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馴養的野獸 - 第2章

鬼丑(單唯/不辨百川)

  辜慎覺得很奇怪,他明明看到保姆在說話,卻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

  哦,是了,因為這是西餐廳,保姆現在說話的聲音很小——而且,她坐在自己的右側。

  「阿姨。」辜慎嘆了口氣,「您坐在我的左邊吧,您難道忘記了嗎?我聽不見的……」

  辜慎的右耳,聽不到一點聲響。

  醫生說自己的右耳應該能聽得到一些聲音,因為他的耳道和耳腔都沒有毀滅性的損傷。然而他真的聽不見,就像是他一直對自己說:恨辜自明。時間久了,便也就真得恨了。

  保姆聞言做到了他的左邊,湊近他的左耳:「我說,你現在多吃點東西吧。」

  「嗯。」

  「自明說,下午要帶你去參加一個宴會,你肯定又不吃東西……」

  辜慎皺眉:「我不會去的。」

  「自明說你一定會去的。」

  「……」

  他好像忘了些什麼。無論什麼時候,那個男人都會做對他自己有利的事情。一直都是。

  辜慎點點頭,要了一杯熱牛奶。壓抑着上下翻騰的悸動,一口一口地喝着。他不想出醜,也不想招搖,即使反胃到想吐,他也要吃點東西。

  早期在孤兒院被餓出來的胃病,時不時還會犯上兩回。他來自甘肅,中國最為貧窮的地方之一。然而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培養了一等的素質,彈得一手好琴。可以這麼說,除了疾病,他什麼都沒帶來。

  辜慎安靜的靠在陽台上,陽光灑在他的側臉,投出輕鳶剪掠的碎影,眼眸反射出淡色的光。

  誰會知道,這雙眼睛幾近失明;誰會知道,他的右耳完全失聰?

  辜慎伸出手指,碰了碰落在窗戶上的那隻蝴蝶——

  「呼」的一聲,它飛走了。

  辜慎勾了勾嘴角,閉上了眼睛。

  兩點鐘,飛機準時降落。兩點十五,在保姆的歡呼和哭泣聲中,辜慎見到了那個男人。

  ——為什麼不乾脆永遠都不回來?

  辜慎很想問,但是忍得臉色蒼白,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辜慎把手揣倒兜口裡,想了想,從背包里拿出了墨鏡,戴了上去,這才抬頭打量起辜自明。

  那男人沒什麼變化,仍舊是文人墨客的樣子,西裝革履,骨節分明。

  辜慎的右耳突然一麻,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流出來,讓他耳邊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

  那男人也看見了辜慎,微微一笑,慢慢走近了他,然後緩慢地伸出了手。

  ——如果他要擁抱我,我就揍他。辜慎這麼想。

  然而辜自明只是伸出手,做出了一個要握手的姿勢,說:「好久不見。辜慎。」

  辜慎整個人都僵硬了一秒,過了一會兒,回握:「是的,好久不見。」

  只是辜自明的手掌,並不像他本人看起來那麼冷靜。

  是冰涼而顫抖的。

  辜慎的變化太大了,像是脫胎換骨一般。兩年前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治好,裹着一圈繃帶,整張臉只能看見他的鼻子和嘴。那嘴角的弧度顯示他會哭會笑,四肢也沒有長開。而現在,少年的面容和身材都已經佼佼長開,拆開繃帶後的眼睛裡有灼人的光芒,四體修長,帶着日漸成熟和冷漠的氣息,和辜自明說『好久不見』。

  

  第3章

  

  兩秒鐘後,自然而然的放手。

  辜自明深吸一口氣,還沒等和辜慎說上一句話,便被簇擁上來的親朋打斷了,無奈之下,剛想和辜慎抓緊時間說上兩句,就看辜慎淡淡的反看了他一眼,擺出不願意交談的模樣。

  蓋在他全部眼睛上的那副墨鏡,襯托的他面如凝脂,稜角分明,拒人於千里之外。

  辜自明便也說不出什麼了。

  手中的行李箱被人提了過去,到停車場還有一段距離,辜自明和一行人走出飛機場,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想法。

  兩年,好像什麼都改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辜自明右邊站着自家的保姆,回頭看看,卻已經看不到辜慎的身影了。

  他彎下身子,小聲的對保姆說:「……他的眼睛怎麼樣了?聽力……」

  「眼睛沒什麼問題了,眼藥也一直在用着,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辜慎他……進來不怎麼愛說話,人也瘦得厲害……」

  「只是近來這樣嗎?」

  「是的,也不去上課,飯也不好好吃……」

  「胃病還常犯嗎?」

  「最近幾天又疼起來了……」

  「……」辜自明沉着臉坐到車上,回頭看,辜慎坐在他後面的一輛車上,戴着耳機——左耳戴着耳機,閉上眼睛,斜靠在車窗上,手指隨着節奏輕輕敲打。

  於是世界都像是充滿了旋律。

  辜自明便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就在他剛想轉回身的一剎那,辜慎慢慢的睜開了眼睛,那一刻四目相撞,首先感覺到的,竟然是尷尬。

  如果六年前,自己知道他的眼睛治好後會有如此的光芒,那自己還會收養他嗎?

