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傳 - 第2章

府天

  他自顧自地在攤位上翻檢各色書畫,一時沒留神旁邊多了幾個人。待到他直起腰時,只見一個兩鬢蒼蒼的老者被四五個從人簇擁在中間,目光卻停留在了他手中的條幅上。

  「這位小哥,你手中的東西可否讓老夫一觀?」

  高俅登時一愣,見來人氣度不凡,兼且有僕傭隨行,連忙雙手奉上道:「官人隨便品鑑,這是店家之物,我也只是賞玩一番而已。」

  雖然他很想知道老者身份,但兩人既是陌路,他也不好開口套話。眼珠一轉,他便興致勃勃地向攤主問道:「店家,我看這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常,不知你這書畫攤一天收益幾何?」

  「唉,小老兒這裡無非是些書生畫匠塗鴉之作,上不得大雅之堂,生意清淡得很,要是有名人真跡鎮住台面就好得多了。」五六十歲的攤主聞言不禁唉聲嘆氣,指着不遠處的另一處書畫攤道,「那邊的李老漢着實好福氣,上次不過一幅價值兩百文的山水圖,那人忘了帶錢,居然肯用東坡居士親筆手跡來換,真是羨煞了旁人!」

  高俅暗自咂舌時,無意中卻瞥見旁邊那老者面上現出一絲微笑,心中立刻一動。就算他在現代孤陋寡聞,蘇東坡這個宋朝頂級名人還是聽過的,難道今天無心之行竟會遇到貴人?本着投石問路的打算,他立刻追問道:「老伯,你所說可是實情?須知蘇學士真跡可是價值不菲,居然有人肯以貴易賤?」

  「誰說不是,只不過那人便是蘇學士本人,所以才說李老漢是遭了大造化!唉,為何小老兒我沒有那個福分呢?」攤主一臉的殷羨和不平,好半晌才定下神來。

  「看來這蘇學士是真性情人,區區二百文大可事後付賬,似這等能待民以誠的高官着實不多了!」高俅絞盡腦汁憋出了一句話,便再也不敢對這攤主多說什麼。在他那個時代,對蘇軾的文采大加褒揚的同時,對其官聲也很有好評,不過他記得的不多,此時更不敢多予置評,畢竟,若眼前人真是蘇軾,這就是關乎自己給人第一印象的一件大事。

  「好一個真性情,難得有人給老夫如此中肯的評語!」那剛才還默默不語的老者終於擊掌嘆道,神色很是欣慰,「為官者若不能待民以誠,枉受朝廷這份俸祿!」

  高俅先是露出了一絲訝色,隨後一揖到地道:「末學後進高俅,拜見蘇學士!」

  他此時刻意壓低了聲音,須知蘇軾一生磨折不斷,但文壇大豪的地位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可不想因為自己一句話引起周遭騷動。不過,書畫攤老闆的反應顯然不在他的計算之內,只見這個五六十歲的老漢張大了嘴巴,眼看就要叫出聲來了。

  「高小兄不必多禮,我如今只是尋常客人,不是什麼學士。」蘇軾畢竟閱歷豐富,一邊扶了高俅,另一邊便止住了那攤主的衝動,「老人家,你也不必羨慕別人,今天衝着這句評語,老夫索性遂了你的心愿,便取你書畫一幅,以一幅手跡作為交換,如何?」他示意從人取過筆墨,揮毫便在一張四尺長的空白豎軸上寫就一闋詞,而後又含笑蓋上了隨身小印。

  高俅哪裡有功夫理會激動不已的攤主,一出門撞見大文豪蘇軾,這種概率和天上掉餡餅應該差不多,再不把握機會自己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想他自幼別的東西沒學到,但要說起書法卻還是有兩把刷子,至少那些評語他就背過不少。此時,他趁機在旁大讚道:「怪不得人說學士墨寶盡得『自然』兩字之妙,果是渾然天成!」

