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為王 - 第2章

淡墨青衫.QD

  女兒懂事,心疼哥哥,當娘的也很欣慰,便答應下來。

  張佳木也感動,笑嘻嘻的叫着妹子的小名,道:「小花兒,有這份心就行了,哥哥不愛吃鵝!」

  說到這又有點慚愧:「哥這個月也沒幾個錢落手,答應給你買的好桂花頭油,還有紅頭繩,還有那些小玩意兒,都沒買。」

  張靜初斯斯文文的吃着飯,很懂事的向哥哥搖頭道:「這是和你說笑話呢,我要那些幹嗎使呀,每天看書寫字還忙不過來。」

  小姑娘生的眉清目秀,一身青緞比甲穿在身上也儼然是個小大人的樣子,張佳木對她甚是歡喜,現打定了主意:明兒抽籤,要是能落個好差,一定多弄點錢,給小姑娘做幾身新衣服。等哪天皇城裡開大市,再去淘點好的玩意給小姑娘的房裡擺上。

  飯後大家圍着銅火盆烤火說話,不外乎是一些家常,過了半個時辰,就各自回房睡覺。

  百姓家裡燈油也是很要錢的,不是家裡有讀書應試的人家,到了這會是必定要熄燈睡覺的了。

  況且,天寒地凍的,早點進被窩是正經。

  母親和妹妹一屋睡,就在上房,張佳木自己睡的是西面的偏廂。房間裡都是貼的大青磚,牆壁正中是黃花梨木的供桌,接着就是擱些小物件擺設的多寶擱,再就是書架,鐵梨木打的翹頭案,雖是武臣世家,文房四寶什麼的也有。牆壁上,有寶劍,刀,牆角還靠着馬槊、關刀、長槍什麼的,還有弓箭、牛皮,生漆,也堆在角落。

  天寒地凍的天氣,沒一會各屋的燈都滅了,他的房裡點了盞油燈,人斜倚在床上,兩眼睜的很大,雙手抱在腦後,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有人在這時候看到他的雙眼,就可以發覺眼神中蘊藏的東西實在不是一個十六七歲少年人所應有的。

  事實上,軀體還是原本的軀體,但已經換了一個人。

  一場意外之後,原本張佳木的身體裡融入了一個來自於幾百年後的一個靈魂,移魂奪舍之後,很多記憶的片斷都模糊不清了,只記得那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有一個和睦美滿的家庭,有父母高堂妻子和一個可愛的兒子……但一場車禍之後,一切都煙消雲散,但不知道怎麼的與張佳木的身體和靈魂相結合,然後漸漸融合,現在已經分不清他是張佳木,或是張佳木是他了。

  差了幾百年的時空與南北千里的距離,兩個靈魂居然交匯融合,然後歷劫重生,經過這一件事,簡直就是和脫胎換骨一樣!

  假託養病,其實是在調節自己的心理,到這會兒,經過和新的家人這些天的相處後,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況且原本的記憶也在,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張佳木已經覺得可以從容應對,不必再想太多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清晨,雞鳴已停,隔着幾條街的鐘鼓樓也開始了敲鼓的聲響,張佳木知道,按後世的算法,現在應該是六點半不到,就這會兒,整個北京城已經活過來了。

  按着當時的規矩,這一天初一是朔日,文武百官要穿公服朝拜宮門,普通的錦衣衛旗校則要到各自的該管上司那裡,搖簽抽籤,分派這一個月的新差使。

  想到這兒,張佳木精神一振,家裡境況很難,母親生他時年紀大了,這年月衛生飲食條件都很差,五十來歲的人,身子卻很弱,需要補品將養調理身體。

  小妹妹也很招人疼,需要他這個當哥哥的給她攢一筆過的去的嫁妝將來才不得受苦。

  他自己來說,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更加不可無錢。錢這玩意,說起來很沒趣的東西,但要是沒錢,也最揣折人的志氣!

  該起床了!

