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撞 - 第2章

曉春

  「好說。」我微笑地乾脆接過酒瓶,大家鼓掌助威。

  我就瓶口一仰而盡。酒不算烈,但縱使酒量再好,酒氣也難免會有些上沖。

  「陳碩,你這人痛快!夠哥們兒。」張冀雲首先贊好。

  叫好聲此起彼伏,名酒、小姐相繼奉上,我一一笑納,實在是不想節外生枝惹人猜疑。

  鄭耀揚,你還有多少花樣要在我面前耍,儘管來,我等著呢。正面相鋒的時刻快來了。

  幹完一大杯白酒,徐秀芳站起來:「你們在這兒樂,我先走一步。」

  我的目光追上去,完全不由自主。

  「芳姐可不是平凡女人,手腕腦瓜強悍著呢,這兒幾個男人都沒能抵得過她一個。」

  張冀雲可能在旁邊看出端倪,試探性地將我的痴心妄想扼殺在萌芽狀態,我回過神,不禁失笑。是啊,誰的女人都可以動腦筋,是姓鄭的就行不通。

  不能有弱點露出來,好色也不行。

  張冀雲看出我的防備,立即換上哥倆好的笑臉:「喲,我忘了,今天正好是16號,介紹個好地方,八樓宴會廳有面具舞會,去樂一把。」

  其實是不想繼續在包廂里被幾個裝女人亂摸,隨口道:「行。」

  「爽快。」張冀雲立刻起身,出去和保鏢說了幾句,回頭沖我嚷,「現在就上去吧,都一半過場了。」我就這樣像木偶似地稀里糊塗被人拉去麗月宮八樓參加什麽「面具銳舞派對」。

  進場時一人派發一張面具,蓋住眉眼和鼻子,夠嚴實,基本是在現場殺了人逃軼,事後也不會被認出來。

  每張面具右上角都有個突印,是個數字,精美考究的入場券上印有醒目的黑體:舞會中途幸運數字會帶給你驚喜!

  我的高大身材立即吸引女人上前來邀舞,因為有層東西擋著,男女都顯得自在而大膽。可華爾茲,我並不拿手。手擁一位纖腰麗人,隨音樂舞步漸漸流暢,暫時放下心煩。

  突然,音樂乍止,燈光熄滅,周圍陷入一片漆黑。可全場沒有一人慌亂,我料想一定是舞會的花樣節目。

  果然,鼓點聲慢慢響起,越來越急,場中陸續有人吼叫有人吹口哨有人嘻笑,氣氛愈加刺激緊張。

  當!鼓點停下來,一道燈光直指舞台中心,一位火爆的女司儀立在中央:「嗨,各位女士、先生們,歡迎參加每月16日的神秘面具Party!各位注意,最為驚心動魄的節目即將開始!大家準備迎接下一環節show

meakiss!」

  燈光重新聚焦,全場亮起來,大家哄鬧拍手吹哨。

  「按老規矩,不論結果,人人都要合作!不能拒絕、不能逃脫、不能sayno,OK?」

  男男女女又一陣應喝,氣氛更加熱烈,簡直如同炸開了鍋。

  大熒光屏上自動冒出「17、81」兩個數字,一對男女從人群中分別走上台去,在一片轟鬧中兩人來到場中,忽然似多年的情侶,當眾大方而熱情地擁吻在一起,整整十五秒,直到鼓聲響起才分開。

  這原來是派對中的惡作劇遊戲之一,電腦機選三對數字,該誰誰就當場上去表演接吻,時間由鼓點聲起落為準,不能破壞規矩,否則會有大麻煩。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去惹眾怒,本來就是一場遊戲而已,何必拘謹。

  下一組「19、33」

  一個高大的人影上台去,光看身形和下巴輪廓就知道是個成熟漂亮的男人,大家不禁興奮地起鬨,呼喊得更熱烈,口哨聲不斷,都猜測起接下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娛樂大家的另一位被整人士是哪位。

  抱著完全事不關己的態度,我想到吧檯上要一杯,手臂突然被身邊的舞伴扯住,她緊張而神秘地提醒:「餵你,33。」

  我伸手去摸右上角的突印,暗驚:「嘖,別開玩笑,我是男人。」

  「咦,你不曉得規矩?不管男女只要被抽到,照吻不誤。千萬別掃興吶帥哥,否則要當眾揭下面具被吻,更窘噢。」

  一句話將我打入地獄,媽的,接吻,大庭廣眾跟個男人!

