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 - 第2章

木子藍色

  「阿娘,現在糧食多少錢一鬥了?」李璟問道。

  「斗米二百文錢,粟米也要一百六十文,小麥也要一百八十文了,幾年前,這斗米還只有二十文,現在都翻了十倍了。這樣下去哪還得行啊。娘想啊,這糧食再漲下去,我們就把家裡的那點稻子全拿去文登換成高梁,咱們再摻點糠皮,野菜,今年也應當能緩過去了。」

  聽到這裡,李璟心頭無比沉重,看着一家六七口人個個面帶飢色,營養不良的樣子,卻還要把那兩個雞蛋都讓給他吃,連喝粥都給他多盛些乾的。

  心頭一陣發堵,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能讓一家女人連飯都吃不飽。自己好歹也是個後世來的,總不能讓一大家子女人養着他吧。看來,這眼前當務之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要解決一家人的吃飯問題。只是,這吃飯問題要怎麼解決呢?

第三章

斗米二百錢

  清晨,一縷曦光透窗而入,屋外雄雞報曉。

  李璟閉着眼睛伸手去摸手機,手伸出去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摸到。然後,他突然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張三面圍擋起來的木架子床,人一動,墊在床單下面的稻草就吱吱的作響。就連他身上蓋着的被子,也是用土布縫的被套,裡面填充着干稻草。

  屋子比較寬敞,除了木架子床,床前還有一面四折的紅漆木屏風,另外就是一張大書架,上面整齊的擺放着有近百本線裝書籍。書架一側還有一張棗木書桌,以及幾張胡椅。除了這些,就只剩下了一個足有一人高的大木櫃。

  外面又傳來了唧唧的織布聲音,李璟記得昨天晚上他一直在考慮着怎麼解決家裡的吃飯問題很晚才睡,可織布聲卻一直沒停過。沒想到,一大早醒來,織布機還在響着。心中不由沉重,今年大旱地里幾乎絕收,全家全靠着幾個女人日夜不停的織布養蠶才勉強維持。

  自己該做些什麼,自己必須得做些什麼了。

  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然後婉兒推開門掀簾進來。

  「三郎,嫂子幫你煮了雞蛋羹,快起來吃吧。」婉兒雖來是新羅人,但在李家已經生活了九年,說話做事已經和地道的本地人沒有什麼區別了。在家裡,韓氏向來把她當成女兒,因此稱呼上卻也是如一家人一般,對李璟,她也向來是稱呼為三郎或者哥哥。

  「好的。」李璟笑着回應了聲起床。

  掀開被子,全身上下只穿了條犢鼻褲的李璟不由打了個冷顫,十月晚秋,早晨已經很涼了。低頭望了眼身上的犢鼻褲,他不由苦笑了下。這犢鼻褲和後世的三角內褲很像,以二尺布裁剪,上寬下窄,兩邊有孔,正好兜住屁股胯部。據說漢朝時的與卓文君私奔的大才子司馬相如,私奔後為生活所迫,在成都買了個酒舍,讓老婆文君當盧做掌柜,他自己則在大庭廣眾之下,只穿着一條犢鼻短褲洗滌酒具,逼的他老丈人後來不得不承認了那門親事。

  李璟從床頭架子上取過一條褲子,晚唐之時,男子雖然以圓領袍衫為主,但裡面卻也還有褶袴。不單單男人裡面穿褶袴,女人也穿。這袴就是褲子,主要是受胡人影響發展而來。不過袴與現在的褲子不同,袴十分寬鬆,尤其是兩隻褲管,就做的十分肥大,因此也多被稱為大口褲。與袴相配的上衣則是褶,製作卻比較緊身。這兩種一起穿合為袴褶,原本是用於軍旅,方便行軍,後來便逐漸為庶民百姓的常用之服。

  不過據李璟所知,晚唐女人所穿的袴褶與男人又有不同,最大的區別是女人所穿的袴褲腿緊窄,且據說不是合襠,而是開襠的,只是在褲襠處有系帶,以方便如廁解手,至於內褲,晚唐的女人是沒有的。

