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春 - 第2章

一枚銅錢

柳雁嘟囔一聲,才坐起身,冷熱猛然交替,急急打了個噴嚏。拿帕子擦了擦,才道,「跟我娘長的一模一樣,難怪爹爹要娶她,不管常姨娘怎麼一哭二鬧,都不肯把她扶正了。」

管嬤嬤給她披着衣裳,聽她說這些,問道,「姑娘這是從哪聽來的。」

柳雁抿了抿嘴,「宅子裡都這麼傳呢,常姨娘還想我跟爹爹說,歡喜她,信她。我才不傻。」

管嬤嬤笑道,「我們家姑娘當然是個聰明人。」末了冷笑,「就憑她也想再往上爬,有兒有女又如何,還比不過無所出的三姨娘,至少人家本分,不會痴心妄想。」

柳雁對三姨娘也沒感覺,印象中就是個成天病怏怏,喜歡待佛堂的人。她想到剛才那女人,有些擔憂,「嬤嬤,以後她生了孩子,爹爹還會跟現在一樣疼我麼?」

管嬤嬤笑笑,「自然會的,你和你哥哥,都是二爺的心頭肉。即使日後她生了子嗣,身份也比不得你們,放心罷。」

柳雁這才安心,管嬤嬤又問道,「昨夜姑娘還想見她,今日怎麼就冷臉了?」

她也不知道,想親近她,想出門的時候讓別人知道她也是有娘疼的。可真見了,心裡又煩得很。見嬤嬤一直瞧自己,惱了,把被子蹬到地上,「不許問。」

管嬤嬤微微一笑,俯身去撿,「好好,不問不問。」

「嗯!不許問。」柳雁抱了枕頭躺下,嬤嬤已經把被子給她蓋上。躺了一會就熱烘烘的,開始冒汗。大夫說悶一些汗好,病也能很快好了。雖然不舒服,還是忍了。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不多久就熱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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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荷拜見完老太太就去看柳雁,常芙心裡很不舒服。

論家世,現在他們常家絕對不差,當初家道中落,整個常家差點沒了,她委身進了柳家做姨娘。誰想不過半年光景,家裡就好了起來,父親在官場一路升任,可她這妾侍的名頭卻去不掉了。忍氣幾年,兩個孩子出世,正房也死了,她就琢磨着讓柳定義把自己扶正。

可不想柳定義全然沒那個打算,還說這事稀罕,柳家又是大世家,要被人笑話。她當時便說「那大殷家的老爺,可不就是把妾扶正了。」

柳定義回她一句「那殷老爺最後是怎麼個下場」,當即就把她噎住了。殷老爺最後是死在山賊手裡,但這是倆事,根本不搭邊。可她也明白了,男人啊,有心找理由搪塞你的時候,其他都不是事。你要是鬧了,他就搬出這事——你是想做妻呢,還是想看我扶正你後落得跟殷老爺一樣的下場呢?

她要是繼續纏着,那就要背上意圖殺夫的罪名了,反正橫豎是不給她正名。

有時候柳定義的心,狠着。一句話就把她盼了多年的事碾成塵土,而且這會還娶了個美嬌娘回來,商戶家的女兒,就算是填房,也配不起柳家。可誰讓人家長了一張好臉,她早上見了,差點連昨夜的飯都吐了出來。

活脫脫是安氏她妹妹。

從老太太房裡回來,剛進屋她就冷冷一笑,「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知道進了這門,該討好誰,這種下作的法子,真襯得起她商家女兒的身份。」

僕婦在旁想,您不也一直在巴結七姑娘來着,可人家壓根不搭理你。

常芙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但養尊處優,容貌姣好,珠圓玉潤的,伺候的下人都覺若不是性子小氣,會更得二爺喜歡的。可脾氣要是容易改,就不叫脾氣了。

