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尊 - 第3章

愛潛水的烏賊

  真慧運筷如飛,嘴巴不停,眉清目秀的小臉之上全是專注的神情:「嗯?」

  「這是肉啊!」孟奇覺得自己有義務提醒小師弟,不要落入陷阱,違反了戒律。

  真慧誠懇地點了點頭,含糊不清地道:「是肉。」

  我不是在詢問你……孟奇感覺自己和真慧的交流有點困難。

  這時,旁邊有人冰冷冷地道:「『開竅』之前,只戒葷辛。」

  「葷不就是肉嗎?」孟奇下意識反問道,這才發現自己旁邊坐着的是「室友」真觀。

  真觀沒有停止進食的動作,略帶嘲諷地道:「看你是個貴家子弟,卻連『葷』字都不解?」

  這正中孟奇的軟肋,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忽然,斜前方一個眉目疏朗的年輕和尚笑道:「葷辛合指味道濃郁的蔥蒜等事物,非特指肉食,但近百年來,世人常以葷代肉類,師弟不知,實屬正常。」

  孟奇感激地點了點頭,這年輕雜役僧繼續說道:「我佛門原本只禁殺生、葷辛,不禁肉食,後慈悲為懷,也漸漸禁絕,但我少林為天下武道大宗,弟子多行強身健體之事,若少了肉食,又無靈草丹藥補足,難免虧損身體,故《少林戒律》有雲,開竅之前,弟子秉原初之意,只戒葷辛,但不可殺生。」

  也就是說,請俗家弟子或山下農夫宰殺便可?孟奇大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少林作為武道佛門,肯定得考慮打熬身體階段的弟子狀況,因此借佛門原意,網開一面。

  見這年輕雜役僧談吐不凡,條理清楚,孟奇心生好感,微笑問道:「不知師兄法號?」

  「真言。」年輕雜役僧手中木筷同樣沒停。

  孟奇接着追問:「師弟真定,敢問師兄,『開竅』何意?」

  他這是仗着自己這具身體年幼,完全可以推脫為尚未被家人教導來強行解惑。

  真言哈哈笑了一聲,左手指了指木桌:「日後便知,先管口腹。」

  孟奇順着他的手指一看,桌子之上七八個海碗裝的菜餚已經空了一半!

  我擦!這群賤人,都不等等我!

  暗罵了一句後,孟奇拿起木筷,加入了搶食的隊伍。

  ……

  好不容易吃飽之後,孟奇抹着嘴巴,飯後散步般與真慧往禪房返回。

  「哎,老實說,這飯菜的水準還是差了點,剛開始覺得美味多半是太過飢餓的關係。」孟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了個飽嗝,評價起今次的晚膳。

  真慧認真地想了想:「我以前吃的都比不上這次,不過既然師兄你覺得差了點,那就肯定差了點。」

  「啊,這麼相信我?」孟奇見真慧說話頗有條理,覺得他似乎還有救,於是好奇地順着他的話語問道。

  真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覺得師兄你是個好人,不像其他人那麼討厭我,所以相信你。」

  《論童年遭遇與心理疾病的關係》……孟奇腦海里不知怎麼就冒出了這個內容。

  正當他打算再吹下牛皮,樹立師兄的光輝形象時,玄心腆着肚子走了過來:「誒,你們兩個,去把院子打掃一下,等等師叔我要給你們增廣江湖見聞。」

  增廣江湖見聞?孟奇頓時有了興趣,問清楚掃帚存放的地點後,招呼着真慧就去了院子角落的雜物房。

  作為一名雜役僧,就得有隨時被安排事情的覺悟,孟奇對此並不排斥,只要不太過分,不專門針對就行,就像讀書或工作的時候,班主任或老闆布置任務,安排做下大掃除,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

  刷刷刷,掃帚掃過灰白的石磚地面,揚起灰塵,除去落葉。

  孟奇和真慧目前還未發育的身體揮舞掃帚有點勉強,但還算輕鬆,畢竟院子經常被打掃,並不太髒。

  掃着掃着,孟奇突然冒起一個奇怪又有趣的想法,頓時嘿嘿一笑,裝出蒼老的聲音:「小師弟啊,我們這算不算少林掃地僧?」

  嘖,一代高人的進階之路。

  「嗯,掃地僧。」真慧頭也不抬地繼續掃着。

  孟奇的笑意卡在了嘴邊,哎了一聲,內心暗道:「不懂梗真無趣!」

  收拾起心情,孟奇配合真慧,趕在天黑之前將院子打掃了乾淨,然後就看到一位位灰衣雜役僧抬着齋堂的條凳進了院子,雜而不亂地各自擺放坐下。

  「很熟練啊……」孟奇懷疑玄心是不是經常給大家增廣江湖見聞?

