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姬(指甲情) - 第2章

焰雪炎雪(焰雪雪)



  對上清明的冷眸我才發覺自己竟停下了腳放肆地盯着人瞧,收回目光快步走向對面的食滿樓。我是冒犯了他吧,他的眼裡有怒火。

  坐在食滿樓門口的位置,偏頭就可以看見他。他的跟前人來人往,有一個好心的婦人在他面前放下幾個銅錢他卻視而不見,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難道是凍僵了不能動?

  夥計很快端來紅豆沙,我趁熱乎捧着碗大大喝了一口。放下碗再看門外,他已經摔在地上,沒多看一眼轉頭繼續喝我的紅豆沙。這一年小鎮凍死的逃難人已有十來個,就算能救他這一次,以後他也活不了……

  可是,今天的紅豆沙不夠甜啊。剩一半在碗裡放下三文錢離開,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捨不得。

  走出門看着躺在雪地里的小身軀,我猶豫要不要從另一頭饒道回去。轉念一想,怕什麼,他又不一定死了,死人我也不是頭一次見。於是雙手抱在胸前埋下頭,快步從小身軀前走過,目光忍不住斜了斜,看見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心裡的一根弦被那隻手猛地拉緊,我像被鬼附身似的,想也不想就將他抱起衝進食滿樓。

  「老闆……借……火……火爐……」老闆能不能借我一盆火爐,我想說。可面對人我說不好話,張大嘴結巴了半天也沒能把一句話說完整,只好用手不斷地比劃。

  見我竟敢在他們前面發出不詳的聲音,一干人又驚又怒,算盤、勺子朝我揮舞着,「火爐,沒有,出去!滾出去!」

  我們被哄趕出了店,雖然是在意料之中。冰塊一樣的小身子只有鼻下還有一點熱,我顧不得是街上當眾脫下破棉襖包住他。隨即有泥巴扔來,我趕緊抱起他轉身以背接着。

  在眾人唾罵聲中我抱着小身子到了醫館。謝天謝地,大夫肯救他,也肯讓我站在火爐邊,沒有棉襖我快要凍死了。強行灌了幾大碗燙熱的藥汁後他睜開了眼,我沒有診金再為他診治別的毛病,付給大夫一百文錢之後背着他離開衣館。

  中午時分下起大雪,沒穿外衣我也不覺得很冷,背上背着人暖和,很暖和。經過饅頭店摸摸荷包還剩兩文錢,賣了四個饅頭遞給背上的人一個。他遲疑地伸出手,可僵直的手指讓連這小小的饅頭也拿不住。我忙揣好饅頭一路小跑回到小屋。

  「啊——!」

  午後太陽放晴,曬化了石板上的薄冰,跑得太急腳下沒留神,一交摔下去壓倒了籬笆。臉着地疼得我呲牙叫喊,壓在我身上的人卻連一聲嚶咽也沒有。不會,死了吧?

  ※

  進屋把昏昏沉沉的人塞進被窩裡,趕走搗亂的小瘸腳拿來柴燒起火盆放上鐵茶壺。水燒開他也睜開了眼,一雙亮亮的眼睛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盯着床邊的火盆。

  我烤熱了饅頭,抱起他和着水一口一口餵他吃下。他的吃相很優雅不像餓了很久的人,每一口都是一嚼、二嚼、四五嚼才咽下去。事實看來他很餓,四個饅頭一點兒不剩全吃了,好歹也跟我留一個。

  面對陌生人他沒有像小瘸腳和大黑那時一樣對我表現出敵意,甚至沒有絲毫戒備,吃完饅頭很快熟睡過去。我泡了半碗陳飯吃下,劈好次日用的柴火才上床榻。

  「五,四,三,二,一!」我像往常一樣鼓了五秒的勇氣才鑽入冰冷的被窩,卻感到了意外的溫暖,床已被他捂得熱乎乎的。

  我瘦他小,一張床還容得下我們兩個。忍受不住溫暖的誘惑,伸手擁住他告訴自己這是在為他取暖。咦,他身上的髒臭味實在刺鼻,明天一定要給他洗澡……

  記憶中也常和弟弟這樣一起擠過被窩,膽小的傢伙,是他自己怕雷聲硬要說是來給我壯膽……

  一個人過活,好多年不曾與人這麼親近過。看着近在寸許的人心頭比身旁的火盆還要暖熱,伸手撫上漂亮的小臉,喃聲自語,「你是誰……」

  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對素不相識的人我會……我的渴望,渴望有一個人,雖然有小瘸腳他們,可我畢竟是個人……