  穿好褶袴,李璟又拿起一根長約三尺的繩子,將褲管的膝蓋處緊緊系住,這樣,無論是騎馬還是走路就都十分方便了。這繩子卻也有名字,就叫縛袴。

  穿了褶袴之後,便又穿膝褲。膝褲也就是漢服中的脛衣,脛衣又叫腿衣,是膝蓋至腳踝的腿衣。秦漢之時,脛衣為貼體穿着,不過此時已經變為膝褲,卻是加穿在袴服之外。

  將膝褲系在袴褲之上,然後又穿襪。最後便是圓領袍衫,革皮腰帶,羅紗幞頭,烏皮靴子。這一番穿戴,足足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好。要不是腦中有着李璟二十年的全部記憶,光着一身行頭就能讓他不知所措。

  李璟穿戴好出了房間到得廳堂,見負責家中伙食的大嫂已經和婉兒將飯菜端上來了。一大陶盆的野菜粥,每人席前一疊醬菜。大嫂笑着對他道:「快去刷牙洗把臉,就來吃飯了。」

  李璟和大嫂等人打了個招呼,便轉頭去院子裡洗臉刷牙。他剛過去,婉兒便已經勤快的幫他從井中提了一桶清涼井水上來,又給他拿了洗臉巾和牙刷。

  望着婉兒遞過來的牙刷,李璟還有點抗拒。晚唐的這時,已經有了專門用來刷牙的牙刷,用的是馬尾製成,叫做刷牙子。剛一開始時,李璟並沒有注意這刷牙子與後世牙刷的區別,結果第一次刷牙,就刷了個滿嘴的血。那馬尾刷十分的硬,如果一不小心按後世的法子刷牙,那就吃大虧了。

  接過牙刷,又從旁邊小木盒裡攝起一點青鹽灑在上面,含了口水先咕嘟了兩遍,然後開始小心的刷起牙來。晚唐時庶民百姓大多有刷牙的習慣,刷牙子也就是一兩文錢而已,不過普通的百姓刷牙卻是用不起青鹽的。晚唐鹽比米貴,斗鹽一百多文錢,如果是上好的青鹽,那價更高。不過李家早年也算富貴,有這習慣,卻還維持着青鹽刷牙的習慣。

  小心的刷完牙,這回總算是沒有弄到滿嘴血。回到屋裡,家裡人都已經到了,只有二嫂還在屋裡念經。

  以前父親還在時,家中女人是不能上廳堂吃飯的,得在屋裡吃。不過眼下李家中道中落,家裡男人也就剩下了李璟一個,李璟說了幾次之後,韓氏也就同意下來,不再遵守那些過去的禮節家規。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對於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的李家來說,很多規矩已經沒必要守着了。都說禮不下庶人,普通的百姓能糊口就不錯了,哪顧的上那些禮節呢。

  「阿娘,我今天想去鎮上一趟。」

  韓氏抬着看了眼李璟,放下筷子道:「也好,你自上次出了事,到現在還門出過門呢。出去鎮上走走也好,順便去法華寺上個香還願。上次你出事時,娘就向菩薩許過願。如今你好了,也該向菩薩還願了,你就捐十斤香油吧!」

  李璟不信佛,不過卻不能駁斥韓氏信佛。當下點點頭答應下來,十斤香油雖然在這個家不算小數,但能讓韓氏安心,卻也值的。

  吃過飯,韓氏進屋,再出來手中卻拿着一匹絹和兩匹布。

  「我兒啊,你上鎮子裡把這匹絹帶上,有什麼想買的就買點。另外這兩匹布你拿去鎮上糧店換些高梁回來,另外這裡還有一串錢你也帶上。」

  李璟看了下這些東西,心中卻明白這已經差不多是這個家小半個家底了。唐朝錢帛兼行,除了銅錢做為錢幣外,還規定了使用絹帛。皇帝還曾經下詔,凡是十貫以上的交易,必須用絹帛交易。