  要說蘇軾對自己一手字的自豪猶過於詞賦功夫,這句話一入耳,本來對高俅的三分好感頓時變作了七分。他也不理會此人是初次相識,指着旁邊不遠處的酒樓便盛情相邀道:「今日遇得高小兄也是有緣,不妨由老夫做東,在那遇仙正店痛飲一番,如何?」

  高俅登時大喜,他也不似旁人推三阻四故作推辭,連忙答應了下來,卻不知道這一點看在他人眼中便成了為人毫無矯飾,印象分又加了一成。

  他老早就衡量過自己這個穿越新丁的各方麵條件,結果無疑是令人沮喪的。不會造紙、不懂什麼印刷術、不懂製作玻璃、不懂水泥混凝土、不懂火藥大炮、名人詩句背得不全……總而言之,那些穿越必備的東西,他幾乎什麼都不懂,拿得出手的除了一丁點歷史知識之外,就只有一手書法。一切都只有看是否能在蘇軾那裡過關,否則說什麼都是空話。

  

  第四章

酒肆論書

  

  遇仙正店位於曲院街南側,前有樓閣後有台,按照現在的話說,那就是典型的花園酒店,最是達官貴人云集之地,裡面的東西自然也是貴的驚人。高俅知道,自己若不是跟在大名鼎鼎的蘇學士後面,恐怕是想跨進此地門檻都不容易。饒是如此,瞥見牆上一溜木牌標價的時候,他還是暗地裡咂舌不已,一角銀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這吃一頓飯恐怕非得費上幾貫錢不可。

  他在路上就開始盤算待會該說什麼,路遇貴人就得拿出點本事,否則怎麼能夠大加利用。家徒四壁的日子他可過不慣,要早日改善生活條件,少不得要在蘇軾身上下功夫。畢竟,那個傳說中的小王駙馬似乎就是蘇軾舊友,趙佶的下落得從那方面找。

  一如他的記憶,年過五旬的蘇軾此時正是得用的時候,身上還有檢校禮部尚書的頭銜,況且人人皆知其文名,區區一個酒肆老闆自然是刻意奉承,輕輕巧巧地安排了樓上靠窗雅座,又用了屏風將眾人與其他賓客隔開。盞茶功夫,店堂夥計便流水般地上了滿桌菜,蘇軾又命從人取了幾角酒放在旁邊溫着,這才和高俅攀談起來。

  要說詩詞歌賦,高俅和這位文壇大豪自然是沒有什麼共同語言,想附庸風雅也不可能。然而,一談起書法,他的話就滔滔不絕了。於是乎,兩人從兩晉、隋唐一直說到本朝書法大家,有高手在側,高俅也不敢隨意奉承,只是間或隔靴搔癢似的捧上一句,倒讓對方大為開懷。酒酣之際,他又趁着濃濃的酒意攛掇蘇軾揮毫潑墨一番,恰逢這位蘇大學士也同樣興致高昂,欣然答應了下來。

  高俅忙不迭地喚來夥計收拾了桌上菜餚,先是鋪開宣紙,又捋起袖子磨墨,眼睛卻不停地瞟着這位師傅推崇不已的書法大家,畢竟,醉態可掬的蘇學士現代可沒見過。待到墨汁已成,他用鎮紙壓了三頭,自己卻親自站在左首壓了紙,此時,蘇軾左手執杯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在宣紙面前少立片刻,突然取筆蘸了濃墨,大力揮筆疾書了起來。

  見蘇軾口中念念有詞意興大發,高俅提着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初次見面就鼓動人家寫字,他自然知道自己太過孟浪,只不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蘇軾不寫字,哪有自己顯擺的機會。然而,待到字成,他才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做酣暢淋漓酒氣拂拂,一闋《念奴嬌·赤壁懷古》,盡顯豪氣風采,後世的石刻絕不及此書萬一。

  「高小兄,如何?」醉醺醺的蘇軾望着自己的新作,心中異常滿意,但仍不忘開口詢問意見。

  高俅一時找不到恰當的評語,冥思苦想時突然想起了當初從書上看到明代董其昌對蘇軾書法的讚嘆,連忙急中生智地剽竊了過來。「此書全用正鋒,力透紙背,乃學士之蘭亭也,每波畫盡處,隱隱有聚墨痕,如黍米珠,實乃上品之作!」