  我旋即要走,她拉住我對著台上嚷:「33,33在這兒!他來啦!」

  我是不跟女人生氣的,一向來不,但陳碩我也出不起這個丑,給自己惹麻煩一向不是我引人注意的方法。

  我轉過身無奈地看她一眼,那個女人正一臉無辜(實則是奸計得逞)地看著我,無奈地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邁向舞台,真覺得上拳擊場都比此時安全。

  待我不得不迎視台上另一個「受害者」時,他犀利的猶如刀鋒般的眼神正直射過來,其中透著饒有興味的笑意,似在嘲弄對手前一刻的猶豫。

  不禁有些火大,這小子分明是厚臉皮加無廉恥!但一個人出門不利走霉運時,任何惡氣沒處發泄都是正常現象。

  聒噪的女司儀又在那兒叫:「哇,兩位帥哥如此賞臉,不惜犧牲色相來滿足大夥兒的偷窺欲,精神可嘉難能可貴。來來,為了獎勵二位的合作,我們將把十五秒的接吻時間增加,各位說好不好?!」

  「好──」猶如地獄之音。

  我抱著殺頭不延時的想法,主動緩緩走到那男人面前,下邊人群呼聲四起,震破耳膜。

  就在一瞬間,我的呼吸被奪去!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溫潤熾熱的唇緊緊壓迫我,輾轉廝磨尋找出口,我完全被這家夥的氣勢所驚擾,一急,真是有些愣怔住了,等緩過神來,暗中掙扎使力,才知道對方臂力嚇人,一時竟也掙不脫。嘿,這人有兩下子。

  倏地,他的右手掌猛地托住我的後腦,左手攔腰擁住我,人更貼近,被個陌生人控住身體,這還真是頭一遭。嘴裡是純男性的味道,淡淡的煙味,唇舌柔韌而極具占有欲,領教過,我立即知道他是個中老手,不適感隨即而來。

  以進為退,我配合他的動作,將手繞上他的脖子,你豁出去,我也拼了,誰怕誰,我陳碩可是怕大的。

  從沒有這樣無所顧忌過,身子換個角度以滿足台下觀眾,我自動張開嘴想他闖進來咬他個措手不及,但對手很狡猾,巧妙地避開我的追逐,舌尖你來我往間誰都不相讓不妥協,我開始覺悟,這簡直是接吻高手間的對決,衰。

  他加重在我腰上的力量,我加深掐入他後頸的手指力道,在唇舌來往中胸口漸漸發熱發燙,時間仿佛靜止一般,激起的莫名的不安與躁動通過雙方唇角的銀液牽扯泄露出來,耳邊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這種吻簡直是場災難,耗盡了雙方體力,有三十秒了吧?或許更長時間了,怎麽還沒有叫停!我們都像與對方有仇似的,不斷地索取,不斷地用力。

  終於,鼓聲響起,全場雷動。稍一恍惚,人已讓對方重重推開,他好像推開垃圾一樣推開我,但我反倒不生氣了,呵呵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無恥的和個男人較勁,什麽不好比,比接吻,真見鬼。

  再抬頭時,那雙眼睛已深不可測,閃耀著幽幽的危險的暗示,猶如巡夜的野獸,在那一剎那、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不該有的──欲望。

  「哇噢!這是有始以來最精彩激烈的一場接吻賽,大家往後看,破記錄!一分五十秒不間斷熱吻!啊,為他們鼓掌!真想看看二位面具下的樣子,會讓大家更熱血沸騰噢!」

  我敢肯定我是落入變態魔窟了,天哪,一分五十秒和個男人吻得上氣不接下氣,被阿祺和廖京知道,還不被臭死笑死。

  張冀雲!我驚跳起來,該死,張冀雲在現場!我差點忘了他。算了算了,我陳碩拿得起放得下,也不計較多丟次面子。

  一言不發地往台下走,不顧台上女主持的叫囂和那個瘋狂男人的目光。再怎麽說,還是覺得尷尬了,特別是在意識到張冀雲也在場旁觀後。

  和個男人,鬧笑話了,呵!

  待準備儘快離開會場時,肩膀被那個我現在最不希望見到的人拉住。

  「陳碩,你可以哪!」

  我無奈地轉身,低沈地警告他:「可不准給我出去胡說。」

  「那行……」這個張冀雲不住地憋著笑的樣子令我非常惱火,「行行,我不會講的……可是實在是太……精彩啦,我服了你們。」

  「你把我拉到這個該死的舞會!就是為了藉機整我?」

  「不不,是個誤會,不過是我們跟陳哥你開的一個小小玩笑,要有娛樂精神嘛。」

  「shit!我就知道不會這麽巧。那家夥是誰?」

  「哪個?」

  「你再裝蒜小心我不顧兄弟情面!」

  「噢,是和你深情熱吻的那位啊?」看我即將開火他連忙投降,「我說我說!」

  我有很不好的預感了。他朝我無賴地眨眨眼揭曉答案:「就是你最想碰面的人啊。喂,見面禮夠不夠勁爆!」

  「鄭耀揚?」

  「鄭哥提前回來了,今天下午到的,連芳姐都不知道鄭哥會直飛香港。」

  「可你知道。」

  「哎,跟你開個玩笑,大人有大量。」語氣是一派輕鬆,全因為他不是剛剛表演與同性接吻的那個倒霉鬼。

  「你們老大腦子有問題還是生理有問題?他想整我也不必用這種方法……」

  「哎,陳碩,你別在我面前侮辱鄭哥,他這人不過是比較隨性,不按理出牌,說起身上的問題,你放心吧陳碩,我向你保證我們老大喜歡女人,而且是要絕對的女人,你以後不必怕被吃豆腐。」

