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訣 - 第2章

茴笙

  息瑤宮主殿蕙軒殿內,搶到彩頭、混出頭的貴妃萬黛扶着一臉淚痕、嬌怯怯弱不勝風的江美人,柔聲安慰道:「妹妹切莫如此傷心了,再哭下去可要傷了身子了。今次雖然遭此不幸,沒能保住皇子,可妹妹如此年輕,想要孩子以後機會有得是!只要陛下的心在妹妹這裡,又何愁將來?再者,雖然孩子沒了,但皇后娘娘和本宮私下說啊,該妹妹有的福分,半分也不會短了你的!」

  看江美人哭聲稍住,萬貴妃笑道:「皇后娘娘和本宮已經議定了,決定抬舉妹妹的位分,晉為婕妤,更特例恩賜封號,今兒瞅個時間便稟了陛下去!」

  大晉立國之初太祖便仿效周禮,於皇后之下設立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凡一百二十人。

  三夫人分別為惠妃、淑妃、賢妃,秩正一品,今上即位之後,特為萬氏增設貴妃一位,居於惠淑賢三妃之前,三夫人變作四夫人。

  昭儀、淑儀、修儀、昭媛、淑媛、修媛、昭容、淑容、修容為九嬪,秩正二品。

  九嬪之下是正三品的婕妤、正四品的美人以及正五品的才人,各九人,為二十七世婦;寶林、御女、采女分居正六品、正七品、正八品,各二十七人,為八十一御妻。

  江美人如今的位分是正四品,婕妤是正三品,乃二十七世婦中最高的品秩,而國朝嬪御向來是以姓為號,不再如前朝那般加賜封號。若她得了這獨一份兒的恩典,在婕妤中也是領頭的了,便是孩子順當生下來,也沒這麼厚的封賞。江美人頓時又驚又喜,直愣愣看着萬貴妃連哭都忘了。

  萬貴妃看她這模樣,撲哧一笑,打趣道:「瞧妹妹這模樣,竟是傻了不成?」貴妃親自開玩笑,四周眾女福至心靈地配合嬌笑,殿內頓時其樂融融,活脫脫一幅眾姐妹行樂圖。唯有正主兒江美人想起自己剛剛小產,實在不宜表現得太過興奮,於是強壓下心底激動扮出一副哀戚中帶着無限感激的模樣,讓人不能不感嘆這六宮中人演技都是不錯的,回頭要是這裡混不下去了,去梨園唱個戲什麼的應該也是前程大好。

  正笑個不停,外頭宦侍通報說陛下和皇后娘娘駕臨,眾女立刻整頓儀容,全體立在殿外恭迎。

  姬騫入得殿內,扶着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江美人重新躺好,再看看四周烏泱泱的美人們,淡淡道:「這麼多人擠在這裡做什麼?沒的窒悶了病人!沒事的都各自回宮吧。」

  眾女得了吩咐,剛想告退卻聽得皇后娘娘柔聲說了句:「各位妹妹且住,本宮有話要說。」

  姬騫蹙眉,溫慕儀卻似沒有看到一般,只朝他不緊不慢地提了抬舉江美人位分並加賜封號的事,末了躬身行禮:「雖然此事有些不合規矩,卻並非沒有先例,想着以陛下對妹妹的疼愛定是樂意的,臣妾也就和萬貴妃私下定了,這會兒想請陛下為江妹妹擬一個封號。」

  此話一出,殿中眾人都凝神細聽着,江美人更是連心都提起來了。倒是萬貴妃撥弄着新做的蔻丹甲,神情雖還算專注,眼神卻帶着漫不經心地感覺。

  姬騫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狀似恭謹的溫慕儀,臉色有些陰沉。眾人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心頭都有些忐忑起來,忽然想起宮中傳言說江美人小產當日,陛下前往長秋宮和皇后大吵了一架,據說還動了手,最後陛下甩手而去,在息瑤宮一呆就是三日,除了上朝哪裡都沒去。本還以為是無稽之談,這會兒看兩人這情形,倒好似有幾分那意思。

