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杖玉球 - 第2章

莫仁

  經過了三天的辛勞,後方的騾車中已經坐了五名受不了的小孩,而前方的隊伍也不像開始這麼整齊,有時會有數人逐漸的落後,在快被戚滿斷的馬追上之前,連忙又加快了腳步往前,每一個小孩就這樣忽前忽後、忽快忽慢的行走着。

  田冬與吳方保畢竟是農家小孩,這三天還熬的過去,不過隨着道路漸漸變成山路,田冬也是十分的難過,尤其吳方保總是走在田冬前面,田冬雖然不認輸的急跟,但當田冬急追兩步,吳方保立即跟着相應的加快了速度,竟彷彿他落選的標準不是後方的戚滿斷,而是比他小一歲的田冬。

  現在的田冬只覺得兩條腿又漲又痛,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抹去因為委屈而泛出的淚,田冬不明白為什麼吳方保一直不讓自己追上,在三扁擔村中,兩人交情雖然不算頂好,但也是一起玩大,這一次三扁擔村兩人同時入選,田冬本來還十分高興,沒想到一開始走,吳方保就似乎不大願意等自己,而彼此之間又不許談話,田冬只覺得忽然間似乎不認識吳方保了。

  田冬想到這裡,抬頭望了望天色,眼看太陽漸漸的往西方落下,想起昨日就是這個時間休息的,田冬身心裡的疲憊又一起涌了上來,昨天才磨破的水泡似乎又滾進了沙子,每一步都是一次刺痛,不知道今天要走到什麼時候?

  這三天,每一天行走的時間都增長了一些,從第一天的申時中休息,到昨日的酉初,一日比一日晚,後方的戚滿斷也一天比一天快上一些,使得每一天都比前一日多走了數里,所以田冬知道今日八成又會再晚一些,只是不知道會再晚多久。

  從第二日起,田冬遇到快受不了的時候,就逼自己想別的事情,其中想到次數最多的就是出發前一日武訓堂副堂主戚滿斷說的話:「你們將有機會修練上乘武學,但這是一條艱辛的路,只有走完全程的才有資格接受訓練。」

  田冬雖然還不大明白這段話的意思,不過對於「艱辛的路」四個字的意思,田冬倒是已經弄懂,這條路果然好累……田冬正胡思亂想間,眼見遠遠的塵沙飛起,馬蹄聲也隨即出現,通往狼脅嶺的大道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疾馳的騎士。

  所有人的注意力當然都集中到了前方騎士的身上,十幾位小孩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可是這時戚滿斷那匹垂頭喪氣的川馬忽然小跑步了起來,這群小孩對於身後的馬蹄聲已經產生了直覺的畏懼,隨着聲音的接近,落後的七、八位小孩吃了一驚,急急半奔半走的加快腳步,免得忽然失去了資格。

  田冬正是其中之一,他覺得副堂主座下馬匹的鼻息聲似乎已經在自己身後,正心慌意亂只想放棄的時候,忽然聽到戚滿斷大聲的道:「今天到此為止,休息!」一面仍然加速往前馳去。

  田冬一陣意外,身子一軟,撲通摔在地上,只想脫掉草鞋揉揉自己的腳,但是從下令休息到紮營進食完畢只有半刻鐘的時問,田冬不敢怠慢,連忙到一旁還算平坦的草地胡亂的整了整地,然後在上方鋪起一張小油布,再蓋上簡陋的單人寢具,隨即迅速的盤坐在自己寢具前,一動也不動。

  這時自有負責檢查的幾位年輕弟子過來,其中一位看了看田冬準備好的寢具,隨即將一碗冷湯、一粒飯糰交給田冬,立即默默的退下。

  田冬狼吞虎咽的吃完,采樹葉清了清木碗,將木碗恭敬的交還給剛剛那位年輕人,這才敢緩緩解開自己的草鞋,以出發前崇義門發的一些藥膏塗抹,一面弄,一面偷偷注意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時戚滿斷還在前方約兩里處與剛剛那位疾馳來的騎十談話,那名騎士對戚滿斷似乎十分恭敬,不過交談的過程兩人卻似乎頗有爭執,田冬遠遠望了片刻,腿部的酸麻忽然又涌了上來,連忙伸直雙腿,強忍着酸痛鑽入寢具中休息。