「七姑娘對她是什麼態度?」

「回二姨娘,聽說話還沒說上,就被七姑娘趕了出來。」

常芙舒坦了,「這就對了,七姑娘就是根難啃的骨頭,想討她喜歡,除非天塌了。」只要柳雁不親近李墨荷,甚至嫌惡她,她就覺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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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如今還未去學堂,不過家裡請了女先生授課。因新婦進門,老太太那邊許了家裡姑娘玩兩天。生性好玩的她自然不會就呆坐家中,可病了一天,第二天又被禁足養身體,好不鬱悶。

這女先生的父親曾是翰林官,後因病早去。家中沒男丁有出息,倒是把這女兒教的像狀元之才,可惜她天生跛腳,在人前羞澀怯懦。不然去考一考女官,指不定有前途。被請來做先生是因為工錢許的豐厚,還不用人前人後跑,幫補幫補家裡也好。

方青見柳雁今天都心不在焉,總是往外瞧,也收了書,問道,「七姑娘怎麼了?」

柳雁知道她脾氣溫和,也不怕她責罵,說道,「先生見過我新娘親沒有?」

「還不曾見過。」

柳雁托腮說道,「長的可好看了。」

方青笑笑,「那七姑娘喜歡她麼?」

「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不過宋宋說她的繼母對她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表里不一。」

「七姑娘怕她也這麼對你?」

柳雁小嘴一勾,「我才不怕,她要真敢這麼做,我非得讓她哭。宋宋她爹也是個蠢人,竟然讓人欺負他的女兒,我爹爹才不會這麼做。」

方青淡笑,柳雁直爽的性子是好的,但有時又太過了,那宋家老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說他是蠢人,讓別人聽了,也要得罪人了,「先生教過你什麼,不可逞口舌之快,說的時候痛快,但後果可想過?那好歹是宋姑娘的爹,你說他是蠢人,宋家姑娘真不會在意?」

柳雁動了動唇,沒反駁,「哦。」嘴上答應了,但心裡還是覺得宋宋她爹蠢得很。

傍晚老太太喚她過去,柳雁去了她房裡,進去問了安,老夫人就把她抱上膝頭,拿了個檀木盒子給她,「祖母今日去玉器店,瞧見幾顆不錯的珠子,知道雁雁喜歡這些,就買了回來。」

老夫人鄧氏不喜安氏,也對與安氏相像的李墨荷心有芥蒂,但對同樣眉眼像的柳雁,卻沒那份嫌惡的心思,畢竟這孫女身上流着的是自己的血,自家人,是不同的。

「謝謝祖母。」柳雁打開來瞧,是六顆被雕琢圓潤的綠松石,小小的六顆靜躺紅綢上,淡藍色的石身上盤繞着像枯木長藤的暗色,像雕刻的,但實則不是,「要是再大些就好了,可以往裡鑿洞,插一束小花。」

老太太抿嘴笑笑,「別人都巴不得收的好好的,你倒想往它身上鑿洞。不過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你喜歡就好。」

柳雁把盒子交給管嬤嬤,便往祖母身上倚了倚,「還是祖母最好了。」

老太太攬着這嘴甜的小人兒,氛圍鋪墊夠了,這才問道,「這兩日用飯,不見你親近你母親,莫不是前天她去瞧你時,惹你不高興了?」

柳雁搖搖頭,「只是喊不慣罷了,她如今是我母親,但其實不是呀……」

老太太兒孫多,但最疼的還是柳長安和柳雁兩兄妹,早早沒了娘,她想處處疼着。現今一聽,只覺心酸,嘆道,「在你出嫁前,都要她教導的,你不能同她吵鬧,祖母瞧她想疼你,可你卻總是躲着,這樣不好。」

