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X的獻身 - 第2章

東野圭吾

八年前,靖子和富樫慎二結婚。當時,她在赤坂陪酒,他是常去捧場的客人。

銷售進口車的富樫出手闊綽,不但送她昂貴禮物,還帶她上高級餐廳。當他開口求婚時,靖子覺得自己簡直就像《麻雀變鳳凰》中的茱莉亞·羅伯茨。那時,靖子第一次婚姻剛失敗,對於一邊工作一邊撫養女兒的生活,她感到疲憊之極。

剛結婚時很幸福。富樫收入穩定,靖子不用再去陪酒。他疼愛美里,美里也把他當父親看待。

但好景不長,富樫常年挪用公款東窗事發,被公司開除。之所以沒控告他,是因為那些上司怕上面追究管理責任,遂巧妙地掩蓋了內情。說穿了很簡單,富樫在赤坂揮霍的,全是公款。

從此,富樫性情大變,不,應該是露出了本性。不是遊手好閒飽食終日,就是出去賭博。要是抱怨兩句,他還會動粗打人。他酒也越喝越多,總是醉得顛三倒四,目露凶光。

靖子不得不再次陪酒,但她辛苦賺來的錢,都被富樫搶去了。後來,她把錢藏起來,但他竟在發薪日搶先一步到酒廊,擅自領走她的薪水。

美里也開始害怕這個繼父,不敢與他獨處,寧願去靖子上班的酒廊待着。

靖子向富樫提出離婚,但他不理不睬。她說多了,他就再次動粗。苦惱多日後,她只好找客人介紹的律師商量。在律師的奔走下,富樫勉強在離婚協議書上蓋了章。那時他似乎終於明白,打起官司,他不僅毫無勝算,還得付一筆贍養費。

但問題並未就此解決。離婚後,富樫仍不時出現在靖子母女面前。每次的說辭都一樣:保證今後洗心革面,求靖子復婚。如果靖子躲着他,他就去找美里,還在學校外面蹲點等候。

看到他不惜下跪,明知是演戲,靖子還是不免心生同情。畢竟做過夫妻,多少還留有一點兒情分,靖子總忍不住給他一些錢。這是最大的錯誤,食髓知味的富樫,從此出現得更加頻繁。每次都卑躬屈膝,臉皮愈來愈厚。

靖子換了酒廊,也搬了家,儘管覺得美里可憐,還是給她辦了轉學。自從到錦系町的酒廊上班後,富樫銷聲匿跡了。後來靖子再次搬家,在弁天亭工作了將近一年,她以為再也不會和那個瘟神牽扯不清了。

不能給米澤夫妻添麻煩,也不能讓美里發覺。無論如何,都得靠自己去解決。靖子睨視着牆上的時鐘,下定決心。

到了約定時間,靖子前往餐廳。富樫正坐在靠近窗戶的位子吸着煙,桌上放着咖啡杯。靖子走過去,坐下,向女服務員點了杯可可。其他飲料可以免費續杯,但她不打算久留。

「到底什麼事?」她睨視着富樫說道。

他倏然咧嘴一笑,「別這麼性急。」

「我忙得很,有事快說!」

「靖子。」富樫伸出手,想碰她放在桌上的手。靖子連忙縮回手。他嘴角一撇,「你心情不太好啊?」

「當然。你到底有什麼事,非要追着我不放?」

「你幹嗎這麼兇巴巴的。我現在是落魄,可我是認真的。」

「你這算哪門子認真?」

女服務員送來可可。靖子立刻伸手接住,她想趕緊喝完,趕緊離開。

「你現在還自己過?」富樫討好地望着她。

「這個不重要。」

「一個女人家要把女兒拉扯大可不容易。今後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就算在便當店工作,也毫無保障。你能不能重新考慮考慮?我和以前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你現在有正當工作了?」

「我會去工作,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這說明你現在還是沒有工作。」

「我不是說我找到工作了嗎?下個月上班。雖然是新工作,但只要走上了正軌,就可以讓你們母女過好日子了。」

「免了。既然那麼好,你另找對象去吧。算我求你,別再糾纏我們。」

「靖子,我真的需要你。」

富樫再次伸出手,想握住靖子的手。

「別碰我!」她說着,甩開那隻手。杯中的飲料順勢潑出一些,濺到富樫手上。

「燙!」他嚷着縮回手,凝視她,臉上隨即露出一股恨意。

「你不用說得這麼好聽。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我已經說過了,我絕對不想和你復婚。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靖子站起來,富樫恨恨地盯着她。她對那道目光置之不理,把可可錢往桌上一放,徑自走向門口。

出了餐廳,她跨上自行車,騎得飛快。她怕再耗下去富樫會追上來。她沿着清洲橋直行,過了清洲橋立即左轉。

她自認為該說的都說了,但富樫顯然並未死心,估計他很快又會出現在店裡。他會纏着她,直到惹出亂子,給店裡帶來麻煩。他甚至會在美里的學校出現。那渾蛋在等靖子投降,他算準靖子遲早會投降給錢。

