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差之微毫的世界 - 第2章

北傾

  「爺爺答應了。」溫敬把行李箱放進車後箱,側目看着她,溫和地安撫:「不用太擔心。」

  蔣君瑜的眉頭微微皺起,但始終沒有再說什麼。

  ……

  車緩緩離開機場大廳,匯入車流。

  A市的繁華忙碌對於聞歌而言是很陌生的一切,而更讓她恐慌的是——未來。看不見摸不着,不能想象也無法猜測的未來。

  從市區離開,沒多久,車子緩緩駛進別墅區,經過一個拐角,終於停了下來。

  聞歌從窗口看出去。

  門口是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還繫着紅絲帶,此刻正隨風獵獵作響。鐵鑄的雕花大門,嚴絲合縫的緊閉着,看上去沉重又肅穆。

  再往裡是挺拔的一列松樹,左側是寬敞的停車庫,後側是白玉石做的台階,在陰暗灰沉的日光下折射着微微的涼意。

  聽見車鳴笛的聲音,從屋內飛快地走出一個人,腰上還繫着圍裙。遠遠地看見這裡便笑了起來,小步跑到門前,開了門。

  聞歌被溫敬牽着進屋,剛走到玄關,剛才來開門的婦人便蹲下身來打量她。那是很善意的目光,眉目溫婉,微微笑着,很親切。

  她抬手摸了摸聞歌的臉,問站在她身後的溫敬:「這就是聞歌吧?模樣真俊。」

  溫敬輕揉了一下聞歌的腦袋。

  她立刻會意,乖乖地叫人:「辛姨好。」

  辛姨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開來,從鞋櫃裡拿出一雙小拖鞋:「知道你要來,提前準備了你的鞋子,看喜不喜歡?」

  聞歌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聽溫敬問道:「少遠還沒回來?」

  辛姨輕扶着聞歌的肩膀站起來,搖搖頭。

  聞歌眨了一下眼睛,仰頭看着溫敬。

  察覺到她的目光,溫敬低下頭來看了她一眼,解釋:「你也見過的,他把你接到我們身邊來的大哥哥。」

  蔣君瑜原本一直沒說話,聽到這裡笑了一聲,糾正:「什麼大哥哥,應該叫小叔。」

  這句話就像是一句魔咒,讓聞歌往後的幾年裡,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逃離。

  

  ☆、第二章

  聞歌想象中的溫老爺子應該是不苟言笑,冷漠疏離還嚴肅古板的老人家。但事實上,溫老爺子真正的形象和她的想象失之千里。

  溫敬牽着她到書房。

  沉沉的天色下,老爺子就背着手站在窗前那一翠綠的盆栽前,身板挺直,光一個背影就讓人覺得威壓重重。

  聽見腳步聲,這才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遠遠地看過來,眼神複雜深沉,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雖然被溫敬夫婦領養不久,單就平常聽見他們對這位老爺子的隻言片語,聞歌也知道他並不喜歡自己……甚至對於她這樣一個尷尬的存在,是厭惡的。

  所以她沒想到,溫老爺子會對她笑,讓她在沙發上坐下後,還拿了一個裝着糖果的鐵盒子遞給她,甚至很是溫和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她有些受寵若驚,禮貌地道過謝後,有些拘謹得看着他。

  他問什麼,她就回答什麼。

  幾個問題之後,溫老爺子的笑意微斂,表情嚴肅起來:「等過完年你就留在這裡吧,我聽少遠說,你在表舅媽那裡連家門都不給出?」

  聞歌點點頭。

  想起那個眼神猶如遠山般悠遠寧靜的人,微微恍了一下神。

  溫老爺子嘆息了一聲,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安慰:「不打緊,等過完年就讓少遠給你安排個好學校,年紀還這么小,哪能不讓你上學。」

