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站在原地等我 - 第2章

樂小米

  程如是窩火地閉上嘴,輝夜的情緒也因混亂而低落着,在一片詭異的情勢面前,三個人紛紛緘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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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不去做飯?」

  天水走出洗手間,看着空蕩蕩的餐桌有些驚訝。

  「我不是谷仁希,不會那種事。」坐在沙發上的輝夜臉色陰翳地說道。

  天水放下擦拭頭髮的毛巾,走到方凳旁坐下:「老實說,你對谷仁希的事了解多少,作為另一個人格,你有他的記憶嗎?」

  「在那以前都是記得的。」輝夜喃喃應道,「對小時候,七歲以前的事記得很清楚,和媽媽……和谷仁希的媽媽在一起,被那個女人疼愛的記憶,雖然對象並不是我,卻記得很清晰。」

  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當他有意識的時候,自己就是輝夜,帶着屬於谷仁希的童年回憶,成為對方的另一部分,那之後為了隱藏自己,輝夜也曾在人前扮演谷仁希為他解圍,但是關於對方的經歷卻始終一概不知,只能從旁人的言論去猜測。

第5節:風水師的怪奇邂逅(下)(5)

  因為這樣,對於雙重人格的事輝夜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雖然和谷仁希共用着一個身體,卻好像是兩個完全陌生的個體。唯一令他相信的只有那段童年與母親的回憶,那個人是谷仁希的媽媽,也是他的媽媽,但他卻以為迷失自我不敢喚出那個親切卻疏離的稱謂,他也從來不知道沈芩居然是風水師。

  如果那僅有的記憶也是虛假的,那麼他究竟是誰?就連這個不為人知的存在,莫非也全是假?

  「風水師……到底是什麼?」輝夜迷惘地問道。

  天水想了想說:「試圖改變森羅萬相的人。」

  風與水,便是自然萬物的根本,世事的因果,人的命運。而風水師,正是企圖不折手段與這一切對抗的人。

  沒有善惡,僅僅只是為了自己的欲望,用各種儀式和咒術來改變人類的自然命格,小到運勢,大到生死倫常,甚至是歷史洪荒。

  正因為對手是恆久流動的森羅萬相,但凡改變總會付出更大的代價,這就如同自然界生物鏈環環相扣,任意剔除或改變某一條就會帶來連鎖的蝴蝶效應,因此亘古以來,真正了解風水師本質的人都很輕視甚至仇恨這一門行業,他們總是自私自利,不計後果,一旦有了明確的目標,便會不顧一切,甚至犧牲他人與命運抗衡。

  「你有聽過一將功成萬古枯這句話吧?」天水道,「倘若是為了守衛國家疆土,你或許會同情那位將領的無奈,敬佩他的堅韌,但是也許他只是為了自己的仕途與榮華富貴,不惜踩着將士的屍骨向頂端攀爬。對於風水師來說沒有前者,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和那個踐踏別人鮮血的將軍沒有區別。」

  輝夜怔怔看着她,被眼鏡遮住的雙目下看不清神情:你也有嗎,即便會傷害別人也想得到的東西?」

  半餉,天水笑了笑:「還是說回沈芩的事吧。」

  外面的人都傳說沈芩是被谷育儂的仇敵所殺,可他在生意場和社會上的仇敵數不盡數,除了那個沒頭沒尾的傳言,誰也沒有看到過沈芩被殺的經過。她真的死了嗎?為什麼谷家的祠堂里只供了一個空骨灰盒?如果她沒死,人又在哪裡?

  「有一點我不明白。」輝夜說,「你說過莫知章被下了咒,但為什麼最後他卻是被毒死的?」

  「巧合吧,又或者,自殺?」在她告訴莫知章任何咒都要付出代價之後,因為害怕面對不知何時到來的病入膏肓,反而自己選擇了死亡。

  「可是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被下咒的?」

  天水一怔,也有些茫然。

  如果說沈芩就是莫知章口中的神醫,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風水師一旦給人下咒,除非施咒者本人死亡,咒印都不會從對方的身體或是說屍體上消失,可是莫知章手腕上的咒印,卻是在他死後不見的。這到底說明了什麼……?



