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長的一夢 - 第2章

小魚聯盟

  盧師妹不屑道:「有點風度好不好,應該是男生喝掉女生隨意。」

  江之寒搖搖頭,嘆息道:「Ok,我作為男生干一杯,你作為師妹干一杯,這下可公平?」和小女生鬥嘴,江之寒倒真不覺得多麼有趣。難道我的精神波長是和三十幾的人更合契而和十八九歲的沒有相通之處?真是未老先衰呀,想到這兒江之寒不由得笑起來。

  姓盧的小師妹已經快速的轉移了目標,在向主席同學敬酒。

  林墨小聲說:「笑什麼,這麼詭異?」

  江之寒看着盧師妹有些奇怪的五官組合,不由脫口而出:「自信的人最美麗。」

  林墨撲哧一笑,進而沉着臉說:「你好刻薄,人家小姑娘耶。」

  江之寒很嚴肅的說:「我只是真心的羨慕而已,我每天照鏡子都在尋找這種自信。」

  林墨白了他一眼,那一瞬間江之寒清晰的感覺到心臟撲的跳了一下,很大聲很急速。

  這是怎麼了?江之寒在心裡問自己,這幾天我的情緒很波動,是畢業綜合症?眼角的餘光瞟了林墨一眼,江之寒覺得自己的心又急速跳動了幾下,宛如一個沒有戀愛過的17歲小男生。他定了定神,偏過頭去和彭帥有的沒的隨便聊了幾句。

  在座的還有兩位是青州師範和青州醫大的,今天也來湊熱鬧。幾個人正在熱火朝天的討論跨校尋找友好寢室互通有無的話題。

  江之寒偏過頭對林墨說:「想想幾年後這些小傢伙就要出來和我們競爭,還真是有幾分害怕。你看他們,很早就學會快速適應壞境,充滿社會性,人際交往能力呱呱叫,沒有拘束感,和人自來熟。說實話我可是最近一兩年才學會一點這些。所以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林墨若有所思地說:「不要說的自己很老氣橫秋一樣的。不過我倒同意,現在差兩年,就好像差了一代人,觀念差好多。想當年,我才入大學見到讀研究生博士生的師兄,可是戰戰兢兢,一心想着聆聽教誨來着。」

  江之寒笑道:「彼此彼此。不過給我們自己說一點鼓鼓勁的話,現在的小孩子還是普遍有些浮躁的,我們研究所有幾個有關係的本科生進實驗室,叫他們做一下實驗記錄之類的體力活都是一副不屑的樣子。想當年我們才進實驗室的時候,能攤到個實驗記錄的事,還開心得不得了,覺得只要能學到點東西就是好事。」

  林墨點點頭,但忍不住加道:「想當年這個詞你用真是稍嫌年輕了一點。」

  飯局接近尾聲,主席提議讓畢業的師兄師姐講兩句,也算是給師弟師妹們傳授一些寶貴的經驗。當然幾位大四的同學一起推江之寒,說這位才是真正的大師兄,應當和大家分享一下成長的經驗。

  江之寒想了一小會兒,倒是收起一直輕鬆說笑的神情,擺出個成熟的大師兄的樣子。他喝了口水,清了清喉嚨,這番作態倒讓盧師妹掩着嘴差點沒笑出聲來。

  江之寒說道:「老實講,除了比你們痴長几歲,多吃了幾年二食堂的夾生飯,我倒真沒有什麼比在座的更出色的。」他很快的和師弟師妹們進行了一下眼神的接觸,接着說:「但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倒是發現多幾年的經歷,成功也好,失敗也好,甚至庸庸碌碌也好,有時候也是一種財富。每個人都不一樣,不僅專業不一樣,性格不一樣,機遇也不一樣,但也許還是有一些共通的東西,所以如果我講的能給其中一個人哪怕一點點啟發,也不枉我人生第一次作大師兄的演講。」