  一躺入寢具中,一股悶臭味立即冒了出來,這數日一直沒有沐浴更衣,每天的汗臭都累積在這一席寢具上,田冬知道等一下就會習慣,不以為異的先用嘴巴呼吸一陣子,不久倦意襲上,田冬便逐漸的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一連串的馬蹄聲又迅速的傳來,田冬朦朦朧朧的驚醒,還在半醒半睡之間,卻見一批三十來人馳到跟前,領頭的輕輕一聲呼嘯,原來的騾馬車隊居然開始向前移動,田冬嚇了一跳,不是該才剛休息嗎,怎麼又要開始動身了?連忙急急的坐起,鑽出了寢具。

  同時爬出來的還有數人,與田冬一般緊張的收拾起東西,這時田冬身後忽然傳來戚滿斷威嚴的聲音:「沒你們的事,繼續睡。」

  田冬回頭一望,戚滿斷森寒的目光在黑夜中閃閃發亮,正瞪着眾人,連忙二話不說的又鑽回了寢具,心中糊塗不了多久,又沉沉的睡着了。

  次日天尚未明,眾人已經被叫醒,想到還有兩天,尚未恢復的腰腿酸痛已經開始折磨着這些娃兒,田冬雖然只想再睡下去,卻見一旁的吳方保已經一咕嚕的爬起,於是他也不甘示弱的跟着掙出寢具,一面收拾一面四面張望,卻發現騾車居然只剩一輛,除了戚滿斷之外,所有的人都變了,本來只有戚滿斷年約五十上下,其他的幾乎都是二十出頭、服裝各異的年輕人,現在卻大都是三、四十歲、一身勁裝的青壯年人,身上還背刀掛劍的好不顯眼。

  田冬看的目瞪囗呆,手邊的動作不由緩了起來,卻見戚滿斷的目光正掃了過來,連忙低下頭,迅速的收拾完畢,在身上背起了那個不算小的包裹。

  本來進食之後就該出發,沒想到戚滿斷忽然將眾人集合,隨即退了下去,小娃兒們一陣意外的時候,只見由那群人中忽然走出了一個面貌祥和,頭頂微禿,嘴邊留着兩縷短須的微胖長者。

  「我是副門主顧革襲,你們都辛苦了礙…」微胖長者面帶慈祥的微笑,望着這群娃兒道:「……我們的行程將縮短,這一天的路程將以乘馬趕過去,剩下大半天的時間,你們必須攀上狼脅嶺,自己要加油啊!」

  小娃兒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這是不是划算,還沒弄清楚狀況的時候,忽聽戚滿斷一聲爆叱:「還不謝謝副門主?」

  「謝謝副門主……」十幾位小娃兒連忙整齊的喊了出來。

  「得了……得了……」副門主顧革襲微笑道:「別嚇壞了孩子……」田冬不禁大起好感,這位顧副門主比起戚副堂主和氣多了,不過他來不及多看兩眼,這時後方十餘位騎士已經緩緩的向眾人馳來,分別彎腰將眾人提起,田冬只見一位濃眉大眼、滿面于思的粗豪漢子到了自己身前,驀然一把捉往自己的腰帶,自己雙腳忽然間就離了地,四面的人物也同時全部矮了下去。

  田冬還來不及驚叫,已經一屁股坐在大漢的身後,大漢粗聲粗氣的道:「小子抓緊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田冬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馬背上,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騎馬,田冬只覺得興奮起來,就在這時候,大漢一扯韁,座下的馬「唏嚦嚦」的一聲長鳴,猛然一揚前蹄,差點摔下田冬,田冬連忙捉往身前大漢的腰帶,被駿馬載着前奔。