  辜自明笑了一下,轉回身,不再多想。

  回國後的歡迎會是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廳里,酒樓的十二樓整個被包下來,從這裡往下看,只能看見小小的人影和車輛。

  辜慎靠在前邊的落地窗上,意興闌珊。

  好容易辜自明才逃開了人群的困擾,抽出身來,走到辜慎的身邊。

  辜慎卻沒有看辜自明,兀自看向窗外的風景,一時間靜默無言。

  辜自明首先開口,說道:「開學你就要升高中了嗎?「

  「……」

  儘管對方沒有回答,辜自明還是好脾氣的繼續問:「是哪所高中呢?」

  「……」辜慎這才轉過身來,盯着辜自明,良久,客氣的說,「是『潞淮』高中。」

  辜自明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你都這麼大了……」

  仿佛一閉眼,還能看見這孩子怯生生的拉着自己的手,然而一轉眼,他就幾乎和自己一般高了。

  辜自明:「聽你阿姨說,你學習成績很好,今後要學哪個專業?」

  辜慎:「我不會一直上學的。也許都不會上大學。因為我想選擇鋼琴。」

  是了,無論學業成績如何,辜慎選擇的永遠都是自己虛幻的,不會因為自己擅長所以更改自己的意志。

  聽了他這話,辜自明皺眉道:「無論如何也應該上完大學。」

  「我想早一點,把全部精力都放到音樂上。」

  「這怎麼行。」辜自明徑直說道,「再怎麼喜歡也要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請你允許我再提醒你一次,辜自明先生。」辜慎淡淡道,「早在兩年前,你就沒有資格再管我了。」

  「……」辜自明的呼吸一滯,又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和辜慎吵起來,只得苦笑一下:「……你,非要這麼和我說話嗎?」

  語氣間已有示弱的成分,可惜辜慎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他一眼,也並不領情,平靜的說:「如果做得足夠好,為什麼要留退路?」

  「……」

  「我不是你,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只要做下去,便不會放棄。」

  「……」

  說完這句話,辜慎向前走了兩步,輕輕碰了碰辜自明:「——請讓開。」

  一個『請』字,多少客套和不屑。

  辜自明苦笑一聲,向後退了一步,給他讓開了路。

  這是他的兒子,卻不是親生的兒子,沒有血緣相連,只有一張收養證明書證明他們的關係。

  曾經他們的關係比親人還要親近,卻在時光的消磨中漸漸淡去,加上種種是非,最終成為這種客套而讓人無力的關係。

  辜自明的無能為力。

  旁邊身着一襲長裙的女士,端着半滿的紅酒,向辜慎走了過來。

  辜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說道:「對不起,我還未成年。」

  「只一點。」

  女士的胸前戴着很長一串水晶項鍊,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辜慎看來,就像是箭刺在自己的眼睛上,只得避開目光:「實在是不好意思,我……」

  卻也不想告訴別人自己眼睛的問題。

  辜慎停頓了一會兒:「一會兒,我要去台上彈琴,喝酒會讓我心跳加速,影響發揮。」

  目光不看女士的眼睛已經非常失禮了。那女士也頗為不悅,點點頭,徑直走了。

  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保姆還說,如果辜慎能在宴會上彈奏一曲,那就再好不過了。只不過當時自己斷然拒絕了保姆的提議,很不屑這種行為。現在看來,好像是必要之舉,否則會給辜慎的身上烙下一個沒有禮貌的印記。

  辜慎無所謂,然而在他這種面子大於一切的家庭中來說,卻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辜慎深深嘆了一口氣,低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關節,看看酒宴司儀台上的那架三角鋼琴,被人擦得一塵不染。

  辜慎坐在座位上,調整座子,握住自己的手指,上下彎曲,深吸一口氣,卻無法說服自己打開鋼琴的蓋子。

  他只是,不願意為辜自明演奏,一點也不願意。閉上眼,能想起很多事情。比如固執的辜自明決不允許自己放棄學業——儘管自己已經幾近達到了頂峰。前世如此,也持續到了今生。那個男人,固執到了扭曲的地步。

  辜慎睜開眼睛,心想,辜自明想聽的絕不是自己的音樂,既然如此,又何必讓辜慎到舞台上自娛自樂呢。本來已經將鋼琴蓋子打開了一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那光滑的蓋子便立刻猛的一下摔了回去,『轟隆』,發出將辜慎的左臉都震麻了一樣的聲響。酒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好像是自己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樣。而且成功的讓很多人將實現轉移到舞台上面。要是不弄出點什麼,還真是說不過去了。

  僵着臉把蓋子再次打開——右耳明明聽不到聲音,卻像是針扎一樣的疼痛。上方的大燈並不柔和,卻不能不懂禮貌的將墨鏡戴上。

  想必,恨那個男人——都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