第6節:風水師的怪奇邂逅(下)(6)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天水思緒,輝夜起身打開門,外面站着的是程如是。

  此時離莫知章毒發身亡已過了好幾天,因為負責遺囑的律師身亡,輝夜基金的款項無法正式入帳。

  為了擺脫外面的風言風語,幾日來程如是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家族關係,卻始終無法查明這一連串死亡的真相。

  出於本職,程如是厭惡風水師,但自幼的家族教育建立了她以大局為重的價值觀,深知事件與風水相關,因此不惜屈身來這裡要求合作。

  輝夜看着天水,她聽完後也不表態,而是問:「關於沈芩,你得到了哪些信息?」

  「就像你說的,沒有人見過她的屍體。」

  「那個柜子……」天水頓了頓,「用來放置一具屍體的話,你們認為足夠麼?」

  輝夜茫然不解地望着她:「什麼意思?」

  「谷仁希說過,他在經過那間書房時候聽到了媽媽的聲音。我在想,那個柜子里的咒印究竟有什麼意思,後來我查了一些書,在歷史上,有人曾將屍體作為詛咒的增幅劑,例如將一個人的屍體放在玻璃棺材裡,他不能瞑目的眼睛所注視的那個人將會因疾病身亡,你說過,谷育儂曾經患過心疾,那究竟是在沈芩死之前,還是之後?」

  程如是想了想:「我的治療是在沈芩死後開始的,我不能確定,但谷育儂曾告訴我,根據沈芩的診斷他早已病入膏肓。」

  「也許沈芩騙了她。」天水說,「你治療谷育儂一共花了多少時間?」

  程如是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先天的心疾需要很長時間和精力去打理,直到一個月前我跟他簽訂基金合同,病症才完全康復。」

  天水並沒有諷刺她的能力,而是認真地說:「現在我們來假設一下,谷育儂和沈芩,除了有不倫的情侶關係,也在合作一些不太光彩的生意。但是有一天被身在財閥世家的正妻發現了這段姦情,於是他們之間起了分歧,谷育儂為了自己的地位想要除掉沈芩,而沈芩顯然也發現了一點,知道自己這次已是劫數難逃,她在臨死前騙了谷育儂。她告訴他,他患有致命的心疾,唯一的解救辦法就是在書房裡擺一個風水陣,並且將一個法力高強的人的屍體放在陣口。素來迷信的谷育儂並沒有懷疑她的話,甚至可能有些得意地殺死沈芩後,將她的屍體放在那個裝有單向鏡子的柜子里,然後按照沈芩教他的方法,用風水條符封鎖了柜子,讓任何人也不能打開它。谷育儂並不知道這個陣法的作用其實是用來咒殺的,死去的沈芩於是終日透過那面單向的玻璃鏡注視着在書桌前工作的谷育儂,強烈的咒殺甚至讓他患上了心疾。」

  「這不合常理。」輝夜很快地反駁:「如果沈芩真的知道有人要殺她,為什麼不保護自己?」

第7節:風水師的怪奇邂逅(下)(7)

  「或許她真的愛谷育儂,所以在失望之餘也憎恨到用死亡來帶走對方的地步。」天水道,「又或者她無法保護,又被其他所羈絆……」

  程如是有些焦慮地打斷:「就算是這樣又怎樣解釋谷育儂和他妻子的死亡?如果沈芩真的死了,又是誰殺了莫知章?」

  「在這之前你先告訴我,莫知章真的患有絕症嗎?」她不答反問。

  程如是迷懵地搖了搖頭:「沒有這回事。」

  那麼他的確騙了天水,那個咒印的作用,根本不是用來治癒他自身的疾病。

  莫知章死的那一刻,他手腕的圓圈就消失了,這隻有一個解釋,他,就是那個對自己施咒的風水師。

  「可他根本不會風水!」輝夜道。

  這時程如是瞪大靚麗的圓眼,道:「不,他會的,是跟沈芩學的。」

  就在不久前她才從委託偵探調查的資料里得知,沈芩與莫知章曾是自花街長大,親梅竹馬的戀人。直到谷育儂的介入拆散了這段戀情,沈芩又懷上了那個男人孩子,莫知章才失望地遊走國外留學,改名換姓做了金牌律師。歸國後,他因為一門官司被谷門收攬,那時沈芩已經死了整整半年。

  這樣一來,天水徹底的懂了:「恐怕莫知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給沈芩報仇。他早就懷疑是谷育儂害死了自己的戀人,於是留在谷門尋找證據。他找了這麼多年,直到你治好了谷育儂的心疾,才終於等到了契機。得知自己已經病癒後,谷育儂再也不想把沈芩的屍體留在書房,所以他打開了當初親自封鎖的柜子,還叫來妻子做幫凶幫他搬運屍體,毀屍滅跡,而這一幕,恰好被莫知章發現了。」

