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 - 第2章

一枚銅錢



阿古微微一笑,「原來是永安侯家的公子。」

一笑莞爾,更是美艷。薛升看得有些呆了,只是聲音說不上柔媚,若是嗓音如鶯,那定更無瑕,他回了神笑問,「姑娘知道?」

「我認識你三哥。」阿古頓了頓又道,「也說不上認識,只是見過幾回。」

薛升這回確定薛晉來見的人果真是南山酒翁,可不能讓那病秧子捷足先登了,「也不知我三哥是什麼好福氣,竟能認得姑娘……還有你家先生。」

阿古蹙眉看他,「我家先生?」

薛升見她跟自己裝傻,也不戳破,稍稍俯身,低聲,「在下誠心來求南山酒翁為我薛家釀製美酒,香車寶馬,珠寶香料,只要開口,都應了酒翁。」

溫熱語氣就撲在耳邊,阿古身形未動,待他離去,她抬頭笑道,「若是為薛家釀酒,薛六爺那就不必操心了,自有薛三爺會打理。」

薛升怕的就是這個,忙說道,「三哥是三哥,我是我,況且姑娘可知……他和我雖都是嫡出,但同父異母。我父親敬重我母親,而此次前來請酒翁入府釀酒,也是母親授意。無論是錢財亦或名望,我們定會比三哥酬謝更多。」

阿古一雙眸眼已染慧黠,笑了笑道,「我明白了,雖然還未答應薛三爺,可既然是他請我出山的,我又怎好到了京師再推拒。推拒不說,還改投薛六爺這,未免太不仗義。若是讓人知道,也要不齒。」

「姑娘這就多慮了……」薛升猛地一頓,揣摩方才那句,愕然,「姑、姑娘就是南山酒翁?」

阿古笑意漸深,皓齒輕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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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侯府,也同樣是燈籠高掛,廊道外燈影搖曳,屋裡點了大蜡燭,里外明亮。可坐在屋內的母子兩人,心裡並不明朗。

事出意外,那南山酒翁不是個糟老頭子,卻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性子還那樣寡淡。

本來想好的以財請之、以色丨誘之通通都不行了,一個有手藝又好看性子又頗冷的姑娘缺什麼?那根本什麼都不缺吧。

洪氏擰眉問道,「你說那姑娘不過十八丨九歲,可南山酒翁已成名七八年,怎會是她?許是弄錯了?」

薛升皺眉,「我倒是希望弄錯了,可酒翁身旁的酒童娘也聽過吧,那酒童從三四年前開始就有人見過,造假不了。聽小二說,同行的就只有他們兩人,不曾見過什麼五旬老者。酒童也是喊她『姐姐』的,哪裡能錯。若是招搖撞騙,她也不會跑到京城來行騙。隨手一拎便是個能置她於死地的人物,她哪裡像是個傻子。」

母子頓覺心頭堵得慌。

洪氏冷笑,「我說你三哥無權無勢,怎麼請得動南山酒翁。怕她是歡喜你三哥了,那張臉,倒是姑娘家喜歡的。否則我實在想不通那薛晉有什麼本事。」

薛升也是想不通,沒理由別人都請不動,偏薛晉能請吧。

洪氏揣摩稍許,說道,「兒子……倒不如再試試當初對宋錦雲的法子……」

話還沒說完,薛升臉色一變,「娘,你提那三年前就死了的人做什麼!」

洪氏沒想到他如此介懷,擺手說道,「不說不說。」

薛升怕她再提,又道,「往後再不許提她,會招邪的。」

洪氏忙點頭,「好好,不提不提。」她想到宋錦雲死時的模樣,也禁不住打了個冷噤,好似真的招邪了,果真不能提。

氣氛一時沉寂,許久薛升才道,「只要是個人,總會有法子打開關卡。」

他就不信世上還有無欲無求的人,哪怕是個仙子,也有弱點。

萬豐酒樓的榮掌柜也同樣這樣覺得。

所以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讓小二請了那地字號房的客人入席。雖然沒瞧見南山酒翁,但看見了他身邊的婢女和酒童,仍覺這事可成。打動了左膀右臂,還怕見不着主子麼。

阿古看了一眼滿席酒肉,沒有動筷,已聞四溢香味。酒童金書今年八歲,正是愛玩愛吃的年紀,又是用晚飯的時辰,腹中飢餓,瞧着滿桌好菜已想起筷,「阿古姐姐,菜要冷了。」

榮掌柜起身斟酒,笑道,「是啊,快吃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阿古仍未動筷,看着他說道,「掌柜為何宴請我們姐弟?」

