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香 - 第2章

SISIMO

  謝玉的兩個弟弟謝文淵謝文博不過三歲,也虧得孩子這一路都極安靜,一點不曾哭鬧。

  謝家莊園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傳到了柳山鎮,劉氏一聽就立刻暈了過去,一向沉穩的張嬤嬤都有些六神無主,李叔又是老實巴交的性子,打聽了消息回來整個兒都有些惶恐不安的樣子,也就謝家兄弟還徑自睡得熟,一家子唯一還清醒的居然只剩下謝玉。

  雖然早就有些預感,謝玉仍是冷笑一聲,開口道:「嬤嬤,可有我的舊衣裳。」

  張嬤嬤搖搖頭,「都丟在家中了。」本來出來,不論是劉氏還是謝玉,都只卷了兩件輕便的衣裳而已。

  謝玉嘆了口氣,「罷了,還得麻煩嬤嬤和李叔出去一趟,就在這柳山鎮置辦個宅子,不用太大,有個小院子就盡夠了,等到事情平息,再想辦法去打聽阿爹的消息,我們現如今只得低調些,莫被那水匪摸到了痕跡。」

  這話一出口,站在一旁的兩個丫鬟都是面色如土,只怕那水匪衝進門來,將她們結果了性命。

  張嬤嬤點點頭,謝玉卻思索了一下站起來,「我與你們一道去吧。」

  剛好看一看這座小鎮,短期內,謝玉是不打算離開了,且不說謝明生凶多吉少,這裡遠離京城,她們孤兒寡母的,要回京城去根本不可能,更何況沒了謝明生,她們一家回到京城又討得了什麼好。

  吩咐卷碧凝翠好好照顧劉氏和謝家兄弟,謝玉挑了件最低調的素色衣裳,同張嬤嬤一塊兒出了門去。

  只短短半天的功夫,便買了一個一進小院兒,地方不大,顯得略有些逼仄,但稍稍整一下,卻也不壞,給他們幾個人住還是算寬敞的,當然,比起之前的謝家莊園,那是遠遠不能比的。

  因事情辦得順利,謝玉的心定了一些,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回到客舍之後,房中竟然只剩下劉氏並謝家兄弟了,卷碧凝翠皆不見蹤影。

  張嬤嬤臉色一變,立刻去翻了妝奩箱子,隨即破口大罵:「兩個賤蹄子,竟敢做出這等背主之事,待得報了官,定要將她們千刀萬剮了!」她被氣急了,捂着胸口咳嗽了兩聲。

  謝玉倒還鎮定,丫鬟卷了錢財跑了這種事,卻也不算太糟糕,好歹放銀票地契的箱子還在她的手裡,她這時才想起,卷碧乃是柏氏給的,凝翠是劉氏的嫡母給的,雖然在劉氏生了謝家兄弟之後,這兩個便一直安分守己,也算是盡心盡力,但畢竟不若張嬤嬤一樣乃是劉氏的奶娘,與劉氏有不一樣的情誼。

  「跑就跑了吧。」她淡淡道。

  張嬤嬤一愣,看向不過七歲的小主人,卻覺得謝玉與往日裡竟然全然不一樣了。

  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事,她也顧不得去想這些,如今思來,災禍催人成熟怕是沒說錯,如今這家裡,居然都要靠一個七歲的小姑娘,這麼一想,張嬤嬤心中一陣酸澀,想京中的姐兒們七歲還過的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日子,她家的玉姐兒就要被迫成熟起來,讓她怎生不心疼?

  謝玉卻根本沒想到張嬤嬤在想什麼,她正在思索另一個問題——

  是不是因為在現代過了二十年安分守己的生活,她已經忘了曾經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魔教妖女、素手羅剎、毒心魔女,還有什麼來着?時代太久遠了,她那些在穿越現代之後聽來又土又俗的稱號早就被她拋到了塵埃里,說句實話,謝玉恍惚中也生出過自己之前身為江湖邪派高手的那些日子,是不是只是黃粱一夢,又或者僅僅出自某個現代人臆想的世界,但她的江湖甚至遠遠比不上現代那些武俠小說里描繪的那樣精彩紛呈——曾經讓她自得的那些稱號,真的說起來,真是一股子濃濃的恥感。

  不過,有一點是沒差的,武功。

  她畢竟當了二十多年的妖女魔女,縱觀現代那些武俠小說,她得出一個結論,她的那個真實的江湖或許沒有小說里那樣有時髦值,但是武功卻是真的不差,顯然,在歷史中並沒有真正這樣子的時代。

  是的,謝玉覺得老天還真是足夠眷顧她,竟然給了她第三次人生,從第一次的妖女,到第二次在普通人家長大,父母慈愛家庭幸福的平凡女孩兒,再到第三次經歷劇變的官家女,嗯,還真是挺神奇的呢!