  「所以……是莫知章殺了谷育儂和他的妻子?然後畏罪自殺?」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手上的詛咒早在谷育儂死後就該變成黑色,可是那次我去試探的時候,卻不是這樣。」天水道,「我想,這或許是沈芩的第二個詛咒。她用肉體的死亡為代價,讓谷育儂患上致命的疾病,同時也想到如果谷育儂最終從陷阱逃脫,便會醒悟過來拋棄她的肉身,已經遭到一次背叛的沈芩當然不能原諒這一點,因此她用真正的消亡為代價,來詛咒打開那個柜子的人,所以那兩個人才會慘死,而沈芩的屍體也消失了,就像是埃及法老的詛咒,打開棺材的人必將遭到橫死,木乃伊也會消亡。再後來,莫知章在警察的口供里說到裡面放過遺囑的文件,其實是希望警方能仔細搜查那個曾經放過屍體的柜子,可惜他的願望並沒有達成。」

  輝夜對她一連串離奇的分析感到難以置信:「我不懂,莫知章不是兇手的話,他又為什麼而死?」

  「殉情。」半餉,天水才幽幽道,「在手腕上畫圓圈,除了能治病,咒殺,還有很多的作用。比如以前在風水界中有個聞名的傳說,相戀的愛人在自己的身上刻下彼此的命脈,那麼無論今後分開多遠,對方的生老病死,都可以通過咒印表現出來。莫知章手腕上圓圈,其實正是沈芩的生命脈絡,但他對風水一直都是一知半解,直到那天他來問我,我告訴他當圓圈的顏色變成黑色,與咒印關聯的人將會身亡——那個時候,我的確看到他的手腕已經變成黑色——知道沈芩已經死去,莫知章終於灰意冷地達成了最後的職責,離開了這個世界。」

第8節:風水師的怪奇邂逅(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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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喜歡的人已經不在了,要報復的人也已經死了,於是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選擇了自裁的道路。

  這的確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但是卻沒有人因此而嘆息。

  輝夜與程如是還帶着幾分迷惑與將信將疑,而天水雖然佩服莫知章於情感的純蠢與決絕,卻又對他的盲目感到不值。

  「白痴。」輝夜想着一個人這樣愛慕着記憶里的那個母親,就不由得為他的輕生覺得憤慨和窩火。

  程如是卻是冷靜的,她還在追問天水話中的疑惑:「什麼是真正的消亡,沈芩不是在那時候就已經被谷育儂殺死了嗎?」

  「一件事物的存在總是有很多種方式,雲的凝聚到了一個程度,就會變成雨,雨落到了地上,又會匯聚成河,人的存在也是這樣,除了在自己的肉身里以外,還有其他的生存方式,你應該知道八仙過海里那個鐵拐李吧?」天水問。

  「你是說,沈芩到了別人的身上?」程如是皺眉接到。

  她點了點頭:「通常情況下,在至親的身上存活率最高。」

  輝夜先是茫然,而後像是被電流激過一般,有些麻木地明白了什麼,他凝視着天水,想要從她的目光中得到求證。

  天水的臉偏向餐桌,緩緩道:「大家都說谷仁希是因為無法接受母親的死而痴傻的,可是他卻兩次跟我說到他媽媽已經死了,一個只有七歲記憶和智商的兒童,就算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像一個女人一樣將家務做得面面俱到……你還記得媽媽做過的菜是什麼味道嗎?」她問。

  輝夜木然地站起身,走向廚房,他看着爐灶旁的那碗剩菜,狼狽地用手抓起塞到口裡。

  咀嚼在迅速後忽而變得緩慢,呆滯……

  一樣的——感受着那份熟悉的味覺,輝夜的胸口微微抽動着。

  那些記憶不是假的——他抬起頭,忘記了擦拭嘴角的油漬。

  「谷仁希,有多少沒有出現過了?」程如是問。

  「從莫知章手腕的咒印,變成黑色的那刻起。」天水道。

  輝夜怔怔地抬起頭。

  那個從未見過的,從七歲起就與他共用着一個身體的人是誰?

  那個偽裝成童稚的存在,在谷門裡呆了十二年的人又是誰?

  那個即便在鏡子裡也找不到痕跡,比起世上任何都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人究竟是誰?

  「根本就沒有什麼雙重人格,從一開始,你就是谷仁希本身,而那個偽裝成弱智兒童的人格,只是借用了你身體存活的母親沈芩。」清冷的聲音,敲碎了輝夜心底最後的一層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