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 - 第2章

血紅

  爐火映着他的臉,明滅不定。

第2章

  第二天,天剛露出乳白色的光芒,巴威爾就起身了。

  他往嘴裡胡亂塞了幾個麵餅,然後點着了打鐵爐的火,扔了兩塊煤進去,拔起了原先插在一旁的那把昨天被他重新煅打過了的騎士劍,卻沒有象往常一樣把它再丟進升騰的火苗里。

  他把那劍舉起來,對着微亮的天光,眯着眼,仔細地端詳了一陣,微微嘆了一口氣,又轉過頭,看着林克還在睡覺的房間,又嘆了一口氣,這才隨便扯了個布條,把那把劍綁在背上,走出了鐵匠鋪的大門。

  踏着似乎永遠沒有從科洛堡地面上消失過的污泥,呼吸着早晨的清新空氣,巴威爾在石板路的盡頭處拐了個彎,徑自向着科洛堡的「堡主」所在的府邸里走了去。

  科洛堡這樣一個邊陲小鎮,本來是沒有領主的,也不會有哪個貴族願意受封到這個一邊是滿布魔獸的危險叢林,一邊又面臨另一個強大鄰國的地方來,畢竟儘管這片大陸已經和平了不知道多少年,但那些貴族老爺們還是不會允許自己寶貴的小命受到哪怕是一丁點微乎其微的危險所威脅的。

  不過科洛堡這麼一個地處要衝的地方,軍方高層哪怕都是一群豬頭,也知道是絕不能夠不加以重視的地方,是以巴伐爾帝國坎薩行省的第三邊防軍團在這個小城鎮上常年駐紮了一支足有5000人的邊防大隊,以及一個200人編制的精銳騎士隊,而且由一名副軍團長級別的騎士長官,來統領這兩支部隊,同時也負責管理整個科洛堡的財政民政,在科洛堡人的眼裡看來,騎士就是了不起的踏入貴族門檻的軍官了,更何況是副軍團長級別的騎士長官,所以他們也都半戲稱半敬畏地稱呼這個騎士長官為科洛堡的「堡主」。

  畢竟比起那些每次經過都要鬧得雞犬不寧的行省官員老爺們,這個堡主在科洛堡的居民看來還是很可愛的,因為他除了收取固定的稅金之外,幾乎就沒有出過他的府邸一步,科洛堡現在與鄰國之間相互來往的商業活動這麼繁榮,也是跟這位堡主老爺寬鬆的管理是分不開的。

  是以科洛堡的居民跟往來的行商們,對於這麼一位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但又經常讓人感覺不到他存在的堡主,還是很愛戴的。

  當然,在科洛堡人私下的傳說之中,也有人說這位堡主老爺之所以很少跨出他的府邸之外,是因為他實在太懶了,懶得連自己的床都不肯下來,所以當這樣的傳說蔓延之後,在科洛堡的居民以及往來商人的嘴裡,這位還算比較善良的堡主的模樣,總是被描繪成了類近於某種肥頭大耳、只知道吃跟睡的生物。

  維多亞,你真的已經長成了那個樣子了麼?

  巴威爾這麼想着,不由得有點惡意地嘿嘿笑了笑。

  他轉了一個彎,已經看到了駐防軍的指揮所,也就是所謂的堡主府邸的大門口,那兩個站在兩旁的哨兵還倚着長槍在打盹,巴威爾都已經走到了近前,他們卻都還一點都沒有發現,看樣子哪怕巴威爾直接走進大門去,也不會有人理他。

  確實,既然天還這麼早,既然那個堡主從來都不會走到大門來,那麼在這裡站崗的哨兵確實也不需要太過勤快。

  巴威爾皺起了眉頭,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好半晌,左邊的那個哨兵才極不情願地睜開惺松的睡眼,然後很明顯地被站在眼前的巴威爾嚇了一跳,連叫帶推,把站在右邊的那個哨兵也推得醒了過來。

  兩個人幾乎是下意識地端起了長槍,好一陣子才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這才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是什麼人,兩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放下長槍,埋怨道:「巴威爾大叔,你今天怎麼這麼早?還無聲無息地,嚇我們一跳,呆會下了班得請我們好好喝一杯當補償。」

  巴威爾的鐵匠鋪是科洛堡地面上技術最好的鐵匠鋪子,科洛堡那些駐軍的兵器盔甲在訓練中有損壞的時候,都是由巴威爾的鐵匠鋪負責修理的,是以這些軍人們跟巴威爾也是老熟人了,現在雖然被巴威爾嚇了好大一跳,倒也只是開開玩笑。