  大家都輕輕笑起來。江之寒停頓了一會,繼續說道:「我講2點吧。第一,說來很俗,四個字-珍惜時間。但我最深的感受就是這幾年我呆在研究所里,所有本科畢業工作了的同學或是出差或是休假,回來一起吃個飯,說的都是,唉,當年浪費太多時間了,要麼學點專業知識,要麼搞點自己想搞的東西,也不算荒廢。要知道這些傢伙中,有天天睡到中午的,有麻將搓到午夜的,當年說起什麼珍惜時間那簡直是笑話,享受生活做個懶蟲才是最高的理想。但一入社會,發現各個方面都準備不足,很狼狽很辛苦。學校這個地方,很神奇。時間過得極快也極慢。說快,一晃眼四年就過去了,說慢,有些日子裡無所事事了,床上躺躺,到處逛逛,圖書館裡心不在焉的坐着,天黑的時候總是不到。大學這個地方,相對還是封閉,既不如中學那樣一行一語都有人管着,也不像工作後壓力時刻都在那兒。所以很多人很多時候就整個松下來,任時間嘩嘩的流過去。這也不是什麼絕對的錯事,在大學校園裡享受最早的戀愛滋味,當然我知道你們有些人小學就享受過了,或是最後休閒的時光,也不啻一個選擇。但一定要想好了,要有自己的規劃。當年師兄看着我說,我最羨慕的是你多我四年的青春,我也不能完全理解。但現在媳婦變成婆婆,我看到你們完全是一樣的心情一樣的羨慕。所以你們手上最貴重的就是這幾年的時光,要享樂的,要充電的,要奮鬥的,都100%去做。最糟糕的是回頭看時,即沒學到又沒玩到,渾渾噩噩的就過去了。」

  「說到規劃,我想說一下第二點,那就是一步領先,步步領先。做什麼事,早一步,可能就占很大的優勢。一般的講,大一的時候,還有高三的慣性,大家還要拼命學習,爭取考試拿獎學金。到了大二開始感到孤身在外寂寞了,想找女朋友,結果晚了,都給師兄搶走了。女生也不要笑,防火防盜防師兄是給你們的至理名言。到了大三,孤孤單單,考試也無所謂了,不知道幹什麼,一迷惑一年就過去了。到了大四要拼找工作拼考研,才發覺基礎這麼差或是履歷上無甚可寫,又落了後手。所以說,一步落後,就處處被動了。在別人傻傻的東張西望的時候,就把想要的女生男生泡到手,別人在苦苦尋找另一半的時候,把成績和社會履歷作的漂亮一點,別人迷茫或是補基礎的時候,就開始為考研或工作面試針對性的做準備。總之,大學校園是個避風港,但總不能避一輩子。為了走出去那天,早一天準備,就多一份主動。看得遠一些,終究會有所回報。」

  江之寒也沒想到自己滔滔不絕講了這麼多。但當他結束的時候,下面居然響起了零星的掌聲。他舉起酒杯,笑笑說,多謝捧場。

3.天香樓里,斷橋門外

  聚餐出來,江之寒去前台結帳,一共是六百八十塊錢。

  江之寒說:「李志畢業是讀研究生的,我和彭帥是要工作的,就我們兩個攤了吧。我好歹擔個大師兄的名分,我出三分之二,彭帥你出三分之一,你看怎麼樣?」

  彭帥爽快的說好。

  林墨說:「我也要是工作的,幹嘛把我給漏掉了?」

  江之寒說:「出來吃飯不好意思讓女生出錢吧?」

  林墨笑着說:「沒看出來大師兄還是有大男子主義的。不管你們怎麼分,我出我這一份兒了。」說着掏出錢包,數了一百七十塊錢,放在櫃檯上。

  李志看到這樣,不好意思也要付錢。大家都勸他說,讓要上班的人付錢好了,他也就不再堅持。

  出了餐館,大部隊左轉回學校宿舍。江之寒需要右轉去校外的出租屋-學校的宿舍已經到期了,只好自己出錢在校外租個一間的小屋住。瞥眼看見林墨也右轉,便停下腳步等了一等。

  「沒住宿舍啦?」江之寒問道。

  「已經搬出來一年了。外面比較自由。」

  「住在哪兒?」

  「斷橋門外的教工宿舍里租的,一個老太太租給我一間客房。她一個人過,所以想租個房間出來,也熱鬧一些。老太太人還不錯,住的離學校又近,價格也不算貴。」

  「那我們正好順路。一起走吧。」江之寒邀請道。

  兩人順着黑黑的街道往下走,兩邊是沿街小飯店和商店的燈光,左側是一條窄窄的小溪,卻有一個很牛氣的名字,叫黃龍溪。

  自然的江之寒和林墨談論起彼此找工作的具體情況。

  江之寒說:「我去的是橫江集團,算是大的民營企業,不過你不一定聽說過。」

  林墨說:「我聽說過呀,上次他們的創始人來我們學校作報告的時候,我還去聽了呢。那個創始人也是我們的校友。你怎麼想到去那兒?」

  江之寒說:「我們專業可不像你們電子系那麼熱門。這個公司的技術總監和我的研究生導師關係很好,有兩個合作項目我都參與了,在他們總部和工廠一共呆了將近四個月,所以彼此算是很熟悉。他們給的待遇也不錯,比給平常的新人還高不少,而且不用實習期。公司的發展很快,而且充滿朝氣和希望,所以就想去試試。你呢?」