  想到這裡,謝玉微微翹起唇角,眼中一抹凶光一閃而過。

  生活嘛,不如意的事情固然多,但她是什麼人,不管有什麼不順的地方,強行將之擼順了也就是了,她又不是那等柔弱少女,更不會顧忌道德律法。

  既然人生對她不夠寬厚,就不要怪她對世界心狠手辣!

  她謝玉,不管重生幾次,都不是逆來順受之人!

  ☆、第2章

循序漸進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木質的窗欞上,使得空氣中的浮塵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謝玉深深吸了口氣,說句實話,這時候屋子裡的氣味並不十分美好。

  昨日裡發生了太多事,又是匆匆搬到這交割好的房子裡,如今根本沒有人手,劉氏柔弱不中用,張嬤嬤又年紀大了些,根本找不到人來收拾屋子,於是就這麼胡混了一夜。

  遠遠的,謝玉就聽到了她這輩子的兩個弟弟稱得上洪亮的哭聲。

  雙胞胎就是這點不好,連哭,都是一哭兩個都哭,噪音程度自然就要乘以個二。

  謝玉徑自下床走了過去,劉氏與張嬤嬤正焦頭爛額地哄着兩個孩子,一見她來了,張嬤嬤眼睛一亮,「玉姐兒起來啦,先坐坐,我已經着大柱去買些粥米回來。」

  大柱是李叔的名,張嬤嬤與他結縭也有三四十年,早年有一子二女,可惜除了出嫁的大女兒,其餘一子一女都早早過世了,也就只有這一對夫妻幾乎真正將劉氏視作親生女。

  「嬤嬤,今日裡你便和李叔一塊兒買兩個粗使丫頭回來,不用太聰明,會幹活兒就行。」

  張嬤嬤趕緊點頭,劉氏那邊好不容易將兩個孩子哄住了,自己卻又開始垂淚,悲傷道:「我的命怎麼這般苦……」

  謝玉頓時有些頭疼。

  儘管瞧着有些悲慘,但隨着張嬤嬤領着兩個手腳粗大的丫頭回來,利落地將整個院子都清掃整理乾淨了,又買了新的被褥,並找了個廚娘,甚至給劉氏並謝玉姐弟買了些樸素低調的衣裳,一切就有了塵埃落定的味道——

  張嬤嬤並不愚蠢,事實上,她堪稱精明,若是沒有她,劉氏哪能過這麼些年舒服的日子,所以在早先的慌亂過後,她真正鎮定下來,反倒將內外都安排妥當了。

  她隱約覺得,謝玉說到這裡來打聽謝明生的消息不過是個藉口,但又覺得一個小孩子怎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思——

  雖劉氏還天真地想要去找田副官,也是被張嬤嬤盡力勸住了。

  清醒過後,張嬤嬤亦是明白,他們一家需得低調為上,畢竟在這江南,水匪的勢力太大,這也是她給幾人都買些百姓衣衫的原因,幸得那兩個賤人逃了,使得他們幾人愈加不起眼,她在出外採買時碰上外人,都說是帶着女兒外孫來此地探親,連新買的那兩個丫頭也都瞞着。

  謝玉見張嬤嬤能幹,這才靜下心來,謊稱累了,回到房中休息。

  如今,沒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沒了環繞在側的仆傭,對於謝玉而言,或許反而……是一種方便。

  她緩緩閉上眼睛,很快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覺。

  這已經是第三次,或許世上再不會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套功法,不管是哪一世哪個人,都不可能比她更懂《玉生香》。

  《玉生香》乃是魔門的頂級功法,若非謝玉的娘是魔門的領頭人之一,她爹又是魔教教主那樣的大人物,她也沒法從小便修此等功法。

  魔門之中有的是適合女子修習的本事,魔門女子多嬌媚,卻不見得是原本就生得如花似玉,不少都是所修習的功法導致,而《玉生香》更是其中最適合女子的一種,若從小修習,即便是長相普通的女孩,漸漸長大都能變作絕世妖嬈的人物,偏此等法門讓女子變得媚而不妖,艷而不俗,自有滿身清華端雅,又有傾城內媚之惑,不僅身姿娉婷柔若無骨,且肌膚無瑕似暖玉生香,一顰一笑皆動人,不是那等清高脫俗的正派女子可比,此等鮮活當真是顰眉時楚楚可憐,彎唇時笑若春山。