榮掌柜笑道,「在下是個生意人,平時說話也不喜歡拐彎抹角,就直說了。在下喜釀美酒,只是苦於無良師。聽聞南山酒翁親臨我舍,因此想向酒翁討教一二,還請姑娘和小公子牽線搭橋,榮某感激不盡。」

金書眨眨眼,「什麼南山酒翁,我們不知。」

「榮某自有法子知道,小公子也不必遮掩。」

金書還要再說些什麼,阿古已道,「你要我們幫你,那酬勞是什麼?」

榮掌柜見她問這話,心裡不由得意,笑道,「姑娘只管提。」

阿古一雙明眸微轉,在屋內環視一圈,緩聲,「這酒樓倒不錯……」

榮掌柜臉色一變,「酒樓是在下賺錢的東西,實在是給不得。」

阿古笑了笑,略帶譏諷,「榮掌柜是生意人,錢財給不了,那榮掌柜也沒什麼可以給的了。既然沒東西可給,那酒翁為什麼要幫你?」

榮掌柜語塞。

這是不給酒樓就不替他疏通?可疏通了也未必能得真傳,他怎麼捨得冒這險。

阿古已起身離開,金書也放下筷子,跟着她出門。回到屋裡,阿古捂住心口,跌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金書忙去藥箱取了藥丸來,拿了茶水給她服下,「阿古姐姐,你的病進京後就老犯。」

是啊,進了京城,每日都將藥當飯吃。想着,艷絕的臉上已有譏諷。她拍拍他的手,「回去睡吧,我沒事。」

金書嘆了口氣,阿古聽見笑了笑,「才多大的人,像個小老頭似的。」

「誰叫阿古姐姐總讓人操心。」金書又嘆,見她臉色恢復,這才回自己的房。

他一走,屋內寂然。

阿古慢慢將手放下,目光冷然。

該死的人不死,該活的人卻已長眠地下。

正是雨多春日,方才還被燈火映得明朗的天,此時已被烏雲遮蔽,下起淅瀝小雨,濕了燈,滅了燭。房屋瓦礫被雨水敲打,嘀嘀錯響,像召人入睡的曲子。阿古倚在窗邊,往外看去,已是煙雨朦朧,不見三丈外的景致。正沉思入神,又響起叩門聲,小二在外頭說道,「姑娘,薛三爺來了。」

阿古應了一聲,緩步走到門口,打開門就見個身形修長的男子站在門前,寬敞廊道只有他和小二。小二見她出來,雖然想留,但還是識趣走了。

薛晉面色略顯蒼白,笑意淡淡,目光更讓人覺得疏離。從阿古第一眼看見他來,就一直是這樣不讓人親近的模樣,說像個文弱書生,卻根本不是,「阿古姑娘。」

「薛三爺這個時辰來做什麼?」

「聽聞我六弟今日來找你了,所以過來看看。」

阿古笑道,「看什麼?看我是不是被他請走了去釀酒?」

薛晉聽她說的直白,他也不拐彎,「在下請姑娘入京釀酒,還請姑娘不要做出背棄的事。」

阿古笑笑,「這就有些荒唐了,我並未答應過你要為你釀酒,即使如今答應你六弟,也不算背棄你,薛三爺未免太先入為主了。」

薛晉微微皺眉,「姑娘的意思是……」

「誰更盛情,合我心意,我便為誰釀製美酒,就是這麼個理。」阿古長眸看他,「你救了金書,我隨你出谷,可並不代表我要一直償還恩情。」

薛晉驀地笑了笑,「果然……」

阿古蹙眉,「果然?」

「但凡隱士,多少會有點脾氣。」薛晉嘆道,「更何況還是個俊俏的姑娘,更有高傲的底氣。」

阿古抿了抿唇,抬眼看他,外人都道他被繼母和薛六爺壓制,可如今看來卻並不一定。不過她久病成醫,看他臉色就不像是長命的人,再厲害又如何?能比得過那些命長的麼?