  此時斗米兩百錢,匹絹八百文。一斗米十升,合後世的七斤半左右。一匹絹長四十尺、寬一尺八寸,折合後世也就是長十二米,寬半米,夠做兩件袍子。

  一斗米兩百錢,相當於每斤米26文錢。一匹絹八百文,值三十斤米。按此時物價,米三斗可換粟五米,換高梁六斗。李家的這匹絹可以換回六斗高梁,兩匹布也能換回十斗高粱。

  十六斗高粱合後世一百二十斤,唐朝邊軍戍卒日給米二升,婦女中男米一升一合。按這個標準,李家七口人,標準口糧應當是一天七升七合,一天就要消耗五斤七兩米。十六斗高粱也不過一百二十斤米,也就夠吃二十一天而已。

  不過如今的日子,李家也自然不可能每天吃這麼多糧食,大多都是稀飯菜粥,裡面還要摻上麩和糠皮,節省下來一天兩頓稀粥,儘量維持在一天米一斤左右,這一百二十斤高粱就能頂上四個月,能吃到明年過完正月。家裡女人努力織布,如果李璟再做點短工什麼的,也許能熬到明年的麥收。

  「阿娘,兒知道了,我早去早回。」

第四章

赤山鎮

  李璟吃過早飯,便背着一匹絹兩匹布往鎮上去了。

  鎮叫赤山鎮,不過這個鎮不是後世的鄉鎮,而是軍鎮。赤山軍鎮距離王李村不遠,就在赤山腳下法華寺的邊上。由於唐末以來府兵制早已經敗壞,朝廷多用募兵。中央有神策軍,地方則是各鎮兵馬,大的鎮稱軍設節度使,小一點的也設軍城、軍鎮、守捉,各置軍將兵馬,在戍各地。

  登州文登縣是山東濱海地區,而王李村這裡的海邊更是有赤山浦。赤山浦,是一個極良好的港灣,與日本、新羅對是隔海相望,水路不過三天路程。大唐廣州港和登州港為兩大海路通道,廣州港通南洋、西域,登州港則通遼東、渤海、新羅、日本,這兩條海路被稱之為海上絲綢之路。

  登州港最主要的港口在蓬萊,不過文登的赤山浦卻是直通新羅與日本最近的航道,向來繁華。掌管登、青、萊、淄、齊五州的淄青平盧節度使府便在赤山浦後面的赤山腳下建立了赤山鎮,直屬於平盧軍麾下。

  赤山軍鎮駐軍三千,連帶着士兵家屬也都隨軍,赤山鎮便是人口眾多,很是熱鬧。整個赤山軍鎮平面近方形,每面約長1100米,為適應山丘海岸的地勢,輪廓並不規整。城牆磚築,四面各開一門並各有瓮城,門樓角樓共7座,在一側河道出入口還有水門。城內東西門之間的大街是幹道,偏西跨街建鼓樓。南、北門內的街道也是幹道,但未對直。次要街道基本與幹道平行。

  由於赤山鎮的這些士兵與家屬眾多,久而久之,便成了文登縣西南部的中心。雖然大唐規定,只有三千戶以上的縣城才可以設市,但這些年政令也越來越松。赤山軍鎮人多城大,且又靠着文登縣最大的寺廟法華寺,因此人氣極旺。赤山鎮的鎮將還掛有鎮遏使的官職,權力極大,比文登縣令級別還高,平時根本不怎麼看縣衙的官吏面子。他在軍鎮內建有市場,附近百姓買賣幾乎都是到赤山鎮來。

  赤山鎮的主要職責本來是守衛赤山浦的安全,免受海賊盜匪襲擊搶掠,另外還帶有徵收停泊港中船隻貨物關稅的職責。不過晚唐武夫當國,這群軍將卻是跋扈的,駐守此處,幾乎便成了土皇帝,連縣衙也得看他們面子。文登西南部幾乎成了赤山軍鎮直轄地界,不但老百姓們買賣東西去赤山,就是平時有個糾紛打個官司,也都是找赤山鎮處理,而不去文登縣。

