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村姑 - 第2章

欣欣向榮

  屋子小,燒了土炕,姐倆個靠着躺在一起,蓋上厚厚的被子,縱然沒有炭火也不覺得多冷,只不過因和爹娘的屋挨着,中間就隔了一扇門,劉氏跟蘇善長說的體己話,也能隱約聽見一二。

  採薇靠着門邊上的牆根睡着,聽得尤其清楚,外間門響了一聲,就聽趙氏低聲問:「那周家老爺可是睡下了?」蘇善長答道:「不曾,說還要看會兒書。」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趙氏的聲音又道:「前兒你說周老爺家有兩個小子,聽着年紀也不小了,不知可都定了親事?」

  蘇善長道:「說大小子定了,親上加親,定的他姑表家的姑娘,二小子原也說了一戶人家的小姐,誰知命短,前年鬧瘟疫夭折了,親事便耽擱下了。」

  趙氏一聽,心裡更是一熱:「當家的,我心裡正有一個主意,要跟你討商量,咱家明薇過了年就十歲了,年歲上跟周家二小子倒也般配,你又救了周家老爺的命,說起來,咱們家也算他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了,做一樁兒女親家也不算太高攀……」

  

☆、人小鬼卻大蘇二丫開蒙

  這蘇善長就是個老實的莊稼漢,沒讀過書,更不識幾個字,可也有些見識,當初把周伯升救回來的時候,人都凍挺了,出氣多,進氣少,就連那個郎中都說試試看吧,若能灌進藥去,興許有一分生望。

  當時蘇善長真說不出多後悔,若是救活了還好說,至多就是搭上點兒藥錢跟吃食,也算是救人一命,修了來世功德,若是人在他家裡死了,可就不好說了,弄不好,衙門的人找上門來,惹上官司,這一家老小今後可要靠誰去。

  因此那兩夜裡心驚膽戰,寸步不移的守着周伯升,讓弟弟硬掰開嘴,把藥灌進去許多,也是他蘇家不當有這一災,瞧着雖險,最後還是還了魂,且這周伯升為人和氣,不比那些城裡酸儒的讀書人,瞧不起他們這些種地的,反而分外親厚,把家裡的事兒一一都跟他說了,並一再表示救命之恩定當厚報。

  蘇善長本來沒指望他報答,可今兒劉氏跟他一提,蘇善長也不禁動了心思,轉念又一想,又覺不成,門第上不般配,人周家怎麼也算個書香門第,周伯升進京考科舉,若是中了,那就是官老爺了,他們蘇家呢,往上倒幾代都是這定興縣蘇家村種地的,別說當官了,連個讀書識字的人都沒有過。

  即便救了周伯升一命,難不成要以這個約定兒女親事,人家若是應了還好說,若是不應,女方家說出口了,又怎好往回收,想到此,遂道:「那姑子批八字的事兒,也做不得十分准,咱大丫頭生的齊整,手又巧,將來尋個近處的婆家,也不是什麼難事,富貴榮華是那雲彩尖上的想頭,儘早歇了心思的好,咱家這個境況,卻如何張得開嘴去,即便舍了這張臉,張開嘴,人家應了,攀了這個高枝,以後閨女受了什麼委屈,咱們當爹娘的難不成要干看着,可不看着,又有什麼法子,還不如尋個平常人家的好。」

  蘇善長這些話,劉氏也覺得頗有道理,遂嘆息一聲作罷,兩口子吹熄了燈,上床安睡不提,就說這些話落進蘇採薇耳朵里,蘇採薇不禁暗暗慶幸,這古時候的人多重男輕女,這也不是純碎的偏見,而是封建社會的男權主義決定的,男女生來便有貴賤之分,別說這樣窮家小戶的閨女,便是那世族侯府的小姐,若沒有娘家的勢力支撐,最終也不過寥落的下場。