  他掀開厚實的縫着青色小碎花的棉被,這被子真是死沉死沉的,壓的他難受死了。

  不過床真不錯,竟然是用紫檀木打的拔步床,木料好,木工活細膩,而且大極了!這床,是張佳木唯一覺得在大明時期的物質享受了。

  老僕張福已經起來開了大門,手裡一把大掃把揮舞的虎虎生風,他的老婆金氏手裡提着幾個淨桶,站在門前,一邊和老頭兒說話,一邊等着人來收淨桶。

  當初張佳木父親在時,雖然不甚得意,一家子的日子還過得,除了張福這個跟了張家幾十年的老僕外,還有兩房僕人,不過,老頭子一死,日用艱難,都已經打發出去了。

  

  第003章

點卯

  

  這個兩進的小院,也是當年太爺爺手裡置辦下來的,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

  院子小小巧巧的,大塊的青磚鋪地,有兩座花台,種着一些芍牡丹之類的花卉,中間是一株有了年頭的夾竹桃,院子四角擺放着一些盆景,不算精巧,只是雅致的俗物罷了。

  正房的兩角還有兩個大荷花缸,一則儲水,用來防備火災,二來也是用來觀賞。

  整個院子並不大,院牆也是有了年頭了,牆上的粉涮看起來斑駁褪色已經很久沒有粉過,角落裡的牆磚都露了出來,碎碎雜雜的長滿了綠苔,看起來很不體面。

  住人的是第一進,進了正門的小小門房倒座就是正院上房,三間上房,一明兩暗,中堂會客,供奉祖宗遺相,兩間暗房建成了暖閣住人。

  上房的左右兩側就是東廂和西廂,也各有三間,東廂住的是張佳木,西廂則是老僕張福兩口子住,地方大住不下,顯的空落落的。

  院子西側有一座小月洞門,從夾牆過去就是後院,有幾間小房,都破敗不堪了,倒是種着幾株花樹,有兩株臘梅已經開花了,艷而不俗,算是後院很好的點綴。

  還有一個小小的輾子輾平的演武場,邊上有一個架子,放着刀槍劍棍之類的武器,除了這些,還立着幾個箭靶,用來練習射箭。

  上房已經有動靜了,老人睡覺不比年輕人,睡的早,醒的也早。特別是一年前老爺離世,剛過了五十就守寡,恐怕寒夜之中,輾轉反側,很難安眠了。

  成年男子在當時就是一家的主心骨,張老爺子離世,而張佳木這個唯一的嫡長大少又很不爭氣,文不成武不就的,前些日子好端端的又摔了一跤,差點沒命。這麼一來,徐氏安人把全部的精神都用在照料張佳木身上,每天幾乎都圍着他轉,這會起來,張佳木如果不起來過去,恐怕母親沒多久就會過來看他了。

  張佳木躺在床上這些天,家裡上下不安。

  雖然府里並不寬裕,但每天的藥都是用上好的,吃食也是他頭一份,每天問寒問暖都是發自真心,再加上原本靈魂的記憶猶在,實際就是兩人合二為一,很快,張佳木就適應並且享受這種暖融融的親情,陶醉其中。

  老舊的房門吱呀聲中,張佳木推門而出。他身形魁梧高大,臂長肩寬,一副武人子弟健壯的好身板,天寒地凍的,只穿着一件繡着五福圖案的小襖和棉褲,也沒有戴暖帽,只是束着網巾,扎住了長長的頭髮。

  天雖亮了,頭頂的天空還是青灰色的,依稀還能看到三星在望,深呼一口清新的空氣,倒是有一種以前那副亞健康身體時沒有過的爽利清醒的感覺!

  他心裡覺得挺痛快,恨不得喊上兩聲,很想對着天空叫一聲:「大明朝,老子來了!」

  肯定會被當成神經病就是了……

  一家人吃罷早飯,還沒說上兩句話,外頭門房的老頭張福上來稟報:「大爺,外頭有任家的哥兒來拜,說是約好了的,和大爺一起去點卯上值。」

  「好!」張佳木精神一振,朗聲吩咐道:「請他略等一會,我就出去!」

  眼看兒子要動身,老太太卻又把兒子拉住,再三叮囑:「你在衛里,凡事不要強出頭,事事謹慎小心,知道嗎?」

  張佳木心裡知道,張家之所以越來越敗落,吃虧就是在凡事不敢出頭上了!

  錦衣衛是什麼地方,善良老實的人就等於是羊,錦衣衛里可是成群結隊的虎狼之輩,羊入狼群,下場唯有被人連皮帶骨的吞食下去!

  但母親垂訓,做兒子的似乎也不必當面折辯,他低聲答應下來就是。

  徐氏一邊說着,又用手摩擦着張佳木身上的衣服,苦笑道:「今年還沒給你做新棉襖,看這件,已經穿的又透又薄!」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人家是買賣衣服的,張家曾經有幾個廝養仆,但張佳木身上的衣服全是徐氏親手縫紉製成,這真的是兒子身上衣,慈母密密縫,寸草之心,如何報答!

