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入我懷 - 第2章

酒小七

  陸笙一陣風似的朝着他指示的方向跑去,轉過一個牆角,看到前面一個高大的背影。利落的短髮,藏藍色休閒襯衫,肩背挺拔得像一顆小白楊。

  「南風……」陸笙鼓起勇氣叫了他一聲,一開口聲音卻小小的,他沒聽到。

  她只好又拔足追了上去。

  南風走進了一個房間,房間門沒關,陸笙沒多想就跟了進去,她一咬牙,大聲喊道:「南風!」

  他身體一震,腳步停下來,轉過身看她。

  南風有着不輸任何偶像明星的外貌,細長精緻的眉眼,高高的鼻樑,清楚漂亮的唇線,嘴唇薄薄的,自然地輕抿,唇角平直,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不過,他笑的時候眼睛會輕微地彎起一個弧度,讓看到的人無端就心情飛揚。

  此刻他並沒有笑。他訝異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

  陸笙只被他看一眼,突然就不好意思了,她拼命低着頭,緊張得說話都費勁:「我……那個……」

  南風開口了,聲音低沉沉的:「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哪、哪裡?」

  「男、廁、所。」

  「啊!」陸笙怪叫一聲,轉身跑了。

  南風看着她纖細的小小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等到從洗手間出來,南風發現,那姑娘還在。她靠牆站着,低着頭,臉上紅暈未褪,懷裡緊緊地抱着一個罐子。看到他出來,小姑娘抬頭看他一眼,像受驚的小鹿一般,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南風想逗逗她。他走到她身邊,和她並肩站着,悠悠嘆了口氣,說道:「這么小就學會耍流氓了?」

  陸笙羞憤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對對對對不起!」

  她聲音微微打顫,像是快哭了,南風也就不忍心逗她了。他問道,「你幾歲了?」

  「十二歲。」

  「上幾年級?」

  「六年級。」

  南風忍不住微微皺了一下眉,「小小年紀,不好好學習,跟着追什麼星?」

  陸笙雙手捧着星星罐,遞給他,小聲說道,「這是我的祝福,希望你能收下。」

  南風接過來一看,裡面是五顏六色的紙折的幸運星,他晃了晃那罐子,嘩啦嘩啦,「這是你自己折的?」

  「嗯。我、我只是想謝謝你。」

  她這樣一說,倒讓南風有些奇怪,他問道,「謝我什麼?」

  陸笙答:「去年你的慈善基金資助了我們學校,老師發給我一千零八十五塊錢。」

  南風有些愣神。

  陸笙低着頭等了一下,沒等到他說話,她有些忐忑,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他。

  他正低頭望着她,唇邊掛着淡淡的笑,笑意清淺,如春光浮動。

  他說:「我幫助過很多人,你是唯一一個跑來和我說『謝謝』的。」

  

☆、第

2



我有一個夢想

  開學以來,除了親眼見到南風並且把自己折了半年多的幸運星送給他,陸笙並沒有經歷什麼值得說道的事件。日子波瀾不驚地划過,像不留痕跡的風。課堂上老師講負數,講圓錐體,講《兩小兒辯日》,陸笙坐得端正,聽得投入,成績卻不見半點起色。

  學校里最耀眼的是尖子生,最惹眼的是後進生,但其實,像陸笙這樣的學生,才是大多數。他們沉默,低調,心懷希望,也不乏努力,上課很認真地記筆記,課後很用心地做作業,然而成績卻像一頭倔牛,無論怎麼抽打,都不肯往前邁一步。

  有些人天生不凡,有些人註定平庸。陸笙覺得,自己毫無疑問屬於後者。

  傍晚,陸笙做作業時,媽媽回來了。

  真是奇怪,怎麼今天回來得這麼早,難道錢又輸光了?陸笙不無惡意地想着。

  媽媽一回來就翻箱倒櫃的,把衣服全部找出來試一遍,又找首飾。陸笙不知道別人的媽媽怎樣,反正她媽媽有點糊塗,東西喜歡亂放,找的時候就像世界大戰爆發,弄得雞飛狗跳,滿室狼藉。

