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為僧 - 第2章

蕭舒

  「出了什麼事?」少年問。

  「嬸子替你說了一門親事,要你回家看看。」李慕禪笑眯眯的道。

  少年張大了嘴:「啊——?!」

  他跺足不已:「我娘也真是,我還年輕着吶!」

  李慕禪笑道:「你都十九了,也該娶老婆管一管了。」

  「不成,我不回去!」少年搖頭不已。

  李慕禪笑道:「我幫你看過了,是大石村張家的姑娘,俊俏,賢惠,也不知你哪世修來的福分,……你真不回去?可莫要後悔!」

  「……真的?!」少年遲疑一下。

  李慕禪笑罵:「我說過假話?」

  少年撓撓頭,訕訕笑了:「嘿嘿,回去看看也好,我娘這一陣子都瘋了,非要給我娶媳婦不可,就差拿刀架我脖子上了!」

  李慕禪哈哈大笑,擺擺手:「快去看看我的菜。」

  「我再去催催!」少年跑了出去。

  一會兒功夫,他提一方木盒過來,紅漆閃閃,到李慕禪跟前放下。

  他朝盒裡指點着:「紅燒獅子頭,水晶肘子,紅煨羊肉,蜜滾雞腿,還有四個素菜,夠吃一頓的了。」

  「嗯,不錯,錢從我的柴錢裡面扣。」李慕禪提起木盒,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別忘了回去,嬸子催得急。」

  「知道啦!」少年跟在他身後,一走送到超然樓前,看着他沉穩的步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

  李慕禪提着木盒,隨着人流往東而去,便要出城。

  當今皇帝崇佛,僧人地位極高,金陽城裡便有數座大寺院,最大的大光明寺占地百畝,僧人一千,氣勢莊嚴浩大。

  李慕禪這個和尚是貨真價實。

  他所住村子叫李家村,四面環山,東頭的山名艾山,艾山半腰有一座破廟,名謂澄靜寺,原本有一個老和尚,號法性。

  當初,李慕禪家裡三個孩子,家貧不能活。

  他三歲時,跟着父母去澄靜寺上香,遇到法性老和尚,他故意顯露鋒芒,老和尚見他有天慧,大喜過望,收為衣缽弟子。

  出家為僧,可免去賦稅,他為了減輕家裡負擔,故意出此一策。

  父母雖不願意,卻架不住家窮,況且,寺里離家很近,隨時能過來看,他們想着,且暫住四五年,待老大能幹活了,再接他回來。

  成為法性老和尚的弟子,他仍一天到晚呆在家裡,跟大哥二姐玩耍,只到吃飯時候、睡覺時候回寺,法性老和尚也由得他,並不管束。

  他十歲時,老和尚法性駕鶴而去,澄靜寺只有他一個人,他自由自在,多數回家住,但這個和尚卻是正式的,有度牒,進了《行僧錄》的。

  身處喧鬧之中,他氣定神閒,提着木盒悠然而行,忽然皺眉,停下步子,望向路旁。

  橋下俯身趴着一個灰衣和尚,一動不動,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們各走各的,沒人理會。

  金陽城雖然繁華,卻不乏乞丐,如今正值盛夏,躺在大街上睡覺並無大礙,死不了人。

  李慕禪看了看,心頭忽然一動,澄靜的心湖泛起一圈漣漪。

  他上前,蹲下拍拍那和尚肩膀:「這位和尚,怎麼了?」

  甫一靠近,一股惡臭撲面而來,直衝進腦門,下五臟六腑,他肚子一翻滾,禁不住想嘔吐。

  深吸一口氣,他忍住了。

  那和尚身子顫了一下,緩緩起身,抬頭,一張長長的馬臉,滿臉膿瘡,黃膿橫流,看着又噁心,又嚇人。

  李慕禪被嚇了一跳,怪不得沒人搭理,這模樣確實能嚇退了人。

  這個時代,醫學並不發達,有時候一場感冒就能要了人命,這樣的惡疾,更是跑不掉。

  若在平時,他不會多管閒事,世人多苦,能明哲保身已然僥倖,況且,他明白死是怎麼回事,並不覺得是什麼大不了。

  恐懼因未知,明白也就無懼。

  他平時心湖澄澈,不泛波瀾,看到這和尚,卻泛起一絲波盪,知道必有機緣,於是伸手。

  他看着和尚的眼睛,低聲問:「和尚這是怎麼了?」

  馬臉和尚顫顫巍巍坐起來,眼神平靜寧和,合十一禮:「阿彌陀佛,老衲時日無多,這位小師父不必管我了。」

  李慕禪合十還禮,搖頭道:「既是病了,就得治,稍候片刻!」

  百步外便有一家回春醫館,他很快帶了一位老者過來。

  老者鬍子黑白夾雜,相貌清癯,看着甚是年輕,撫髯而行,雙眼眯着,仿佛一直在打瞌睡。

  到了近前,他捂了一下鼻子又放開,打量一眼那和尚,搖頭不已。

  李慕禪笑了笑:「李老,既然來了,您就幫忙看看吧,金陽城裡數您老醫術高深,能妙手回春!」

  老者搖頭,打量幾眼後一攤手,嘆道:「慕禪,不是老夫無情,這位大師毒氣攻心,病入膏肓,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李慕禪皺了一下眉頭,看看馬臉和尚,道:「……李老就開藥吧!」