  田冬好不容易穩往身子,才能得空四面觀看,只見身旁的樹木、山林、道路都在迅速的倒退,其他十來匹馬也都在四面奔馳,除了副門主顧革襲馳在最前面,連戚滿斷的瘦馬也與眾人一起奔馳,田冬這才知道,原來那匹馬也可以跑的這麼快。

  片刻後,隊伍不再密集,載着田冬的粗豪大漢這時與一位斯斯文文的青年並騎,粗豪大漢忽然開口道:「赭師兄,你曾出過郴州好幾次,應該有聽說過……對頭他們有些什麼人物?」

  這位斯文的赭師兄背後也載着一位與田冬一起來的小娃兒,聽見大漢問話,赭師兄一皺眉轉頭道:「伍師弟,這話別亂說……還不一定是對頭。」

  伍師弟輕哼一聲道:「還不算對頭?衡山派都已經表明了不管此事,這一次的禮也退回來不敢收……就看門主要不要拼了。」

  赭師兄似乎心中煩惱,嘆囗氣道:「伍師弟,你不知道……對方高手雖然不一定比我們多,不過人多勢眾……」伍師弟一瞪眼道:「我們人也不少啊,天字輩、革字輩不算,我們鼎字輩就有二十人,要是記名弟子也算進去,也有近百位好手。」

  赭師兄望了望前方的顧副門主、戚副堂主兩人的背影之後,才低聲道:「抱犢岡奉天寨寨主『追魂劍』古英寒,是北境鼎鼎大名的好手,四旗旗主與副旗主都有不凡的功夫,手下更有數千嘍囉……這次大師兄得罪了古英寒的兒子,這件事只怕沒這麼容易結束。」

  「說來也奇怪……」伍師弟疑惑的道:「當初既然約期半年,現在也還有三個多月,怎麼忽然傳來警訊?」

  「想必是對方先派來探查虛實的人物。」赭師兄沉吟着道:「到時候再一舉入侵……」「反正按規矩還要三個多月之後他們才能來拜山。」伍師弟不當一回事的道:「我們到時候把他們趕回山東,讓奉天寨從此也不敢南下。」

  赭師兄搖搖頭,沉默下來沒再接話,伍師弟感到沒趣,也往了嘴,揮手奮力一鞭擊下,座下駿馬陡然一驚,立即加快了奔馳的速度,一下子衝到了前頭。

  坐在後方的田冬,聽的心中迷迷糊糊。看來崇義門有了麻煩,和什麼抱犢岡奉天寨有關,大概因為這樣才忽然改變了行程,至於什麼是嘍囉,田冬可是有聽沒有懂。

  馬行奇疾,還不到中午,顧革襲領隊的一群人已經到了狼脅嶺的入山口,顧革襲緩緩減慢了速度,再一轉馬頭,往右方轉入一條岔道,除了那輛馬車之外,其他的十餘騎排成一列,跟着緩緩的馳入這條羊腸小徑。

  馳入不到一刻鐘,跟前已經沒路,顧革襲一躍下馬,眾人跟着紛紛落地,田冬等人自然是由這些青年漢子抱下,田冬乘馬數個時辰,只覺渾身發熱,一面奔過去前方集合,一面解開了領囗的鈕扣,抹了抹額上的汗水。

  副門主顧革襲在眾人之前和聲道:「娃兒們,從這裡往上攀,可以到達崇義門的大門,第一段路是竹林,再來是岩壁,最後是一道短短的山崖,能攀上的才有資格被收錄為徒,要是日落前無法攀上,雖然不能正式收錄,但要是表現良好,還是會被收為記名弟子。」

  田冬自然不明白什麼是「記名弟子」,只知道反正要攀上去就是了,抬頭一望,跟前一道斜斜的山坡,一根根的碗囗粗的長竹分布其中,看來這片竹林也不見得多難爬,田冬望望吳方保,才剛想這一次可不能輸給他了,沒想到吳方保正好回頭望着自己,兩人目光一觸,吳方保便即轉回頭去。田冬一嘟嘴,心裡更是氣悶。