  到了天黑,吃得油光滿面的玄心晃晃悠悠地從自身的禪房走了出來,立刻有幾名雜役僧迎了上去,擺凳的擺凳,點燈的點燈,好不殷勤。

  「師兄,什麼是江湖見聞?」木木訥訥的真慧似乎對這個有點興趣。

  「這個,這個,說來話長,等玄心師叔講了之後,我再慢慢給你解釋。」初來乍到的孟奇沒心思去給真慧解釋「複雜」的名詞,安坐在條凳上,等待着玄心開始。

  玄心環視了一圈,滿意地看到渴望的神情,咳嗽了一聲後道:「今天繼續給諸位講我在江州城經歷的那場大戰。」

  「說來,那『飛天夜叉』言無我與『寒冰仙子』葉玉琦皆是地榜之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一戰,打的是赤地百里,大江冰封,師叔我慈悲為懷,怎肯忍見萬民遭劫?於是宣了一聲佛號,欲化兩人私怨……」

  他講得眉飛色舞,下方的雜役僧卻表情不一,絕大部分半是鄙夷半是期待。

  「玄心師叔這麼厲害?」聽着江湖軼事的時候,真慧比平時活躍了許多,似乎對它有對食物一樣的興趣。

  前排的貪睡和尚真應頭也不回,細若蚊蠅地道:「『飛天夜叉』言無我是江左『殭屍拳』掌門,『寒冰仙子』葉玉琦則是北周畫眉山莊陸大先生之妻妹,都在地榜前三十,與我少林達摩、菩提兩院首座相類。」

  達摩、菩提兩院首座,雜役院執事僧……孟奇瞬間就明白了玄心在吹牛,當然他吹得很有技巧,將發生過的江湖大事巧妙地嫁接到了自己身上。

  這貪睡的真應和尚比起冰冷冷的真觀和尚,倒是見多識廣?

  真慧呆呆地繼續問道:「玄心師叔原來這麼厲害啊!」

  他壓根兒聽不懂真應的弦外之音。

  孟奇拉了拉他的僧袍,小聲地道:「首座比玄心師叔厲害很多很多。」

  「可……」真慧還想問既然玄心師叔不厲害,那他為什麼還能阻止這場大戰,可卻被孟奇擺手止住,讓他回去再問,免得被玄心聽到,惱怒責罰。

  玄心講得口沫橫飛,好一會兒才將這場「萬家生佛」的江湖軼聞講完,末了看向孟奇、真慧等新進小沙彌:「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嗎?江湖之事,師叔我可是無所不知。」

  孟奇趕緊道:「玄心師叔,我們對江湖之事所知甚少,您這麼講來,很多都聽不明白。」

  「有道理,聽不明白就不能真切地感受到我的威風了。」玄心點了點頭,清了清喉嚨,「那我先給你們介紹下江湖常識,就從咱們佛門四大寺開始。」

  「謝謝玄心師叔。」孟奇頗為高興地道。

  玄心得意地講道:「雖然天下武道宗門繁多,門派林立,但說到能持武道牛耳者,當今唯佛門四寺,道家三宗,持劍六派,天下六擘,邪魔九道,世家十四,以及,以及外道六師各自留下的傳承。」

  言及外道六師,他也不太肯定的樣子,但這不妨礙他繼續說下去:「佛門四寺,分別為我大晉少林寺,北周水月庵,西域金剛寺,以及,蘭柯寺。」

  提到蘭柯寺的時候,他再次停頓了一下,流露出不太肯定的模樣,然後惱羞成怒狀地道「其實師叔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將蘭柯寺列入佛門四寺之列,他們的所在無人知曉,傳人也少行於江湖,根本沒有名震天下的事跡。」

  其他雜役僧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紛紛好奇地詢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將蘭柯寺列入佛門四大寺?」

  玄心又開始得意了,炫耀般道:「據說方丈年少時行走江湖,曾經遇到過蘭柯寺傳人,後來他對這件事情只說過一句話:『若是有緣,蘭柯寺天涯咫尺,若是無緣,咫尺天涯。』」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好神秘!

