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閨秀與殺手 - 第2章

伊人睽睽



☆、第

2



心有靈犀(上)

  天上飄下大片雪花,衛初晗趴在青年的背上,由他背着她,在深雪中艱難而行。身上衣裳潮而僵,又硬又冷。伏在青年背上的姑娘輕輕顫抖着,因青年衣裳與她一樣的濕,她更加冷。只能拼命摟緊他脖頸,將面孔靠着他後頸,才勉強感覺到暖意。

  無意識間,她指甲掐入青年脖頸。那種尖狠的力道,藉以平衡身體的不適,可以想象力道之大。但之前似乎還對她見死不救的黑衣青年,在脖頸被掐出血時,也沒有發出一聲。

  雪落滿兩人的肩頭,他感覺到背上姑娘的虛弱。她的虛弱,也將他身體的不適放大。不知哪裡出了問題,他心中平靜無波,卻很難排除她帶給自己的影響。青年想,該不會她閉了氣,自己也得跟着一起閉氣吧?

  他沉默着,背着她在夜雪中行走。天地闃寂,身後的追殺,都差點忘記。

  而衛初晗昏昏然想:明明身體難受得快死,為什麼意外覺得他這個人很不錯?

  她咳嗽,「恩人,您冷麼?」

  「……」

  「抱歉,忘了您不會說話了。您能紆尊降貴點點頭,讓我摸下嗎?」

  衛姑娘冷得聲音顫抖,還有心情揶揄他,手抬到他下巴處。她的命就捏在他手中,表現友好些,比顧及禮數更重要。

  他垂目看了一眼,依然沒反應。

  姑娘輕輕嘆了一口氣。那種幽若的氣息,讓他的心針刺一樣,痛縮。

  衛初晗沒有放棄跟他交流,「恩人,不是您,我也許永遠醒不過來。您……想了解我嗎?」畢竟她這種怪異的狀態,在湖下死了那麼久,忽然睜開眼醒來,任是誰都會害怕。

  可惜她只能聽到緩而定的腳步聲,她的救命恩人,視她如無物,一點回應都不給。

  他不好奇她的曾經,不在乎她的現在,也不關心她的未來。

  他除了救她,再沒有任何衝動。

  「恩人……」

  青年想,她怎麼這麼多話?

  一頓之下,忽然想到她此時的虛弱。如果不強迫自己不停地說話,也許沒有等到得救,她就又要死一次了。

  真是個聰明而懂得自救的姑娘。青年的心,一頓再頓。

  身後衛姑娘仍在斷續說話,青年抬頭,看眼陰雲密布的天宇。他發現衛姑娘沒有他以為的特異功能,這樣大的雪,將她一人丟下,她必死無疑。即使救了她,她的情況,也並不好。

  衛初晗昏昏沉沉,也想了許多。她在崖下冰湖中沉睡很久,能來到這裡的人,很少很少。這個救她的人,顯然是從崖上掉下的。砸入深水而不死……他武功很高。

  這樣的人,想對她做什麼,她都是反抗不了的。

  但他偏偏什麼也沒做。她生命力弱,卻有求生意念,而他表現的,無欲無求,沉如死水,比她還像個「死人」。

  這個死水一樣的人,背着她,在大雪中跋涉。她側頭,模糊的視線望向他的側臉,有相依為命之感。

  「老大!找到了!那個殺手……呃!」正當衛初晗心神恍惚之際,忽聽到後面傳來驚喜的聲音,一冷風從後灌來。她惶惶然轉頭,溫熱的血撲面而來。緊接着身子一旋,青年箍住她的手臂肌肉繃實。天旋地轉,身子陡脫力,她被一把丟在雪地上。先前那個出聲提醒的人已經死去,雙目圓瞪,躺在她身邊。

  衛初晗的視線不那麼模糊,被寒光照耀。

  腳程略快的幾人追上來,黑衣殘影騰空而入他們中間。出手如電,劍光如聚,血腥味在空氣中散開,濃郁沉重。凌厲劍法在幾人間出擊,對方沒有來得及喊一句狠話,就被迎上來的青年相繼殺死。

  眾人戰慄。

  黑衣青年持着滴血的劍,身上遍是傷痕,顯然受傷也不輕。他冷然而立,立在地上一堆屍體間,雪紛紛揚揚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那種陰寒之氣,讓他像來自地獄的惡魔,踏着鮮血白骨傲然向上。眾人竟一時不敢靠近。

  衛初晗坐在雪地中,面色更白了幾分。在黑衣青年大開殺戒後,她的虛無力,比之前更加嚴重。但知道自己此時是拖累,她強忍不適。卻有旁邊一躺着的人發現她的存在,一柄曲刀橫砍向她,口中大叫,「你不管你的小情人了嗎?!」

  那把刀快如閃電,用盡了全身力氣。這個人臉上是快意而兇狠的笑,盯着雪地上跪坐的蒼白姑娘。想着便是死,也要拉一人墊背!