回到公寓,靖子開始準備晚飯,也就是把從店裡帶回來的剩菜熱一熱。她有些心不在焉。可怕的想象不斷膨脹,令她不由得失魂落魄。

美里差不多該到家了。參加羽毛球隊的她,練習結束後,總和其他隊員七嘴八舌地聊上一陣子,才離開學校。回到家時,通常都會過了七點。

門鈴響了。靖子驚恐地走向玄關。美里應該帶了鑰匙。

「來了,」靖子從門內問,「哪位?」

隔了一會兒,回答聲才響起:「是我。」

靖子感到眼前發黑。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富樫連這裡都找到了。之前他肯定從弁天亭一路跟蹤過來過。

靖子不回答,富樫開始敲門。「喂!」

靖子搖着頭打開鎖,但依舊掛着門鏈。

門一打開十厘米左右的縫隙,立刻現出富樫那張臉。他嘻嘻笑着,牙齒很黃。

「你回去!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的話還沒說完,你怎麼還這麼性急?」

「你別再糾纏我!」

「聽我說幾句又不會怎麼樣,你先讓我進來。」

「不!你走!」

「你不讓我進來,我就在這裡等。美里差不多該回來了,不能和你談,我就和她談。」

「這不關她的事。」

「那你讓我進來。」

「小心我報警。」

「你報,隨便。我來見前妻有哪點犯法?警察又能怎麼的?人家八成會說:太太,讓前夫進去坐一坐有什麼關係?」

靖子恨恨地咬着嘴唇。富樫說得並不離譜,之前她也曾找過警察,但他們從來不幫她。

她也不想在住處引起是非。好不容易才在沒有保證人的情況下住進來,要是惹出一丁點謠傳,她們母女就可能被掃地出門。

「說完就走。」

「我知道。」富樫面露勝利的表情。

卸下門鏈,富樫進來,一邊仔細打量室內,一邊脫鞋。房子兩室一廳。左邊是六疊大的和室,右邊有個小廚房。後面是四疊半的房間,對面是陽台。

「雖然又小又舊,但還不錯。」富樫大搖大擺地把腿伸進和室中央的暖桌底下。「怎麼沒開電。」說着,他徑自打開電源。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靖子站着,俯視富樫,「說來說去,你就是要錢,對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富樫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盒「七星」,點燃後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沒有煙灰缸。他伸長身體,從垃圾袋裡找出一個空罐,把煙灰彈在裡面。

「你只想要錢。說穿了還不是這樣?」

「你這樣想,也無所謂。」

「要錢?我一分也沒有。」

「噢?是嗎?」

「你走,不要再來!」

正當靖子這麼放話,門猛然打開,穿着校服的美里跑進來。她察覺到家裡來了客人,頓時愣在原地,但發現客人的身份後,臉上立時浮現出混雜着畏懼與失望的神情,羽毛球拍也隨即從手中頹然掉落。

「美里,好久不見,你好像又長高了。」富樫悠哉說道。

美里瞥了靖子一眼,脫下運動鞋,默默進屋,直接走向裡間,啪地用力關上紙門。

富樫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想,我不過是想和你復婚罷了。這樣求你,真有那麼罪大惡極嗎?」

「我說過了,我沒這個打算!你怎麼聽不懂我的意思?你不過是想借這理由來糾纏我。」

富樫並未說話,徑直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動畫節目開始了。

靖子吐出一口氣,走向廚房。錢包放在流理台旁邊的抽屜里,她從裡面抽出兩張萬元大鈔。

「收下這個,走吧。」她把錢往暖桌上一放。

「你這是幹嗎?你不是說決不給錢嗎?」

「這是最後一次。」

「我可不稀罕這種東西。」

「我知道你想要更多,但我手頭也不寬裕。」

富樫盯着兩萬塊錢,再次望向靖子。

「真拿你沒辦法,那我先回去了。不過我可要聲明,我不要錢,是你硬塞給我的。」

他把鈔票往外套口袋裡胡亂一塞,將煙蒂扔進空罐中,抽身站起。但他並未走向玄關,而是走近後面的房間,然後,一把拉開紙門。美里的驚叫聲響起。

「你幹什麼!」靖子尖聲大喊。

「和繼女打個招呼怎麼了?」

「她現在已經不是你女兒了,和你毫無瓜葛!」

「沒那麼嚴重。我走了,美里,改天見。」富樫對着裡面說道。

富樫終於走向玄關:「她將來肯定是個美女,真令人期待。」

「你少胡說八道。」

「這怎麼是胡說?再過三年她就能賺錢了,到時候哪家酒廊都樂意雇她。」

「去去!滾!」

「我會走的,至少……今天會。」

「你休要再來。」

「這我就不能保證了。」

「你……」

「我可要提醒你,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該死心的是你。」富樫低聲笑了笑,彎下腰穿鞋。

就在這時,靖子背後有動靜。靖子扭頭,只見一身校服的美里已站在一旁,正揮起某個東西。

靖子來不及阻止,也來不及出聲。美里已朝富樫的後腦勺砸了下去。悶聲響起,富樫當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