  包括孟奇在內,一個個灰衣僧人都被震了一下,又迷惑又好奇又心驚。

  見自己震住了雜役僧們,玄心呵呵笑了一聲:「言歸正傳,還是先講我少林寺。」

  「幾萬年前,魔佛亂世,被佛祖降臨鎮壓,可《如來神掌》卻因此散失天涯,蹤影全無,及至兩千年前,我少林之祖達摩自南荒而來,一葦渡江,偶得《如來神掌》第三式,這佛門至高絕學之一才重現於世。」

  「雖無總綱,但達摩祖師天授之資,面壁十年,從《如來神掌》第三式中悟出了《易筋經》及多門絕學,開創我少林一脈,短短百年,已是天下武道大宗,後經歷代祖師、神僧共力,我少林已有七十二門絕學之多,哪怕與《易筋經》同樣的鎮寺之寶,也多了《大夢真經》與《摩柯伏魔拳》,具體是哪位祖師或神僧所創所得,日後再講。」

  什麼魔佛,什麼《如來神掌》,什麼《大夢真經》與《摩柯伏魔拳》,聽得孟奇心神搖曳,嚮往之意頓生,這個世界的武道恐怕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簡單,神佛都有了!當然,也可能只是傳說。

  咳,玄心突然咳嗽了一聲,笑嘻嘻地道:「夜已深,剩餘明日再講。」

  說完,他當即起身,閃入禪房。

  這,這太吊人胃口了吧!孟奇正準備聽七十二門絕學、金剛寺等事情的,現在真是抓耳撓腮,心癢難耐,可玄心已經走了。

  收拾好院子,孟奇和真慧默默地回到禪房,真觀與真應已經熟睡,呼吸之聲延綿悠長。

  兩人沒有說話,各自除掉鞋襪,躺到鋪上,像是還沉浸在剛才玄心描述的武道世界裡。

  「小師弟,你甘心一直當雜役僧,無法學到少林絕學嗎?」沉默之中,孟奇突然低聲發問。

  真慧疑惑地道:「師兄,什麼叫甘心?」

  「就是樂意,高興,喜歡,不想要更多。」孟奇再次覺得和小孩子真慧溝通有點困難。

  真慧哦了一聲:「能吃飯、睡覺、幹活、吃飽,能聽到玄心師叔講故事,我很甘心了,比以前好多了。」

  說着,他補充了一句:「如果能學到《如來神掌》,那就更好了。」

  噗,孟奇的口水差點噴了出來,真不知道真慧這算是甘心呢,還是不甘心呢。

  孟奇緩了一下,剛要說話,忽地發現真慧的呼吸變得輕微,已然入夢。

  整間禪房徹底安靜了下來,只有幾道呼吸聲輕輕起伏,這反而襯托得夜更深更幽。

  窗外明月高懸,在通鋪前灑下了一層銀白,宛如寒霜。

  孟奇看着這恬靜安寧的畫面,過去種種頓時無法壓抑,齊齊湧上心頭,思念、悲傷、徘徊、迷茫、自憐等情緒紛至沓來。

  白天來不及想那麼多,所以這安靜的夜晚分外「銷」魂。

  那無法割捨的過去,那心如刀絞的「永別」,讓孟奇久久無法入睡。

  直至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才真切地明白了青蓮居士那首詩的真正意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望着窗外寒月,孟奇一時痴了。

第0004章

百日築基

  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山林中流出,於孟奇眼前盤旋了一圈後往着山腳流落。

  附近綠樹掩映,薄霧瀰漫在山林之間,空氣極其清新,讓孟奇有身心曠怡之感。

  天還未亮,晨鐘響起,驚醒了孟奇,在早課學了梵文小咒之後,他和真慧就被玄心安排到此處挑水,周圍還有真應、真觀等人,以及用挑水進行錘鍊的武僧院眾僧。

  看着溪水,孟奇不經意間從緩慢流淌的水面依稀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這是一個眼如點墨,眉似遠山,粉雕玉砌的小孩,年齡大約在十二三歲,僅僅比真慧大一點。

  「長得真不賴啊,以前看來也是養尊處優。」孟奇「自我」讚美了一聲,但旋即哀嘆,這對一個和尚來說有什麼用?我一定要還俗!

  他將木桶沉到水底,打算試試自己的力氣有多大,同時,叮囑着身邊的真慧:「小師弟,你只挑一半就差不多了,不要逞強。」

  「嗯。」真慧看着小溪里游過的魚兒,舔了舔嘴唇。

  正當孟奇準備將木桶提起時,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於是轉過頭,順着目光望了過去,恰好看到一群還算熟悉的武僧,他們正是與自己一起被玄苦剃度的小沙彌,其中孟奇還能記住名字的不多,現在看着自己的真德就是一個。

  真德的眉毛頗為雜亂,臉頰瘦長,見到孟奇回望,腦袋微抬,似乎有點傲慢和得意。

  他周圍的其他小沙彌見狀,都從滿臉苦色轉化為了喜笑顏開,似乎在看到比自己過得更差的「同伴」後,武僧院生活的艱苦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