「夜風寒涼,阿古姑娘進屋歇着吧,改日我再過來。」

阿古目送他離開這長廊,直到腳步聲聽不見,這才收回視線。她抬頭看看屋檐滾落的雨簾,怕是要下好幾日的雨。當真是……讓人討厭的天氣。

  ☆、第3章

圈套

第三章圈套

樓上燈火已歇,樓下後院裡,榮掌柜和夫人賀綠濃屋裡的燈還未滅,夫妻二人坐在窗前,邊嗑瓜子邊說着平常話。

賀綠濃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柔中帶媚,像柔枝嫩條,雖已是二十七的年紀,可生得跟二十一二歲的女子似的,榮德也疼她,什麼活都不讓她做,平日也不許她到錢櫃那,怕讓人招惹了去。

她輕啟紅唇,一合一張,瓜子殼便很利落的落在桌上,「人是薛三爺留的,薛六爺也來找了,我瞧,那姑娘定是南山酒翁了。」

榮掌柜一口飲盡酒,剝着花生說道,「那樣年輕,我倒是懷疑。」

賀綠濃輕笑,更是柔媚,卻透着幾分薄情,「我也不信,可誰說她就不能承名了?許是她師父是真的南山酒翁,可後來她師父死了,就變成了她。我瞧那叫金書的酒童,以後等那姑娘死了,又會再變成南山酒翁。以這名號賣出去的酒,可夠過活一世了,誰捨得丟了重來?」

榮掌柜手勢微頓,思量片刻,才道,「夫人說的在理……可那姑娘真有釀酒的好手藝?」

「她敢來京城,怎麼可能沒真本事。趕緊獻殷勤,讓她教你釀酒。」

「她不是提了麼,要這酒樓才願教。」

賀綠濃輕笑一聲,瞥他一眼,「你倒是傻的,她一個姑娘家要酒樓做什麼?說白了,是要銀子。我們給她銀子不就成了。」她吐了嘴裡的殼,又道,「我明兒一早就去問問她要多少銀子。」

榮掌柜不好說個不字,可想到定要不少銀子,已覺心疼。賀綠濃一一瞧在眼裡,禁不住說道,「將你往日做奴才的性子收起來,咱們是要賺大錢的人,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都這樣說了,榮掌柜只好點頭。

翌日一大早,賀綠濃就去尋阿古了。在外頭敲門時,裡頭還沒應聲,就見隔壁房出來個男童。

金書瞧見她,認了兩眼,才笑笑,「原來是老闆娘。」

賀綠濃也知道他是酒童,早就有備而來,將籃子裡的兩包蜜餞塞他手裡,笑得可親,「拿去吃吧。」

金書也不客氣,打開油紙包就拿了一顆吃,「真甜。」

賀綠濃眼睛微微轉了一圈,蹲身說道,「弟弟,吃了我的東西,可要回答我件事,才是好孩子,知道嗎?」

金書笑得天真,「姐姐你說吧。」

「嘴真甜,這麼快就改口喊姐姐了。」賀綠濃心裡高興,低聲,「你跟在酒翁身邊幾年了?」

「三年。」

「那你定知道她喜歡什麼,告訴姐姐吧。」

金書咬了幾口蜜餞,甜得發膩,附耳道,「阿古姐姐其實挺喜歡銀子的,只是別人都說她是世外高人,身為世外高人,一點也不好提錢的事。」

賀綠濃聽見裡頭有動靜,當即拉了金書到樓下去,又從柜子里拿了幾包糕點給他,「那她有沒有提過上回掌柜請客問釀酒的事?」

金書點頭,「有呀,但是阿古姐姐說,試探了掌柜說要你們的酒樓,可是掌柜毫無誠意,就懶得再提銀子的事了。」

賀綠濃暗罵一聲丈夫,真是個小氣鬼,一點也沒成大事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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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打開房門,不見門口有人,卻還是能聞到一絲那濃郁的脂粉味,不由皺眉。過了一會,就見金書抱了四五包東西過來,見了自己就笑道,「好多糖。」

「別把牙吃壞了,忘了換牙的時候多疼了麼?」阿古搖搖頭,俯身聞聞,果然也有同樣的香氣,目光漸抹冷然,「賀綠濃來找你了?」

「對,她還跟我打聽了些事。」

正說着話,樓梯那就傳來輕輕腳步聲。阿古擺擺手,讓他進裡頭,自己出了門,剛關上,樓梯口就走出一個婦人,笑得俊俏,「阿古姑娘起的真早。」

阿古微微頷首,「榮夫人。」

賀綠濃上前就將籃子給她,笑道,「一點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