  這時顧革襲點點頭道:「開始吧,這些師叔們會在後面幫忙。」

  田冬回頭望望身後那些青年人,原來這些叫做師叔,大概就是剛剛說的鼎字輩,不知道自己要是上去了是什麼輩分?這一胡思亂想,才發現每個人都已經開始向上爬,田冬連忙轉回頭急奔,自己可不能一開始就落後了。

  竹林範圍極寬,十五名娃兒一進入林中便各走各路,田冬知道身後隨着一位瘦瘦高高的師叔,也不是剛剛那兩位,這人緊閉着嘴一句話也不吭,只是跟在自己的身後,田冬不敢說話,奮力的提起腳步,向前俯着身子,一步步地往山上邁進。

  這片竹林看起來沒有什麼,但是越走腿卻是越艱辛,慢慢的田冬必須用手拉着竹干移動,以減輕雙足的負擔,這樣撐過了半個時辰,田冬實在喘不過氣來,只好隨便倚着某根長竹,急急的喘上兩口氣。

  田冬回頭偷望一眼那位師叔,雖然地面傾斜的極為厲害,這位師叔居然仍是總穩穩的直立着、連汗都不流,與那些竹子一樣指向天空,正在自己下方數丈處冷冷的望着自己。

  田冬看到師叔的目光心中一驚,又聽到前方不斷的傳來聲息,一定是還有人爬的比自己快,沒敢繼續休息,急急忙忙的再往上走,隨着坡度越來越陡,田冬的力氣也越來越是不足,為避免滾下山去,田冬終於只能伏下半爬半行,還好冬衣總算夠厚,不然膝肘之處首先就會磨破。

  終於隱隱見到林外的陽光,田冬卻只覺得這最後數十丈越來越難走,地面的石頭逐漸增多,竹林也越來越稀,田冬越來越不能倚靠竹子往前移動,這最後的數十丈可以算是一寸寸的捱過去。

  好不容易才爬出竹林,只見跟前一陣開闊,前方是一大面的岩石,不遠處已經有了四、五個小小的身影,正緩緩的向上攀去,每個人身後也都跟着一個服飾打扮相同的師叔。

  田冬肯先望見了那位帶自己來的伍師叔,那人凶霸霸的,不過騎起馬來忽快忽慢的倒是頗為有趣,田冬見到他正回頭看着自己,正想低下頭來的時候,卻見那位伍師叔忽然向自己眨了眨右眼,咧開嘴笑了笑,隨即回過頭望着自己身前的童子。

  田冬赫然發現那人正是吳方保,居然已經比自己快上了數丈?當下不敢遲疑,連忙往前方的岩壁攀去。

  這片岩壁是一片片層層疊疊的鐵灰色岩片,有些地方出力稍大一些就會碎散,沿路當然也有許多的碎石,有的部分還十分鋒利,爬不到一個時辰,田冬的兩手就被割破了數道,膝肘的棉布也已經破裂,同樣劃開了幾道傷口,雖然都不是大傷,不過碎石砂土混着汗水滲入其中,也是十分疼痛;不過見到距離吳方保越來越遠,轉念又想到家人的囑咐,只能心裡一面委屈的想哭,一面咬牙往上面爬。

  出門之前,田冬的二哥田夏、三哥田秋已經警告過田冬,一路上會十分辛苦,要是受不了的話,一輩子也不能入崇義門,到這個時候,田冬早就管不了入不入崇義門,只是吳方保一直在自己前面,這口氣堵着難過,非追上他不可。

  可是吳方保畢竟比田冬長了一歲,回頭望望田冬就又加速上攀,田冬雖拼命急趕,仍追不上吳方保,但是卻全身越來越疲乏,眼看太陽逐漸西沉,吳方保已經攀到岩壁末端,那裡是一處陡直的斷崖,高有二十餘丈,只從崖上垂下了七、八條打着一個個結的粗大麻繩,吳方保現在正攀上其中一條,緩緩的往上爬。