  李璟出了門,韓氏還在倚門望着他的背影直至遠去之後,才回了院中。

  此時太陽才剛剛露出了半邊臉,地上的白霜都還沒有消逝。踩在霜凍的村路上,嘟嘟的響。

  此時已經是晚秋,八月種下的冬小麥已經發芽,村里大多數的男人都下地去了。李王村的村民以前有種稻也有種粟,還有種高粱大豆的,不過這幾年不是乾旱就是蝗災,大家便只能種比較抗旱的冬小麥和大豆。八月種麥,來年五月收穫後,正好又可以種一季大豆或者粟谷或者高粱。

  李璟穿着的圓領長袍雖然是夾層的,不過這個時候也沒有棉花填充,家裡也買不起皮袍,這清冷的晨風一吹,渾身上下都覺得涼嗖嗖的。

  一路哈着的白氣,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李璟才走到了赤山的北面山腳下的赤山鎮。

  此時還是一大早,東面的瓮城門還沒有打開,在城門前聚集了上百的百姓。這些人里有的牽着驢子騾子,也有趕着大車的。更多的則是肩挑手提着東西,大多是來鎮裡買賣的。有賣炭賣柴,賣魚賣肉賣羊賣豬不一而足。不過大多數的百姓都是面黃飢瘦,臉色蒼白,身子單薄。身上的衣服雖然還算齊整,可卻都是補丁摞着補丁。

  看着這些在寒風中跺着腳禦寒的百姓,李璟也是心中長嘆一聲。眼下百姓日子雖苦,可還總算能活的下去。等到明年王仙芝、黃巢一反,大家可就要沒活路了。雖然印象中王仙芝和黃巢的賊兵並沒有殺到登州來,但也一度殺到了淄青平盧所管轄下的州縣中。

  本來就天災不斷,這亂兵一起,各處的盜匪就更加要多如牛毛了。

  又等了一會,鎮裡終於響起鼓聲,東瓮城門也吱吱的打開。隨着吊橋放下,百姓們開始排隊進城。

  「入城費兩文!」一個挎着橫刀的守城兵雙手抱在懷中,眼睛半睜半閉的對李璟說道。

  對這個李璟卻也明白,他剛才也看到了凡入城的,不管是趕車還是空手的,一律兩文錢。以現在斗米兩百文錢的物價,這入城費兩文錢倒是不貴,李璟掏出身上帶的那串錢,取了兩個開元通寶放進了軍士面前的竹籃中。

  進了瓮城門後並不直走,而是繞着城牆往左走了約百十步才算到了赤山鎮的東門。這樣的做法,自然是為了增強軍鎮的防禦力。就算戰時瓮城門失守,敵人也不能立即衝到裡面的城門前,而是得繞着城牆走了好一段才行,這就給守軍時間組織防禦反擊。

  再次進城門,這次並沒有收費,把守的軍卒卻是多了幾人,每一個入城的雖不用搜身,卻被上下打量。如果是陌生面孔,便會被拉到一邊盤問幾句。不過赤山鎮也算承平日久,有重兵把守,卻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山賊馬匪海賊敢來打主意,一切也就成了過場面活。

  入了城,順着東門便是東西門之間的幹道大街,西城便是專門劃拔的市場。不過本市都是店鋪商市,多是搞批發等大宗及貴重物品交易。一般的附近百姓進城買賣東西,卻大都就是沿着這東西幹道大街擺攤買賣。在這街上賣東西,不需高昂的店租,只需付點攤位錢就行了,攤位也多不固定,誰來的早誰占先。

  李璟先去西市的布行里把兩匹布賣了,換了一千五百錢。然後去米行用一千五百錢和一匹絹,最後換了一百三十斤高粱。這一百三十斤換成後世足有一百七十多斤。在此時,也是超過了一石,李璟將高粱裝了兩大袋,本以為不知道要怎麼拿回去,卻沒想到他試挑了一下,卻是並不怎麼吃力就挑了起來,對這身體的大力也不由感到陣驚。