  眾人正想個不停,陛下卻忽然笑出聲:「你倒是個有心的。」再凝目注視着江美人,「美人如花隔雲端……如此,便賜雲字為號吧。」語氣是說不出的繾綣溫柔。

  江氏忙磕頭謝恩,眾人也笑着恭喜,姬騫摟着江氏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接受眾人的道賀,江氏被這樣的恩典搞得受寵若驚,鼻尖都微微泛紅。溫慕儀平靜地注視着面前相擁的二人,臉上的笑容溫柔端莊,不帶絲毫勉強。只有萬貴妃停下撥弄指甲的動作,顧盼生姿的妙目打量了一瞬慕儀,又看向笑得和煦的姬騫,嘴角微微下抿,帶出一個譏諷的笑來。

  本以為今日的聚會就要這麼歡喜收場了,一個小黃門卻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慌亂地稟報說吹寧宮的淑容戚氏一大早被侍女發現暈死在榻上,看情形似乎是中毒了。

  此言一出,江氏倒頓時抽一口冷氣厥了過去,好不容易弄醒了就一直攥着皇帝袖子嚶嚶哭泣的,不讓他離開。皇帝今兒也不知怎麼的,格外順着她,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也不打算去看看,只是吩咐皇后和貴妃去瞅瞅什麼情形。

  二人得了吩咐,告退之後便往吹寧宮去了,剩下一屋子妃嬪不知道是該留在這裡繼續看自個兒情敵和夫君親熱好還是隨二位娘娘去看另一個情敵是死是活好。暗自糾結一陣發覺還是後面的選項更加誘人,組織了下語言正打算表達自己對淑容娘娘關懷無限、欲前往探望的意願,結果陛下一聲令下,讓眾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於是美人們目光蕭索地看了一眼陛下,頹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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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慕儀和萬黛趕到吹寧宮時,太醫已經把戚淑容給救了回來。榻上面色蒼白、氣息奄奄的女子乍一看竟和方才在息瑤宮見到的江氏如出一轍,慕儀不由得暗自感嘆如今這世道是怎麼了,美人們都走起了病弱嬌怯的路子,讓她這種體魄康健的如何自處?

  扭頭打量身側氣勢逼人、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康健的萬黛,又欣慰地想着,畢竟還是有墊底的啊!

  戚淑容的貼身宮女玉茗跪在二人面前,一邊落淚一邊回稟事情經過。萬黛瞅着她滿臉淚痕的樣子,眼中閃過不耐,一側眸瞥到身旁慕儀臉帶微笑、甚是溫和的模樣,那已涌到喉嚨的斥責便生生壓了下去。

  慕儀聽她說完,輕聲道:「你是說昨兒戚淑容剛過戌時便早早就寢了,也不許你們守在內殿值夜,之後整晚都沒半點動靜,直到今晨你去服侍她起身時,才發現她已經身中劇毒,倒在榻上人事不知了?」

  玉茗抽抽噎噎道:「是……皇后娘娘,我家主子平白受此無妄之災,奴婢心氣難平!求娘娘一定要擒住那下毒的賊子,還我家主子一個公道!」

  慕儀在心頭感嘆,這事兒如果是真的,那下毒的人是有多不敬業啊?大費周章地毒害後宮嬪御居然選了這麼次的道具,沒把人毒死反而毒暈了,應該載入《刺客列傳》警示後人行刺之前需得檢查活動經費是否充足……

  萬黛看着哭得正在興頭的玉茗,忽然冷聲道:「下毒?無妄之災?你怎知你家主子是被人下毒而不是畏罪自盡?!」

  玉茗驚疑不定地看着萬黛,爭辯道:「貴妃娘娘,天地良心!主子她一向與人為善,有什麼罪需要自盡?」

  慕儀從進門就等着看戲,這會兒戲終於開場,強壓下心頭激動,淡定而肅穆地等着萬黛接下來的動作。

  萬名角兒不負眾望地從身側侍女手中接過一個信封,恭敬地遞給慕儀:「這是方才臣妾命人搜查吹寧宮時從戚淑容的妝奩中找到的,還請皇后娘娘過目。」

  慕儀見輪到自己的戲份,配合地接過信封,取出內里的灑金箋仔細看起來。

  闔宮上下都注視着她,慕儀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放下箋紙,淡淡道:「瞧着似乎是戚淑容手書,裡面說因為自己害得江美人小產,愧悔難當,唯有一死以謝陛下。」

  眾人大嘩,玉茗尖聲說信一定是偽造的,那賊人差點害死娘娘不夠,還要把這等大罪扣到主子頭上,其心可誅!