  似蘇家夫妻這樣設身處地為女兒着想的父母,在古代萬里無一,偏讓她遇上了,雖家裡貧苦些,卻也是難得的幸事,只不過她這樣想,是因為有現代人的思想,明薇一個這裡土生土長的姑娘,會不會覺得這是一樁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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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此,採薇轉過頭去,不禁失笑,窗欞子外的雪光透進來,屋裡縱沒點燈,也亮堂堂的,她姐姐明薇安穩的側臥在枕上,手托在自己腮邊,鼻息平緩,已經睡得極踏實了,哪裡還有心思聽爹娘的壁角,畢竟是個才不到十歲的孩子,不像她,新到此地,總是戰戰兢兢怕露出馬腳,倒更不像個小孩子了,蘇採薇輕輕嘆口氣,閉上眼,擯除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不到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到了第二日,劉氏便跟婆婆說了善長的主意,蘇婆子也覺得有理,雖說都恨不得過好日子,可也不能不為孩子打算,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這姻緣最講究個你情我願。

  誰想,蘇家人這個念頭罷了,到最後周伯升卻主動提了親事,只不過提的不是明薇,而是採薇,這倒是蘇家沒想到的事兒。

  說起來周伯升看上採薇,也是有跡可循的,周伯升在蘇家足足養到進臘月,身子才算大好了,因無行禮盤纏,也不能立時上路,雖說寫了家書回去,可這一來一回的,等家裡得了信兒,送了盤纏行李過來,最快也要一個多月,這麼算來,這個年都要在蘇家過了。

  趙伯升也知道蘇家並不富裕,尤其寒冬臘月里,就靠着家裡那點存糧過冬,平白添了他這麼張嘴,又吃藥,又吃飯的,蘇善長即便不說什麼,可趙伯升心裡總過意不去,惦記着等家裡人來了,臨走多留些銀錢,權作謝儀,打了這個主意,倒安心住下了。

  趕上冬日難得的大晴天,在院裡曬太陽的功夫,瞅着蘇家兩個丫頭清秀可喜,便喚到跟前來,柴火垛里撅了根柴火棍,在地上教她兩個識字做耍。

  自然從三字經教起,教了幾個大字,大丫頭倒是懵懵懂懂,不大會兒,尋個空回屋去了,這個二丫頭年紀雖小,卻蹲在他身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的甚為認真,也不知是真看懂了,學會了,還是裝樣子來取悅他的。

  周伯升有心要試一試,便問身邊的小丫頭:「這幾個字,可識得了?」蘇採薇是真想翻白眼的,這老頭真把她當白痴了,好歹上了那麼多年學,這幾個字不認識,她還活着幹嗎,不過,還是乖巧的裝着又看了一遍,點點頭。

  周伯升又問了一句:「可記住了?」蘇採薇嘴角不可查的抽了抽,很肯定的點點頭道:「記住了。」

  周伯升卻搖頭笑了笑,把剛寫在地上「人之初,性本善」幾個字,用鞋塗了去,把手裡是柴火棍遞在採薇手裡道:「既然記

  得了,寫來我看,若是寫的好,趕明兒伯伯給你買糖吃。」

  蘇採薇自然不是貪他許下的幾塊糖,只不過即便生在蘇家這樣的農戶人家,她也不想真當一輩子文盲,尤其她本身就不是文盲,裝起來早晚露餡兒,還不如找個光明正大的藉口,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看書寫字。

  既然有這樣的打算,便沒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拿起柴火棍,在地上寫了這六個字,不僅寫對了,而且橫豎撇捺,都相當有板有眼,看的周伯升有點意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低頭又看了看。

  小丫頭睜着一雙明淨的大眼望着他問:「伯伯,採薇寫錯了嗎?」周伯升忙回過神來:「不,不,你寫的很好,以前念過書嗎?」蘇採薇搖搖頭:「不是伯伯剛才教的嗎。」

  一老一小正有問有答,那邊蘇善學,手裡提着一隻灰撲撲的兔子走進院來,揚了揚手道:「小採薇,小叔捉了兔子回來,晚上讓嫂子燉鍋兔子肉,好好給你丫頭解解饞。」

  採薇蹭一下站起來,小腿兒倒的飛快,異常歡實的跑了過去,蘇採薇倒不是對兔子新鮮,主要扛不住周伯升那樣看天才一樣的目光,何況她根本就是偽天才,也沒想過在這裡當天才,她就想,能有個由頭讓她多個識字的本事,以後弄幾本書來,也好消磨時間,讓她跟姐姐一樣,成天坐在炕頭繡花納鞋底,她可受不了。