柳雁小拳緊握,懨懨應了話。

到了用晚食的時辰,老太太攜柳雁一起出去,有意要讓她們母女親近,讓李墨荷過來領她。

李墨荷抱她上了凳子,給她挪好位置,見她全都順從,心想定是婆婆跟她說了什麼,才這樣溫順。

菜一一上來,轉眼擺開一桌,老太太說道,「雁雁最喜歡吃筍了,吃多些。」

李墨荷瞭然,拿乾淨的筷子夾到她碗裡。收筷時,見那魚肉鮮美,低頭問道,「喜歡吃魚麼?」

柳雁點點頭,李墨荷就夾了一筷子給她。

手就伸到柳雁眼皮子底下,瞧的分外清楚。素淨的手腕戴着一隻紅色手鐲,襯的手粉白好看。細看下,竟然是和田紅玉。玉石帶紅,價值連城,和田玉裡面紅玉更是佼佼者,比羊脂玉還要寶貝幾分。這玉鐲她在祖母寶貴妝奩里見過,沒想到會送給她。

這一走神,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碗裡的菜都被吃乾淨了,嗓子也莫名疼了起來。

李墨荷見她面有異樣,忙問,「怎麼了?」

柳雁乾咳幾聲,還是難受。常姨娘在後頭冷不丁說道,「該不會是被魚骨頭卡了吧?」

☆、骨鯁在喉

常姨娘一提醒,可把滿屋的人嚇了一跳。

柳雁張嘴讓有經驗的嬤嬤瞧,嬤嬤只是看了半會,臉色就變了,「果真是被魚骨頭卡着了。」

李墨荷頓時懊惱,剛才就應該挑了魚刺再給她吃,或者是乾脆不該給她吃魚。柳老夫人眉頭已經皺起,無瑕指責她,命人去廚房拿了醋來。

柳雁也暗暗惱了,就不該在吃魚的時候亂想事,可已經晚了。稍稍動一下嗓子,就刺疼,眼淚啪嗒往下掉,「疼。」

她一哭,老太太也心疼極了,「不哭不哭,等會就不疼了。」

醋很快拿了過來,兌了溫水,含了一口慢慢往下咽。

李墨荷想上前看看,便被寧嬤嬤輕拉了袖子,回頭看去,只見嬤嬤朝自己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摻和。她遲疑一會,沒有再往前湊。

喝過醋,再咽了口飯,刺兒不是彎鈎刺,很順利的就咽下去了。家裡的大夫忙上前查看,說無大礙,老太太這才鬆了一口氣,也才有餘暇看「罪魁禍首」,不好當着眾人的面掃她面子,當家主母在眾目睽睽下被責罵,到底不好。

見氣氛奇怪,三房太太殷氏出來打了個圓場,笑道,「二嫂也不是故意的,這魚骨藏的深,是要十分小心吃的,都是廚子的不是。」

旁人也紛紛幫腔,老太太沉聲,「把七姑娘送回房裡好好照看。」

這擺明了還在氣李墨荷,眾人也沒再敢說話。

管嬤嬤送了柳雁回屋,把屋裡的花生也讓人撤了,免得她餓肚子又吃硬梆梆的東西傷了嗓子,讓婢女去廚房做些素糕點來,好果腹。

柳雁坐在床上,鞋被脫下一隻後,說道,「嬤嬤,我吃魚的時候走神了。」

管嬤嬤看她,「姑娘這是要給夫人說情麼?」

「我無緣無故給她說情做什麼。」柳雁小小的眉頭皺在一塊,「這本來就不關她的事。」她低頭瞧着自己的腳,惴惴不安,「可是方才……我怕祖母罵我,沒敢吱聲,嬤嬤,我是不是個壞姑娘?」

管嬤嬤輕嘆,「姑娘怎麼會是壞姑娘,人之常情罷了。一桌子的菜,她也真不該給你夾魚吃。」

「我喜歡吃魚來着。」

「那也不該。」

柳雁眉頭湊的更近,不過李墨荷是二房主母,祖母多少會給面子吧,別人也不敢責罵她,那應該是沒事的。這麼一想,心裡才舒服了。

可李墨荷這邊怎麼也不能風平浪靜。老太太沒責罵,旁人也不敢說什麼,跟在一旁的寧嬤嬤可嚇了一跳,跟的主子不好,日後有得自己受的,進屋便小心說道,「太太,往後您可真得悠着些了。」