  要知道,且不論江美人腹中骨肉是否為戚淑容所害,單就她自盡這一出,若是落實了便是不赦之罪。按照規矩,宮人擅自自裁,真追究起來,禍及三族都不為過。

  溫慕儀目光淡淡地掃向萬黛,對方正端着白玉茶杯淺淺飲下一口香茗,卷翹的睫毛下一對黑眸映上射入殿內的陽光,如日照下的七彩琉璃一般,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青鳥

  皇帝夜間駕幸中宮時溫慕儀正跪坐案前拿玉箸撥弄香灰。今日的薰香是新配的,選的是她最愛的梔子香,清甜而不膩。重要的是據說效用也很好,她這幾日失眠症狀又加重了,正迫切需要睡一個好覺。

  她還記得自己初初夜裡難眠那兩個月,每日都是萎靡不振,焦躁非常。後來仔細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虧心事做了那麼多,夜裡虧心得睡不着實屬正常現象,也就坦然了,一坦然,就更睡不着了。周而復始,終於將她搞成了一個長期失眠症患者。

  正自在那裡試香,卻察覺身後一陣衣袂拂動之聲,然後一個身影堪堪停在在自己身側。

  敢不經通傳就這麼進到椒房殿內殿的整個宮中就那麼一人,她懶得回頭,只是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那身影頓了頓,竟也在她旁邊的墊子上跪坐下來,靜靜地瞧着她撥弄香灰。

  慕儀弄好之後,滿意地回頭,朝神色平靜的君王笑笑:「若何?薰香刺鼻否?我記得你最不喜梔子香了。」

  姬騫嘴角一扯,算是個笑容:「我也記得你不想我待在你身邊時就會燃這香。」

  慕儀眼波一轉,似嗔似惱地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還提來作甚?我後來可沒這般對付過你!」

  裊裊薰香中,姬騫的唇角上提,這回方是真正的笑意:「那你今次弄這個出來,意欲何為?」

  慕儀唇邊含笑,似一隻狡黠的貓一般湊近他,紅菱般的雙唇呼出清甜的香氣:「不為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一時感慨想要重溫舊夢而已……」

  姬騫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玉顏,那雙美麗的杏眼裡並不是如平常一般充滿着冰涼的譏諷,而是蕩漾着狡黠的笑意,還有……媚人的春情。

  他擁住她倒過來的身子,右手撫上她的臉頰,她順勢在他掌心蹭弄,越發像一隻嬌媚的波斯貓。

  殿中諸人見到這個情狀都識趣地退了下去,寂靜的內殿只看到一陣白煙裊裊。他湊近她,低聲問道:「你這會兒給我下這個迷魂藥,是打算糊弄過去哪件事?」

  她笑,十分無辜的樣子:「能糊弄過去哪件便是哪件嘍!」

  他亦是微笑,眼睛裡面卻殊無笑意。

  慕儀碰碰他的臉:「怎麼了,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今次你可是當真誤會我了!」

  「噢?」譏諷腔調,明擺着不信。

  抽回手,冰涼絲滑的衣袂撫過他的面龐,姬騫聞到一陣清新的梔子香,明明是平日最不喜的味道,這會兒卻因為這個帶着撩撥的動作有些喘不過氣來。

  勉強收斂心神,片刻前和他耳鬢廝磨的女子已恢復了一貫的端莊,正亭亭立在兩步之外,只有臉上的盈盈笑意仍然沒變:「這次的事起頭我有份參與,可後續發展卻不在計劃當中。陛下的戚淑容當真不在臣妾算計之內!」