  林墨說:「我現在基本定了在IBM和Lucent當中選一個。」

  江之寒多少有些驚訝,雖然IBM和Lucent說不上是什麼了不起的企業,但他知道IBM今年是第一次到青大招人,一共就招了10個人,而且還進行了5輪測試,搞得陣勢很大的樣子。

  他問道:「IBM一共就沒在你們系招幾個人吧?」

  林墨說:「好像是2個,計算機系招了5個,還有3個是國貿,外語,和經濟系的。我們系就是一個博士生和我。」

  江之寒知道IBM和Lucent這次主要招的都是研究生,所以不由對這個師妹刮目相看。她的本事,比自己以為的要強很多呀。

  江之寒說:「我們研究所有個博士生去IBM招聘了,回來還感嘆題目很難,面試的人也很刁鑽。大家都說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說IBM這次招聘才是搞的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Lucent也是很好的公司啊,據說福利超級好的。」

  林墨笑着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招上了。面試那會兒,有幾個題也沒答好,心裡挺忐忑的。」

  江之寒搖了搖頭,笑說:「小同學,過分的謙虛不是虛偽就是驕傲啊。」

  林墨皺皺眉,很認真地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被招上了,我不算特別強的。」

  江之寒看着這個漂亮而且能幹的女孩子,還能保有真誠的開朗和謙遜,突然覺得自己像醉了一樣。他努力用談話來掩蓋自己的情緒,「你是你們專業女生找工作拿Offer拿得最好的吧?」

  「是呀。」林墨爽快地承認,「在我們整個專業,算上男生我都是最好的,按照世俗意義上說的話。」

  江之寒很開心她的不矯飾,心裡不覺又高看了三分。Kao,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怎麼會有一個人你越看越順眼呢?江之寒心裡嘀咕着,林墨已經在問他在公司做項目的經驗。

  江之寒當然不吝分享自己的經驗,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對於沒有真正工作過的林墨還是很新鮮,而且有意義的。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經走近斷橋門。

  離斷橋門約摸20米的地方,有一棟三層的建築,大門前高高挑起一個燈籠,上面寫着:天香樓。

  每次看到這個牌子,江之寒都忍不住笑。天香樓在很多武俠書裡面都是妓院之類的名字。而青大旁邊的這座天香樓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茶館。說是茶館,其實除了傳統的綠茶花茶烏龍茶,它也賣珍珠奶茶,各式飲料,糕點和小吃。

  江之寒懷疑老闆是故意取的這個名字,對他的幽默感頗為認同。這家茶樓是兩年多前開張的。江之寒還記得有一天晚上無聊,他和同專業最好的朋友李民重出來喝酒。往回走的時候,第一次看到這個茶館。李民重喝的有些高了,抹了抹眼睛問,之寒,上面寫的是什麼來着?江之寒說,是天香樓吧。李民重怪叫一聲,WaKao,現如今妓院都光明正大開到大學門口來啦!一定要拉着江之寒上去見識見識。春蘭秋菊之類的紅姑娘當然是沒見着,但那天晚上李民重倒真是盯上了給他們上茶的小姑娘,一見面就驚為天人。後來四處打聽,才知道她也是青大的在讀學生,在茶樓打工來着。

  天香樓的東西不算太貴,加上環境清雅,有幾款小吃,蛋糕,和冰淇淋名聲在外,所以生意向來很好,在青大學生中的口碑也不錯。江之寒看到林墨也在笑,大有知己之感,問道:「也看武俠?」

  林墨說:「看很多。」

  兩人看着那招牌,腦子裡飄過無數武俠書中的天香樓的形象,裡面一般是某個殺手組織接頭的地方,多半有一個紅姑娘身懷絕技,身份很不簡單。兩人忍不住相視大笑起來。

  江之寒說:「今天的東西好咸,進去坐坐喝口水?」

  林墨猶豫了大概兩秒種,點了點頭說好。江之寒心裡夸自己說,哥們,邀請女孩子搞得很自然,真是進步了。

  林墨顯然很享受和江之寒的談話。她雖然性格開朗,但其實很少和一個男生單獨出來喝茶。像和江之寒這樣的算是半個陌生人單獨喝茶,幾乎就是第一次。不知道怎的,這個男生,說不上英俊,但給她一種很親切踏實,如沐春風的感覺。

