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眷顧者 - 第2章

南無袈裟理科佛

  一絲紅暈從潔白的脖子迅速蔓延,像滴到水池裡的紅墨水般渲染,直至耳根。女孩臉上和煦的微笑,訝異,害羞……一系列的表情像極了電影的快鏡頭,一閃而過。旋即,在眾人未有反應之時,又如同一頭受驚的小鹿轉身跑開,留下一個白衣飄飄的背影,和空氣中微微的,淡淡的花香……

  多年以後,許多回憶如同發黃的老照片般,慢慢的淡去,但是偶爾,或在遠眺天際或在午後品茶小憩的時候,陶硯還記得在某年某月某一天,他回頭訝異間,那個記憶中的女孩子,精緻可愛的小臉上,那尷尬的笑容,和羞怯暈染的那一抹粉紅。

  那是靜謐開放在空寂幽谷的野百合,也是陰霾天氣里的一米陽光,深深地刻在陶硯生命中16歲的年輪里。

  後來陶硯知道了,她叫姜盈,同年級七班的女孩子,一個生活迷糊學習勤奮的小傢伙。

  余後的幾天,在早操的操場,在教學樓的過道,在實驗樓後的花園,又見過她幾次——每次女孩都會羞紅着臉遠遠的躲開,她仿佛不好意思,卻又不知表達,倒讓陶硯平添了幾許難受:自己又不是小怪獸,怎麼就惹人迴避了呢?

  這女孩子,真不大方。老蕭如是說。

  是啊,是啊。阿貴一邊吞口水,一邊附和。

  另外一個好友陸言看着發愣的陶硯,搖頭說:孽緣啊……

  欲親近而不得,唯惆悵爾。

  陶硯滿腦子都是阿貴這個消息靈通人士的各種靠譜不靠譜的關於小姜的信息,心裏面像放了酒麴的蒸米,緩緩地發酵、膨脹着。

  七班在另外一棟教學樓,五十年代的建築,簡單厚實,老舊昏暗。陶硯有時會不自覺地路過,看看靠窗第一組第四排的那個女孩,柔順的黑髮像流動的水,又像天邊的雲。

  當少年人學會去仰望星空的時候,便會發現繁密閃爍的天空,便如同自己的心情,無一刻不停歇。

  生活有時會有驚喜,但更多的是千篇一律的無趣。

  你凝視時,時間像平靜的湖面,浮萍飄蕩;你轉過頭去,它便匆匆地,匆匆地溜走。時間匆匆流走,相識,相知,相戀,那青澀的季節,一切很自然發生,卻也很自然的凋零。

  中途的過程,陶硯大部分還記得,少部分卻也已然被掃到了記憶的角落。至於分手麼,有分手麼?陶硯只記得畢業前的一次不知原因的爭吵,仿佛是為了某個男生,年少的自己是很不成熟的。而後,便彼此不理了。

  其實在那個時候,相比之年輕人的情愫,高考的陰影似乎更是主流,特別是高三時段,黑色六月是每個高考生的噩夢。在度過那個時段,陶硯猛然想起小姜,卻發現已然找不到她的身影。

  鄰居說,小姜的爸爸在青山界淘金髮了大財,全家都移居到青海去了。

  後來陶硯收到一封信,女孩在信中淡淡傾訴了離別,並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又如或有緣,也可能江湖相見。很浪漫的言辭,跟她人一樣,淡雅恬素,如山澗的白茶花,自顧自地美麗着。

  信上沒有郵戳,是一個她相熟的女同學轉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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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回到過去,試着讓故事繼續,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

  分散時間的注意,這次會抱得更緊……

  這樣挽留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想回到過去,思緒不斷阻擋着回憶播放……

  盲目的追尋仍然空空蕩蕩……

  灰濛濛的夜晚睡意又不知躲到哪去……

  一轉身孤單已躺在身旁,又回到過去……

  曲未終,人已散。陶硯眼裡流下了淚水,若真能回到過去,我又怎麼捨得放開牽你的手。

  城際輕軌速度很快,窗外的景色飛掠而過。

  陶硯在南方市上車,經小欖,洪山,不到四十分鐘,便跨過半個省區,來到此行的目的地——江城。隨着車速減慢,動車緩緩進站停定,旅客們紛紛站起身來整理行李。陶硯回過神來,才發現旁邊一個高挑美女正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自己,他微笑着點頭致意,收拾起心情,在廣播提示音中,下了站台。