  姬騫笑:「朕自然知道這是萬黛的主意,但梓童敢說事前沒猜到她的打算?」

  慕儀眨眨眼:「自然是猜到了。可臣妾想着這與我有百利而無一害,便由她去了!」

  姬騫沉吟着點點頭,似乎認為她說得很有道理,片刻後又狀似好奇地問:「那之後梓童有什麼打算呢?」

  慕儀揚手搖了搖床幔處的一根金絲刺祥雲紋垂幅,外面遙遙傳來腳步聲,在等着宮人入室服侍安置的間隙,她朝姬騫語氣溫柔、笑容柔媚地說了句:「不管臣妾之後有什麼打算,陛下是肯定清楚自己的打算,這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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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溫慕儀睡得尤其不好,只前半夜便前前後後醒了三次。第四次被冷風敲窗的聲音驚醒後,她瞪着上空的三重紗帳,再看看身旁雖然眉頭微蹙但還算安穩的睡顏,不由感嘆這年頭果然是不要命的干不過不要臉的,她做那麼些壞事便夜不能寐了,這位仁兄手染鮮血、殺人無數還照樣睡得安穩,真是想不服都不行!

  「啾——」一聲微弱但悽厲的鳥叫聲似乎是從十八層地獄之下傳來,帶着浸染了無數血色的淒傷哀絕。

  慕儀悚然一驚,猛地扭頭朝外望去。

  椒房殿內殿唯一的軒窗因為她的命令半開着,從她的角度恰好可以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到碧空中懸着的如鈎冷月,還有冷月投下的似輕紗一般覆蓋着窗前妝檯的皎皎銀輝。

  庭中似乎有風,她看到溶溶月色下,海棠花瓣飄飄灑灑浮在半空,一些甚至飄到了殿內,落在胭脂紅纏金銀絲杜蘅紋地毯上。

  一切都旖旎華美得好似一個夢境。

  慕儀卻在這樣的如夢幻境中披衣而起。她的動作很輕,半分沒有驚動到身側睡着的人。

  纖足踩上厚厚的絨毯,石榴紅織金裙裾迤邐曳地三尺,她像一隻貓一樣無聲地走到窗前。月光灑到她的身上,她卻眼神迷茫,表情呆愣,竟似被魘着了一般。

  長秋宮的華影渠蜿蜿蜒蜒繞過整個庭園,在椒房殿外正好形成一個疊萼池,粉粉白白的海棠花瓣鋪滿整個池面,幾乎讓人看不出那下面有一泓碧波。

  而此刻,湖邊那株西府海棠頂端的枝椏上,堪堪立着一隻渾身青碧、尖喙血紅的小鳥。

  似乎感覺到慕儀的注視,那小鳥再次發出一聲悽厲的哀鳴,然後衝上夜空,片刻便消失不見了。

  慕儀凝視着小鳥停駐過的枝椏,腦中閃過同樣的溶溶月色下,有那麼一個清俊磊落的男子凝望滿樹繁花,用平淡而無奈的口吻對她說道:「你知道的,但凡是你所求,我都會盡全力為之。不為我想要得到你,只是因為我希望你歡喜。」

  那是她所聽過的,最美好的情話。

  眼眶微熱,她凝視着瀟瀟灑灑的海棠花雨,緩緩闔上了眼睛。

  果然,註定要到來的東西,無論如何努力,都停不下它的腳步嗎?

  身後傳來響動,她應聲回頭,卻見沉沉夜色中,姬騫烏髮如瀑披散,身上披着繡金龍紋的外裳,赤足立在床邊。俊逸的面孔半隱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只有一雙精光內斂的眸子正定定地注視着她。

  世家

  因着戚淑容尚在昏迷之中,溫慕儀本打算將其涉嫌謀害江氏腹中骨肉的事秘而不發,暗中使人調查。這命令下得她很無奈,因為不出意外的話,謀害江氏孩子的主謀之一應該就是她這區區不才溫皇后,如今讓她這犯罪元兇去大義凜然地調查真相,饒是臉皮早已被調|教得厚似城牆,也不得不心虛愧疚地跪在佛堂懺悔良久。

  後來的事情證明她委實低估了時人臉皮的厚度。

  在她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處理案件時,戚淑容留有認罪書之事以一種神奇的速度傳遍了六宮,頓時激起千層浪。

  江氏小產一事的官方說法是午間納涼時不慎掉入御花園的灼蕖池以致小產,非常的突然,早有人覺得蹊蹺。但因着當事人和陛下都沒追究的意思,大家也就真當其是個意外,故事算完結了。如今此等轟轟烈烈的番外傳出來,眾人大受鼓舞,齊齊出頭,以退為進、以攻為守、借題發揮、借刀殺人者一時層出不窮,大有幾分不把番外寫成續篇誓不罷休的意思。

