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江山/孤要登基 - 第2章

好大一卷衛生紙

  一路兵荒馬亂,顧雪絳似乎是想冷靜一下,抽出腰間的金玉煙槍點上火,深深吸一口。

  程千仞知道他最不耐煩跟別人擠,只得同情地拍拍他肩:「下周上課我們早起半個時辰,錯開擁堵時段,早上總不會再遲到。至於下課回程……這片湖夏天荷葉田田,以後常能看風景。你想開點吧。」

  想不開能怎麼辦?跳湖嗎?

  顧雪絳緩緩吹出一口白煙:「先生糊塗扣分嚴,人多路遠教室偏,這種日子還要過一年……這門課選的絕了啊。」

  徐冉聽見立刻炸:「顧二你有完沒完?怎麼跟個女人一樣絮絮叨叨?你行你去選啊!」

  她一身武者氣勢控制不住的外露,身邊人紛紛退開,更向船艙里擠去,似乎是怕她突然拔刀砍翻這條船。他們周圍反倒寬敞許多。

  「後面是不是要打起來了?」

  「那位師姐好生威風氣派,何方人物?」

  「看院徽似乎是青山院的武修。」

  顧雪絳冷笑一聲,程千仞心道要糟,不能讓他倆在這裡懟下去。然而不等他開口,似乎上天註定顧公子今天懟不了人,只聽「嘩啦」一聲,湖面乍起潑天水花,噼啪打在船尾,兜頭澆了顧雪絳滿身。

  「搞什麼,下雨了?!」

  「誰潑水?!」

  眾人都被這大陣仗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張頭探望,見湖面上五六道身影如驚鴻飛掠,縱劍頃刻遠去。

  一路劍氣縱橫,水波飛濺。

  他們身後又追着七八人,身穿風紀督查隊黑衣制服,催使輕身術踏水破浪,邊追邊喊:「前面幾個哪個院的,站住!」

  「最後一次警告!從劍上下來,這裡不能飛!」

  其他船上的學生們也擠在一起遙遙看熱鬧,一時間有人起鬨叫好、有人高聲喝罵,湖心小洲踱步的白鷺驀然受驚,展翅高飛。

  顧雪絳還保持着拿煙槍的姿勢,外袍盡濕,墨發淌水,更多的督查隊兵從湖邊追上,經過時又濺他一身水。而他身旁的程千仞只濕了衣擺。

  徐冉身法快,幾個閃避間連褲腳都沒濕,忍不住笑意,望着湖上背影感嘆道:「今年的武修新生?師弟們真有活力啊!」

  等他們終於走出學院,已過午時兩刻,等回到程千仞家吃飯,已是三刻。路邊的小吃開始收攤,飯後聚在巷尾閒聊的鄰里都回屋午睡。

  程千仞住在南央城東區柳煙路十七街,街是老街,比不得貴人們住的城北富麗,更不及酒肆花樓雲集的城南繁華。

  只是勝在清淨,綠樹成蔭,蟲鳴鳥叫。尤其是後院有條小道,離學院東大門只有一炷香的路程。在這一點上,真是羨慕死了住在新街徐冉和顧雪絳。

  此時後院木門半開,門口立着一個半大的孩童。身段清瘦,眉眼深深,木簪挽着墨發,粗布麻衣卻被他穿出一身不染凡俗的貴氣。他看見程千仞,遠遠喊了聲「哥」。

  巷尾背陰,穿堂風帶着料峭春寒,孩童過分白皙的面容也仿佛染上幽幽冷意。徐冉與顧雪絳不知怎麼,總覺得這幅畫面讓人無端心涼。唯有程千仞毫無所覺,笑着喚道:「小流。」

  於是孩童也笑起來,他一笑,周身違和的凜冽消散無蹤,只剩下明眸澄澈,如秋水生波。

第3章

吃飯┃讀書修行,柴米油鹽

  程逐流將他們迎進門:「怎麼今天回來這麼晚?可是出了什麼事?」

  程千仞揉揉他發頂:「沒事,先生放的晚,出來之後又先陪顧二回他家換了身衣服,就耽擱了。」

  程千仞家不大,算上後廚一共四間房,院子卻還寬敞,老槐樹下置着半舊的八仙桌,配四條長凳。菜在灶台上溫着,程逐流去端,兩個食客也熟門熟路地摸到廚房幫忙。

  程千仞穩坐長凳,像個八風不動的家主:「開飯吧。」

  四個人,照例一涼三熱,開胃有涼拌青瓜,下飯有紅燒茄子,硬菜是水晶肘子和西湖醋魚。顧雪絳是不吃肘子的,但徐冉一個人能吃半盤,還能再添兩碗米。這方面他總覺得自己很虧,畢竟他倆交一樣的伙食費。

  程千仞去年過節請他們來家裡吃飯,嘗過他弟弟程逐流的手藝後,兩人強行要求入伙,每個月交二兩銀子,比學院裡的大灶美味,比街攤清淨,比酒樓便宜,何樂而不為。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唯一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顧公子也加入了午飯閒聊,大多是聊最近的課業,教習先生的笑話,有時也會交流疑惑。