  「好,好一個如黍米珠!」蘇軾心懷大暢,徑直拿起一角酒灌進了口中,這才憑欄大嘆道:「老夫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東晉王公羲之的《蘭亭集序》,只可惜無緣一睹真本。論及草書,從古至今無人能出王公其右,其每書狂草,何嘗寄懷於酒?前有唐時草聖張旭,後有我大宋諸大家,全都是每寫草書必醉,相形之下不免落了下乘。」

  高俅聽得大有收穫,不過,他也不禁想到,如果換作師傅身在此地,大概會更加激動。正在胡思亂想時,一旁的蘇大學士卻突然發話了:「老夫今日與高小兄相交於書法,緣分可謂不淺,不知你可否手書一幅讓老夫品鑑一下?」

  果然來了!高俅苦苦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候,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他自然不會指望僅僅憑几句空口白話就讓蘇軾刮目相看,因此早已打好了盤算。謙遜幾句之後,他不客氣地展開宣紙,略一思索便奮筆疾書,有了那一通狂草珠玉在前,他又記得蘇軾對正楷很是推崇,因此不敢班門弄斧,當即選用了正體楷書,筆下卻是一闋蘇軾的《江城子》。儘管沒有喪妻之痛,但他的文字周正,行文間一股寂寥之意卻從字裡行間流露了出來,自然是他自感此時處境而發。

  蘇軾起先還只是微微點頭,看到後來不覺大訝,這首江城子乃是他當年為了懷念亡妻所做,熟悉非常自不必說,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一個不到二十的青年竟能用書法表達出如此悲戚之詞。雖然筆法猶嫌不足,但意境卻已經到了七八分,足以讓他覺得驚嘆了。

  「高小兄年紀輕輕卻有如此造詣,實在難能可貴!」鮮少贊人的蘇軾終於露出了激賞的笑容,「觀你形貌似是讀書人,可試過科舉麼?」

  這種隨便調查一下就能了解的事,高俅可不敢胡言亂語意圖欺騙,一臉沉痛地自省自責道:「有勞學士下問,說起來着實慚愧。我自幼頑劣不服管束,如今年過二十卻一事無成,只是幾筆字能拿得出手而已。至於科舉之道,我雖然想過,但無奈根基不實更乏人指導,只能暫時絕了那個念頭。」

  蘇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出身世家,這種幼時不努力老來徒傷悲的事情也看得多了,此時反而覺得高俅言語平實處事頗為坦然。雖然僅憑一手書法看不出其人學問怎樣,但是他着實動了惜才之心,思量片刻便有了主意。

  「業荒於嬉而精於勤,少年人耽誤時光也是常有的事,不過老夫觀你資質,只要琢磨一番,未必就不能出人頭地。唔,若是你真的有心,不妨到老夫宅邸走動走動,那裡常有文人墨客聚集,老夫也可稍作點撥。」

  高俅登時大喜,雖然蘇軾的仕途始終多災多難,但是,從現在看來,攀附上這麼一個人物對自己無疑是意外之喜,沒看宋史記載,很多人都以出身蘇門為幸麼?再說了,在這學士府上廝混一段日子,總比自己在市井之中打聽朝廷消息和趙佶的下落更為妥當。想到這裡,他恭恭敬敬行禮拜謝道:「他日若俅有所成就,絕不會忘記學士栽培之恩!」

  蘇軾也是爽朗性子,在店中用了酒飯之後,當即帶着高俅回了宅邸。蘇家累世為官,蘇洵早在仁宗年間就在汴京外城西岡購買了一座富商花園充作府邸,歷經數次改建之後,這座寬敞的宅院便成了京城文人雅士常常出沒之地。

  巧在當晚恰有會文,蘇軾當眾把高俅介紹給了幾個年輕俊傑之後,眾人便開始吟詩作對,席間自然少不了絕妙歌舞助興。而高俅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被人趕鴨子上架,搜腸刮肚才憋出一首「名人詩詞」,最後不得不借尿遁落荒而逃。好在蘇軾知他底細,最後只命他謄錄各人作品,少不得又有人贊了一番他的字。