  話落,話音一轉,問溫敬:「你不打算給這個孩子改名?就讓她姓聞,而不是我們溫家的姓?」

  溫敬看了眼聞歌,沉默了半晌才說:「我領養她的初衷里並沒有讓她改姓這一項。」

  聞歌看着溫敬沒作聲。

  其實蔣君瑜問過她,願不願意改「溫」姓,是她自己不願意。

  為什麼堅持?她也不知道。事實上她更清楚,改姓「溫」是融入這個家庭的第一步。

  這樣凝固的氣氛僵持了一會,溫老爺子這才笑起來,除了讓她回房好好休息之外,再沒有說別的。

  聞歌被溫敬牽到臥室門口時,忍不住問道:「太爺爺是不是不喜歡我?」

  溫敬低頭看了她一眼,推開門時,才反問:「為什麼不喜歡你?」

  ……

  ……

  聞歌到A市的第三天晚上,這場醞釀了許久的大雪才翩躚而至。

  蔣君瑜在給她鋪床,屋子裡雖然有暖氣,但被子還是有些薄了。蔣君瑜怕她受涼,特意去拿了厚實些的棉被給她鋪上。

  聞歌原本想幫忙,被蔣君瑜趕去整理自己的衣櫃了。蔣君瑜這兩日都跟着辛姨出門購置年貨,順便就帶上她,給她買了不少衣服。

  比起在表舅媽那裡暗無天日的日子,溫家對她這樣一個外姓的養女真的是仁至義盡。單獨的房間,家具齊全,有獨立的衛生間,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陽台。更不用說吃穿上的花費,從未苛待過。

  正發着呆,聽見蔣君瑜叫了她幾聲。聞歌一抬頭,就看見窗外昏黃的路燈燈光下,那白雪紛飛,就像是漫天的羽毛,紛紛揚揚。

  聞歌有些驚喜,趴到窗口去看。

  不遠處有一輛轎車在緩慢靠近,車燈的燈光像能夠穿透一切,散發着灼亮的光。離得近了,才看清車身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經過一個拐角時,那燈光從屋檐上一躍而過,緩緩地駛離聞歌的視線。

  蔣君瑜替她準備好睡衣睡褲,見她還站在窗口,這才出聲提醒:「聞歌,時間不早了,趕緊洗澡休息。」

  聞歌乖乖地答應了一聲,正要去洗澡。門外傳來敲門聲,辛姨的聲音響起:「君瑜,溫敬呢?」

  蔣君瑜起身去開門:「誒,他沒在房裡?」

  「我剛去叫了,屋裡沒人。不過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少遠回來了,他前些時候不是讓我提醒他……」

  蔣君瑜已經開門走了出去,後面的話,聞歌聽得模模糊糊連不成句,到最後只聽得見她們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然後,房間裡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聞歌抱着衣服站在衛生間的門口,看着自己被燈光拖得狹長的影子發呆——

  是他,回來了嗎?

  聞歌洗完澡,蠢蠢欲動得有些坐不住。拿起茶杯正要裝作下樓倒水,剛走到一樓和二樓交接的樓梯口,就看見大雪紛飛的黑沉夜幕下,一束車燈光亮如白晝。

  她走到窗邊往外看去,樓下停着的那輛轎車尾燈閃亮起來,那燈光猩紅,伴着車子發動的聲音,像是蟄伏在黑夜裡的野獸。

  還沒等聞歌猜出車裡的人是誰,就見蔣君瑜挽着溫敬走出來。

  同行的還有一個人——

  為了過年討個喜氣,門口掛上了琉璃五彩燈籠。那個人就站在那燈籠的一側,穿着黑色的大衣,若不是琉璃燈籠那不斷變幻着的燈光,怕是能融進這沉沉的夜色里。

  他側站着,身材修長,比溫敬還要高一些,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姿態慵懶。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聞歌並看不清楚他側臉上的神態。