  「好啊」,巴威爾看着這兩個哨兵年輕的臉,也笑了:「只要你們不怕被你們的隊長聽看到,被他罰你們去砍柴,我請你們喝到不能走路。」

  哨兵笑着吐了吐舌頭,對巴威爾說道:「巴威爾大叔,隊長又通知你來取磨損的劍跟盔甲了麼?怎麼今天這麼早?」

  巴威爾搖了搖頭:「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們隊長的,我是來找堡主的。」

  兩個哨兵頓時張大了嘴,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之後,相互對視了一眼,左邊的哨兵突然間又笑出了聲來:「巴威爾大叔,你怎麼一大清早地又拿我們開玩笑,交稅去找施洛甫大人,要找隊長的話,他正在右邊的演練場裡操練呢,別拿這種事來難為我們了。」

  「是啊是啊」,右邊的小哨兵猛點頭:「堡主從來不見生人的,別說是您了,就是我們的隊長,一年也難得能被堡主提意見幾次的。」

  「我沒開玩笑」,巴威爾搖了搖頭,用一種很正經的語氣跟那兩名哨兵說道:「我要見堡主。」

  他慢慢地伸手,拔出背後的那把劍。

  雖然明知道站在跟前的巴威爾大叔對他們不會有惡意,但隨着那把騎士劍握在巴威爾手中而發出的一股涼意,卻讓站在他跟前的兩名哨兵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打了個冷戰。

  巴威爾笑了,雙手捧着劍,說道:「我昨天在修補你們上次給我的一批騎士劍的時候,發現了裡面居然有一把隱藏着的寶劍,所以趕來獻給堡主,你們只要把劍拿給他,告訴他獻劍的人想他就行了。」

  「寶劍?」那兩名哨兵看着巴威爾手裡那把騎士劍,咽了口唾沫。

  沒有人會不知道一把寶劍對於一名騎士而言意味着什麼,也沒有一個騎士會不連做夢都想着得到一把絕世寶劍。

  現在他們的這個「堡主」不管被傳說成多麼懶隋的一個人,但他畢竟是一個騎士,是一個騎士軍團的副軍團長。

  如果巴威爾手上捧着的真的是一把寶劍的話,那麼自己當值的時候把劍獻上去,或許倒還真的是一場不小的功勞呢。

  他們對於這個當值站崗的差使也實在干膩了,哪怕能提拔進內院裡去當差,也比要起早貪黑地站在這裡好亞。

  可是這把劍真的有什麼神奇的地方麼?

  兩名小哨兵心裡打着自己的算盤,瞪大了眼睛看着巴威爾。

  巴威爾象是知道他們心裡想的,手上故意一松,「錚」地一聲輕響,那把騎士劍就這麼大半截沒入了底下的青石板里,就象是戳進了一塊豆腐里一般,而且露在外面的劍刃,居然還發出一層淡淡的青光。

  「啊!」那兩名小哨兵都嚇了一跳,相互看了一眼,左邊的哨兵迅速跳了起來,拔起那把劍,向巴威爾跟他的夥伴叫道:「我去報告堡主。」

  「等一下」,右邊那個哨兵一把沒捉住,只能看着那個傢伙旋風般地沖了進去,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也跟着衝進去,只好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下手得真快!」

  巴威爾也被逗得笑了起來,站在門口,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也就是一會的功夫,原先左邊那個哨兵已經又飛也似地跑了出來,滿臉眉開眼笑,也不知道得了什麼好處,大老遠就對着巴威爾叫道:「巴威爾大叔,巴威爾大叔,堡主樂壞了,叫你進去呢。」

  跟在那個哨兵的身後,穿過了長長的迴廊跟內院,在一間大大的房間裡,巴威爾終於站在了那個堡主的面前。

  在那兩排握緊了長槍的士兵中間,那個裹着一身睡袍的、沒有傳說中的肥胖但卻恐怕也差不了多少的堡主,整個人好象陷進了椅子裡一樣,眼睛半眯着,仿佛是睡着了的樣子,只是在巴威爾走進來的時候,他的眼睛裡似乎有一些異樣的光芒亮了一亮。