  要說她這個小叔蘇善學,也不是怪才,就憑着手裡那把最原始的土弓,木條削成的劍,每次出去都有獵獲,就是兔子田鼠什麼的,偶爾弄一窩鳥蛋回來,這也不是山區,沒那麼多獵物讓他捉,但是他的力氣奇大。

  採薇親眼看見它挪動牆根最大的那隻鹹菜缸,兩隻手扒住缸沿,輕輕鬆鬆就挪了地兒,蘇採薇覺得,這個小叔跟李逵有點類似,說不準將來也是條好漢。

  蘇善學把弄來的兔子交給蘇婆子,一回身就把蘇採薇高高舉起來,熟練的放在肩頭,笑道:「小採薇,小叔扛着你去聽馮秀才講古去。」

  蘇採薇真嚇了一跳,尤其騎在一個十三歲少年的脖子上,怎麼想,怎麼彆扭,遂掙紮起來:「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自己走……」扭的小身子跟個麻花糖一樣。

  蘇善學卻不理會,大喊一聲:「騎馬嘍!架」扛着她就跑出了院子,蘇婆子在後面一個勁兒的喊:「善學,你慢着點,慢着點,看摔着二丫頭,我不揭了你的皮去……」

  蘇善長從地窖里背

  了一筐白菜蘿蔔出來,看着他娘急的那樣,勸道:「娘,善學知道輕重,跟二丫頭從小玩到大,啥時候摔過。」

  蘇婆子埋怨道:「我還說二丫頭這病了一場,性子穩重了,這才幾天,就跟她小叔滿院裡亂跑起來,趕明兒真成了野丫頭,我看哪個婆家敢要她喲。」

  周伯升站起來笑道:「我倒是瞧着你家採薇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善長兄,橫豎我在你這裡還要叨擾些時日,不若教你兩個丫頭識幾個字吧!」

  周伯升這個提議倒真令蘇善長愣住了,晚間跟劉氏說了這事兒,劉氏是個有遠見的婦人,心裡又記掛着姑子批的八字,雖說女孩兒識不識字的不緊要,可若將來兩個丫頭真有造化,嫁到那富貴人家去,卻是個睜眼瞎,難免讓下頭的人糊弄,即便嫁了平常人家,識幾個字總不是壞事。

  想到此,便應了丈夫,打哪兒起,每日午後,周伯升都會抽出一個時辰來教明薇採薇識字,有時候,蘇婆子還會揪着蘇善學的耳朵讓他過來跟着一塊兒學,只不過沒一會兒,小叔坐不住,覷個空就跑了。

  明薇學了幾日,覺得實在的不容易,便也不去了,每日仍跟着母親祖母在屋裡做針線,這一下正順了周伯升的意,本來周伯升想教的人就是採薇,可人家兩個閨女,教一個,難免有厚比薄彼之嫌,便說教兩個,明薇不來,周伯升更不會多事強求,便一心一意教起採薇來……

  

☆、隔生死周伯升父子重逢

  周伯升不是什么正經的蒙學先生,雖說從三字經教起,可沒幾日小丫頭就把三字經上的字認熟了,雖說用毛筆寫出的大字歪七扭八的不是樣兒,筆畫卻一點兒沒錯,着實是塊讀書的好材料,便索性棄了三字經,挑揀了那淺顯一些的詩詞歌賦口傳心授。

  一開始怕功課太深,這丫頭吃力,誰想到,跟三字經一樣,他不過誦讀兩遍解一遍,小丫頭就差不多能背下來通曉意思了,沒幾日竟是教了小半本詩經進去,越發來了興致,倒把教學生當成了正經事兒干。

