巧,這丫頭手上,也籠了一對金鑲玉嵌紅寶石的鐲子,那對紅寶石,論大小和吳嘉娘手上那對竟不相上下,唯獨光澤比前一對更亮得多,被冬日暖陽一照,明晃晃的,竟似乎能刺痛雙眼。

  少奶奶望着焦家文娘,沒話說了:吳家、焦家素來不卯,兩家姑娘爭奇鬥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本以為今日有自己親自照看,縱有暗流洶湧,也不至於鬧到檯面上來。沒想到文娘一句怪話也沒說,居然就已經是給了吳家嘉娘一記響亮的耳光。

  焦家富貴,的確是名不虛傳……只是再富貴,這般行事,是不是也有點過了?

  不知為何,少奶奶忽然很想知道蕙娘此時的心情,她閃了蕙娘一眼,卻失望了:蕙娘的鵝蛋臉上還是那抹淡淡的笑意,她竟似乎根本沒明白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本來這熱鬧就已經夠瞧的了,沒想到石家翠娘,看熱鬧不嫌事大,待那丫頭給文娘系了披風——又奉上一個小玉盒,啟開了高舉齊眉端給主子,文娘拿起銀簽取了一小塊橄欖含了——她便忽然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道,「文妹妹,你今日戴了什麼鐲子,快讓我瞧瞧?」

  這個石翠娘!少奶奶啼笑皆非,卻不禁也有些好奇。可文娘欣然提起袖子,眾人伸長了脖子看去時,卻見得不過是個金絲鐲,均都大為吃驚:金絲鐲這種東西,一般富貴人家的女眷都不會上手,更別說她們這樣的層次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無人誇獎,連吳嘉娘的臉色都好看了些。少奶奶細品文娘神色,知道這鐲子必定有玄機在,她身為主人,本該細問,可又怕村了吳嘉娘:再掃她一次面子,吳嘉娘真是好去跳北海了,便有意要囫圇帶過,「做工確實是細緻的——」

  「這也就強個做工了。」蕙娘開口了,一桌人自然靜下來,聽她古琴一樣的聲音在桌上響。「一般鐲子,實在是沉,家常也不戴。這鐲子拿金絲編的,取個輕巧,也就是『渾圓如意,毫無接頭』能拿出來說說嘴,再有裡頭藏了兩枚東珠,聽個響兒罷了。」

  說着,便隨手擼起自己的袖子,把一隻玉一樣的手腕放到日頭底下,眾人這才看出,這金絲之細,竟是前所未有,雖然鏤織成了鐲型,但金絲如雲似霧的,望着就像是一片輕紗,裡頭兩枚東珠滾來滾去,圓轉如意絲毫都不滯澀,被陽光一激,珠光大盛,兩團小小光暈同金色交相輝映,燦爛輝煌到了極點。可蕙娘手一移開,在尋常光源底下,卻又如一般的金絲鐲一樣樸素簡單、含蓄內斂了。

  眾人至此,俱都心服口服,再說不出話來,西花廳內竟是落針可聞。好半日,何姑娘才咋舌道,「好大的珍珠呢,這樣撞來撞去的,如撞裂了,可怎生是好?」

  蕙娘、文娘姐妹對視一眼,俱都笑而不語,眾人心下也都是穎悟:焦家又哪裡還會在乎這個呢?若撞裂了,那就再換一對,怕也是易如反掌吧……

  有了這段小小的插曲,眾千金也都不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攀比了,反而一個個安生看戲,再不說別的,廳內氣氛漸漸地又熱鬧了起來。過了一會,蕙娘起身出去,臨起身前,她輕輕地掐了文娘手背一下,動作不大,即使少奶奶一直在留心她姐妹倆,也幾乎都要錯過了。又過片刻,文娘也起身出去了,少奶奶心中大奇,卻恨不能跟着出去,只好勉強按捺着看戲,又過片刻,正廳來人:她母親良國公夫人命她過去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enj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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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逗斗

  自從少奶奶有了身孕,便一心在婆家安胎,很少回娘家去,權夫人難得到楊家赴宴,自然要和女兒說幾句私話。楊太太這一點還是能夠體諒的,甚至幾個大姑子都有心成全,楊少爺的雙胞姐姐楊七娘忙裡偷閒,還命人在小花園的暖房裡布置了兩張交椅,她握着少奶奶的手,「你大肚子的人,也不好久站,在這裡多歇一會兒,暖暖和和的——西花廳里有我呢!」

  權夫人冷眼旁觀,等大姑子走了,才慢吞吞同少奶奶說,「雖說也有這樣、那樣的苦處,可為人媳婦,那是在所難免。你算是有福氣了,幾個大姑子都待你不錯。」

  少奶奶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家裡人都好?這回爹也過來,只是我身子沉重,又不得相見了。」

  兩人幾個月沒見,雖然權家時時派人送這送那的,但到底是親娘,見了面還是有話要問,「姑爺待你如何?肚子總還太平吧?婆婆這幾個月,沒乘機往你房裡塞人?」

  待少奶奶一一答了,「都還好的,姑爺一心讀書,得了閒就回屋裡,從不出門廝混。婆婆最近,別有心事——您也知道許家的喜事……前幾天二哥還來給我把了脈,說是脈象很穩,沒什麼不妥的地方,只怕胎兒還是大了一點。」

  說到許家喜事,權夫人會意地露出一絲笑意,可一聽女兒這麼說,她的眉峰又聚攏了。「你二哥怎麼沒和我提!」

  少奶奶二哥權仲白,乃是大秦有名的再世華佗。他少年學醫,不但得到權家家傳針灸秘法,還師從江南名醫歐陽氏。雖說身份尊貴,太醫院供不下這尊大佛,他沒領朝廷任命,但事實上已經是皇朝幾大巨頭的御用神手。江南江北,將他的醫術傳得神乎其技,幾乎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這當然有誇大成分在,但應付少奶奶這麼一個孕婦,那自然是綽綽有餘的。少奶奶忙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有二哥照看着,還能出什麼差錯不成?您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裡吧。」

  她說得也有道理,權夫人皺眉思忖了半日,這才意平,到底還是嘆了口氣,「這個仲白呀!」

  權仲白什麼都好,從人品到長相,幾乎全沒得挑,可卻也不是沒有毛病。少奶奶聞弦歌而知雅意,一聽母親口氣,便會意了:「您這是又起了給哥哥說親的念頭?」

  「三十歲的人了,都到了而立之年……」權夫人一提起來就是愁眉不展。「膝下空虛不說,房裡也是空蕩蕩冷冰冰的,連個知疼知熱的人都沒有。這樣下去,我將來也沒有面目見地下的姐姐。可你也知道,一提親事,他恨不得掩耳疾走。這一次我是下了狠心,一定要給他說門親事了。他倒好!問皇上討了差事,怕是等你生產完了,開春就要下江南去!這一去山高水遠的,親事一耽擱,可不就又是一年?」

  少奶奶也不禁陪母親嘆息起來,又忙獻寶表忠心,「我回回見了二哥,也一樣催他。還有姑爺也是,得了我的吩咐,見一次勸一次……」

  權夫人倒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女兒的手,「還是閨女貼心,你那幾個哥哥弟弟,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要不是你和瑞雨都還懂事,娘真要被搓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