  衛初晗全身無力,即使知道有刀揮向她,她也沒法。她躬身,憑着第六感,狼狽地往旁邊歪倒。飛過來的刀,堪堪追着她,寒氣擦上她的衣裙,緊迫她的身體。生死一線間,她被抱住一個人的懷裡。刀尖已到眼前,抱着她的人,硬是一手捂着她的臉,另一手向斜上托去,徒手接住了那把刀。

  如果不是他擋住她的臉,武人的一道刀風,足以讓衛初晗毀容。

  他手上濕熱的血,滴在衛初晗面上。她的睫毛顫了顫,感受到青年捂住自己面孔的溫暖。

  接着兩道砰砰聲,利器劃破敵人身體,敵人發出一聲悶哼,再也沒有聲音了。

  而抱着她的人身子瞬間脫力,向下倒去。

  「恩人?」衛初晗咬着牙,強行伸臂,將一身鮮血的青年抱入懷中。

  她心中感動,萬萬想不到萍水相逢的人,會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她嘆道,「您這麼外冷內熱,太會博好感了。」

  「……」

  衛初晗沒有想太多,因為青年重新起身,跪在她面前。衛姑娘試探伸手,摸到他的後背。

  衛初晗語氣親和了些,「你受了傷,不要再背我了。」

  他當然沒有說話。卻是將她往背上一送,便要起身。他背着她站起來,重新走入大雪中。衛初晗沒有太掙扎,身下人已經受傷,她再亂動,他只會傷上加傷。她靜一下,將臉靠在他後背上,聽着他極輕的呼吸聲。

  他背着她,在雪地上慢慢走。

  這樣的溫暖,衛初晗好久沒感覺到了。在這一瞬,她真心地生出嫁給此人的想法。

  可是、可是——他背着她走啊走,冒着大風雪走啊走,要走去哪裡呢?她快凍暈了哎。

  「恩人,我們能先找個躲風雪的地方,你再雪夜競走好嗎?」衛姑娘小心翼翼問。

  「……」她察覺到背着她的青年身體僵了下。

  在衛姑娘的指導下,青年最終找到一處枯草高掩的地方。這處有樹有草,正巧擋住了風雪。但是依然很冷啊。

  衛初晗望着站着的青年,「你能找些樹枝,來燒個火嗎?」

  「……」青年轉身去撿抱了一些樹枝枯草回來,放在衛初晗旁邊。這一次,他還沒有怎樣,衛姑娘就微微笑,「你也不會燒火對吧?沒關係,我會。」

  青年站起來,垂眼看她鑽木取火。年少的姑娘凍得雙唇發紫,身體全是冰水。雪花落在她發間,她是如此晶瑩而美麗。

  他轉身向外走去,衣擺卻被身旁的姑娘抓住。

  衛初晗抬起頭,視線更加清晰了些,隱約可見一道清瘦的黑衣。她說,「你去哪裡?你落了水,之後又受了重傷,應該包紮一下。我來幫你。」她眨下眼,「總是我看不太清楚,你可以脫下衣裳烤火,不必顧及我。」

  衛姑娘挺善解人意的。

  可惜有人不領情,青年拂開她的手,仍向外走。

  衛初晗說,「是還有人追殺,你需要去處理嗎?其實你不必去,我可以幫你。」

  青年的目光,終於落在了姑娘身上。火光中,背影大片空白,她面容恬靜安和,有歲月悠久之韻。她端坐明火前,腰杆挺直,儀姿端正,縱是衣裳潮濕,縱是烏髮披散,那種清揚婉約的氣度,也絕非凡夫俗子可比。

  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讓一個名門閨秀,落入此般窘迫之境?

  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性,讓她面對命運捉弄,仍能微微噙笑,尋找突破的機會?