  當年修習過《玉生香》的女子,無不名動天下,在江湖武林之中那些即便是名門正派的子弟提及時都心跳加速,可見其神奇。

  但謝玉看中的並非這魅惑之術,《玉生香》實在是適合女子修煉的上上等功法,而且於她而言,進階最快,其配套的指法掌法輕功暗器皆是一絕,不管什麼時候,唯有自己的力量才最可信,這一直是謝玉的生存法則。

  過了幾日,謝家的日子漸漸沉澱下來,劉氏也不再整日流淚,開始笨拙地給謝家兄弟做些小衣裳,張嬤嬤陪着劉氏做女紅,讓那兩個粗使的丫頭打掃院子,廚娘在廚房裡忙活,不多時便透出飯菜的香味來。

  他們幾人就好像這般毫不起眼地融入了柳山鎮。

  說起來柳山鎮雖不大,卻也不小,富戶很有幾家,他們來的時候低調,卻也不是沒人看見,更何況還在客舍里住了一晚,張嬤嬤的口音也是個問題,這些實則都留下了後患,是以謝玉並不敢掉以輕心。

  幸好那水匪頭子性格頗有些狂傲,儘管在那莊園裡撲了個空,卻也似乎沒太將他們這些老弱婦孺放在眼裡,並未蓄意再來查,謝玉守在家中一月余,將《玉生香》練至一重天圓滿,才徹底放下心來。

  「玉姐兒!」張嬤嬤端了一碗補身體的雞湯來,新來的廚娘也不是本地人,是隨着以前的主子千里迢迢嫁到這江南來的,可惜嫁過來沒有多久就過世了,他們這些舊仆並沒有被留下,反而被遣散,她也是幸運,剛好碰上張嬤嬤。這廚娘燒得一手好菜不說,於煲湯上更很有些手藝,張嬤嬤心疼謝玉瘦弱,便日日讓她熬了湯給謝玉並謝文淵謝文博兄弟喝,直將那倆兄弟養得虎頭虎腦,謝玉卻並沒有長多少肉。

  但謝玉自己清楚,她不長肉的原因是練武之中本就極需要營養,她的食量也會因此增加,尤其是前三層練成之前。

  她蓄意緩緩增加食量,連張嬤嬤都沒太發現,於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而言,她這會兒幾乎相當於成年人的食量在這個家中甚至沒有引起驚異——這就是循序漸進,不過,謝玉還有些事需要他們習慣。

  「張嬤嬤,今日我出門一趟,你不用擔心,天黑之前我自會回來。」謝玉放下手中猶自默寫秘籍的筆,很多東西長時間不記便會遺忘,幸好她的記憶力不錯,上輩子也曾將這些東西寫出來,才能將內容還記得清楚。

  張嬤嬤聞言一驚,「玉姐兒,現在外面世道亂得很,你——」

  「將之前準備的舊衣裳拿來,放心,不會有事。」謝玉的聲音斬釘截鐵,張嬤嬤再也勸阻不下去。

  再怎麼說,她也是奴僕,這家中真正能管束謝玉的也就只有劉氏,可她性格懦弱,耳根又軟,別說管束了,同謝玉說話的時候,聲音都響不起來!

  於是張嬤嬤只得滿臉擔憂地送謝玉出了門。

  事實上,江南風氣開放,如果不是因為水匪橫行,也不至於是家家緊閉門戶的模樣,柳山鎮有官兵把守,自然要好一些,謝玉還是能看到些在外玩耍的孩童。

  謝玉選擇柳山鎮,固然是因為這裡安全,也因為記憶中這裡的地形實在很符合她的需要,依山傍水,柳山鎮並不大,也少有農田,不少人都靠連綿的青山為生,遠遠看去只見茶園縱橫竹林青翠,整個山脈都籠在淡淡的山嵐霧氣之中,顯得格外美麗。

  從住處到進山的地方,成年人都要走一個多時辰,然而謝玉腳步輕快,身旁人尚且不覺得如何,她只用了半個時辰,就已經到了山下。

  在鋼鐵叢林的現代,很多事她已經許久不曾做過了,那個年代實在是安逸得過分。在進入山林之前,以謝玉輕功初成的本事,卻仍舊打了個轉才進去,她仍然需要找回很久前的回憶,已經許久不接觸未經開發的山林,到底還是要謹慎一些。