  話題從武俠書開始,說到電影,文學作品,旅遊,和校園的逸事。江之寒並沒有刻意去迎合對方的觀點,但驚喜的發現雙方的精神波長倒是出奇的吻合。他盯着她的眼睛和她講話,所以有機會不掩飾的觀察她。在暖色的光調里,林墨的臉的輪廓愈發柔和,皮膚細膩仿佛有一種象牙般的顏色。江之寒看着她一眨眼,一皺眉,一顰一笑,小嘴張張合合,仿佛每個神情每個動作都充滿魔力。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覺得那就像一潭池水,清新幽深,不知不覺自己已經深深陷了進去。

  江之寒認識一些所謂的美女,通常第一眼看覺得不錯,但看多了或者真的有了私下的接觸,倒是越來越覺得無味。對於江之寒來說,林墨大概屬於那種耐看的美女,動態的她比靜態的五官相貌要生動十分,和她走的越近反而越能發現她的美麗和風情。

  下一個時刻,當江之寒感覺到自己的注視已經超出了常規的時間,不禁老臉微紅,假裝不着意的轉開眼光,看着桌上的茶杯,小桌兩邊的氣氛開始有一點點的沉默和曖昧。

  「對了,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在我們老家的家具體在哪兒呢?」江之寒企圖打破沉默,突然發現一個好的話題。

  林墨說了一個大概的地址,江之寒張了張嘴,說:「隔我家大概只有500米。」兩人就笑。

  江之寒感慨道:「隔500米住了十幾年,又在一個中學讀書,都互不相識,倒是要到千里之外來相遇和相識,緣分這個東西還真是奇怪也。」

  林墨微微低着頭,沒有回話。半晌後,她抬起頭來說:「有些晚了,我們走吧。」

  ※※※

  天香樓外,斷橋門前。

  林墨的出租屋就在馬路對面的小區裡面,江之寒住的地方還要往前再騎十分鐘。

  江之寒推着自行車,林墨是步行的。江之寒想了想說:「我還是送你到家門口吧。太晚了,女生一個人不安全,雖然這裡治安一向不錯。」

  林墨點點頭。江之寒開口想要說什麼,但覺得未免太倉促,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反正林墨的通訊地址和聯繫方式已經在中學同學會的通訊錄上了,倒也不需要再討要呼機和電話號碼。

  「那我們走吧。」江之寒說道。兩人走下人行道,開始過馬路。

  江之寒一貫的小心讓他沒有忘記左右看了看,在視野的二十幾米範圍內沒有一輛車。

  在昏黃的路燈下,江之寒側頭看着林墨的側影,她柔順的長髮隨着行進輕輕的飄蕩,鼻子裡聞到護髮水和少女體香混合的好聞的味道,真希望這樣的路永遠沒有盡頭。

  下一刻,江之寒的耳朵里有機器的轟鳴聲,一輛紅色的有着優美弧線的跑車仿佛惡魔從天而降已經在身邊。

  林墨張開了嘴,驚恐之下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反應。江之寒只有一點點反應的時間,他做了兩件事情,使盡全力把在自己和車之間的林墨往後一推,然後還沒忘了在心裡詛咒道,Kao,限速30公里的地方,這傢伙至少開了100公里吧。

  然後,仿佛像這幾天他一直感受的那樣,他的靈魂在身體外面,看着自己的軀殼高高的飛起,在空中畫了一個美麗的弧線,重重的砸在地上。

  ※※※

  救護車裡面,林墨坐在江之寒的身邊。除了極度的驚嚇和一點點扭傷,她毫髮無損。她看着擔架上的男生,三個小時前他們不過是見面打聲招呼的半個陌生人,二十分鐘以前他們仿佛已經是認識了很久的知己朋友。而現在,難道就要天人永隔了嗎?

  相隔五百米互不相識,要到千里之外來相識相知,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結局?那又何必要相識?

  擔架上的江之寒動了動嘴唇,醫生沒有阻止林墨俯下身去,這個傷者傷勢太重,只是時間的問題。江之寒沙啞着聲音,林墨把耳朵湊到嘴邊才能聽到微弱的話聲。

  他說,要保重,麻煩向我父母說聲對不起。

  林墨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滑出來。

  他說,很高興……認……識你,今,今晚很……開心。

  林墨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我也是。

  他說,可惜了……

  然後林墨驚恐的抬起頭來,聽到語音的斷絕,看到手無力的滑下。

  但下一刻,江之寒的嘴唇又動了動,林墨俯下去。

  他說,你,叫,叫什麼名字?

  林墨溫柔的說,我叫林墨。

  沒有回答。

  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

  林墨的聲音越來越大,淚水越來越多,前座的一個小護士轉過頭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

  隧道很長很黑,但有個聲音在伴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

  慢慢的,前面有一絲光。那到底是盡頭還是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