  如此一番折騰下來,高俅趕回家時已經月上中天了。好在宋朝並無宵禁,他在路上也沒遇到有人盤查,因此一路無事。然而,就在他走近自家的院子時,卻冷不防聽到裡邊傳來一陣男女說話聲,連忙悄悄地掩了上去。

  

  第五章

夫妻之間

  

  高俅家的院子是當時高太公分家時,把一整個宅院分作三進給三個兒子時留下的,雖然說不上多寬敞,但草廳里石桌石凳一應俱全,內外也收拾得整整齊齊,也說不得陰冷兩字。此時的月光下,英娘正和一個老者相對而坐,臉上憂慮重重。

  「英娘,不是我背地裡說女婿壞話,你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說不得又上哪裡花天酒地去了!唉,你還和我說他有心改過,如今看來不過一句空話而已。我當初怎麼就豬油蒙了心,讓你嫁給了這麼一個混蛋!」

  躲在暗處的高俅見老者憤憤一掌拍在石桌上,而後竟激起了幾片石屑,心中不由駭然,敢情這位岳丈大人還是武林高手,抑或石桌根本就是豆腐渣工程?他有心現身說個清楚,但又想看看英娘的反應,最終還是沒出聲。

  「爹爹,你不能這麼說官人!」英娘咬着嘴唇,眸子中閃過一絲悽苦的微光,終究還是反駁道,「官人以前從未把我放在心上,如今已大有改觀,而且……而且……」囁嚅了半晌,她仍舊不好意思說那天高俅的溫柔舉動,「今天官人出去沒有帶錢,一定是因為正事耽擱了……」

  「正事,他能有什么正事?」老者是英娘的父親宋泰,見女兒仍然為女婿說話,一肚子邪火全都沖了出來,「成親三年,他拿回來一個大錢沒有,還不是都靠你刺繡縫補維持這個家?哼,要不是當初看他讀過一點書,總比那些市井粗漢強,我怎麼也不會允了這樁婚事!實在不成,乾脆我去向他討了一紙休書,你改嫁了來得乾淨!」

  「爹!你胡說什麼!」英娘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但是,她很快抹了抹眼睛,很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官人一定會回來的!」

  「你這個傻丫頭!」宋泰又急又氣,誰料他的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誰說我的英娘傻?」高俅聽到了所有該聽的東西,自然不好再作立壁角的勾當,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在宋泰面前微微施禮道,「見過岳丈大人!」

  「哼!」宋泰聽了高俅那句話便知道剛才的話全被女婿偷聽去了,面子上自然有些掛不下來,只得板着一張臉不理人。

  高俅本來就沒打算和這個便宜岳丈耗時間,一面將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又揭開了蓋子,一面對英娘說道:「英娘,你猜我今日遇到了誰?」

  英娘本來還因為丈夫遲遲未歸而心中惱怒,待看清食盒中盛放的各色精緻糕點時,她的表情卻有些變了。她也不答高俅的話,指着那些東西質問道:「你,你出門時只帶了十文錢,到哪裡買的這些東西?莫非你又去偷雞摸狗了不成?」

  看來前任那傢伙的名聲實在太差了,連帶點好吃的回家給老婆也會引來這樣的懷疑,這真是什麼世道!高俅心中哀嘆時運不濟,臉上還不得不賠笑臉解釋道:「英娘,你誤會了,今日我在一個書畫攤巧遇了蘇學士,結果他請我在遇仙正店喝酒,而後又帶我去了蘇府會文,這才耽擱了這麼多時間。這些糕點都是蘇府大廚精心製作的,學士讓我帶了一些回來,怎麼樣,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蘇學士三個字顯然很具震懾力,一瞬間,宋泰和英娘全都張大了嘴巴,滿臉的不可思議。還不等女兒開口相詢,宋泰便搶在前頭開口問道:「你……你此話當真?你說的蘇學士,可是那位東坡居士麼?」