  田冬終於有些喪氣,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上吳方保,忽然間手肘膝的疼痛同時湧上來,渾身乏力,手一顫,猛的往下滑動,田冬嚇的心幾乎要跳出囗腔,連忙平趴在崖面,想要穩柱身子。

  正緊張的時候,右手恰好捉到一個石角,一扯之間才穩下身子,還好只滑下了數尺,田冬緩緩的回頭望了望,見到身後的師叔正彎腰蹲身擺出了接人的姿勢,見到自己停止滑動,才慢慢的站直身軀。

  田冬又感激、又慚愧,想到自己要是真的滑下去,連記名弟子的資格都沒有了,於是喘息片刻,又慢慢的向前移動,往一條沒人攀爬的麻繩爬去。

  好不容易到達麻繩,太陽已經向西方落下,只剩不到半個時辰就會隱沒,這時吳定保已經攀上了崖頂,正回頭往下望,田冬爬到麻繩底部的時候恰好見到吳定保,只見吳定保舉起手臂,握着拳頭揮了兩揮,似乎是在叫自己加油,田冬一陣意外,心中卻又一陣溫暖,連忙捉往麻繩,往上攀爬。

  可是田冬剛剛已經耗去了太多的體力,現在幾乎連箏也攀不上去,而且也不可能追上吳定保,所以當田冬先好不容易攀上了一個繩結,在兩腿緊緊夾住之後,馬上覺得渾身酸軟,完全沒有辦法再移動,回頭一望,岩壁上還有數個童子正趴着動彈不得,看來是已經失去了力氣。

  田冬不禁有些寬慰,自己還不算是最差的,轉頭又看到那位冷冷的師叔,田冬思忖片刻,終於決定繼續向上爬,雖然在太陽下山之前自己絕對無法爬到,可是停着不動豈不是讓人看不起?田冬往上伸手,緩緩的彎曲了身軀,沿着麻繩移動,但是這時田冬的雙手已經捉不緊麻繩,更別提把自己拉上去。

  直耗了片刻,田冬只覺身子一輕,腰間一緊,自己忽然迅速的往上升,田冬回頭一看,卻是那位冷冷的師叔左手抱着自己,只以右手和雙腿迅速無比的向上攀爬,田冬同時注意到太陽已經落到了西方的山嶺之後,原來自己終於還是沒能完成這段路程,想起這數日來的辛苦終於結束,一種不知是喜是愁的情緒湧上,小田冬的眼淚終於莫名其妙的流了出來。

  轉眼到了崖巔,跟前只有五名小童盤坐在一旁休息,一位身着青色薄袍、面目嚴肅、端重沉凝的五十餘歲老者站在當中,副門主顧革襲正站在他的身旁,兩人身旁還站了數人,正一起等着那些青年師叔一個個將其他較慢的童子送上山來。

  過了片刻,眾人終於到齊,先到的五位小童也站起身來,副門主顧革襲首先開囗道:「娃兒們注意了,這位就是門主,跪下參見。」

  「參見門主……」連田冬在內的這群小童連忙下跪磕頭,一面拉着長長的童音喊着。

  門主顧革裴點點頭開口道:「你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確定成為崇義門第五代萬字輩第子,其他人由武訓堂堂主安排……盧師叔。」

  一位七、八十歲,身形微呈佝僂,但是眼中卻是神光隱隱、精神矍鑠的老人緩步而出,對着顧革裴一個拱手,面無表情的道:「門主。」

  「這些孩子還請師叔妥為訓練。」顧革裴恭敬的道。

  「門主請放心。」武訓堂堂主微微躬身道。

  顧革裴點點頭,對着眾人又道:「這是本門最後一批萬字輩弟子,雖然三個月後可能會有外敵來犯,但是前三個月最為重要,所以這段時間武訓堂弟子暫時專心照顧這批新來的弟子,這段時間的防禦工作,我會請蹻勇堂堂主方師叔負責。」