  這裡周伯升客串先生,客串的正得意,哪想到家裡頭因為他音信全無,早已慌了手腳,這周伯升是個地道的讀書人,家道原也只算平常,衣食不愁而已,指望他鑽營銀錢家業也無甚指望,周家從上到下,歸總起來也都是些只會花不會賺的主子,眼瞅着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周伯升的爹娘遂生了個主意出來。

  周伯升十八上,父母做主娶了妻子王氏,乃是他的兩姨表妹,這王氏雖沒念過多少書,家裡卻殷實富庶,祖上傳下來城根底下的幾傾地,俱都是肥沃良田,每年的糧食米粟吃都吃不清,王家老爺又會鑽營,在城裡跟人入股,做起了買賣,幾年過來倒混上些體面。

  因跟周伯升的爹是連襟,便就近做了親,圖的是個名聲,周家家私雖不多,卻是世代書香,也算一門如意親事。

  這王家人丁單薄,雖妻妾不少卻只得了一個閨女,銀錢田產陪嫁過去不知多少,借了王家的東風,周家便富了起來,更加上這王氏從小跟在父親身邊,雖是個丫頭,那世俗買賣上的營生,卻也學了七八成。

  到了周家,操持內外,填了幾處買賣,等二小子周子明落生後,便舉家遷入前後三進的新宅院裡,填了諸多婆子丫頭小廝家丁,呼奴喚婢,已是富甲一方。

  王氏雖能幹,可也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道理,因此一直督促丈夫苦讀,兩個兒子一到開蒙的年紀,就早早請了先生進府,也不知是運氣不到,還是怎的,舉人倒是中的早,可京城三年一次的科考,趕了四趟都名落孫山,眼瞅着兒子一天天大了,王氏便把那功名利祿之心轉嫁到了兒子身上。

  周伯升卻不服氣,念了半輩子書,舉人也中了,可就卡在科考上,如今眼瞅着已界不惑之年,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混上,覺得顏面無光,這一年不顧妻子苦攔狠勸,剛入冬,便只帶了兩個書童上路了,弄的王氏生了好幾日閒氣。

  其

  實王氏也不是非要攔着丈夫,只不過這冬底下,天寒地凍,路也不好走,中間還隔着一個年呢,橫豎春闈要等到來年,過了年再走也不遲,再說,王氏前兒些日子去廟裡燒香,求了個簽文,解簽的和尚說,今歲不宜出行,恐有性命之憂,王氏便記在心裡,偏周伯昇平日雖不理府里是事兒,這個時候卻執拗起來,非走不可,最終還是去了。

  他這一走,王氏就見天的提心弔膽起來,連個安穩覺都睡不踏實,跟身邊的丫頭婆子每日裡就念叨,也不知走到哪兒了,也不知那邊可落了雪,一會兒擔心帶去的棉衣太薄,一會兒又擔心兩個書童伺候的不得力,盼着丈夫報平安的書信早到家門,一日便讓丫頭去前面問上十來遍。

  要說從這裡走到京城,別說還坐着車馬,就是走路兩個月也該到了,論理說臘月里肯定能到,可就是連點音信都沒有,想起那個簽文,王氏越發後怕,忙遣了兩個得力的家丁,讓沿路去尋。

  這邊家丁剛出去沒幾日,周伯升的家書便到了,王氏大喜,忙把兩個兒子叫到婆婆屋裡,讓大兒子周子聰念來聽,聽得遇上強盜,搶了馬車財物,婆媳兩個唬的臉都白了,後聽得遇上恩人才鬆了口氣。

  既知道在蘇家安身,婆媳兩個便商量着,誰去走這一趟妥當,畢竟周伯升在信里囑咐要多帶去些銀錢,以答謝蘇家救命之恩,這銀錢戴在身上,只遣了家丁恐不妥當,可旁人……

  公公去的早,王氏跟婆婆畢竟是婦人,大兒子周子聰倒合適,卻前兒着了寒,有些咳嗽,這一趟奔波勞碌過去,恐這小病釀成大災,最後還是周老太太說:「不若讓子明跑一趟吧,過了年也十四了,這個年紀娶媳婦兒的也有,男孩子出去走走見見世面也是好的,多帶上幾個能料理事兒的小廝就是了。」