  「岳丈大人,小婿平日雖然頑劣,但這種大事卻不敢胡言亂語的。」高俅親自從房裡取來了碗碟,挾了一塊雲糕遞給了妻子,「否則我哪裡有閒錢去買這些東西,還不是借花獻佛?英娘,我說過今後不和那些狐朋狗友廝混,就絕不會騙你的。」

  「我信你!」

  英娘脫口而出,不由自主地雙手接過那盤糕,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但隨即背過身去狠狠擦拭了幾下,這才用手拈起糕,小口小口地嚼了起來。高俅見她竭力掩去狼吞虎咽的模樣,立時醒悟到她還沒吃晚飯,心中不由湧上了一絲憐惜,自然而然地把妻子攬在了懷裡,當年,他想這麼攬着小靜卻始終不可得,這次終於逮到了機會。英娘無力地掙扎了兩下,最後還是屈從了丈夫的懷抱。

  突然,溫柔旖旎的氣氛中鑽出了宋泰的一聲咳嗽,隨即跟着一句大煞風景的話:「賢婿,你今天真的去了學士府,沒有到外面鬼混?」

  這老傢伙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眼前是自己的便宜岳丈,高俅恨不得一腳把人揣死。「岳丈如此不信任小婿,大可到蘇府向學士詢問求證就是!」言罷,他也懶得再理會宋泰,扶着妻子便往房內走去,口裡還在埋怨英娘不該這麼晚到外面吹風,那舉動像極了現代的模範丈夫。

  看到這一幕,宋泰不禁傻傻地呆站在那裡,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起初英娘對他說時,他打死都不相信高俅這個浪子會改好,可是所聽所見由不得他不信。滿肚子疑惑之下,他只得把一切歸結於老天開眼,一個人興高采烈回家去了。

  這一夜不用高俅哄騙,勞心勞力了一天的英娘便很快睡着了,這也免去了他找藉口的麻煩。他雖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要在全無良好感情基礎的情況下占了神似小靜的英娘,這種事情他還做不出來。對於他來說,來日方長四個字才是重中之重。

  披着外衣走到門外,他只覺心中百感交集,今天雖然撞大運遇上了蘇軾,但是,要靠這個謀圖進身卻絕不可能。就算他肯下功夫背書,但書背得出來不代表就能理解,而學問這種東西又不可能一日千里,所以在蘇府交結朋友還可以,想要應試科舉並藉此進入朝堂就不切實際了。畢竟,無論詩詞歌賦還是策論經義,他和那些寒窗苦讀數十載的書生差距太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彌補的。

  他能夠指望的很可能只有趙佶,那個也許會成為日後一代昏君的宋徽宗。印象中,高俅在徽宗在位時始終榮寵不衰,再說,如今的趙佶還年幼,要施加影響應該會比較容易,近水樓台先得月,一旦趙佶即位,自己也容易飛黃騰達,說不定到時能夠藉此影響大宋國運。自己已經到了這個時代,說不定還會留下孩子,那麼,又怎能眼看子孫後人任憑金兵元人蹂躪?

  忽然,一件厚厚的棉衣蓋在了自己肩頭,高俅扭頭一看,只見英娘正滿臉睡意地站在自己身後,迷迷糊糊地問道:「官人,你為何還不安歇?」

  高俅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妻子略顯冰涼的手。「英娘,以後別叫我官人,聽着怪生疏的!」

  「那我叫你什麼?」英娘不解地抬起了頭。

  「唔,小高,老高,高郎,高老大……什麼都可以,總之別叫官人,聽得我心頭髮寒!」高俅一本正經地說道。

  英娘終於噗嗤一聲笑了,那難得的笑顏讓她看上去更加明艷溫柔。「嗯,我明白了。高郎,起風了,快回房去睡吧!」

  這一夜,摟着英娘的高俅做了一個好夢。他夢見自己成了貨真價實的高太尉,無數兵卒在下方歡呼吶喊。

  

  第六章

重操舊業

  