  原本韓氏給他一匹帛和一串錢讓他買點紙墨書籍什麼的,不過李璟卻並沒這麼做。一家人飯都吃不上了,他哪還會去買什麼書籍筆墨,都到了晚唐末世了,難不成他還真去考科舉不成。

  挑着一石多糧食,李璟也不再停留直接順着來路往回走。半路上,卻聽的街邊傳來喊聲:「秀才哥,秀才哥,你也上鎮裡來了啊。」

  剛開始他還沒注意,並不以為是喊自己。可那人喊了幾句見他沒回應,直接跑到他前面擋住了路,他抬頭才發現原來是個熟人。

  叫他的是村里在鎮子裡開鐵匠鋪子的王鐵匠的二兒子小石頭,和他差不多年紀。上次李璟和他哥李瑜就是幫小石頭他哥大石頭去海邊撿海草才出了事。

  秀才是村子裡許多人對李璟的稱呼,都因李璟以前一直讀書,且頗有些才名,因此村里人都算對他很是有些恭敬。村里人只知道說科舉里秀才最難考,便以為秀才就是最有本事的。因此大家都喊他秀才,其實卻不知秀才科早取消不知道多少年了。如今卻是以進士科和明經科為主,其中又以進士科才是最值錢的。

  「小石頭啊,我進城換點高粱,正要回村里呢。」李璟停下腳步道。

  「秀才哥,那你幫俺捎點東西回村里給俺娘行不。」小石頭對李璟話里卻有些拘謹,一來因李璟曾經取得過鄉貢身份,算是村里真正的詩書人。二來上次李璟兄弟出事,也都是因為王家的事情。

  「可以,有啥要捎帶的你直說就是。」王鐵匠在城裡打鐵,十天半月難得回一次家,如今小石頭也是在城裡跟他爹打鐵。

  「哥,你等俺一會啊,俺這就去拿。」小石頭一溜煙的跑沒影,片刻後又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手上提着一個不大的口袋,裡面裝的卻也是一些高粱,大約有個二三十斤上下。另外還提着二大串柳枝串起的魚,各有六七條,兩串都有差不多十來斤。

  「秀才哥,這袋高粱是捎家裡的糧食,這兩串魚給俺家和哥家各一串,都是我在護城河裡打的,哥拿回去吃。」小石頭拘謹道。

  看着他那小心的樣子,李璟心中複雜,雖然上次他們出事,只能是怪那些鹽丁和命運不公。但明顯的,小石頭一家卻是把這事當成了他們的錯,記在心中,總覺得虧欠了李家。十來斤魚也許算不得什麼,但卻是很淳樸的心意。他不再說什麼,對小石頭笑笑挑起擔子。

  依然是原路而回,過東門,到東瓮城門。進城時一切順利,可在出城時卻遇到了麻煩。

  「站住,這兩串魚很肥啊,一串錢我買了。」一個帶着些蠻橫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李璟回過頭,正好與那人四目相對。

  「是你!」那人驚訝道。

  李璟也看清了來人,冷冷道:「不賣!」

第五章

捕食鯉魚者杖六十

  兩串魚有將近二十斤,按市價差不多能賣二百錢。不過這赤山鎮本就靠海,魚卻不是個什麼稀罕物,且百姓手中的東西向來都是賤賣,那個買魚的明顯不是個普通百姓,他出價一串錢也就是一百文錢,其實倒也還不算是強買。

  只不過這魚本來就是小石頭送給李璟的,而且還不全是送給他的,另一串可是要捎回去給小石頭家的。再有一個,就是眼前的這人,與李璟家實在是有些很深的淵源,以至於李璟一看到要買魚的人是他時,立即就駁了回去。

  要買魚的人也是個年青人,和李璟差不多的年紀,二十上下。不過身上卻穿了身黑衣。唐朝玄與皂都是黑色,不過玄是黑中有赤,而皂是普通黑色。不過這兩種顏色的衣服,都是禁止普通庶民穿戴的。玄色,與赤黃一樣都是帝王服色。而皂色,卻規定是差役胥吏的服色,所有才有衙門裡皂衣皂靴皂頭等。