  武訓堂堂主是顧革裴的師叔——「鐵面無私」盧天安,他再加上蹻勇堂堂主「碧玉劍」方天殿,兩人便是崇義門碩果僅存的兩位天字輩弟子,也是現在崇義門中,曾受過祖師「擎天掌」顧連山親身教導的唯一兩位。

  在五、六人應是的時候,顧革裴揮了揮手,轉身與副門主等人向後走去。

  顧革裴離開後,盧天安森寒的目光冷然一掃,嚇的這些小娃兒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只聽他緩緩的道:「除了這五位正式收錄之外,田冬、蘇啟明,你們兩人考核百日,待百日築基之後,才決定收不收,到達石壁的六人屬於記名弟子,沒辦法到達石壁的兩人……連那五位半途而廢的一起送回家,這件事就請副堂主辦理。」

  田冬望望與自己一同應聲的蘇啟明,他是當時也掛在繩索不上不下的另一人,難怪與自己同樣變成備齲等副堂主戚滿斷聞命領着那最後的兩人先退下,盧天安這才道:「紹鼎彥,畢鼎凡,你們分別帶他們去洗漱,好好的睡上一覺……明日卯初再帶他們拜見祖師。」

  兩位壯年大漢踏步而出,同時躬身應是,將這十幾位小童分成兩批,分別往不同的地方帶開,田冬、蘇啟明兩人與那六名記名弟子一組,八人隨着一個面容嚴肅的漢子往側面繞進,一直往後方的房舍走去。

  八人繞了好一陣子,才被帶到最後的房舍,安頓在一間簡陋的小屋通鋪中,旁邊不遠就是柴房、廚房,以及一些小廝、僕役居往的地方,精疲力竭的八人先洗了個澡,將數日的泥垢除去,再喝了一頓飽飽的熱湯,這時也沒人有精神說話,全部倒頭便睡,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

  第二章 兩小無猜

  一開始數日,崇義門先將基本的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周身穴道方位等武學基本原則要十三人囫圇吞棗的背熟,並傳授了崇義門入門養氣的基本功夫,讓眾人早晚習練,期以百日,先將基本的內息培養起來,等他們能夠分別由氣海前後分行任、督、沖三脈,直到小有成就之後,才會傳授真正崇義門的內功——「炎陽勁」,而田冬與蘇啟明兩人是否會正式收錄,也就是決定於兩人這百日的成就。

  三個月中,八人清晨與原先已錄取的吳方保等五人一起靜坐,再在武訓堂的靜室中接受紹鼎彥,畢鼎凡兩位師叔的指導,說明有關各項經脈的道理。

  午後,吳方保等人開始接受基本武技——「崇義十六打」的傳授,而田冬等人必須到後院處理各項雜務,到了日落前再一起靜坐修練一個時辰。而後晚間吳方保等人會開始學習所謂的「狼脅劍法」,田冬等人卻必須去學習讀書算數,已備日後派出掌管生意所需。

  隨着天時漸暖、冬去春來,眾人起床的時間隨之提早,靜坐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每個人多多少少開始有些領悟。

  這一日清晨,十三人依然聚集在武訓堂的靜室中修練,修練過後鐘聲輕鳴,眾人自然而然的開始收功,並緩緩的搓揉發麻的手腳,然後起身肅立,等待師叔的指導。

  沒想到這時門一開,居然是堂主盧天安走了進來,兩位師叔則跟在身後。

  眾人連忙跪下請磕頭道:「向盧堂主請安。」

  雖然以輩分來說該稱呼「太師叔祖」,不過一方面眾人尚未正式入門,另一方面崇義門中一向是以職務稱呼,除了門主為了尊敬兩老才稱師叔,其他人都是以盧堂主、方堂主稱呼兩位天字輩老者。

  見到盧天安忽然出現,眾人的心中都十分忐忑,這三個月來盧天安很少到場,今日忽然出現必有要事,莫非是驗收的口子到了?