  「慕禪,什麼藥也沒用!」老者擺擺手,轉身便要走。

  李慕禪無奈的嘆了口氣,沒有阻攔,看着他遠去,轉向馬臉和尚:「和尚可有什麼心愿?」

  馬臉和尚神情平靜,搖搖頭:「老衲乃山外野人,遠蹈紅塵,如今能褪去皮囊,前往西天極樂,可謂不勝欣喜。」

  李慕禪肅然起敬,能看透生死者,罕之又罕,自是他佛法修持精嚴,平日裡身體力行。

  他是經歷過生死,能超脫並不難,而這和尚卻是克服了恐懼,能夠超脫死亡則是修持之功。

  他想了想:「和尚,我出身澄靜寺,那裡山清水秀,和尚不妨去那裡調養調養,如何?」

  馬臉和尚搖頭:「不必煩勞小師父了。」

  「不必客氣。」李慕禪不顧他掙扎,也不嫌惡臭,直接背到身後,大步流星出了金陽城。

  沿着官道往東,過了一座橋,再往東,翻上一座山,下了山,便是一座村莊,名叫李家村。

  他直接繞過村莊,沿着河邊往東,上了東邊的艾山,山半腰有一座廟,額匾上寫着三個大字:澄靜寺。

  澄靜寺面南背北,背倚山,遮住北風,卻是一處好地方。

  這裡打理得乾乾淨淨,卻仍能看出,經歷了不少的歲月,牆重新修補過,窗框門框重新換過。

第2章

金剛

  李慕禪背着和尚,徑直穿過院子,到了一間禪房,房裡布置簡單,一床一桌一凳,床上有疊好的被褥,乾淨整潔。

  李慕禪先將木盒放到桌上,再斜身輕放,將他慢慢放躺到雲床上:「和尚,這是我的屋子,若不嫌簡陋,暫且住這裡罷!」

  老和尚吃力的起身,擺了個跏趺坐姿,合十道:「多謝了,還未請教小師父法號?」

  他雖然滿臉膿瘡,但聲音從容,不緊不慢,透着一股祥和韻味。

  李慕禪合十一禮:「小僧法號湛然。」

  「湛然師父,老衲濟空,有擾了。」老和尚鄭重說道。

  李慕禪道:「濟空大師不必客氣,且將這裡當作自己家罷,廟裡只我一人,我平時住在山下家中,偶爾來這裡閉關入定。」

  濟空老和尚點頭,精神有些睏倦了。

  李慕禪打開木盒,端出兩盤素菜:「我今天有事,不能多呆,大師且將就一下,隨意吧。」

  又跟濟空老和尚說了幾句話,提起木盒出去了。

  他出了澄靜寺,往後山而去,進了一座小山谷,踏着野草往深處走,走了百米,眼前出現一個小水潭。

  水潭位於山谷斜坡,正處陡峭的半山腰,石頭圍成一個圓,直徑四五米,不過現代的兩個浴缸長。

  潭水澄澈,清可見底,游魚,石子,細沙清晰可見,水面飄着淡淡白霧,仿佛一層白紗隨風舒捲。

  他放好木盒,還有一個從寺里拿的包袱,三兩下除了衣裳,露出勻稱的身體,一躍進了水潭,頓時露出陶醉表情。

  這是一處溫泉,是他十一歲時發現的,山谷本就偏僻,水潭又在谷中半山腰,陡峭難行,別人很難發覺。

  每次疲累時,來這裡泡一泡,疲憊頓消。

  遠離了現代的種種享受,能來這裡泡一泡溫泉,他已經心滿意足。

  這一次,卻並非為了享受,他雖救了老和尚,卻怕是什麼傳染厲害的惡疾,先來這裡洗一洗再回去,免得傳染給家人。

  過了一個時辰他才出來,渾身冒着熱氣,打開包袱換了新衣裳,提着木盒下山,回到李家村。

  李慕禪家是三間大瓦房為主屋,幾間廂房,頗是氣派,雖比不上村裡的大地主趙家,卻也算是數三數四。

  李慕風在梅府是副執事,月例銀子二十兩,李慕禪砍柴,每次進城,都是背着小山般的柴火,一個人抵得上四五個壯漢,賺得錢也不少,不再是當初的窘迫了。

  ……

  他還沒到家,遠遠看到門口站着一中年美婦,四十來歲,身段兒苗條,臉龐秀美,風韻猶存,看得出來,她年輕時候,定是絕色美人兒。

  「娘!」李慕禪招呼一聲,大步流星趕過去,嚴肅刻板的臉龐露出笑容。

  中年美婦看到他,笑着迎上幾步,接過木盒,白他一眼:「幹什麼去了,才回來!」

  李慕禪像換了一個人,拋開了沉靜,伸臂摟住她,笑道:「有點事兒耽擱了,二姐可回來了?」

  中年美婦拍一下他肩膀,打開他的手,眉開眼笑,容光燦爛:「早回來了!不是我按着,早去城裡找你了!」

  李慕禪笑道:「二姐可算出關了,有一個月了吧?」

  說着話,摟着中年美婦的腰往裡走,神態親昵。

  進了院子,迎面是一個照壁,畫着日月照大江。

  轉過去,院子東邊是花圃,占了一大半兒,各種鮮花競相開放,爭奇鬥妍,西邊是青青的竹林,蕭蕭簌簌,院中間鋪着青磚,乾淨整潔。

  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正拿着剪子,彎腰修剪花枝,神情專注認真,聞聽腳步聲,轉頭望過來,他臉龐方正,神情嚴肅。

  見李慕禪摟着中年美婦進來,他直起腰,雙手背到後面,瞪一眼李慕禪,板着臉哼道:「捨得回來啦?!」

  「爹。」李慕禪笑道。

  中年美婦一扯他袖子:「甭管這老頭子,快進去歇歇!」

  說着,拉着李慕禪進了屋,老者背着手,搖搖頭:「慈母多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