  「下去!下去!你們都下去!」他有點艱難地抬了抬下巴,驅趕着兩旁的那些士兵:「我要跟獻劍人好好談一談,讓他好好講解一下這把寶劍的用處!」

  那些士兵顯然是訓練有素,齊齊地躬身行禮之後,拖着長槍退了下去,走到最後的那兩名士兵,還沒有忘記順手關上了房間的大門。

  幾乎就在兩扇大門關上的同時,那個堡主突然以跟他的身材完全不相稱的速度,從他那張特製的大椅子上彈了起來,站立在了巴威爾面前,仰首,挺胸,左手壓向右肩,用一種刻意壓低但是卻充滿激昂的聲音喝道:「密戰騎士團騎士維多亞向隊長致敬!」

  他雖然身上還裹着睡袍,他雖然臉上已經充滿了贅肉,肚子大得讓他快看不見自己的腳,然而這麼一挺身行禮,卻可以讓人根本忘卻了他的身材,而覺得站在眼前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騎士!

  是的,一個標準的騎士!

  巴威爾坦然接受了維多亞的敬禮,舉手還了一個軍禮。

  雖然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副軍團長級的長官,而從密戰騎士團解散之日起,他已經選擇到這個小鎮上來當一個鐵匠,但是他們兩個心裡都明白,作為經歷過當年那些出生入死的戰友跟兄弟,相互之間有許多事情是不用說的。

  維多亞這才鬆懈了下來,狠狠地擁抱了巴威爾一下,大笑出聲:「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為雖然同在一個小鎮上,老大你也不會再來找我了,今天看到有人拿這把用千疊煅燒術打造過的騎士劍要見我,還以為老大出了什麼事呢,嚇了我一大跳。」

  巴威爾有點感傷地搖了搖頭,沒有理會維多亞的寒喧,卻是板起臉,嚴肅地說道:「有兩件事!」

  「是!」維多亞又站直了身子。

  「第一,行省邊防軍團正在招騎士學徒,我想你幫忙我兒子林克進入騎士學徒的行列!」

  「呃!」維多亞有點迷糊地看着巴威爾。

  雖然他也明白現在在招收騎士學徒的時候,基本上都要靠着內幕交易才有可能被招收進去,但這件事對於他這個第三邊防軍團的副軍團長而言,實在有點太簡單了。

  不過,這個曾發誓再也不會重新拿起騎士長劍的老大親自跑了這麼一趟,就是為了親手送他的兒子去當騎士?!

  天啊,我是不是耳朵出問題了!

  巴威爾沒有理會維多亞的表情,繼續說道:「第二,我希望有機會的話,你能夠把林克送到真正的戰場,只有經過血與火的洗禮,才能讓他成為真正的男人!」

  「減肥吧」,巴威爾說完之後,轉身就走,根本沒有理會還愣在那裡的維多亞,快走出大門的時候,才回頭丟下一句:「你現在這個樣子,早晚會不小心把戰馬壓死的!」

  「不是吧」,過了好一會維多亞才回過了神來,巴威爾卻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維多亞苦笑着對着大門搖了搖頭:「老大就是老大,到現在都還這麼酷。」

  「不過酷也不用沒事就想着把自己的兒子往戰場上送吧」,維多亞搖了搖頭,他不是不明白巴威爾的心思,只是實在不願意再看到自己這位老大再受到什麼傷害,再說了,維多亞嘟囔着:「帝國的敵人早就被蕩平了,要不然我們的密戰騎士團又幹嘛解散呢?那些貴族們就希望現在的騎士軍團是個儀仗擺設,好看就好,越有戰鬥力就越有可能落得象當年那樣解散的下場,哪有什麼仗能打得起來,老大還是活在過去啊。」

  「不過」,維多亞摩挲着自己那滿是肥肉的下巴,眼睛裡閃出思索的光芒:「還是得把老大的孩子弄到騎士團里來,嘿嘿,這年頭,當個不用冒險的騎士,總比在那當一輩子鐵匠強!嗯,就是這樣!」

第3章

  可憐的林克,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實踐他的騎士夢,已經做了多少事情,所以在他奔跑着向騎士學徒報名的地方的時候,被疾弛而來,橫攔在半路上的那輛豪華的馬車嚇了一大跳。

  「林克小少爺」,比那個堡主現在的身材還要壯觀的堡主管家從馬車車廂里「滾」了出來,向林克艱難地鞠了個躬,弄得周身肥肉一陣亂顫,:「我是奉維多亞大人之命,來送你去參選騎士學徒的。」

  「哦?」林克退開了一步,眼神在面前這個滿臉堆着笑的肉球身上打了個轉,恭敬地還了個禮,裝着天真無邪地笑着問道:「這位大叔,維多亞大人是誰亞?您真的沒有認錯人嗎?這麼漂亮的馬車是給我坐的麼?」