  夢,粉色碎花裙的夢。夢裡我穿着碎花裙,像只蝴蝶一樣盡情地旋轉跳舞。突然身體一沉腳步停了下來,再看身上穿得已經不是碎花裙,那是什麼衣服,是這裡的衣服,可又不太一樣,華麗得令人眩目。

  ※

  隔日,我被凍得醒來,睜眼就對上一雙憤怒的眼睛,瞌睡蟲嚇得瞬間飛掉。

  驚慌兩秒後才記起我昨天是有撿過一個人回來,但這人也太霸道,睡我的床還把被子全給我搶了去。既然醒了那就趕緊起床吧,可是一想不對啊,這是我的床,為什麼倒感覺我不應該睡這上頭?不得不說,這孩子讓我感到了一種不可冒犯的,威儀。見鬼了。

  等我把飯做好放在桌上,他也沒有下床的意思。想到他沒有外衣,我忙從床下的箱子裡翻出兩件棉衣,一件破舊一件半新,掂量了一會兒決定大方一些將半新的給他。不顧他的微弱抗議,將他拽出被窩給他套上過大的衣服,再把早飯端到他手裡。

  碗裡的肉乾被是小瘸腳的口糧,我想拿來招待一下客人它應該不會小氣。可它偏偏就是小氣的傢伙,見他的肉乾出現在別人碗裡立刻扇動翅膀撲過來。我制止不了他只得輪起棒子將他趕出屋,關上門心裡很是愧疚,原本入冬以後給他吃的就少了很多,現在還剋扣他的口糧,它是應該生氣。

  煮過肉乾的湯泡飯就是好吃,三兩口吃完飯見屋子裡的另一個人開始動筷子我才放心地出屋掃雪。討厭的雪日復一日地下啊下,每天早晨起來屋頂都會壓着厚厚一層,如果不及時清理房屋很快就會塌掉。

  掃完雪忽然想起件事兒,嚇得我趕緊衝進屋。小瘸腳倒是被我關在了門外,可是大黑還在後院,屋後門並沒有關!一腳踢開門,太黑不在屋裡,好險。可是他在幹什麼?

  只見他正試着從床上下來,可雙腳一沾地就像被燙着似的縮了回去,接連如此試了幾回也沒走下地。他的腳怎麼了?

  我上前抱他坐好,蹲下身脫掉他烏黑骯髒的布襪。昨天粗心了,竟沒有注意到這雙腳。膿血已把布襪粘住,我打來溫水讓把一雙腳放進水裡才慢慢褪下襪子,一雙潰爛浮腫的腳比我想的嚴重。

  抬頭見他疼得眉頭擰起,有些驚訝,我還以為這種程度的疼痛對他沒什麼,原來他並不習慣這樣的疼,從前並不是常有這樣的痛。

  捧着這一雙腳我犯愁了,爛成這模樣不是我的『醫術』能治的,山裡的草藥我也只識得幾味。到鎮上醫館是會給我好藥,他們不敢用假藥來欺騙我,只是不知要多收幾倍藥錢。也真是奇怪,他們既然怕沾了我的味兒,為什麼還要多收銀子,越多味兒不是越重嗎?

  洗乾淨布襪後我來到後院挖出錢罐,拿出裡面的五兩銀子雙手握着天人交戰。

  「好吧好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阿花、大黑、小瘸腳還有以前的好些個,我為下輩子造的浮屠都不知有多少級了。」

  下輩子,好遙遠……

  ※

  儘管我做好了思想準備,可花去三兩銀子仍叫我抓狂。三兩,三兩,我大半年的口糧!比起小瘸腳他們,他可真是優待不少。

  賣好藥回去的路上我猛然想起自己犯了和早上同樣的錯誤,我又把他一個人留在了小屋!大黑和小瘸腳被我關在了外面,但我忘了山上那些東西可不是我那破門能關住的。它們不稀罕我的粗皮老肉,不見得會放過那嫩嫩的小傢伙!