  找東西太麻煩,導致她心情暴躁,陸笙又成了出氣筒,被顛來倒去地罵。

  翻着翻着,媽媽把一個鐵皮盒子拎出來,抖了抖,「這什麼東西?」

  陸笙本來在寫作業,聽到稀里嘩啦的抖動聲,她肩膀一僵,扭頭假裝不在意地看一眼那鐵盒子,鎮定答道,「我的。」

  「你的什麼?」媽媽說着,隨手打開盒子。

  陸笙抿了抿嘴,神色有些緊張。好在媽媽注意力都在盒子上,並未察覺到她的異常。

  盒子裡都是小孩兒的玩意兒,橡皮泥彩貼玻璃珠兒,下層鋪着一張明星的海報。因盒子太狹窄,海報摺疊,明星屈尊,只得露半張臉。

  「什麼好東西!」媽媽不屑地扯了一下嘴角,扔開盒子。

  陸笙起身把盒子收好,放在自己桌上,然後繼續淡定地做作業。

  媽媽打扮好時,陸笙的作業已經從數學換到語文了。空氣中漂浮着劣質香水濃烈而刺鼻的氣味,陸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媽媽說:「今晚我有事,你自己吃飯。」

  「哦。」陸笙朝她伸手,「給錢,買飯。」

  她似乎心情不錯,從錢包里抽了五塊錢給陸笙。陸笙接錢時,媽媽看到了她正在寫的作文。

  媽媽嗤的一笑,「《我有一個夢想》?」

  陸笙收好錢,繼續寫未完的作文。媽媽卻饒有興致地念起來:「我有一個夢想。我想當一名網球運動員,像南風一樣,為國爭光……」念到這裡,她搖搖頭,似乎看到了大笑話,「呵呵,為國爭光,就你?南風又是什麼東西,我還發財呢!」

  陸笙可以容忍媽媽侮辱她,卻不能容忍南風被侮辱,她板着臉頂回去:「南風是一個人,一個你不配提他名字的人。」

  一時衝動的頂撞,招來的是對方長達十分鐘的辱罵。

  媽媽走後,陸笙用圓珠筆小心地描着南風的名字,一筆一划,一遍一遍。

  人人都說童年是七彩的,陸笙卻覺得,她的童年是一片暗淡的灰。南風是她灰茫茫的生活中絕無僅有的溫暖色塊。她不允許任何人玷污這點珍貴的色彩。

  做完作業,陸笙從抽屜里翻出一本上鎖的日記本,打開日記本,從裡面取出一張紙條。她仔仔細細地把紙條上的內容又看了一遍:

  樹青區業餘體校

  地址:T市樹青區XX路XX號

  招生主任:丁老師

  電話:XXXXXXXX

  ***

  樹青區業餘體校創辦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名字聽着有點像野雞學校,實際是每年拿教育局補貼的正規單位。業餘體校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紅火過一陣,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逐漸走向沒落。現在,樹青區業餘體校靠着教育局那點資源,日子過得苟延殘喘,狼狽如喪家之犬。生源漸少,人才凋零。衛校長每天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早上醒來接到教育局通知,這所學校即將被取締。

  認真說來,衛校長才接管樹青業餘體校半年,感情並不深厚,他自己對體育事業也並無了解和熱愛。他不希望學校被取締的原因是:他媽的混到這種地方當校長已經夠寒酸了,難道還要把這地方給混沒了?

  傍晚時分,衛校長把招生辦的丁主任叫到自己辦公室喝茶。倆人就着日薄西山的景色,看着外面操場上訓練的小孩兒們。打羽毛球的,扔鉛球的,跑步的跳高的……衛校長看了一會兒,疑惑地問丁主任,「怎麼今天沒人打網球?」

  「咳,」丁主任四十歲出頭,戴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他聽到校長問話,慚愧地摸了摸下巴,答道:「校長,我正想跟您說呢,咱們學網球的學生一共就四個,今天一下走了三個,就剩一個了,沒人和他對打,教練估計讓他自己練揮拍呢。」