李墨荷也覺心煩,「嗯,知道了。」

不一會婢女在外頭稟報有人來了,寧嬤嬤問道,「誰來了?」

「是常姨娘。」

李墨荷坐下身,讓她進裡屋。常姨娘已經很久沒進這屋裡了,滿屋紅色未褪,還留着成親那天的氣氛,只是男人不在,也是個空殼子,讓人瞧出幾分冷清來,「太太方才肯定沒吃飽,所以妾身送些點心來。」

「有心了,坐吧。」李墨荷笑笑,寧嬤嬤已經把食盒接了過來。

常姨娘坐下身,說道,「妾身有些話想單獨和太太說。」

李墨荷打發下人出去,只剩兩人,常姨娘才長嘆一氣開了腔,「不瞞您說,七姑娘素日裡最愛吃的就是魚,往日也沒見她被魚骨哽過,而且就那麼一小塊,竟然就出事了,太太說巧不巧?」

李墨荷頓了頓,這話中有話的,她不敢輕易接,只說道,「這魚骨細小,防不勝防。」

「這話可不對。」常姨娘仔細看她臉色,「七姑娘還小,脾氣也完全是個孩子,我們三房人七個孩子,就她最難伺候,這在府里都出了名的。她要是不喜歡一個人,那人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話說到這份上,不能提示的更明顯。這是告訴她,柳雁不喜她,甚至厭惡她,所以故意咽了魚骨給她難堪。李墨荷搖搖頭,「只是一個孩子。」

常姨娘輕輕一笑,「七姑娘可是皇城裡出了名的小神童,連皇后娘娘都曾誇她冰雪聰明。您這幾天也看見了,府里不是老太太說了算,是她那小祖宗。如今您剛進門她就給你顏色瞧。所以妾身的意思是,您若不趕在二爺回來前壓了她的驕縱,等二爺回來,就更是寵的無法無天,您也別想言及什麼地位了,到時二爺將您休了都有可能。」

她討好柳雁不成,還在她那吃了一記羞辱,這仇她早就想報了,可七姑娘哪是那麼好碰的。她篤定李墨荷會聽她的,只是個小商戶家的女兒,高攀了柳家,怎麼可能容忍被個小孩踩在腦袋上,更何況如果是要被休柳家,也怕是不能忍受的吧。

讓李墨荷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給柳雁難堪,柳雁勢必不會順從,到時她們兩人撕扯起來,無論哪個被老太太賞了冷臉,都是她贏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定是那個漁翁。

李墨荷看着常姨娘還算美艷的臉,輕輕淺淺的笑在鋪了胭脂的臉上漾着,更顯得嬌艷,完全不像是生過兩個孩子。她微微點頭,「妹妹提醒的是。」

見她已然被自己說動,完全如自己所料,常姨娘臉上笑意更深,「姐姐明白妹妹的苦心就好。」

稱呼變成了姐姐妹妹,可是卻聽不出一點情分來。

等她走了,寧嬤嬤進來想提醒幾句常姨娘非善類,不可信之,李墨荷已經開口說道,「去看看雁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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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躺在床上,並沒有睡。隱約聽見外頭有雨聲,見嬤嬤不在房裡,爬起來光着腳丫子跑到窗戶那邊,往外一瞧,果真下雨了。雨水打在院子的草木泥地上,眼見滿院泥濘。

下雨時節,人若在外頭,這雨就招人嫌惡。但若在有瓦遮掩的裡面,這雨就成了可觀賞的雅致東西。

柳雁這會是後者,心情頗好,趴在窗戶那看了好一會,也捨不得回去躺着。

「咚咚。」

聽見敲門聲,她就急急忙忙往床上跑,被奶娘發現得挨罵了。跑的太急,腳下一絆,痛摔在地上,疼的她倒抽冷氣,吃痛回了床,拿被子蓋的嚴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