  於是周子明帶着幾個小廝第二日便匆匆走了,一路倒也順遂,到了定興縣城外的蘇家莊正是正月二十九。

  蘇家雖是莊戶人家,過起年來倒頗有些民俗風味,蘇採薇參與其中過的也是有滋有味,過了臘八,蘇家就開始忙活起來,人人都忙,父親蘇善長把院裡地窖里儲的一些能吃的菜,倒蹬上來,趕在除夕前又跟弟弟,把被雪壓塌了的棚頂子用檁條搭上,鋪上稻草先壓住,等來年開了春再重新翻蓋。

  蘇婆子跟母親劉氏,搭上姐姐明薇,從進了臘月就開始給全家人縫製過年穿的衣裳,鞋,忙着飛針走線,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一家裡最閒的就是採薇。

  r>  因年紀小,病又剛好,加上借了念書的由頭,倒是光明正大的偷懶起來,跪在椅子上在炕對面的桌子上一筆一划的寫大字,這是周伯升給她留的功課,每日十張大字,指望她孰能生巧,把字寫的像樣些。

  說句實話,蘇採薇的字真不差,現代的時候練過一陣兒,只不過是硬筆,毛筆這樣軟趴趴的,用起來總不大順手,練了幾天找到了點兒訣竅,便好些了,寫出的字雖仍不算多好,至少不想一開始那樣深一道淺一道的了,只是這手真冷,寫會兒就覺得發僵。

  採薇放下筆剛要搓搓手,便有一個嶄新的暖手捂子,套在她手上,棉花絮的很厚,想是在火上烤了,裡面又軟又暖,竟跟能暖到心裡頭一樣。

  明薇道:「倒是正合適,既不喜歡靠着火盆便戴這個吧,寫字的時候,手冷了便暖暖。」蘇婆子道:「二丫頭這病好了卻越發古怪起來,竟把這些讀書寫字當成個正經差事,若是個小子這樣寒窗苦讀的,說不準將來能把咱蘇家的門庭都改了,可惜是個丫頭。」說着,微微嘆口氣,劉氏臉色一黯。

  蘇善學從外面走了進來,蹲在在地上的火盆子上烤了烤手,蘇婆子忙問:「外面都拾掇好了?」「拾掇好了。」蘇善學答的利落:「大哥正在南屋裡看那周老爺給咱家寫對子呢,周老爺說了,對子要貼在門上是咱家的門面,就他寫,屋裡水缸柜子上的小福字就讓採薇寫就好了。」

  蘇婆子一愣倒是笑了:「這話可是,二丫頭快多寫幾個福字,來年咱蘇家福氣多多。」又小聲對劉氏道:「我這麼算着,周家老爺的家書早該到了,怎的家裡還沒人過來?」

  劉氏道:「來不來的有什麼打緊,咱家也沒指望着報恩,媳婦兒琢磨着,縱是年前不到,過了年也該到了……」

  正說着,就聽外面一陣馬嘶聲傳來,蘇婆子一拍大腿:「聽這動靜可不是咱村里那些撅嘴的畜生,想是來了外客,八成就是周家的人,趕緊的,咱們出去瞅瞅去,今兒可都臘月二十九了呢。」

  婆媳兩人帶着明薇採薇出了屋,剛行到院裡隔着籬笆就看見外面停了兩輛馬車,車把式跟家丁一共來了六七個,具都穿着半舊的棉襖棉褲,從前頭的馬車裡跳下一個十三四的少年來。

  外面一件石青緞的棉披風,裡面深赭色綢緞棉袍,中間花青絲絛,打了福壽如意結,還沒看清五官如何,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了聲爹,爺倆個抱頭痛哭起來。