  一刻鐘後,前來追殺的人,沒有尋到那個冷面殺手。卻在火堆前,遇見了烤火的姑娘。

  天地大寒,她坐在火邊,面容白如鬼,抬頭看向來人。

  「你、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啊,我已經死了。家破人亡,背叛被棄,墜下山崖……那真是一個久遠而難忘的故事。」她的神情,似笑非笑間,有些冷。

☆、第

3



心有靈犀(下)

  幾人在雪地上尋到同伴的屍體,鮮血枯屍被洋洋灑灑的雪花覆蓋。跟着火光的影子尋來,沒有見到黑衣殺手,卻見到燃燃火邊,年少姑娘靜坐烤火。

  她坐在火後,目光幽幽若若地探過來,眾人一陣膽寒。不覺想起在廟中等人時,守廟老人口中的故事。方才垂藤而下,發現崖下的湖上飄着片片碎冰。他們想起老人的話,還往湖裡掃了一眼,並沒有看到所謂死人。那時心中笑老人胡說八道,現在見到這位烤火的姑娘,一下子激靈,串起了所有:老人說,崖下的湖常年冰封,冰湖下有個死去的姑娘沉睡,屍體不腐不化不變形。而現在,冰碎了,湖裡那個死人……她沒有消失,她睜開了眼,「活」了過來,正在對面看着他們。

  饒是刀口上舔血的這些人,也被這詭異弄得一哆嗦。

  衛初晗問,「現在是什麼年份?」

  為首者強行鎮定:她一定是故弄玄乎,我等不會被嚇到的。

  他特別冷酷地回答,「嘉平十年臘月。」

  「連年號都變了啊……那我就是嘉平元年死的。」

  「你們聽過十年前,鄴京衛家的變亂嗎?」衛初晗禮貌問。

  有人不了解,有人「啊」一聲,首領目光一下子凝住了,看向她,「你難道要說自己是衛家人?」

  「怎麼,我不像?」衛初晗慢悠悠說。

  眾人一陣語塞,互相看看。那一年,趕上改朝換代的時候,衛家全滅,整個鄴京震動。正是政治最敏感的時期,再加上衛家以謀反罪論處,沒有人敢觸皇帝逆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許多人遺忘,卻被一個少女娓娓道出,實在古怪。

  看她不過十五六歲,十年前,該只有五歲吧?不、不對,怎麼能跟「死人」談十年前的年齡?人死後,可就不再長大了啊。

  冷風吹過,人後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心性差的直接跳起來,「老子不想聽你講故事,老子問你,有沒有見……」

  衛初晗聲音冷了下去,「聽完我的故事,我就告訴你們想知道的。」

  首領眯着眼睛看對面容顏蒼白的少女,有些摸不准。畢竟這姑娘太奇怪,貿然出手,萬一……她不是人呢?雖然猜測這個少女的出現和那個殺手有關,但對於不了解的事情,還是謹慎為好。

  於是眾人從衛初晗口中,窺得十年前那樁謀反案的冰山一角——

  衛家謀反罪定,嫡系男兒斬首,女兒賣入教坊青樓軍中。旁系無論男女,皆貶為庶人,流放邊關。

  衛初晗正是衛氏嫡系姑娘。

  父親被判死罪,她被判充入軍營為ji。

  衛父不在乎自己被判死刑,卻絕不願意女兒受辱。於是,衛父公然抗旨,偷偷帶着她逃難。日月輪替,一路追兵,一路逃跑。父親說,只有離開大魏,她才能安全。只有她安全了,他才會放心。

  整個朝廷的追殺,甚至可能連累族人,父親卻不在乎這些。至今記得父親寫給伯父的信,字字泣血,「……為之父母者獨何心乎?旁人輒以不解,只坐不關切於身,未免隔膚痛癢耳!」

  中途,父親也離開了她。臨死前,父親仍心心念念,「小狐,快走、快走!」

  衛初晗繼續逃亡。她逃到了臨州甘縣——

  衛初晗望着火光,有些出神。

  眾人秉着呼吸等她的下文,那口氣被吊了半天,咽不下去。臨州甘縣,正是他們現在處的地段啊。然後呢?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麼事,讓她也死了?又是什麼樣的奇遇,讓她死而復生?

  還有的人皺着眉,覺得這故事漏洞百出。就是他們這些小人物,也知道那些大家族裡,能人眾多。為什麼衛父要親自帶女兒逃?既是一個愛女之人,對族人的責任感也應該有吧?那他帶女兒逃亡,不管族人死活了嗎?衛家其他人呢?沒人理會嗎?還有,衛母呢?這個故事裡,衛姑娘的母親呢,兄弟姐妹呢?沒有跟着逃?

  人都有好奇心,原本不在乎的八卦,有人透出邊角來,便坐不住了,「到了這裡怎麼了?你被追上了?你……啊!」

  突然握住刀柄,想轉身砍去。但一道流光從後如風般襲來,此人僵着身體,怔怔倒地。剎那間,所有沉迷於故事的人都甦醒過來,持着武器向身後殺去。黑影以凌厲之勢劈來,有人橫撲來抱腰,被他後肘一抵,轉手借力而起,以其為支點,在半空中躍起一大道半圓弧度。青年身體在半空中張開,肌肉勻稱線條精悍,飽滿如弓。他斜掠向前方人馬,動作快如獵豹,又一道光,人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