  他只得寬慰道:「娘,兒子身上不冷,天天習武打拳的,身子壯的很哪。」

  雖然明知兒子在空言安慰,不過當娘的心裡還是好受了不少。徐氏也知道兒子說的是實情,正當年的小伙子,壯的小牛犢似的,天天習武不綴,身子確實很硬朗。

  要不是前一陣子不慎摔傷,長這麼大,還沒有喝過湯藥呢。

  她含笑幫着兒子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知道不便再耽擱,便即讓他立刻去上值點卯。

  當下告辭了千叮嚀萬囑咐的母親,回房換了赤黃色的長衫,戴上大帽,再佩上犀角帶,系上腰刀,黑鞋白襪,這一身打扮起來,倒也精神爽利。

  出了內宅門,到外院小客廳前遠遠看到任怨,一大早晨,也是一副精神爽利的樣子。

  兄弟兩人見面行禮打了招呼,張佳木便道:「時辰還早,咱們腳上走快些,九哥,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哈哈!」

  一大清早,張佳木精氣神俱佳,也感染了任怨,兩人一路急行,大冷的天,沒一會兒就走的額頭冒汗。

  錦衣衛按最官方的說法,是御衛上直,巡查緝捕。一個頓號,就不同於其餘的御衛上直的親軍諸衛。

  差事有三樣:一,緝訪京城內外奸宄,由本衛管衛官奉敕專管,領屬官兩員,旗校八十人;二,輯捕京城內外盜賊,由本衛指揮一員奉敕專管,領屬官五人,旗校一百員;三,修理街道,疏通溝渠,由本衛指揮領屬官三人,旗校五十人。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說法,錦衣衛的人員,職責,已經不知道比當年擴大了多少倍上去。別的不說,就是京師六部,三法司,國子監,三大營,哪兒沒有錦衣衛的人?東司房有用子丑寅卯時辰的銅印十顆,分掌輯盜校尉,每印一個檔兒頭,下管旗校若干,光是這個,就有正式的旗校幾百人,下管的緹騎,幫閒,臥底,加起來真不知道有多少!

  任怨和張佳木,就在東司房下管,每天跟着不同的檔兒頭承領不同的任務,就是從來沒撈到好差就是了。

  錦衣衛正式的衙門在大明門外西側,與中軍都督府等衙門在一起,不過,那裡是入值上朝所用,平時並不用來辦事。

  從宣南坊出來,過正西坊,再繞過崇文門,京師里京營各衛很多,各有地盤,今天要去的是在城西的錦衣衛自己的辦事官廳,路途遙遠,可真是有的趕了!

  道路情況也不算很樂觀,京師原本也是規劃的很好,橫平豎直,依坊而居,但開國已久,京師人口早過百萬。原本很寬闊的都被兩邊的鋪子人家搭的房檐地基給侵占了不少,道路兩邊的水溝都是明溝,張佳木幾個人一路奔馳過來,看到不少百姓都往路邊的明溝里倒垃圾,髒的臭的倒的滿溝都是。

  到這會兒,張佳木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大明京師的環境衛生要五城兵馬司加巡城御史還不夠,還得加上一個人見人怕的錦衣衛!

  就這麼閒聊天邊聊邊快走,跑了小半個時辰,天光大亮,太陽光也暖和了不少之後,總算是跑到了東司房的大門外頭。

  

  第004章

意外

  

  他們哥倆,倒確實是來的最早的一批。進門的時候,除了原本在裡頭應值的錦衣衛,黃衫緹騎,就他們來的最早。

  守值的是一個百戶,三十多歲的一個中年人,方面大耳身高體健的樣子,看着倒是挺和氣的,見這兩個後生的模樣和點卯的時間,不覺點了點頭。

  雖然是讚許的樣子,不過,也並沒有和張佳木兩人說話。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點卯時間都快完了,穿麒麟服和飛魚服,頭戴紗帽,腰佩繡春刀的錦衣校尉和力士們就多了起來。

  穿着赤黃衫的軍余緹騎也很不少,大家都不和校尉打招呼,校尉們也不理會他們,只是自管自的招呼說笑。

  張佳木略微打量,發覺這些人多半是面色陰狠,看起來就不是善類。

  最礙眼的,就是那些戴着尖頂小帽,穿着青色曵撒,腳穿白靴的東廠番子們。他們的神情可就更陰冷了,一個個貓在角落裡,都不出聲,只是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昔日的同僚們。

  這也不奇怪,雖然東廠今天要抽籤派差,但也會派出人手到這裡來盯着,廠衛的耳目還不止這些花樣,沒準說笑的錦衣衛里就有東廠的暗樁探子,誰說的清?