  我撲爬帶滾地跑回小屋,看見好好的前門還不放心,翻過籬笆到後院見後門也無恙這才安了心。開門進屋,床上的人又睡了過去,睡了長長的一夜小臉仍帶着疲憊,可想之前他是累壞了。

  等了半個時辰我才將他叫醒,然後用手比劃着告訴他我要給他上藥,他『聽』不懂,但看到我端上來水盆、藥瓶便明白了,默許了我碰觸他。

  先用熱水洗淨他爛掉的腳,儘量小心翼翼不弄疼他,無奈他實在怕疼,一張臉疼得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看着他扭曲的小臉我意識到用錯了尺度,他只是一個孩子,小小的孩子,脆弱的孩子,別的孩子會像他這樣不喊不叫嗎,沒可能。不再怪他不堅強,儘量把動作放得很柔很柔。

  洗乾淨膿血盆里的水成了一片紅,再來用藥酒擦拭,可我的手剛沾上他的腳,鼻子就感到一股驚疼,接着坐倒在地。

  「滾!」

  滾,說的那麼溜口,該是平常說慣了。一般人家會說『走開』,只有那麼大員外和官老爺平日對下人們說溜了口,一張嘴巴就是『滾』。

  我捂住被揣中的鼻子,半晌過去酸疼還不散,眼淚鼻涕一塊兒流,好不邋遢。他也好不到哪兒去,緊閉着眼,眼角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嘴唇也快給咬破了,儘管如此他仍沒有發不一聲呻吟。他,很堅強。

  我想對這樣的孩子,應該要安慰。小瘸腳那時也是小寶寶,給他治腳傷的時候我也是一邊安慰着。

  「別……啊……」別怕,很快就不疼了。哎,對着人始終講不了話。

  堅強的他最終還是忍耐到上完藥,過後便昏死過去。我想起很久以前父親給我講過的故事,華佗為關將軍刮骨治傷,關將軍至始至終都沒有哼一聲。我雖然不是給他刮骨,可是十指連心,那也是很疼的吧,何況他又那么小。

  原來這個世上堅強的人很多,人總是沒有受不了的痛嘗不了的苦,痛和苦本就是人生的組成……

  ※

  除了那個『滾』字,幾天過去他都沒再講過一句話。這也沒什麼,小瘸腳、大黑、小白和小灰也不會和我講話。我也沒有詢問他叫什麼名兒、幾歲、家住哪兒,正如我不會這樣問小瘸腳他們。太久了,我不太記得人與人之間該如何交往、相處。

  雪一連好多天都不再下了,積雪越來越薄反倒有些捨不得。陽光大放的早晨,怕冷的小白藏在屋裡,我和小瘸腳、大黑在前院打雪仗,當然是我打他們。

  「啊——!」這可惡的大黑竟然知道反抗,屁股對着我,後腳猛地一蹬,一大團雪打在我臉上那個疼啊。小瘸腳也懂得配合他,撲騰上樹扇動翅膀,雪點落下擾亂我的視線,大黑趁機加強攻擊。「反了反了,看我不好生教訓你們。小瘸腳!我要拔了你的毛做毽子!還有你大黑,我宰了你燉湯喝,聽說吃了狗肉不怕冷喲,哈哈哈……」

  屋門打開,門內的人驚訝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驚訝什麼,我當然會說話,我不也常自說自語或是和小瘸腳他們講話麼。我只是不會對人說話,只是對人說不了。