  站台離地有二十多米,陶硯隨着行走的人流,乘電梯到了一樓的候車大廳,正抬頭望去,便看見久違的老同學在遠處的檢票口朝他揮手。

  心情頓時陽光起來,他也奮力的同樣揮手:「陸言,我來了!江城,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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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後記:本章主題曲《回到過去》,周杰倫,2002年。

  

第一章

江城往事

  兩人很久沒見,互訴了一番離別後的境況。

  陸言很早就來到了南方,在陶硯等人去了象牙塔的時候,他便因為家庭的原因,高中畢業後就來到了南方省的西南城市,踏上了打工生涯。

  幾年的社會歷練,並沒有讓他變得圓滑。仍舊是以前的陸言,一樣真誠,一樣親切,這讓陶硯相當感慨。

  陸言是陶硯在高中同學裡面,最為親近的一個。兩人自認識起就志趣相投,在一起頗為熟慣。連上大學時手頭拮据,第一個想到的都不是父母,而是找陸言周轉。陸言也是相當義氣,從來都是毫不含糊。

  兩人這些年,一直都有聯絡,周末閒暇都會在QQ遊戲裡面下盤象棋。這次來此,而不是相鄰的更加繁華的鵬市,大部分原因也是陸言在此。

  因為陸言所在的地方在江城新門區乾宜鎮,來回需要倒幾番公交,時間不早,所以也不久敘。陸言搶過陶硯的行李,帶着他趕緊去擠公交車。所幸是起點站,很容易等到車,坐下安定後,陶硯才來得及問另外兩個同學的情況。

  「他們兩個明天坐船過來。輕車熟路的,自己就找上門來了。」陸言笑着說:「你這一路累得不行了吧?先眯會兒,到點還得一個多鍾呢。」

  他在南方許久,聽着陶硯的鄉音,格外開心。

  陶硯乘了十來個小時的車,昏昏沉沉地睡着,這會兒反倒是不覺着累了。他和陸言坐着,聊天敘舊。看着窗外繁華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陶硯忍不住感慨道:「南方這裡真他娘的有錢啊……」

  他大學是在本省上的,地處西部,城市規格和繁華自然低上很多。一路行來,雖然匆匆,但環境也好,服務也好,當地人的生活水平和精神狀態也好,自然都也都明了。千言萬語,也只能用「有錢」二字樸素地來概括。

  陸言看了看,笑着說:「好是好,但終究不是自己的家。」

  他並不算一個成功者,廝混江城五年,也不曾擁有這裡半分的繁華美景,整天為生計忙忙碌碌,看着這樣的景象倒也習以為常。

  舊時讀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裡面有一句話是這樣的:「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都沒有。」當時也只是覺得有些淡淡的哀愁與淡淡的喜悅相互交織,給優美的月下荷塘披上朦朧的輕紗,清幽淡雅、安謐柔和、朦朧,然經事日久,便越發覺得其中無處不在的悲哀和無奈的傷感來。

  此情卻壓下不提,陸言給陶硯介紹起江城這個城市起來。

  ****此處為背景,不喜略過****

  江城是東江三角洲南端的一個重要城市,位於南方省東江口的西南部,東與X省隔海相望,南與A省相連,西鄰新台、會山市,北與洪山市接壤。

  江城的海岸線長604公里,內陸部分地勢由西北向東南傾斜,地形多樣,以平原、丘陵為主,兼有低山、灘涂等。地勢平緩,倚山臨海,海域遼闊,百島蹲伏,有奇峰異石和秀美的海灣、沙灘。內陸由鳳凰山、景山兩大山系的山地丘陵及海岸、平原所構成。

  為確保本身的高科技和旅遊地位,江城抑制重工業發展。按總工業輸出額計,主要工業依次為:電子及通訊設備、電子儀器及機械、辦公室儀器。以高科技為重點的工業體系,綜合發展的外向型經濟。

  江城從昔日一個經濟落後的邊陲小縣,一躍成為新型花園城市,形成一個以高科技為重點的工業體系,綜合發展的外向型經濟格局初具雛型。經過30多年的發展,江城工業已逐步形成電子信息、家電電氣、生物醫藥、石油化工、機械製造、電力能源等六大優勢產業。