  「怎麼就……都走了?」衛校長一時沒反應過來,神情發愣。

  「都去田慶區那邊了。」

  「幹嘛都跑去田慶?」

  「校長您忘了?南風就是從田慶區業餘體校走出來的,學生家長都跟風唄,覺得田慶區風水好。」

  這不是挖牆腳,這是自家的牆角紛紛長了腿跑掉。衛校長感覺自己被打臉了,他有些不高興,「田慶體校能出一個南風,還能出第二個?這些家長也不動腦子想想,就知道跟風,不為孩子考慮!我們的教練一個人只教四個,他田慶體校能比嗎?一個教練帶十幾個孩子,帶得過來嗎?!」

  「就是說呢。」丁主任附和道。

  衛校長胡擼一下自己那地中海型的腦瓜殼,順了口氣,又無奈地看着丁主任,「你也是,我聽說你是南風的遠房表哥?也不活動一下。」

  就算我是他遠房表哥,也不可能把他的出身學校改了吧?再說了一表三千里、富在深山有遠親,他南家的遠親多着呢,是個遠親都能捧碗上門要兩口飯嗎?

  丁主任心裡頭默默地吐槽一番,表面只是鎮定地呵呵。

  呵呵過後,丁主任從另一個角度安慰衛校長:「沒學生就沒學生吧,其實網球很難練出來,咱們還省得白費力氣呢。」

  衛校長果然又來了精神:「怎麼說?我聽說網球是全世界職業化最高的運動,為什麼就不能練出來呢?」

  「正因為職業化高,所以前期投入很大,想練出來,就要捨得往裡砸錢。請一流的教練一流的陪練,保養身體,每年全世界飛來飛去打比賽,訂機票住酒店,這些都要白花花的銀子。還沒賺呢,先花進去一大筆,這筆錢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起。有點天分的進省隊,再有天分進國家隊,可省隊國家隊也沒那麼大資源供着你,真心話。」

  衛校長更疑惑了,「那麼南風……」

  丁主任擺擺手,「南風不一樣,他和國家隊有協議,不受國家隊管制。他有全世界最頂級的私人教練團隊,有最牛逼的陪練團,說實話勞倫斯都沒他這麼大排場。南風很有天分,這點我承認,但是打職業網球光靠天分絕對不夠。你得有錢進行先期投資。南家家大業大,不差這倆錢,由着小少爺可勁兒造,只要他高興。」

  衛校長有一種三觀被刷新的感覺。

  丁主任還想繼續八卦一下南風,這時隔壁他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他只好停下話頭,回辦公室接電話。

  電話是門衛打來的,說是校門口有個小姑娘,非要見丁主任,問她想做什麼,她說要學網球。

  丁主任有些奇怪,問道:「就一個小孩兒?沒有家長陪着?」

  「沒有。」

  這種情況如果放以前,丁主任一定讓門衛把姑娘勸回去,至少回去帶個大人過來。可是這當口,對於「想學網球的孩子」,丁主任有那麼點饑渴了……於是他說道,「那你先讓她進來看看吧,啊不,我下去接她吧,別讓她亂跑。」

  出門時,丁主任在樓道里遇到衛校長。

  衛校長也真是閒的蛋疼,在自己辦公室坐不住,出來看看丁主任那邊發生了什麼。一聽說事情經過,衛校長也來了興致:「我和你一起看看去。」

  丁主任心想,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娘的,跟了這樣一個智商欠缺的老大,他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這兩位本校的重量級領導下樓到大廳時,壁掛電視正在插播新聞:「本台消息,當地時間19點三十分,一架從法國巴黎飛往迪拜的A330型客機在土耳其境內墜毀,截止發稿時間,已造成一百零九人死亡,五十六人受傷,當地政府已經展開救援,事故原因正在調查……」

  丁主任瞥了一眼電視屏幕,恰好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被抬下飛機,那樣子慘不忍睹。

  他突然停下腳步。

  衛校長問:「怎麼了?」

  「南風就在巴黎,這兩天要飛迪拜,準備打比賽。」

  衛校長搖頭,「哪有那麼巧,你瞎操心。」

  丁主任自嘲地笑笑,「也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