  (三)【小修】

  「睡……睡起了?」我想說,睡醒了起來了,笨嘴。

  「嗯。」他頷首,走出屋子打量四周的景象。

  我點點頭繼續和大黑、小瘸腳玩雪仗,驚訝他會搭理我,這些天他從來不正眼瞧我,『嗯』也算搭理吧。

  這是一個很難養的傢伙,甚至比只吃肉的小瘸腳還難養。也難怪,雖然他外衣和靴子很普通也就幾百文錢,但其他的就不普通了。那雙沾滿血泥的布襪洗乾淨後竟是上好的東西,不像別的布沾了污穢老洗也洗不掉,這布襪像是打了肥皂一洗就乾淨,外面光滑如緞裡面則是保暖的細絨。還有他的中衣,那面料一看就是上等品,經緯分明、輕薄柔軟,絕對不像我穿的一拉扯就破開。穿這些上等貨的人哪是我養得起的。

  半月來我把小瘸腳的肉乾與他分享,他還瞧不起,有一頓沒一頓的賞臉吃下,我和小瘸腳撿他的殘羹剩飯吃他也視作理所當然。

  念他年紀小,手腳又凍傷了,這些我不與他計較,可他真是太過欺人,竟不想讓我睡床上,那是我的屋我的床啊!如果不是天冷我寧願睡去和大黑睡後院,省得忍受那扎人的鄙夷目光。

  這天也是一樣,吃過早飯我便上山打柴。無需我的叮囑,屋裡的傢伙們都不會亂跑,包括那個新來的傢伙。

  後山是鎮上人燒柴的主要來源,只因我住在這一面上山的道上,好些人都繞道山那一面打柴,好似路經我的家門就會受到詛咒遭遇不測。繞路一來一回要多花去半天的時間,為此我又多了一項被憎惡的罪名。也曾想過搬家別擋在這要道上,可是除了縣官老爺給我修葺的這個小屋沒有一處地方能夠容納我。我住在此處,鎮上的人可以當作是官老爺的授意不敢違抗,若我搬離去『污染』別的地兒,下場將會很悽慘。

  把柴火放在土地廟換銀兩的事是無意中發生的。那一回我學樵夫把柴拖到鎮上去賣,走遍鎮子也沒有人買我的柴火,我只好往回拖。柴火沒賣成,回來的路上老天爺也欺負我,瓢潑的雨逼得我把兩大捆柴扔在了土地廟,雨停了回頭去柴已不見,倒有半竄銅子兒掛在矮檐下。左右看不見人,我大膽地拿走了銅錢,第二天又往土地廟拖去兩捆柴,隔日再次『賣』了半竄錢。

  腿腳不方便的人繞山去打柴是非常艱難的,所以即便是我砍的柴火他們也肯要,當然前提是悄悄的。有時候我在想,他們或許不是真的怕沾上我的氣息,怕的是被別人見着,那可是罪責一項。

  從那以後這便成了我謀生之計,從未有人拿了柴火不給錢,也不會有人偷走錢,也許都知道那是我的柴火,怕被我詛咒。

  往日我只在午後上山打兩捆柴賣掉便可維持生計,自從來了那個挑嘴的傢伙之後米缸很快見底,為了多掙些銀兩從早上開始我就得上山忙活。山里並不太平,這些年被虎豹吃掉的樵夫也有好幾人,好在我運氣不錯,雖撞上了幾次但都有驚無險。沒準兒,它們也怕我這個晦氣不詳之人。

  ※

  化雪路滑山路更是難走,我拖着柴火回到家已過了午時。小瘸腳和小灰、大黑已餓得嗷嗷叫,怕小瘸腳那爪子抓人我趕緊丟了塊肉乾給他,之後燒灶做飯。今天收了一竄錢便買了些雞蛋,一邊做飯一邊淌口水,上一次吃雞蛋是什麼時候呢?