  「去你的張冀雲!」

  一下子熱絡起來不是好現象,仿佛宙風的人都不再是敵人而是一些似友非友的人,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因為我一向不是個容易討好的人。

  至少,我被姓鄭的耍了一次,我會記得。

  想起那雙發亮的深黑的眼睛,突然間,我很想看看那個面具下隱藏的是怎樣一副尊容,怎樣一個不可測的陷阱。

  等開車回到海景別墅,曾偉祺和廖京都已經在客廳等我。

  「你們知道了?」

  阿祺點點頭:「聽說你和他見過了。」

  「一小時前。」這個細節我可不想再談。

  「剛才他來這兒和我們打了個招呼,看來──不是個小角色。」

  「當然,否則張守輝不必派你我來。」沈吟片刻我說,「明天,明天我就去跟他談,我就不信我們進不了宙風總部大樓。」

  廖京摩拳擦掌:「這段日子悶得慌,毫無疑問,姓鄭的一直在擺譜!」

  阿祺嘿嘿一笑:「說話小心點兒,我們是來協助他的,不是來拆他台的,現在站的也是他的別墅、他的塊盤。」

  「不錯。」我心領神會地一笑。

  那一夜,我幾乎失眠,反覆想著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招數,那段毫無必要的吻戲。羞辱,我首先想到的是羞辱,但後來又推翻了,因為他並沒有占到多大便宜。只能說,他如果真是個沒有章法的男人,又怎能掌控好大局呢?他不簡單。

  直到第二天我在宙風集團董事長辦公室見到鄭耀揚的真面目,才真的感覺到視覺的強烈振盪。面具下的真面目:不超過三十,翩翩風度、成穩氣質、成熟外表、健碩身材和醒目五官足以使人注目,對男人來說過於精緻優雅的下巴和過於幽深的眼神,都在提醒著我他的善變。

  他站起身向我走過來,那是一對令人不能逼的灼灼雙瞳,此刻平視著我的眼睛,講出了我們之間的第一句對話:「我跟你有過一分五十秒的交情,可不算短,所以你有任何要求儘管提出來,能做到的,我一定會配合。哼,那老頭又使什麽招了。」他的嘴角掩不住那股淡諷和蔑視,「這一次,他出王牌了。」

  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讓我參加董事局會議。」

  他竟然笑了:「外公派來的人當中,沒有一個會當著我面提這樣苛刻的要求,董事局會議討論的一向是宙風最高機密,你不覺得這個要求提高了嗎?」

  我目光堅定:「如果是得到你的應允,一個外人要加入宙風董事會應該不是難事。比如張冀雲,我想他也很希望你能有位新特助幫忙分擔。」

  全無防備間,後頸猛地被他略涼的手制住。我瞪住他,很不喜歡別人粗暴的偷襲,更遑論是同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

  常年習武的本能反應,一個反身欲擋開他突如奇來的右手,可那手紋絲不動,他的身子也進一步緊貼上來。突然間,我簡直覺得快要重複昨天的那一幕,只不過此刻旁邊沒有觀眾。

  再鎮定也不禁有些惱怒:「你想怎麽樣?」

  他整個人散發著邪氣,眼色更沈了些:「不是我想怎樣,而是你準備怎樣?陳碩,你用什麽來跟我交換,嗯?如果這勉強也算一場交易的話。」

  「你要什麽?我的命?」他的話讓我有壓迫感。

  「如今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不過這得看是誰的命。你的,可能會很值錢。」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靠上來,將頭湊近我右肩,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鑽入鼻腔,他大概是個極愛乾淨的男人。

  看我按兵不動,他接著放肆的朝我耳根吹了口熱氣,煽情至極地輕語:「陪我睡一覺,換你在宙風董事局一個月。」

  如雷打電擊,一霎那,我完全沒了反應,怔怔的覺得是不是聽覺出了毛病或是別的什麽,總之總有地方出了錯。

  陪他睡覺!這是我聽過的最不好笑的笑話。

  恢復神智說:「雖然低級,但如果它只是另一個惡作劇,我可以忽略不計。」

  「很遺憾,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麽高尚。」

  我冷靜下來:「鄭先生,這完全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