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 - 第2章

伊人睽睽



望月三言兩語,便把陳老爺哄了下來。讓這一干送聘禮的人留在房舍用晚膳,並言親自下廚。拽望月回來的嬸子覺得這個姑娘變得有些奇怪,恐怕有陰謀,但她剛想提醒陳老爺,又思及望月之前問她的「怕不怕」,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如果望月真的做了陳老爺的十三房小妾,在陳老爺耳邊挑撥一二,婦人自覺自己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因此當晚,即使望月再三留膳,婦人還是魂不守舍地離開了。

而望月站在小廚房,望着一堆柴火和煮水的大鍋,拄着下巴想:這個老頭子這麼煩,如何才好永絕後患呢?

……

淺淺狗吠,一排排青灰色的屋宇,在夜霧漸起中,被襯得顏色幽深。這裡是魚水之鄉,行在村中,能聞到夜間水稻香、芰荷香,伴隨着清涼水汽。月華晶瑩,風靜靜地吹着,照拂在一行人身上。

為首的年輕公子,墨簪束髮,白緞束袖錦衣,板帶束腰,領口和袖口有形狀複雜的流雲紋。他身形頎長,容顏秀麗。與月光同行,悠然中,白衣青年翰逸神飛,若雲中白鶴。

他身後相隨的同伴們,幾男幾女,與他着相同款式的白衣,只在襟口細微處的流雲紋隱有區別。

這一眾出色的青年男女,走在村中,璀璨仿若明珠,讓村長每瞧一眼,謹慎就多一分。

眼下村長正弓着背,陪為首的年輕公子說話,「……楊公子,雖然你已經多年不回來了,可咱們村子還給你留着房屋。咱們可從沒忘了你啊。就是這房子吧,咳咳,多年沒有人打理,有些、有些……」

容顏出眾的年輕公開口,琅琅然,語速輕慢,內容卻簡潔清晰,「村長有心。在下只是順路回來看看,並非是苛責您什麼。原想說老房子經年無人居住,賣掉也好,不用特意修葺……」

他聲音清冽如泉,語調低雅,說話時,兩頰各有一泓酒窩。這樣寬和淡然的態度,讓村長鬆了口氣,感慨如此風韻,不愧是名門子弟。

正說叨着,一恭敬跟在老村長身後、保持着禮貌笑容的白衣小公子目光忽地一凝,指着遠方,急叫道,「師叔,你看那邊!西邊好像着火了!」

兩邊樹木屋宅一片幽黑,遠方的天幕藏着噴薄的紅光,在眾人眼中展開,那火紅焰火鋪天蓋地,龍蛇飛舞。滾滾濃煙,烈火焚燒,熱烈而幽冷的顏色,照在所有人的視線深處,心跳不由跟着一駭。

「壞了!那好像是楊望月她家!」村長愣了下,才驚道。

身後的同門師侄們一亂,為首的年輕公子語速仍不緊不慢,對村長點下頭,「莫要驚慌,我等這便去救人。」

於剎那之間,他白袖一展,身形如鶴般,凌空躍入長夜,與他那緩慢的語速形成鮮明對比。而跟隨他的同門們,毫不猶豫地一同跟去。幾下里,一道道白影如飛而去。原處,只余村長一人張大嘴,半晌才喃喃,「不愧是名門子弟,救人於水火間,何等熱心……啊!我得趕緊通知村民們去救火,可別出了人命!」

……

此時的望月,正站在院中火海里,滿意地看着火光沖天。圍着屋子一圈,被望月堆了不少稻草,如今正燒得熱烈。一道屋門相隔,屋中諸人的飯菜里,被望月下了些巴豆,現在,他們正一邊哎喲哎喲捂着肚子,一邊用盡全力撞門。

陣陣慘叫聲和求救聲,從火光深處傳來。

望月則從小廚房裡拖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包袱,擦把額上的汗珠,睜着一雙明眸,沖火海里的人嫣然一笑,「我才是壞人。我愛殺人就殺人,愛放火就放火——然後我就可以走了。」

少女背着包袱,用濕帕子捂住鼻子,拉開院子後面的柵欄,抬起腿,正要從後門離去。卻忽聽到清楚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一個接一個,「師叔,火里還有人!」

「嗯,」一道清涼溫淡、卻有些熟悉的男聲響起,「先救火。」

這、這、這個聲音……

望月自己尚未想清楚,身體反應快於大腦,幾步跳過籬笆,扒在房屋一角,偷偷摸摸地往前院望去。她看到火海前,來了一眾男女,見到大火也不退縮,而是快速去救火。但望月看的不是他們,而是為首的那個人。

看到那道頎長挺拔的白色身影,望月大腦轟的一聲,一下子就感覺頭暈眼花、手軟腳軟。

立於火中的青年,幽靜的眼睛,冷清清的,河流一樣,溫潤又不落塵埃。在那平靜的河流深處,望月仿佛看到,大漠荒原,銀星爛爛。

望月趴在屋角,幾乎走不動路。火海明紅,夜深漆黑,她只看到這個男人。發着光一樣,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神。

楊清!