  但是很快,謝玉就感到自己的呼吸自由了一些,她畢竟是對這樣的環境十分熟悉的,很快就找回了第一世的那種感覺。

  她曾經在魔教之中被正道們喚做「毒心魔女」、「素手羅剎」,就是因為她……擅於用毒,毒與醫殊途同歸,謝玉熟悉山林,也熟悉醫道,上輩子父親又是醫生,西醫與中醫是不同的範疇,拜父親所賜,她對於人體有更深的了解,以至於當看那些武俠小說的時候,每每都要考慮一下人體的合理性,比如三屍腦神丹這種東西,估計不是毒藥而是蠱?而她不會養蠱。當年他們的魔教自然也有控制門人的手段,大多是用真的毒,不能說對人完全沒有傷害,隔一段時間就需要解藥的也是有的,但其實更讓謝玉感興趣的是《天龍八部》中的生死符,她甚至嘗試過,確實是可以做到的,前提是對穴位和人體了如指掌,真氣盤旋在穴道無法排去之時,發作起來也不是癢入骨髓,而是又酸又麻又痛,同樣是一種極致之苦。

  重要的是能抑制發作的解藥,她已經有了些想法,也想要嘗試一下,而山林……也是她練武的最佳場所。

  江南的山林並不像那些茂密連綿的原始森林那樣危險,大型動物要少一些,但是也不是獵不到獵物,謝玉主要是為了採藥,最後也帶了兩隻肥碩的野兔回家。

  一次兩次,張嬤嬤和劉氏先是驚異,漸漸也就淡定習慣。

  任何事情都是循序漸進的,謝玉並不着急,她還有足夠的時間——

  將這水匪橫行的江南據為己有。

  ☆、第3章

雍州黃昏

  定嘉二十九年,春。

  「殿下,小心!」聲音尖細面白無須的下人趕緊扶住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的年輕男子。

  這一行人看着其實都挺狼狽,哪怕是這位被叫殿下的,他身上的絲綢衣衫還算完好,本來他們一行人裝作到江南來的商人,本來就他們養尊處優的模樣,讓他們裝成百姓也是不會像的。

  為首的年輕男子瞧着不過二十左右,還很年輕,樣貌清秀,一雙眼睛很是沉靜並不見多少慌亂,儘管他們從京城跑出來時他帶着的六十來個心腹到現在只剩下了七個,一路上山匪流寇,實在是太不好走,不過,他仍然沒有失去信心。

  「快要到江南了。」他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身邊最被他倚重的青年。

  若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青年,絕大部分人會倒吸一口氣,因為這人長得太好看,即便是氣質雍容的「殿下」,站在他的身邊也容易被映襯得黯淡無光,只不過,這會兒他戴着斗笠,又用兜帽擋去了半張臉,否則絕對站出來大家就只看得到他一個人,就是這位殿下喊了他一聲他一抬頭,一時間被天光映着的眉眼都足夠叫人眼前一亮。

  「是。」

  「希望你外祖家還在。」

  青年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遠遠可見的玉陽湖,煙波浩渺之色當真可稱天下第一湖。

  然而,太子殿下所說的他也無甚信心。

  雖然天下已經亂了數十年,自從成祖晚年迷戀丹藥做着長生不老的美夢開始,這天下就已經亂了,但這些年過去,亂匪越來越多,這江南距離京城千里之遙,即便外祖家原是江南望族,可惜早幾年就已經與自家失去了聯繫。

  任誰都沒有想到這天下已經亂到太子殿下都只能慌亂出逃的地步,魏瑾瑜作為靖王之子,自幼被封做世子,且太子的母親張皇后是他祖母的堂侄女,算起來最是親近,否則也不會在時局惡化到這種程度的時候,太子還能信任他讓他帶着逃往江南。

  自小心高氣傲的魏瑾瑜在出京之時也沒有想到一路如此兇險,不過既然有了承諾,君子一言,萬死不悔!

  魏乃國姓,太子魏瑾琮原也只是抱着這最後一線希望而已,京城都已經糜爛成那副模樣,這早已經沒了消息的江南能好得到哪兒去?已經有好幾年江南巡撫未能交得上稅了,聽聞這玉陽湖到處是橫行的水匪,這些窮凶極惡的水匪無惡不作,朝廷很久以前就已經彈壓不住,這年頭已經不知道惡化到何種程度。

  只盼望着外祖家這等望族不曾因此遭了秧去。

  「殿下,速速往前!之前那伙山匪還跟在身後!」一名持刀的近衛大聲叫着。

  不論是魏瑾琮還是仍舊跟着他的幾個人臉色都隱隱有些發白,腳下雖然無力,卻仍然飛快往前跑去。

  這些個山匪可是不管他是不是太子,即便是將身份報出去,多半也會被抓起來勒索官府,憑現在這個世道,官府還不如他身邊這幾個心腹近衛可靠。

  「殿下不用擔心,山匪不過就是流民罷了,」魏瑾瑜的聲音很沉穩,「只要不是京城來的死士,些許山匪算得上什麼。」

  「只怕那些死士也快到了。」

  靠着他手下數十近衛拼死拖延,才算是給了他們幾日逃命的功夫,恐怕那些死士已經離此地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