  接下來的一個月中,高俅幾乎每天都會造訪蘇府,為了避免讓下人以為自己是存心來吃閒飯的,他也會時常幫助蘇軾處理些書信,無事時就經常纏着蘇軾的幼子蘇過請教些問題。與此同時,各式各樣的朝中消息如流水一般傳到了他的耳中。什麼西夏擾邊朝官侵詐,甚至還有言涉後宮的,讓高俅着實領教了一回宋朝文人的八卦意識。

  不過,他還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趙佶,神宗第十一子,當今皇帝哲宗之弟,時年十一歲,封號是遂寧郡王,離今後的端王還差一步。不過,據那些文人墨客言語間流露出來的意思,當今天子哲宗如今才十七歲,不愁沒有後嗣繼承皇位,所以那些哲宗兄弟神宗庶子並沒有什麼人重視。只有高俅心中清楚,這位在歷史上英年早逝的哲宗皇帝,生平唯一一個皇子還早早夭折,基本上是沒可能留下皇子了。

  蘇府雖好,但畢竟不是他高俅的家,家裡的日子還得照常過。儘管他認為自己現在乾的是正事,但在高太公和大哥高伸看來,他依舊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久而久之,高太公也不太理會他這個兒子了,反倒是岳父宋泰口硬心軟,時常拿點豬肉之類的東西來周濟一下,英娘又賣了好幾幅壓箱的繡品,日子才勉強維持了下去。然而,到了二月末,家裡的米缸再次快要空了,這一次,連高太公也躲開了兒子和媳婦。

  「高郎,你看能不能向蘇學士……」大約是覺得自己的建議太過荒謬,英娘只說了一半就把話頭縮了回去,旋即又改口道,「要不,我去繡坊或織坊中找點活計?」

  「不行!」從現代穿越過來,高俅的大男子主義卻絲毫不遜古人,因此分外看不得那種自己好吃懶做而靠老婆養的男人。在他看來,英娘已經吃了太多苦頭,自己不能讓她享福也就罷了,若還要她去繡坊織坊中賣命,根本就不配當一個男人。當然,他也沒想過對蘇軾張口,自己和這位學士之間的交情並不深,要是為了區區小事相求,沒來由破壞了人家對自己的好印象。

  他在現代的時候沒吃過多少苦頭,平時只知道向家裡討生活費,哪裡懂得普通人家如何維持生計。所以,在一心找出路的同時,他基本上忽略了家裡的困窘狀況。好在他早就起出了自己藏起來的那個手錶和打火機,這種玩意無論是典給當鋪還是賣給有錢人,都應該可以解去燃眉之急。

  「我還是走一趟蘇府吧!」高俅咬咬牙下了決心。手指上的銀戒指是自己唯一的紀念品,當然不能賣,手錶和打火機卻沒法再留着了,只要能編造一個故事,再託付蘇軾找一個喜好奇器淫巧的王公大臣,應該能換來不小的收入。他正在那裡緊張地開動腦筋編造東西的來歷,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大呼小叫。

  「高二哥,高二哥!」隨着一聲咋咋呼呼的叫喊,一個黑瘦的青年毫無忌諱地闖進了屋子,頓時讓英娘花容失色。

  高俅哪裡認得這傢伙,然而,此時此刻他只能裝蒜,含糊其詞地應道:「你來做什麼?」

  「二哥,好久沒見你人了,兄弟們都想念得緊!此番社裡又有比賽,我們當然只有指望你了。那個清風樓朱老闆出了三十貫賞錢,要是贏了,每人都能落上兩三貫進腰包!」青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卻正眼也不朝英娘瞥上一眼。

  看英娘的冷淡反應,高俅就把來人歸到了不予理會的狐朋狗友那一類,可是,對方的話卻讓他心動了。現在他可不像剛來寶地時的懵懵懂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要知道,如今的糧價是一石米九百文到一貫錢,上次高太公那一貫錢再加上英娘的勤勞能幹,讓家裡維持了個把月開銷,若是能得到兩三貫的賞金,足以應付一兩個月,也就不用變賣東西了。想到這裡,他也顧不上英娘臉色難看,沉聲問道:「什麼比賽?」