  今天下午沒課,時間充裕,飯飽後程千仞給大家沏了壺茶,接着聊。

  徐冉拿着筷子比劃:「我刀法中『飛鳥投林』是反手刀,刀勢由下而上先抑後揚,勝在又快又狠,但有一瞬間空門大開,若不能一擊即中便是極險。原先我練不好,還以為是不夠熟練,可是這兩月毫無進步,即使紫府內真元充足揮刀也不夠快,仁定穴還總是刺痛。我有預感,這就是阻礙我達到鍊氣大圓滿的瓶頸。」

  顧雪絳抽着煙槍吞雲吐霧,懶洋洋道:「你的刀法課先生怎麼說?」

  「他給我讀了《太上氣感》三章,又自己揮刀兩招演示。我聽不懂,也沒看懂。」

  顧雪絳拿筷子點了茶水,在桌上畫了幾道交錯線條,外框類似人形。

  「還是我上次說過的,你沖神脈里雜質太多,阻礙真元運行速度,太虛脈倒沒有雜質,但是不夠寬,真元儲量少。」他筷子指着某個結點道:「這是你的仁定穴,兩條有問題的武脈都在這裡連接,你怎麼快的起來?」

  每當這時,程千仞就拉着程逐流一起聽,還給顧雪絳續茶。

  顧公子滿意的啜一口:「這種問題練再多次都沒用,要麼,等你畢業後拜個厲害師父,讓他用真元幫你沖開太虛脈,要麼等你有錢了,一顆冼碧丹下去,所有武脈雜質全消。」

  「畢業之前我要是沒衝破鍊氣大圓滿,哪個大宗門會收我?買藥更是白日做夢吧。」

  「急什麼,那就繞開沖神脈啊。」徐冉剛想反駁,顧雪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筷子在桌面飛速划動,人形中的線條立刻複雜起來:「看這裡,你這幾條輔脈雜質極少,速度肯定上的去,就是儲量太少,所以需要你多走兩個穴竅及時補給,並且從紫府同時調動這六條輔脈的真元,頂上一條主脈綽綽有餘。」

  「只要練得多,一定比走沖神脈速度快。」

  徐冉恍然大悟:「竟然真能繞過去……不過要同時調動,也是很難。」

  顧雪絳放下筷子,又拿起煙槍:「起碼這點靠努力能做到,總比洗脈容易。水滴石穿,什麼時候功夫火候到了,瓶頸一破,鍊氣大圓滿就成了。」

  徐冉盯着桌上的線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似乎並不疑惑為什麼一個沒有修為、主修『博物志』的人會如此精通修行上的事,講的比學院先生還生動易懂,或者她也想過,只是從來不問。

  她突然又想到什麼,霍然站起身向外走。

  程千仞喊道:「你去哪?今天輪你洗碗啊。」

  「今天初一,我該去收保護費了。讓顧二先替我,明天我洗。」

  顧雪絳很不想答應,奈何徐冉收來的保護費是他們幾個的主要共用收入,只得認命的擺擺手:「去吧去吧徐老大。」

  一分錢難死英雄漢,浪蕩公子捲起袖子,利落的收拾碗筷。

  程千仞拍拍程逐流發頂:「下次我要是回來晚了,你一定要先吃。正在長身體,飯要按點吃。」

  孩童看似很乖巧的應了一聲:「哥,知道了。」

  可是程千仞清楚,下次逐流還是會等他。這點說多少遍都不改。

  「好了,快去午睡吧。」

  懂事的程逐流起身回屋,關門之前,他聽見了哥哥的嘆息。

  熱鬧散去,院裡只剩下兩個人。程千仞看着顧雪絳去井邊打水,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這人的時候。

  那時顧公子錦衣玉帶青驄馬,身後跟着兩個小廝,一人端茶遞水布菜,一人捶背敲肩捏腿,往城南花街一站,所有姑娘都上趕着為他打扇。別說洗碗,魚刺都不會挑。基本上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半殘。

  即使後來他花光了錢,小廝也跑了,來程千仞家搭夥吃飯,還是自帶一套碗筷,把飯菜分出來,飯前飯後都要以茶漱口。天熱帶扇子,天涼就帶着鋪凳子的毛氈,洗個碗像是要他命,好幾次讓徐冉露出『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

  然而才一年光景,就成了如今這幅樣子,鬼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大木盆里盛着淘米水,顧雪絳坐在矮凳上拿絲瓜藤洗碗,眼也不抬。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逐流的武脈我已經探過,紫府開闊,十二條主脈、三十六條輔脈接近絕對純淨。別說南淵學院,就是皇城裡被天材地寶養着的王孫公子,七大宗門裡千挑萬選的內門弟子,都未必有他資質好。」