  險些生死相隔,周伯升如今見了兒子就如那隔世重逢一般,最後還是蘇婆子說了一句:「外面怪冷的,既已見了面,不如去屋裡敘話。」

  這才一併請到了周伯升落腳的南屋裡,周子明見到父親住的屋子破舊不堪,地上雖點了個火盆,卻有些嗆人的煙氣,想在這樣的屋裡,爹竟然住了一個月,心裡不禁一酸。

  周伯升卻道:「若不是你蘇家叔叔救的爹爹迴轉,說不得現在你連爹爹的墳頭都尋不到,還不跪下,給救命恩人磕頭。」

  兒子畢竟年紀小,周伯升是怕言語不妨頭,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大過年的倒給人家添堵,周子明自來聰明,哪有不知道爹的心思,便隱下嫌惡之心,恭敬的跪下給蘇善長磕下頭去……

  

☆、除夕夜蘇周兩家始議親

  蘇善長哪能生受這樣大禮,急忙伸手要扶,周伯升卻道:「救命大恩,結草銜環不足以報,讓子明磕個頭罷了,善長兄就不要推辭了。」

  硬是讓周子明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方作罷,周伯升又給兒子介紹蘇家眾人,讓周子明挨次作揖鞠躬,長輩都照了面,便指着明薇採薇道:「這是蘇家的兩位姑娘,明薇比你小四歲,採薇比你小六歲,都是你妹妹。」

  周子明倒是楞了一下,如此偏遠鄉村,這兩個丫頭倒生的極好,尤其姐姐明薇,雖粗布舊衣,卻細膩白淨,細眉大眼,站在那兒,卻不大像個鄉下丫頭,比姑姑家的表姐生的都體面,且年紀雖小,卻自由一股端莊柔和,小的一個……

  周子明的目光落在採薇身上,蘇採薇卻不跟姐姐一樣認生,這些日子進進出出,見的就是這幾個人,偶爾跟小叔去隔壁馮秀才家,也不過是馮秀才夫妻,跟他家半傻的閨女,再沒見過旁人,這忽然來了這麼多人,採薇自然要仔細瞧瞧。

  周子明打量她的時候,她也正瞧着周子明,說句實話,這個周子明長的不差,加上衣裳好打扮的體面,又是讀過書的,身上自然帶着股子讀書人的儒雅,倒是相當稱頭,不過也有讀書人的高傲,這頭是磕了,禮也行了,可不見得就是發自肺腑的。

  周子明的目光在她身上只划過一瞬,便重新落回明薇身上,上前作揖道:「兩位妹妹好。」明薇小臉紅如朝霞,拉着妹妹的手,略有些扭捏的還禮,小聲道:「周二哥哥好。」

  周伯升道:「倒是趕得巧,明兒就是除夕,這個年,說不得我父子還要叨擾了。」蘇善長忙應道:「只要老爺少爺不嫌棄鄉下地方,就是我們家的造化了,孩子娘,快去張羅幾個好菜,善學你去村頭老蘇家打酒,今兒晚上周老爺父子重逢,得好生慶祝慶祝。」

  蘇善長發了話,一家人都忙了起來,也知道他父子別後重逢,肯定有體己的話要說,便都託詞退了出來,南屋裡只留下他父子二人。

  待到蘇家的人都出去了,周子明重又跪在地上,正兒八經的給父親磕了個頭,周伯升扶起他坐在炕頭上,把這別後種種一一與他細說了一遍,說到蘇家的救命之恩,周伯升不禁嘆道:「大雪封路,不知多少路人凍餓在外面,卻只為父遇上了蘇善長,雖是運氣,卻也是造化,該好好回報這救命之恩,你要切記。」

  父親殷殷囑託,周子明惟有點頭應諾,周伯升又問了家裡諸事,知道自他去後,家裡還平順,才放下心來,忽想起一事,便對兒子道:「你把跟來的人,遣幾個回去報平安,你我父子身邊留下兩個伺候的便是了,這裡已距京城不遠,既是你來了,索性跟

  為父一起進京,去見見世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