這個人是楊清!!!

望月咬唇,原先狠辣瀟灑的氣勢,一下子被粉紅色少女氣息代替。她走不動路,也放棄思考,只痴痴看着這個男人:你看這個人多好看,娃娃臉,小酒窩,眼睛亮。和上次見時,一模一樣的好看呢……

也許是她目光太灼熱,火中立着的青年側頭,向這邊看來。

楊清在看她!

被男人的俊美直面擊中,全身血液逆流,望月腿軟,跌跪下去。這時,她那放空的思緒才回來一二分,有些後悔:她才「殺人放火」,就碰到楊清……以楊清的性子,該不會把她當惡人,從此厭惡她吧?

望月素有急智,一把將背上的包袱丟到火中。火燒得差不多了,她撲在地上滾一圈,塵土滿面,火焰飛竄。在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後,她露出一雙眼睛,焦急地向來人伸手求助,「救命啊!」

對上年輕公子溫涼幽邃的目光。

忍着心頭激盪,望月厚着臉皮做戲,「着火了!救命啊!」

第3章

愛你要說出來

楊清,那是雲門的高嶺之花,常年不下山,俗稱「吉祥物」。

作為白道之首,雲門和魔教勢不兩立。

望月慕少艾時,曾於雲門挑釁,在山下初遇楊清。少年頎皙靚俊,風采卓然。望月當即驚為天人,死皮賴臉地要嫁給他。從開始到現在,楊清在望月眼中,就是一塊鮮嫩的五花肉,不停地喊着「來啊」「來啊」。她見到他,就走不動路。

可惜望月心悅楊清,楊清卻以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為由,別說給她追慕的機會了,連見都不肯見她。雲門在正道未必世人皆服,全天下的白道都在看楊清和魔教聖女的笑話,楊清乾脆閉關不出,任望月在雲門山下轉來轉去,也休想見他一面。

一個在魔教為虜的姚芙,一個苦求無門的楊清,讓望月對雲門恨到了骨子裡。

這些年,望月未嘗不憋着一口氣:你瞧不上我是吧?你不給我機會是吧?那我就滅了雲門,把你搶回聖教,為所欲為!

……然而她尚未實現偉大抱負,就栽在了姚芙手裡,香消玉殞。

現在換了一個身份,卻「輕易」見到了曾經遍尋無路的楊清,望月失落:楊清是真的厭惡她吧?不然為何她一死,他就下山了呢?

可楊清怎麼會來這個小村子?

火災後翌日,坐在床邊小凳上的雲門小師弟江岩生得清秀,正保持微笑、態度良好地跟病人講八卦,「姑娘不知道?師叔他就是這村里人。楊家村楊家村,師叔不就姓楊麼?聽說他輩分挺高的,你們村里年紀大的,都認識他。」

望月愕然:什麼?高嶺之花原來是從一個小村里走出去的?

篤篤篤,敲門聲起。

江岩和望月一同往門口看去,聽到青年溫淡的聲音,「是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望月頭皮一麻,她那不合時宜的少女心又開始作祟:緊張得手心出汗之餘,慌張捂臉低頭。不行,不能讓楊清看到現在身有恙、顏憔悴的她。楊清該看到最漂亮的、最明艷的望月,而不是被火燒得狼狽的姑娘。

江岩沒注意到望月的反常,聽到敲門聲後,正興高采烈地去開門,「楊姑娘,是我師叔來探病啦!我師叔是這世上最好說話的人。有什麼難處,只要我師叔在,定能幫你解決!」

俊雅青年跟着歡快的小師侄進來探病,師侄絮絮叨叨地小聲道,「師叔,楊姑娘受傷其實不嚴重,但你別為難她啊。你不要跟她說昨晚的火,早上我一提,她臉色就不對勁,肯定是嚇壞了。楊姑娘失魂落魄了一早上……楊姑娘,呃!」

那養傷的姑娘,將自己整個頭顱用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雙烏靈鳳眼。

楊清沉默而探究。

江岩炯炯有神:楊姑娘你怎麼了?剛才不還談笑風生麼,為什麼我師叔一來,你就把自己包成「重度燒傷」了?你這樣,有考慮過我在師叔那裡的信譽值嗎?

