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是把劍 - 第2章

一枚銅錢

  我腳踩屋檐,躍身而下,剛站穩,那瓦上沙礫便隨身落下,簌簌撲哧落了一桌。

還未細看,六叔已是愕然張嘴,滿目的水光,顫聲道,「我花了八天時間才打回來的山泉水……刮破了三件衣服,跑爛了兩雙鞋才在深山裡找到的一眼清泉啊。」

  我眨了眨眼,默默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訝異道,「六叔,你去深山還帶那麼多衣裳鞋子,去了竟然只打了一壺水回來,哇哦。」

  他淒涼道,「我不想見你……我不想見你……」

  「六叔……」

  「不要跟我說話……」

  「噢~小五聽話,不跟六叔說話。」我正色照做,見他更加悲憤,乾笑兩聲,轉身喚道,「爹爹,娘。」

  娘親已是十分高興,稱讚道,「老三辦事就是快,老五可聽了你三哥說了成親的事?」

  我忙問道,「娘,為什麼要我嫁給踏雪劍?」我面色變了變,艱難道,「難道它其實是一把曠世名劍,現在魔性大發,要我去中和一下它的戾氣?」

  爹爹扯了扯嘴角,「以後你七姑姑來的時候,不許再收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神鬼之書。」

  「不是因為這個緣故麼?」我皺眉,搖着娘親的手,念着,「娘,小五不嫁,你們怎麼忍心讓我嫁給一件兵器。」

  娘親撫着我的手,嘆道,「老五,這裡面有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立刻豎起了耳朵。

  「當年……它曾救過你一命。」

  嗯,然後……沒有然後了,我無奈至極,一定又是娘親覺得話說到這便夠了,我只好去搖六叔的手,「六叔六叔,告訴小五吧。」

  他白了我一眼,思索片刻,才說道,「當年大哥大嫂帶着還在襁褓中的你出遊,遭人暗算,不幸遺失了你,後來在崖底找到你時,你的身旁,躺着一柄劍。大哥將你們帶回林家,只當那劍是找到刺殺之人的線索放在兵庫中,誰想一日雷鳴閃電,你嚇的大聲哭喊,等我們趕回房裡,你已經不哭不鬧,竟然在把玩那劍。而更奇怪的是,兵庫根本沒有被打開的痕跡,你尚且連路都不會走,更不可能自己跑去取的。」

  我聽的心裡發寒,在這七月天裡脊背都滲出了細汗。六叔……其實這是一個……鬼故事吧……

  娘親接話道,「後來你七姑姑幫你掐算天命,說你命中與這劍有緣,到了碧玉年華,必須與劍成親,方能安然度過浩劫。再過兩天,你便十六了,自然要替你們操辦婚事。」

  我苦聲道,「可你們不是老說七姑姑是神棍嗎?」

  娘親擺了擺手,「再後來,智通大師前來拜訪,也說了同樣的話,於是我們就將劍供奉在了祖祠,並依據智通大師留下的詩句,替它取名為『踏雪劍』,準備等你長大成人後,與它完婚。」

  我自幼喜歡奇門遁甲之事,聽娘親六叔說了這些,倒是半信半疑,但是又想不出其他要自己嫁給一把劍的理由。不禁悶聲道,「可是小五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娘親大吃一驚,「誰?」

  我面上一紅,「不說。」話落下,見娘親眼眶已紅,心中一疼,輕柔了音調,「娘,別擔心小五,就算不嫁,也不會有事的。」

  娘親不答,提着袖口往臉上拭淚。我越發愧疚,那劍出現的蹊蹺,從兵庫出來更是詭異,而且自己最相信的七姑姑和那聞名江湖的智通大師也留下同樣的預言,讓人不得不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

  我頗不甘心,轉念一想,嫁給那劍,即便外人知曉,也不會真將自己當作已成親的人吧。那我日後再見了那翩翩公子,也還是可以許了芳心的。更何況,也根本不會有夫妻之實,無論是身,還是心,都是完完整整。如今要的只是一個形式,讓長輩安心而已。