  皇都世家和大宗門怎麼樣,程千仞沒見識過,但他相信顧雪絳的見識:「你原先說他根骨好,我以為只是一般好,原來竟然好到這種地步?」

  顧雪絳切了一聲,「不然你以為,憑本公子的自戀程度,會誇別人好?」

  「小流今年九歲了,世家宗門的孩子九、十歲就開始引氣入體。不能再拖了……」

  顧雪絳忽然抬頭看他,面色沉靜:「你到底聽沒聽懂我的意思?」

  程千仞沉默片刻:「如果小流生來像我一樣,武脈不通,天賦不足,我也有許多辦法讓他平安長大,成家立業。但現在對他而言,只有衣食無憂是不夠的。難道因為他哥哥是個普通人,他的天賦就要被埋沒,一輩子當個碌碌無為的庸人?」

  顧雪絳卻不肯讓他逃避:「我從前有個朋友,父母都是半步大乘的修行者。打娘胎里就有精血餵養,出生後十二條主脈中尚有一條白璧微瑕,他八歲洗脈,十歲便入鍊氣五層,萬中無一。如今大陸上靈氣凋敝,幾乎不可能存在生來即武脈純淨的人。你現在還覺得逐流正常嗎?他不是你親弟弟吧?你知道他來路嗎?」

  程千仞撲上去就是一拳:「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弟給你做了一年飯,都餵到狗肚子裡了,你居然說他不正常!」

  「喂喂我去你這人怎麼說動手就動手,我付錢了沒白吃啊!」顧雪絳跳起來,洗碗水灑了一地:「你先聽我說完,我的意思是,你護的住他嗎?!」

  程千仞沒毛病,平時脾氣好的不得了,唯獨不能說他弟弟不是,一句也不行。同樣,想讓他冷靜下來就說他弟弟的事,一句就夠了。

  「你想讓他修行,容易。以他的天資,既不用靈藥洗脈,也不用厲害師父。只需要一本精妙劍訣就能自行開悟。但是之後呢?會發生什麼你能預料嗎?」

  程千仞鬆開顧雪絳衣領,拾起對方洗了一半的碗,坐下繼續洗:「你說的這些我當然想過……我想辦法攢點錢,明年開春就讓他參加學院的入院考,主課就考副院長教的『萬法推演』,再多輔選幾門武修課。以南淵學院的力量,總不至於讓他陷入什麼麻煩。」

  顧雪絳接道:「等他畢業,可以拜入與副院長交好的宗門,南邊的『劍閣』西邊的『滄山』都算門風清正,比皇都腌臢的世家強。」

  只是說來容易,他也知道以程千仞如今境況,要多攢出一人的入院束脩有多難:「看來你早就為他打算好了,唉,我怎麼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正事說完,程千仞起來打水洗手:「別灰心,哥哥是沒有,叫聲爸爸我就收下你啊。」

  顧雪絳撈起盆里絲瓜藤扔他:「去你大爺!」

  「喊什麼!小聲點,小流睡了!」程千仞揚手一接,反擲回去,轉身進屋:「你慢慢洗,走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身後傳來顧公子的低低罵聲。

  讀書修行,柴米油鹽。

  學院弟子八千,一大半人的日子都這麼過。

  生活壓力與繁重課業不足為道,若非要找出這三人有什麼不同——徐冉是城東五坊老大,帶着雙刀與一票跑腿小弟,顧雪絳是被世家放逐的二少爺,帶着煙槍與一身窮講究的毛病。

  而程千仞是個穿越者,帶着江邊撿來的程逐流。

第4章

麻煩┃重樓飛雪,瑤池生花

  程千仞回到自己房間,坐在案前攤開一本賬冊,左手撥算盤,不時翻頁,右手記賬,筆走游龍。

  這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五年,來到南央城的第二年。

  他覺得自己是史上最不酷的穿越者。沒系統沒劇本,更沒有變成大殺四方坐擁後宮的爽文主角。

  造孽的三無穿越。

  從前在相對平等的法治社會都沒能出人頭地,當了二十多年勤勤懇懇的小老百姓,到了武力王權至上的封建社會,只會更深切地感受到命運惡意與謀生艱辛。

  但他對這種生活格外珍惜,每一刻都認真過活。因為比起初來乍到的境況,現在已經算脫胎換骨,翻天覆地了。睡得踏實吃的香,最難得的是,還能上學。

  『南淵學院』開設六十餘門主課,副課也多達四十餘門,包羅萬象,幾乎覆蓋了這個世界所有已知領域。想要入學先參加每年初春的綜試,一考三天,『四書五經』『君子六藝』通通走一遍。第二天就放榜,成績合格可選報主課,參加由任課先生安排的複試。

  主課分為三科,『武』、『藝』、『術』。

  武科教授如何修行,比如徐冉學的『刀術』。這類學生在學院西邊的『青山院』上課,出入常帶兵器,好勇鬥狠尋常事,能惹天大的亂子。畢業後大多選擇為軍部效命,或拜入宗門世家繼續修行。

  藝科偏重人文藝術,比如顧雪絳修的『博物志』,就是一門研究大陸自然地理、物種進化的課。他們上課的『春波台』景致風雅,學生們來南淵只為開拓眼界,廣闊交遊。時常相約吟詩作對,撫琴吹笛。

  術科偏重實用類,程千仞修習的『算經』便是其中代表課目,在『南山後院』上課。很多學生勤勉刻苦,畢業時若得教習先生舉薦,便有機會入朝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