  他的心裡對於這輛豪華的馬車,尤其是對於那兩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很感興趣,但是對於這個不明來路的人,卻還是滿懷戒備。

  小老爹教過的,永遠不要相信送上門來的便宜。

  嗯嗯,對不明身份的人喪失警惕,那可不是一個騎士應有的作為。

  「呃,這個……」胖管家猶豫了一下,才含糊地說道:「大人……大概……好象……是你父親的朋友吧,小少爺還是別問那麼多了,這就跟我走吧!」

  給出這樣含糊的回答其實也不能怪這個胖管家,畢竟他平日裡都呆在內院跟隨着堡主處理事務,也不認識林克到底跟堡主是什麼關係,而這一次維多亞交代他出來辦事情的時候,又是急得跟什麼似的,根本就沒有跟他說太多的話,所以他也有點拿不準到底應不應該亮明堡主的身份來。

  處在他們這個位置上的人,總是特別地謹慎,尤其在他看來,面前站着的也不過是個小孩子,沒什麼必要跟他解釋太多。

  這些年來隨着他主人的地位水漲船高,他早已經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感覺,現在這樣的態度,已經是從維亞多剛才的交代里明白了眼前這個小孩子的身份不太尋常才做出來的,在他看來已經是太客氣了。

  可是落在林克的眼裡,對於眼前這個胖大叔的騙子的身份,卻又確認了幾分。

  畢竟這個胖大叔居然連自己大老爹的身份都沒先弄清楚就跑來騙人,一個鐵匠哪來這麼有錢的朋友。

  這位胖大叔當騙子當得也太不敬業了,第一句謊話都說得這麼不對勁,這種水平,連巴爾都不會上他的當亞。

  自己七、八歲的時候就比他強點了吧,可惜了他長成這副這麼老實的模樣,林克有點惋惜地看着胖管家,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不過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呢?

  知道自己今天要去報名騎士學徒,所以盯上了自己口袋裡那一百個銀幣的報名費?

  或者他就是小老爹口中說的那種專門拐賣半大小孩去當奴隸的「拍花者」,看着自己長得英俊瀟灑,想把自己拐走呢?

  可憐的胖管家,不知道在林克的心裡,已經給自己接連下了大騙子、無恥的人販子等等種種定義,看着林克在那裡發起了呆,踏前一步,有點不耐煩地說道,:「小傢伙,我們好象應該馬上走了,要不然都快來不及報名了!」

  干他們這一行的,眼睛都毒得很,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從林克的穿着動作上面,已經可以看得出眼前這個小子不太可能是什麼貴族,是以嘴裡的稱呼也由「小少爺」變成了「小傢伙」。

  畢竟雖說他們老爺交代的事情,他們不管理解不理解都要忠實執行,但是要讓他對於這麼一個半大的小孩再給多少的尊敬,那就莫怪管家大人辦不到了。

  要動手了!

  林克看着眼前這個胖大叔說變就變的臉色,摸了摸藏在懷裡的小刀,但轉頭看見站在馬車上那個膀圓腰粗的御者,搖了搖頭,暗罵了一句。

  真可惜,這裡怎麼不是在霧夜森林裡。

  要不然別說這個胖大叔跟那個傢伙,再多來十幾個人都不夠自己收拾的。

  現在這條路偏偏又這麼直這麼寬,讓自己跑都沒地方躲,而且又直又寬也就罷了,又是什麼軍事區,不讓商家來往,一路上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他評估了一下轉身就跑的可能性,最後還是放棄了。

  畢竟現在就算能跑得掉,只怕都要來不及報名。

  看來只有靠自己了!

  聰明的騎士不吃眼前虧。

  「好啊好啊」,林克臉上又堆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不過我可不要坐到車廂里去,我要跟這個大哥坐在前面,我是要當騎士的耶,以前都還沒摸過馬呢!」

  「隨便你」,那個胖管家顯然已經有點不屑於理睬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不過還是快點走吧,不然都要來不及了。」

  「哦!」林克應了一聲,跳到了車座上,卻沒有坐下來,而是沿着車轅直接爬到了左邊的馬背上面。

  「你幹什麼?」那個御者叫了起來,胖管家也愣在了那裡,睜着一雙小眼睛驚疑不定地看着林克。

  「大叔」,林克那滿臉天真的笑容,又一次瓦解了兩個人的戒備,他摸着連接車轅跟馬背的皮索:「怎麼就這麼一根繩子拉着這麼沉的車,要是斷了可怎麼辦?不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