  「娘。」我深吸一氣,定了定神,說道,「我嫁。」

  *****

  我們林家雖說只是個單姓世家,但因本家歷代都住在齊州,因此這齊州城裡,走個五步十步,都可碰見林家人。

  宗主要嫁女,林氏家門前都擺上了大紅燈籠,樹上也都系了條紅綢帶,一夜之間,齊州已是紅妝鋪城,處處呈現喜慶之氣。

  雖然大家看起來都很高興,但是唯獨我這當事人,卻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如果被人議論自己的相公是一把劍,還是一把普通的破舊長劍,誰又能高興得了。

  我在寅時便起了身,眯着困極了的眼讓喜娘折騰,撲粉抹胭脂,畫眉點紅唇。如果嫁給一把劍都這麼累,以後要是嫁人還不得去了半條小命。

  終於是把臉上忙完了,那喜娘笑道,「新娘子真是個美人兒。」

  一旁的婢女說道,「我家五小姐本來就是個美人,這一妝扮,更美。」

  我忽然想起兒時問娘親,為什麼叫我淺色,聽來毫無寓意般。娘親想了半晌,說道,「因為你剛出世時,你二姐抱着你,說老五真醜。」

  ……剛出世的嬰兒都是皺皺的,丑的不行吧……

  「然後你三哥就說,就算老五不是個絕色,也一定長的不差。所以後來你爹想名字的時候,我就說,那就叫淺色吧。」

  我想到這,撲哧笑了笑,娘親取名字也真是隨意。

  笑音未落,喜娘又是喜聲道,「瞧瞧這新娘子,害羞了。」

  我抿嘴不笑了,手上已被她塞了個大蘋果,耳邊叮囑,「入了洞房後,方可放下。」

  ……我肚子咕嚕一聲,能吃掉嗎……

  當然是不能。

  跨馬鞍、過火盆、柳葉水,喜娘說什麼,我便跟着做什麼,喜帕蓋在頭上,也看不見有多少人。

  直到那一聲「一拜天地」驟然響起,我才驚覺,看過數十次婚嫁,如今的新娘,竟是自己。

  一拜而下,紅鞋面上那金線勾勒的牡丹映入眼眸,分外刺眼。

  三拜而下,已從一個少女,變成一把劍的娘子,心中微微苦澀。

  「送入洞房。」

  從那喜帕縫隙看去,房內的紅軟被上,也放着蓮子、花生、桂圓這些吉利東西,鬧新房的人出去了,我坐了一會,不知哪吹來一陣風,大紅喜帕飄落在地。我眨了眨眼,往一側看去,終於是看到那踏雪劍了。

  劍還未出鞘,如之前所知道的那樣,極是普通,若放在兵器庫中,也毫無出彩之狀。我撫着偏鴉青色的劍鞘,冰冰涼涼,還有些扎手。拔劍一看,劍身更是平常,連那利劍的一絲光澤也沒有。

  我想要是別人砍它一刀,會不會攔腰斷掉。想到這,我微微握緊了劍,念聲道,「劍啊劍啊,我雖然嫁給了你,但是你千萬不要真的把我當娘子。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所以我不是你娘子,你也不是我相公。」交代性的說完這話,已打了聲呵欠,我實在是困了。

  屋內紅燭光點搖曳,清風緩緩飄卷在屋內,吹的紅帷幔輕拂。

  我悵然若失的看着屋內景象,嘆了一氣,卷了被子睡下。

  【ps:女主家人執意要女主嫁給一把劍,也並非全是因為避劫,真正的原因會在故事後面提到,畢竟天下父母心,不會真要女主守個活寡的。】

  