  後宮中如此混亂的情形在一年前是很常見的。那時候溫皇后和萬貴妃彼此對立,斗得風生水起。她們倆一個是左相嫡長女,一個是大司馬大將軍獨女,都是世家門閥嚴格教養出來的,素質出眾,如今在後宮中遭遇了,雙方都是超水平發揮,屬於技術流。六宮嬪御夾在兩大勢力之間左右為難,恨不得拔根頭髮吊死自己了事兒。後來兩邊不知為何突然息戰了,眾人才得了喘息的機會,後宮也很是清淨了些日子,因此當這久違的混亂起來時,慕儀頓有恍然如夢之感……

  不過在仔細審視了一下當前情形之後,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做點什麼了。

  作為一個案發現場,灼蕖池的綜合水準極高,直賽各大風景名勝。不同於長秋宮的疊萼池不栽種一物,灼蕖池種了大片的紅蕖,每年芙蕖盛開的時候都如火燒碧波一般,妖冶絢麗得幾乎灼痛人的眼睛。

  此刻花期未至,池內只有碧綠喜人的荷葉,一片一片連到天邊,看不到盡頭。

  溫慕儀站在灼蕖池的水閣內,微眯着眼睛想要分辨那水天一線之處到底哪條線是碧荷哪條線是晴空。良久,未果。

  她放棄地回頭,身後萬黛斜倚在貴妃椅上,甚為悠閒地翻看一本琴譜。

  她今日着了一件胭脂紅提金絲芍藥雲錦齊胸襦裙,斜披孔雀藍海桐紋披帛,烏髮綰成傾髻,簪一支蜀葵鏨刻赤金步搖,垂下的珠玉堪堪抵在額角,平添幾分嫵媚風韻。

  慕儀一邊打量一邊嘖嘖讚嘆,好一個高貴美艷的妙人兒,難為姬騫對着這麼久也沒動心,真得對他的心理防線如此之高表示欽佩。轉念又想,沒準他的防線早被摧毀了也說不定,男人的心就是那海底的針,能撈到的都拿去定海了……

  「你再看下去,便能在我臉上灼出兩個洞了。」低頭看書的萬黛翻過一頁,淡淡道。

  「我只是好奇,你怎麼可以把一本琴譜翻來覆去看這麼多遍還不作罷?真這麼有意思麼?」慕儀在她對面的案幾後跪坐下,以手支頤,「縱是我也自幼習琴,卻還是沒法子理解你這行為啊!」

  萬黛嗤笑:「看琴譜沒意思,那像你那般整日看些文人編排出來唬人的東西便有意思了?」語氣淡淡,「其實說到底,世間萬物不過是蜉蝣一世,朝生暮死而已。現下還花團錦簇、烈火烹油,轉眼就是富貴成空、骨肉消弭,想想都覺得好沒意思。可唯有這音律樂理,唯有它們是不同的,唯有它們可以傳承千年不改初音。這才是能讓我安心信賴的東西。」

  不知是不是錯覺,慕儀只覺得那張嬌妍萬千的臉上竟透着無限的寂寥,生生將那無雙艷色也沖淡了。考慮到她可能又到了宮妃們的周期性憂鬱期,慕儀很有道德地忍住了跟她爭辯自己的藏書也可以傳承千年不改一個字的衝動……

  拋開心頭異樣,她決定直奔主題:「我昨日在吹寧宮便想問你了,你到底打算做什麼?江氏的孩子沒了這事兒就算了了,為何要把戚淑容也扯進來?」此刻服侍的宮人都被遣到水閣之外,因而她說話也沒了顧忌。

  萬黛合上書冊:「江氏的孩子算得了什麼?難不成你當真以為弄掉了她的孩子便能確保你我家族地位無憂?」冷嗤一聲,「我不認為你有這麼天真。我猜,你打從我決定對江氏出手開始,便料到我會有後招。阿儀,有時候裝過了頭,只會適得其反。」

  慕儀對上她淡淡嘲諷的眼眸,忽的笑了一笑:「真是無趣。阿黛你總是這般聰慧,弄得我好生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