  只覺得他的皮膚很白,那琉璃的燈光落下來,在他的眉間,側臉,唇角,都染上了細碎的光華,看不真切,卻又那麼清晰。

  每一個細微之處,聞歌都記得。

  他把她從表舅媽家裡那牢籠一般的房間裡抱出來,裹進他的大衣里,那眉目像是凝結了冰霜,冷冷的,疏離又冷漠。

  唯獨那隻手,一直按着她的腦袋,就貼在他的頸窩邊。

  被他抱進車裡後,聞歌被他按在他的腿上,仔細地檢查身上有沒有被虐待過的傷痕。微皺着眉頭,唇也輕抿起,目光一寸寸梭巡着她露在外面的皮膚。

  那眉眼,輪廓,聞歌都一一刻畫在了心裡。

  是他把她從黑暗帶進了光明。

  她忍不住緊貼着玻璃看着他。

  三個人不知道在交談什麼,神情看上去並不輕鬆。以至於三個人站在屋檐外,在漫天的飛雪下也渾然不在意。

  沒多久,他點點頭,伸出一隻困在口袋裡的手擺了擺手,似乎是要離開了。

  果然。

  下一秒,他便轉身,低頭,利落地拉開車門。剛要矮身坐進車內,不知道為什麼身形一頓。

  聞歌眨了一下眼。

  然後就看見他倏然抬起頭來,目光精準的……落在了她所在的地方。

  她一怔,就保持着像壁虎一樣緊貼在落地玻璃上的姿勢遠遠的看着他。

  那眼神,一如當初,悠遠又寧靜。

  隨即,再未停留。

  聞歌……費力地回憶着剛才的每一幕,他這是看見自己了?那最後嘴角微微勾起,到底……是不是在笑啊?

  ……

  蔣君瑜端着牛奶上樓來時,聞歌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妝檯前擦她半濕的頭髮。才十三歲的女孩,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目光執拗認真。

  「我來吧。」

  她把牛奶放在她的手邊,從她手裡接過毛巾幫她擦乾。

  蔣君瑜對聞歌無疑是很疼愛的,她和溫敬結婚多年,因為職業特殊一直沒有要孩子的打算。後來戰友犧牲,知道這個孩子一夜之間無依無靠,就多留心了些。

  兩位戰友和溫敬夫妻的關係很親密,對於這唯一的卻從小寄養在外婆身邊的女兒更是三句不離,疼愛非常。

  正好年前有休假,原本是想和溫敬一起替戰友去看看她。結果卻發現……

  聞歌的表舅和她這一戶的關係並不親近,後來輾轉聯繫上,因為家裡有一個正在上六年級的小奶丁,現在又懷了一胎,加之表舅一家的經濟能力實在有些糟糕,所以一直都是推諉的態度。最後轉變,也是因為那一筆撫恤金。

  卻不料聞歌正是小學升初中的尷尬時期,聞歌戶籍不在這裡,除了學雜費還有借讀費,對於他們一家而言,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表舅媽便擅自決定先不讓聞歌上學,又怕她跑出去告狀和流言蜚語,就扣在了小房子裡,房門反鎖,只在吃飯的時候送飯進去。

  但千算萬算沒想到,蔣君瑜會千里迢迢的找過來。

  蔣君瑜小的時候就被送進軍營里,並不在父母身邊長大,對於聞歌,便有了幾分切身的感同身受。加之小小年紀,就孤身一人,經歷不免實在有些可憐,便忍不住多疼愛一些。

  她並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所幸,聞歌並不需要她太操心。

  她會安排好她自己需要做的一切,並且會主動來幫她做些家務,哪怕並不是很大的事情,這份貼心和溫暖,彌足珍貴。

  可其實她並不是這樣的性格,愛玩愛鬧,有着十三歲小女生的天真和憧憬。但這些,全部在痛失親人,又遭遇了許多人情冷暖那樣的事情後全部妥帖地埋藏在了心底的最深處。

  她要懂事了。

  她非常明確自己現在的處境——這世界上,她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