  交通也非常便利,公路105國道、京江高速公路、西部沿海高速公路及江南高速公路都以江城為起點;江城大道通往江城港及江城機場;民航,渡輪,城際輕軌,應有盡有,四通八達。

  江城是沿海着名的旅遊城市。自然環境優美,山清水秀,海域廣闊,有一百多個海島,素有「百島之市」美稱。城市規劃和建設獨具匠心,突出旅遊意識,自然和諧,優雅別致,極富海濱花園情調和現代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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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到這裡,陸言興奮地揮着手說:「文天祥在南宋末年,趙宋皇朝完蛋的時候寫的那首很有名的《過伶仃洋》裡面,有這麼四句——『惶恐灘頭說惶恐,伶仃洋里嘆伶仃。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裡面的伶仃洋便是在此,若明日天晴了,我們一起去外伶仃島游泳去……」

  陶硯也很興奮,從內陸來的人在此大多的願望,便是對大海的期盼和嚮往,在天碧水清白沙灘上赤足而過,那是何等樂事。

  他聽到陸言談及那首詩,過往的記憶就浮上了心頭,滿臉帶笑地打趣道:「咦?你以前不是跟我說過——人生自古誰無屎,有誰不用衛生紙;若你解手不用紙,難道你是用手指?——麼。」

  這個老笑話,現在不覺得,但在當年那個資訊不發達的時代,在茶餘飯後,卻實在算得上一個極好的段子,眾人幾多轉載。

  陸言絕倒,想不到時隔這麼久,陶硯居然還記得,心裡便有些淡淡的暖意。不過他肯定不會背這黑鍋:「那個是阿貴的名言好不?」

  兩人談着以前上學時候的趣事,年代久遠已不可追,陶硯也不窮究,笑笑而已。上學時相處的往事歷歷浮上心頭,那些快樂,那些悲傷,那些很傻但是卻值得一生珍藏的過往,塵封已久的瘋狂……

  一一又浮現在眼前,如面前的這個老友一般生動,活靈活現。

  友情便如茶,山澗深處潺潺的清溪,淡淡的恆留心田;愛情便如酒,高原跌落迸涌的黃河,濃烈的充於腦間。

  倒了兩趟車,方才到了陸言江城新門區。

  這裡是一個省級工業園,地處郊區,雖不如市區的高樓林立,花團錦簇,容納十幾萬人口的它卻也是車水馬龍,有着自己的繁華。

  陶硯站在公交站牌處,好奇的看着這些規劃雜亂、高高低低的建築,街口處密集的人流,各種鐵皮棚子的小店和地攤,一下子有種重回到家鄉那個小縣城的感覺。要不是公路左側那一憧憧廠房、辦公樓和鐵質圍欄,和錯身而過的穿着各式藍色白色工廠製衣的年輕男女的話,他都有種虛幻的穿越感,一天的旅程,又回到原點。

  陸言看到陶硯駐足觀看,解釋道:「新門區在江城來說屬於不發達地區,這裡還好點,有好個五百強的大公司和一大堆相關產業的工廠,人多就繁華,不過市政規劃、綠化和經濟不能跟市區比。」

  他指着他們剛剛乘坐的那輛離去的公汽說道:「再往西,便是前山,唐務,再過去便是會山市了。那裡的地租便宜,政策更優惠些,也有很多小工廠,但是都很荒涼。我以前在那邊做過,往往出了工廠,半小時都走不到居民點,買點東西吃個飯都不行。」

  陶硯點點頭,說:「哪裡都一樣有好有壞。你看咱家裡比較偏的地方,儘是高山密林,荒無人煙,村子的人到鄉上,要走好幾個小時的山路;要是到縣城,一天都不能打迴轉的。相比之下,這裡算好的了,平原交通方便,臨海投資密集,政策也開放寬鬆很多……」

  陸言默然。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若是在家能謀個差事飯碗,能賺多點錢養家糊口,誰願意跑到這個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裡來。他出來許久,但是也常回家,情況自然是知道一些:家裡山多路差,物資匱乏、資金疏稀,這是客觀原因;觀念保守,上級不作為,超員冗編,大修工程,負債經營……