  「二哥你不是開玩笑吧,自然是我們龍青社和霸騰社的蹴鞠比賽啊!」黑瘦青年原本就因為一個多月不見高俅而萬分奇怪,此時更加疑惑了,「早聽說高二哥你像變了個人似的,難不成你真的打算偃旗息鼓不幹了?」

  「我家官人早就不沾染那些了!」英娘再也忍不住擔憂的心情,搶在前頭回絕道,「徐三,你走吧,我家官人不會去的!」

  「這種事輪不到你這個婆娘插嘴!」徐三突然暴喝一聲,臉上儘是怒色,「都是你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迷惑了二哥,否則他怎麼會在家裡窩着?二哥,你家裡的事我不好插嘴,不過這種女人趁早休了乾淨!總之一句話,你要是肯來,明日午時就到大巷口龍青社的場地,旁的我也不羅嗦了!」言罷他狠狠瞪了英娘一眼,摔門就走了。

  一連串的事情讓高俅根本就無暇反應,等到他了解了徐三的言下之意時,房中再次只剩下了他和英娘兩人。此時的英娘和早先大不相同,臉色慘白自不必說,就連一雙眼睛中也閃爍着恐懼,甚至在極力躲避他的目光。看到如此情景,再聯想到徐三莫名其妙的話,他漸漸想到了那些白話小說的情節上頭,難道,這個看上去賢惠十分的妻子真的有什麼不對勁?

  不過,高俅隨即就釋然了,一個當丈夫的三年沒碰過妻子,街頭巷尾有些流言也是難免的事。看那晚英娘的哭訴和溫柔絕不似作偽,自己若是為了閒人兩句話而疑心妻子,那就太沒有肚量了。想到這裡,他緩步走到英娘跟前,突然將人擁入了懷中:「別擔心,那些閒話我都不信。」

  「真……真的?」幾乎已經陷入絕望的英娘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滿懷希冀地抬起了頭,「官人,不,高郎,你真的相信我,我……」

  「別說了,眾口鑠金的道理我懂,不會隨便懷疑你。」伸出一個手指按在英娘嘴唇上,高俅順勢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但是,徐三剛才提到的蹴鞠比賽我準備去參加。」

  剛剛還倍感寬慰的英娘立刻緊張地抓住了丈夫的手臂:「不行,你不能去!」

  「英娘,你聽我說,如今家裡沒有餘錢,開春的衣服布料也全都沒有備下,再這麼坐吃山空絕對不行。我答應你,比賽完了立刻回來還不行麼?要知道,兩三貫的賞錢足以支應一陣子了,說不定這些錢還能做些買賣,總比我們倆在這裡對坐哀嘆好吧!」

  英娘不得不承認丈夫說的話很有說服力,然而,以往的經歷卻告訴她絕對不能答應。她剛剛說了「可是」兩個字便注意到了丈夫堅定的眼神,最終,她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都吞進了肚子,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套青色衣褲,就連頭巾和綁腿也一應齊全。

  「你……去吧,千萬不要傷了!」英娘親手為高俅換上了全套行頭,心裡不知是欣慰還是酸楚,「說不定那些人會下狠手,說不定還會有人買通人視絆子,你要小心!」

  高俅倒沒有想到這北宋也有黑球黑哨,心裡頓時哭笑不得,但心裡頗有幾分鬥志昂揚的感覺。他好歹學過一點古代蹴鞠,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又一直是校隊主力,自忖有些腳上功夫,唯一要擔心的就是規則罷了。

  正牌高俅起家的傳奇經歷在中國幾乎人人耳熟能詳,甚至可以說,這個從一介混混扶搖直上,最終成為一國太尉的傢伙,是一個一步登天的典型。用通俗的話說,那就是由娛樂廣大人民的運動員搖身一變成為掌控人民性命的政客,相差何止天壤之別。可嘆自己雖成了高俅,最終還要用正牌高俅的招牌本事去賺錢養家,真是命中注定的際遇。

  

  第七章

球社之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