☆、第三章

真身

    早上醒來,睜眼便看到踏雪劍,我伸手撫着劍身,即使是在被窩藏了一夜,還是涼涼的。起身換下喜服,洗去臉上的胭脂,對鏡挽發的時候手指頓了頓,仍是挽了個少女髮髻。

  推門出去,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便跑到武場晨練。

  我們有晨練的習慣,從做書靈以來,就沒有缺過一日,風雨不改。是以林家弟子即便武功不濟,體魄之好,也遠勝於其他門派弟子。

  林家人沒有慣用的兵器,刀、劍、槍、矛、戈、戟都有人使用,連那些旁門左道的兵器,用了也無妨,只要順手即可。

  而且我們以輕功聞名,雁過無痕、水上飛、浮光掠影這些江湖上所聽過未聽過的絕頂輕功,都可以在林家找到。

  我沒有兵器,輕功也只能是勉強在屋頂飛奔。不過每日晨練的習慣不變,身體倒不差。

  晨練結束,娘親便把我叫住,「老五。」

  「娘。」

  娘親將一個月白色的長布袋放在我手上,看了看我頭上與往日無異的髮髻,沒有責怪什麼,笑道,「娘給你縫製的,以後出門,把踏雪劍放在裡頭,背在身上吧,好保你平安。」

  我點頭,「嗯。」

  回到房裡,將劍放入布袋中,背在身後,在胸前綁上長帶,往鏡子裡照了照,倒添了一分英氣。但再往身上掛上那放本子的小布袋,卻顯得滑稽了。我苦着臉左挪挪右挪挪,還是怎麼看怎麼彆扭。

  如果我有三哥的本領,過目不忘,回到家裡再尋紙筆記下,那該多好。無奈的嘆了一氣,便往前院蹦達去了。

  下人見了我,打着招呼,「五小姐好。」頓了一下,又彎了彎身,「五姑爺好。」

  我……

  走到廊道,見三哥進了前廳,我思索一下,也跟了過去。

  「問鼎大會下月初一便要開始,各路英雄豪傑三教九流都會前去。」爹爹拂了拂熱氣蒸騰的茶水,說道,「老三你去。」

  我探頭看去,見他視線看來,轉身想走,那郎朗如鐘的聲音便在後面響起,「老五也去吧。」

  我無奈應聲,「噢~」

  問鼎大會是三年一度的武林盛會,到那天各門派都會齊聚一堂。表面是為武林和諧美好的未來共同奮進,實際上只是各大門派炫耀本門財力勢力以及實力的日子。

  所以我不喜歡去那種地方,而且,那人也不會去吧,他素來厭惡這種又熱鬧虛偽的場合。

  收拾好包袱,跨上馬,三哥笑道,「妹夫也去。」

  我鼓着腮抗議道,「三哥,不要打趣我。」

  他朗聲笑了笑,又說道,「七姑姑和智通大師都是武林先知,他們說的話,還是信的好。」

  我思索片刻,問道,「三哥,那以後我還可以再嫁人麼?」

  他微微皺眉,「小妹有意中人了麼?」

  我收回視線,拍了拍追風的脖子,「走吧。」

  *****

  崧嶺鎮臨近揚州,此時正是七月天,天氣酷熱。

  能在荒郊野嶺的地方看到茶棚,即便簡易,也讓人欣喜不已。

  我把韁繩系在樹上,抹去額上的細汗,喚小二上了一壺茶,在這草棚下,總算是涼快了許多。

  剛斟滿兩杯茶,便見不遠處的樹後,一個男童朝自己招手。我往身邊看了看,又看向他,確定他是在叫自己。

  三哥已去前頭跟小二買乾糧,我起身跟了過去。

  不等我靠近,那男童已經跑開了,我皺了皺眉,見他跑遠了又停下來,似乎在等自己。未有多疑,快步追上去,進了叢林中,卻不見他人,倒是看到地上趴了一個人,一個滿身是血的人。

  我忙蹲身下去,伸手探他鼻息,手未縮回,突然被他抓住手腕,轉臉過來,已是滿面的刀痕劍傷,血跡斑斑,「姑、姑娘……」

  我定聲道,「你先別說話,我帶你去找大夫。」

  「不……」他氣若遊絲,手上的力氣卻大的嚇人,「求姑娘,幫、幫我送一封信。」他一手從身下拿了信,也不管我是否願意,已放在我手上,這一放,立刻鬆了一氣。

  我看了看那已經染了些許血珠的信封,說道,「我先幫你止血。」

  他驀地放開手,喉中似含了血,「請姑娘,把這信,帶給……」他哇的吐出一口血,嗓子咯吱了一字,那音調也模糊了,「……公子。」

  尾音落下,人已經歪頭死了。

  我傻了眼,帶、帶給什麼公子?大公子二公子還是某某公子。喂,不要卡關鍵啊,能不能多說兩個字再死啊!

  答案是不能,鼻息全無,已不會復生。我像蘑菇一樣蹲在一旁,拿着信不知如何是好。

  我探手在他懷中搜了搜,取出一塊木牌子,心裡咯噔一下,「平定王的家丁。」

  平定王景堯原本是開國將軍,後來自動請辭,卸甲歸田,先皇賜他封地,封為平定王。

  但這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