  這些問題,不是單獨的,個別的,層層選拔出來的管理者也是中國的精英階層。改革難行,也輪不到陸言這個小人物來發表意見。

  雖然身邊的同學也才剛入職不久,但當着陶硯談及這些牢騷話,卻總是掃興。他出社會多年,自然懂得一些圓滑,很好的收斂自己的情緒,當下也不說什麼,看天色已晚,便帶着陶硯前去離自己住處不遠的一個旅館住下。

  安頓完畢,兩人來到附近的夜市,陸言挑了一個平日同事聚餐常去的大排檔,點了一鍋烤活魚,三兩個小菜,數瓶「百年糊塗」,喝將起來。這處環境雖然不好,人多嘈雜,但是味道卻別有一番風味,兩人也餓了,更覺得好吃爽口。

  華燈初上,街上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兩人交情多年,脾氣秉性互相明了,也不勸酒,悠閒地一邊吃飯喝酒,一邊閒聊起來。說到明天才來的兩個同學,陸言便跟他解釋道:「老肖和阿貴在鵬市那個以代工蘋果和跳樓出名的大公司做工程師,那裡規矩大,假難請,所以沒提前過來。明天周末,他們會坐最早的船過來,到時候我們便一起外伶仃島玩。」

  蕭景銘、時貴現在的基本情況陶硯是知道的,他還知道陸言專門請了5天年假來陪他,朋友之間感謝的話他說不出口,唯記心中即可,哪裡會有半點責備他們怠慢的情緒,他舉杯跟陸言碰了一下,動情地說:「我這次過來呢,確實麻煩你們了。不過我們兄弟伙,感謝的話便不多說,說多了就有些假。我只說一句話,說了是兄弟,這輩子都是兄弟!」

  一杯白酒,陸言跟他一飲而盡,皆被清醇凜冽的酒液辣得眼淚嗆出來,渾身都發了熱。陶硯給陸言滿上酒,想了想還是問道:「大哥有消息了沒有?」

  陸言手抖了一下,眼皮低了下來,半天才回答:「沒有。五年多了,自從他去了那個鬼勞子瑙魯後,除了前幾個月還有消息傳來,後來便再沒了音訊。」

  「吉人自有天相,」陶硯心中嘆了口氣,嘴上卻安慰他:「大哥是有福之人,那麼能幹,肯定是有什麼原因耽擱了……」

  陸言笑了笑,沒有多說。

  大哥叫做陸默,比他大五歲,兩兄弟感情一直很好。大哥很早就由於生計,南下去江城打工,補貼家用。可是在五年前他快高中畢業的時候,大哥跟了一個勞務輸出的團體出了國,說去了南太平洋的一個叫瑙魯的地方。那裡薪酬很高,以後弟弟的學費就可以保證了。

  然而沒幾個月便失去了聯繫,剛開始只以為是越洋電話太貴,打得少。哪知在陸言填高考志願的時候,卻正式證實了兄長失蹤的消息。

  在陸言當時有限的知識中,只知道瑙魯是南太平洋島國最小的國家,曾經是這些島國中的首富,靠賣鳥糞聞名,擁有較為豐富的磷酸鹽資源及漁業資源。其他一無所知。

  為了找尋大哥,陸言放棄了學業,來到了大哥之前曾經待過的江城。然而偌大的一個城市,上百萬的常住人口和更多的流動人口,對於一個初入社會的農家子弟來說,查找一個人卻實在太困難。

  勞務輸出公司的詢問、同行者探訪、尋人啟事、各種線索的查訪都沒有結果,去報案卻被告知不能受理。多方查詢無果,身無分文的陸言最慘的時候,曾經睡過候車室、公園和路邊長椅,撿過垃圾和可樂瓶子。最後沒有辦法了,只有先找工作來養活着自己。

  沒成想這一呆便是五年,其中間間斷斷地查訪過,網上尋人論壇之類的也求助過,終無消息,便也就慢慢冷下心來,連在家日漸老邁的父母也開始接受了這個現實。

  只是心中,偶爾還是存有着一絲祈望,想着遠在地球南端的兄長,依然健康快樂的活在這個蔚藍天空下,這樣便好。

  有希望,人才會更加堅強。

  「喝酒!」

  陸言舉起酒杯,笑着說:「我相信我哥會回來的,一定會。」這一刻,他的眼神里,有着很亮很亮的光。

  這一餐喝了三個多鍾,兩人都有些上頭,陸言便沒回住處,與陶硯在旅館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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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後記:本章主題曲《外面的世界》,齊秦。

  

第二章

六月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