  香噴噴的雞蛋湯飯,再灑上油滋滋的肉沫,天下第一美味!原以為他會喜歡,卻沒想端上桌子他瞧也不瞧。沒有期待的欣喜,我心中有些失落,端起他的碗轉身進廚房,出來碗上鋪着一個冒熱氣的煎蛋餅。我想他會高興一點兒了吧,沒有,還是不瞧一眼。

  「吃吧……」

  提起小灰、攆着讒嘴的大黑進後院,把稀稀的湯飯分給他們,剩下的是我的。美味雞蛋湯喝一口唇齒留香,吃進肚回味無窮,這麼好吃的東西他真不識貨。

  「什麼,你也不高興?好吧,肉給你,我也沒多少,都給他了。」大黑不滿地沖我吼叫抗議,我只得把肉沫都挑給了他。

  吃完回到屋,他不在桌邊而是坐在門檻眺望遠處,再看飯桌上,完整的煎蛋被挑在一邊丟着,碗裡的飯只扒了兩口,肉沫和蛋花滿桌滿地都是。我和大黑想吃都吃不到的東西!他竟這樣浪費!

  回想這些天刻意討好換來的種種,我一時氣急便衝上前去,對着他的屁股抬腿就一記狠揣。

  老天明鑑!我要知道他是誰,我要知道這一腳會誅殺幾族,足夠讓我和小瘸腳他們的腦袋砍了又砍,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這麼幹。而他這一生,似乎只有我這麼幹過。

  我真是揣狠了,他整個人撲倒在門前台階下,那狼狽的樣兒逗得我大笑出聲,「哈哈哈……」

  隨即一雙眼睛掃來,笑聲卡在喉嚨。那眼睛不凌厲不冷酷,甚至沒有怒意,僅是眼帘輕輕一挑就讓人禁不住打冷顫。如果我夠聰明就該知道能輕易令人打冷顫的人,牽連不得……

  清咳兩聲,有些唯諾地走下台階將他扶起。想到做人的禮貌,我小聲說道:「對不起。」

  一句道歉換來一記冷眼,手被甩開,肩頭被猛地一推,咚聲倒地。我這是,我這是沒吃飽飯還是怎麼,被一個毛孩子輕輕一推就站不穩當!還有他那手,是電棒麼,打得我好麻好疼!

  ※

  我希望冬天快點過去,那樣我就可以不與他擠一張床。

  儘管鎮上的人視我為邪氣污穢的東西,可我從來都打扮得乾乾淨淨,但一和他挨着我真感覺自己有多髒似的。

  一張小小的床,為了不與他接觸我儘量外床邊靠,幾乎有半邊身體懸在外,我得用雙手抓着床柱睡覺,每天早晨醒來手都酸疼得不行。被子不敢拉過界太多,遇上他裹被子只好拿外衣蓋着,不小心枕着他的髮絲也會悄悄地送回他身邊。他就是一朵雪白的雲,而我是爛泥巴,生怕弄髒了他。

  天亮睜開眼,迷迷糊糊中一鬆手滾落下地,腦袋撞了個包。爬起身摸着疼處,為自己自甘卑微感到惱怒,一把拉開他的被子,結巴了兩次大喊,「起來————!」我管你有多金貴!

  不理他的呆愣把衣服塞在他懷裡,到後院抱來木板和錘釘丟在他面前,命令道,「幹活兒!」

  他輕扯嘴角無聲冷哼,作勢繼續睡覺不買我的帳。

  「這房子……你……你也有住……你也有責任修……修葺……」我咿咿呀呀說完已是漲紅了臉。

  意外地,他竟起了身,慢吞地穿上衣服鞋襪下床。更叫人詫異的是他竟聽我的話,拿起了地上的錘釘。

  「哪裡?」他問。

  我急忙說,「我來,你……你幫忙。」

  那時背着他,瘦小又纖弱,便當他是一個稚兒,誰想他站起身竟齊及我的肩頭。不管怎麼說他也比我年幼,爬屋頂這種危險活還是我來。

  蓋屋的兩個人是官老爺指派的,否則不會有人願意。在那之後兩人一個外出被抓了壯丁,一個犯法入獄死在了牢里。鎮上的人為此更是深信不已,誰要是碰了這屋誰就不得好死,自然不會再有人替我修葺屋子。好在這些年我做慣了也有了幾把式,修門、補牆、翻新瓦匹都難不到我。

  昨兒發現屋頂的幾塊承瓦板被蛀蟲蛀壞了,原本不想管它的,等塌下來再換也不遲,可想着如今屋裡住的不止我一個人也就耽擱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