  就這麼鬧騰了一會,來了一個指揮僉事,東司房就是他的管轄之下,大人來了,大家老實下來,整個官廳上下內外立刻鴉雀無聲。

  僉事大人一正位,各級千戶,百戶,總旗,小旗,校尉,力士,緹騎,過千人一起跪下堂參,動靜威風,場面可是大的很了!

  張佳木跪在塵土飛揚的地上,心裡頭唯有一個想法:「大丈夫當如是啊……」

  男子漢大丈夫,雖然今人未必比古人強,他的歷史知識就是一小白,根本派不上用場,但多了幾百年的知識沉澱,多了後世職場廝殺和信息爆炸時代獲得的那些知識,能不能派上用場兩說,但要他甘心當個嗑頭蟲,那也是絕辦不到的事!

  指揮僉事在普通錦衣衛眼裡已經是天人般的人物了,下頭跪着的這些校尉和緹騎們雖然恭恭敬敬的,但僉事大人連眼皮也沒有夾一下,只朝着一些個得力當紅的千戶百戶們笑一笑,就這麼着,千戶百戶們就是已經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

  等下頭叩完頭起來,僉事大人微微一笑,道:「抽籤吧,一會還有事,早點抽早完事!」

  每月初一抽籤分派差事,東廠和錦衣衛都是做慣了的,大家一聽吩咐,東司房的人立刻就忙活起來。

  簽,這是早就弄好了的,十個印,分派的檔兒頭卻有過百,下頭的旗校,緹騎幾千人,按範圍職權分派好了,各自領簽幹活,等下個月再來抽籤領活。

  小半個時辰之後,塵埃落定,張佳木這一次好象是真轉運了,和任怨一起,分到的差使是跟着檔兒頭小旗逯杲到南城正南坊一帶,查辦輯捕妖言惑眾的亂黨。

  這是個好差!

  上個月,張佳木和任怨這哥倆分到了刑部「坐記」,整整一個月喝足了冷風,這下好了,張佳木和任怨都是一臉的笑,這一個月總能落個三瓜兩棗的,貼補一下家用也好!

  張佳木惦記着給母親買點補品,給小妹買點小玩意什麼的,而任怨已經在算計,這個月弄多少錢,除了上交給家裡,總還能藏點私房。

  抽籤結束,大夥便四散而去。有人去各處坐鎮聽消息,叫「坐記」、有人流動偵伺,則是「打事件」,還有人去「打樁」,「鑄銅板」,總之大家各忙各的,沒一會功夫就全散乾淨了。

  張佳木所在的小隊有十來人,他們是去正南坊「打事件」,主要任務是偵查奸盜妖言,這是個不錯的差使,街面上轉悠幾圈,開眼的都會送上點好處,檔兒頭拿一半,下頭的人多少都能分潤一些。

  沒過多會,穿着飛魚服,繫着鸞帶,佩着繡春刀的小旗逯杲便揚着臉過來了,他看看眾人,似乎有點發楞,不過,還是飛快的吩咐道:「有事的趕緊着去家料理了,這一個月要好生當差,沒事就住在正南坊里的鋪舍裡頭,不要回家,聽到了嗎?」

  一般錦衣衛辦差還沒他這麼嚴厲的,大家白天上值,晚上回家就是,不過逯杲這貨是有名的臉黑心狠,雖只是個小旗,不過在錦衣衛里也很有點小名頭了,沒有人敢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是,小人們聽到了!」

  底下所有人一聲暴諾,當下就各自散去了,逯杲自己也開步走人,張佳木幾個還是頭一回跟他辦事,逯杲卻是連一句話也沒有,就那麼揚着臉走了。

  任怨脾氣暴,到底也是錦衣衛世家的人,總有點大爺脾氣,當下對着逯杲的背影罵道:「狗東西,當真是狗眼看人低!」

  張佳木心裡倒沒有什麼,他將來能補校尉,但現在是軍余,就是要把自己軍余的身份時刻想着!一個軍余,而且是挺黑的軍余,人家憑什麼開眼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