在楊清進來的那一瞬,望月手指發麻、心臟急跳、頭腦暈乎,感覺整個屋子都亮了。

少時第一次見他,那少年又高又瘦,一張娃娃臉,眼睛很亮很迷人;笑起來有酒窩;氣質還特別乾淨通透。

少年時的楊清,與現在的青年身影重疊。擁有娃娃臉的他,明明已經二十五六,看上去卻連二十都不到。他的眼睛還是那麼好看,像星星一樣。氣質比少年時更好了,一看就是君子如玉——

靜水流深,聞喧享靜。空山鳴響,見慣司空。迷人的男人不出現,你也知道你要他。

「楊姑娘?」江岩的聲音打斷望月的沉思。

少女回神,晃着笨拙的腦袋,「楊公子,我臉上有燒傷,怕驚了您,只好擋着。公子勿怪。」

楊清表情禮貌的好像馬上要回「不敢當」,但他實際說的是——「嗯。」

望月:……雖然不懂他那聲「嗯」算什麼反應,可他聲音好聽啊。

此時,因楊清說完了,而望月被他的聲音吸引住犯痴,兩人均不說話,現場陷入了謎一般的尷尬中。

在師叔跟某妖女過招之際,江岩先疑惑回想:楊姑娘臉上哪裡有燒傷?然後察覺到室內不尋常的靜謐,他猛咳嗽兩聲。

楊清收到師侄的示意,大概也覺得自己反應太淡吧,於是看着少女那一層又一層紗布纏着的腦袋,他平和道,「姑娘不用怕嚇着在下。江師侄說姑娘傷勢不重,既如此,還是透透風,對養傷比較好。」

少女張開兩隻手捂住臉,「小女子毀容了,不想楊公子看到我慘澹的容顏,只想楊公子記得我最美好的模樣。請楊公子成全小女子的這點兒心思,莫要我拆下紗布。」

「……」她這反應,讓屋內其餘兩人都愣住了。

沒有聽錯吧?「記得我最美好的模樣」,這簡直像告白啊。

青年那溫涼平淡的目光,終於認真落到了少女身上。似審度,似驚訝。楊清的目光是月光與水,不熱烈,不輕慢,你知道他在看你,他讓你沉醉。在少女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之際,楊清慢慢說,「恕在下直言,在下只能看到姑娘臉上的兩個洞,姑娘你有必要捂臉麼?」

江岩暈倒:……

望月傻眼:……

看他們反應如此,楊清頰畔酒窩露出,「看來姑娘記住在下最糟糕的樣子了。」

聞言,江岩和望月恍然——楊清是在拒絕望月吧?你想讓我看到你最美好的樣子,無非傾慕我;我讓你看到我最糟糕的樣子,便是委婉的拒絕了。

被同一個人拒絕這種事,其實習慣了後,根本算不了什麼。望月連失望都沒有。

她頗為激動,怕楊清誤會般,「不不不」連連擺手,誠懇道,「你不糟糕,你特別好。你看你,」她舉例子,「你是第一個把我眼睛比作『洞』的人哦。你文採好,有狀元之才!」

楊清微愣,再看瞭望月一眼。想來他拒絕人拒絕得熟練,卻從沒有姑娘有勇氣回話。

而望月的強大內心,又何止如此呢?

被青年打量,她低頭,似開心,似羞澀,「楊公子,你長得好看,人還這麼好。」悄悄飛個媚眼,壓根沒聽懂楊清的言外之意似的,「你有情人嗎?有未婚妻麼?有妻子嗎?」兩手點啊點,暗示滿滿,「我都沒有哦。」

楊清:……

通俗的說法是,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姑娘,帶給了他震撼。

江岩更加瞠目結舌,滿眼都是「臥槽我聽到了什麼」「師叔真是藍顏禍水連受傷的小姑娘都不放過」之類的神情。

他被望月的直白嗆得劇烈咳嗽,引起了其餘二人的注意。望月面對楊清有多少女心,面對他就有多少黑臉,「你怎麼還在這裡?」

滿室粉紅中,他好像確實有點多餘哈。

江少俠讚嘆地看楊姑娘:看上師叔不奇怪,這世上對師叔一見鍾情的姑娘多的是。可楊姑娘了不起在,她頂着一個粽子腦袋,一點不自卑,她沖師叔飛媚眼啊!

再看師叔:被一個「粽子」飛媚眼,也沒被嚇住,了不起!

最後,望月也沒有等到楊清的回覆,因更多的雲門子弟來探病了。作為壞人,她這人根本無感動心,絲毫不感謝對方救火之恩,反覺得他們麻煩。特別是師侄們來後,楊清告辭,望月立馬蔫了。而江岩解釋「楊姑娘被昨晚的火嚇到了」,這幫師兄弟竟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個理由。

白道的少俠們好單純。

見望月無精打采,眾人也不打擾她,跟隨江岩退了出去,留給楊姑娘安心休養。而屋子裡,望月坐在床上,回味着方才所見到的真人楊清。雖然他沒有被她打動,但是呢——

他正眼看她了;

他跟她說話了;

他露酒窩了;

……是真的楊清!

不是她臆想出來的!

望月感動得都要哭了!

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滾,全身激動得發抖——真的,沒有體會過這種心情的,根本理解不了她此時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