  只見盧天安坐下之後點點頭,面無表情的道:「你們坐。」

  眾人才抬頭盤坐,一個個緊張的望着前方,兩住師叔也在盧天安的兩旁坐下。

  黝黑壯實的是紹鼎彥師叔,滿面嚴肅的的是畢鼎凡師叔,這幾個月這些小娃子挨夠了兩人的板子,算是怕透了兩人。

  盧天安清了清嗓子,緩緩的道:「你們現在都知道了,本門輩分以『連天革鼎、萬里崇義』八字排列,現在的門主是第三代革字輩,教導你們的是用字輩的師叔,日後正式收錄的人,名字中間要加『萬』字,比如吳方保以後就叫吳萬保,要是兩個字的……比如許明,以後就叫許萬明,了解了嗎?」

  「了解。」小娃子們齊聲回答,果然是要驗收了,這下子還不是又高興又緊張?

  其中最緊張的當屬田冬與蘇啟明兩人,兩人身分不明,還有機會成為正式收錄弟子,這三個月自然不敢懈怠,只不過修練功夫的時間實在較少,畢竟不如那五人,難免有些擔心。

  而兩人中的蘇啟明似乎又比田冬還要着緊這件事情,正緊張的微微發抖,田冬倒是還好,他雖然心裡也有期望,不過現在能夠成為記名弟子,其實已經十分了不起,回到家中爹娘也會十分滿意,就是輸給了吳方保有點不甘願。

  盧天安望了眾人,忽然對着其中一人道:「李國定,你背一背督脈諸穴。」

  李國定是那五人之一,聽到盧天安指明自己回答,連忙起身道:「啟稟堂主,由上而下,百會、後頂、強間、腦戶、風府、啞門………」隨即一連串背了二十來個主要穴道。

  盧天安點點頭,轉過頭道:「丁戴,說說奇經八脈是哪八脈?」

  丁戴也是五人之一,緊跟着站起,有些口吃的道:「啟稟堂主,任、督……沖……沖……陽維……創陰維、陽蹻、陰蹻……還有帶脈。」

  丁戴只要一緊張就口吃,不過卻是頗聰明,兩住師叔教的口訣往往是他第一個背熟。

  盧天安想來早知丁戴有這個毛病,臉上毫無表情的點點頭,對田冬道:「田冬,十二正經的連接往復,你能不能粗略的說一說?」

  田冬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大題目,瞠目結舌緊張的站起,思索片刻才依照兩位師叔的傳授斷斷續續的道:「手太陰肺脛……起於『中焦』,一直到……拇指端『少商穴』,但在腕後有一支脈,通向食指『商陽穴』,再……再接手陽明大腸經………」直說了半刻鐘,才說到:「……最後由『三毛』接足劂陰肝脈,而後至任脈『百會穴』為止,但……但有一支脈重返『中焦』,再接上手太陰肺經……到這裡……到這裡十二正經就環成一周。」

  說完田冬心中十分忐忑,雖然十二正經、奇經八脈等相關知識眾人已經倒背如流,但是這種題目這麼大,自己到底有沒有一不小心說錯可不一定,就算這幾個月田冬已經逐漸放棄成為正式弟子,但要是說錯了等一下挨板子,那可不大划算。

  而盧天安不愧是武訓堂堂主,無論回答的是對是錯,深沉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表情,只見他面色不變的望向其他人,繼續提出不同的題目,直到眾人分別回答了一次以上的問題,盧天安這才道:「你們都很用心……雖然這些知識已經了解清楚,但還是要看實際上的體用,這些日子只是讓你們打好基礎,產生了基本內息之後自由循脈而行,才會開始傳授『炎陽勁』,明白較有威力的運行、發勁之法,但是……」盧天安面色一凝道:「……你們要注意,『炎陽勁』雖然只是崇義門的基本內功,但是除非師門同意,絕不可擅自傳授他人,否則必定嚴懲!聽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