  買魚的這人就是一身皂衣皂靴,不過他卻不是衙門裡的人,而是赤山軍鎮裡的人。

  「這不是李秀才嘛,怎麼今日沒在家讀聖賢書,倒跑到鎮上來了。來鎮上怎麼也不來找兄弟我聊聊?」

  李璟見到此人,也知道今天得耽誤點時間了,當下走到城牆邊放下擔子,冷笑道:「魚是小石頭拖我捎回村子裡的,你要沒其它事我就回去了。」

  「你急什麼,再聊聊啊。我又不是我妹子,非哭着喊着非你不嫁,不答應就上吊跳井的。」王良雙手抱懷,雙目微眯,眼中帶着股怒火道。

  李璟沉默了一下,王良說的那事是事實。李家與王良家本來是幾代交好,還在青州時就曾經是鄰居。王良的祖父與李璟的祖父都是平盧軍校,後來又都死於朝廷攻打割據淄青的李家中戰死,又是一起搬遷到的王李村。李璟父親後來為吏,在郯縣做縣錄事,便請了王父做了個隨從,結果後來兩人都死在裘甫的亂兵中。然後王良的大哥也和李璟大哥那年一起去徐州送糧,也是一去不返。兩個家庭可謂是遭遇過同樣的悲慘之事。

  王良有個妹妹,比李璟少兩歲,早幾年一次在外采野菜時遇狼,差點被狼吃了,幸好路過的李璟把他從狼口裡救了出來。結果王家小妹從此就對家裡人說今生非李璟不嫁,本來這也算是件好事。王良妹妹人長的也端正,品行也還好。李璟母親也是持同意態度的,不過這事卻碰到李璟的堅決反對。反正李璟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就是不願意娶王家小妹,也許那時還有參加科舉,為官振興家族的打算。

  這件事情弄的很僵硬,王家妹子請媒人上門幾次提親不成,此事傳的風言風語,王家小妹名聲一時被傳的很不堪。小妹一氣之下上吊,家裡及時救下,沒隔幾天又跳井,如此五次三番,最後不知費了多少口舌才勸下了小妹。可如今小妹已經十八,方圓數十里卻再沒一家去王家提親。

  今年初,王良家又請媒人上門,想要將李璟的四妹婉靜說給王良。婉靜卻也沒說不肯,只是提了一個要求,也不要王家的彩禮什麼的,但要兩石粟米才肯同意這門親事。韓氏原本不願意附加這個條件,可四妹婉靜卻一再堅持,要不就不肯答應。說來兩石粟米也不過是二百四十斤,合錢不過四貫銅錢,或者是五匹絹。

  可就這點東西,王家也實在是拿不出來。結果,王良認定這是李家沒有誠意,從此兩家關係徹底疆了。心生怨氣的王良他母親還跑到李家門外罵過幾次街,王良還毀了李家兩塊菜地。

  對王良的這些舉動韓氏一直要求李家眾人一再忍讓,不過心底里,李璟對王良還真沒什麼好感觀。

  王良年初提親不成,後來就托人進鎮裡謀了個差事。也不算什么正經差事,就是給赤山鎮裡的管倉庫的庫官做傔從,也就是個隨身差役,平時跑個腿送個信上街買個菜什麼的。

  「秀才郎,今天我們家庫官要在家中擺宴請劉鎮將身邊的紅人趙押衙。趙押衙不喜海味就喜歡吃這河裡的魚,你這幾尾魚都很鮮美,趙押衙肯定喜歡。這樣吧,都是同村,我也不虧你。這兩串魚你賣給我,我一會讓人給你一斗高粱,這總成吧。」

  李璟見王良讓了一步,卻也不願意太過于堅持,當下道:「我把我這串魚給你,也不用什麼錢啊糧的,送你就是。不過另外一串我是答應給小石頭家捎的,卻是不能給你。我這串魚也有近十斤,也夠你用的了,你看如何?」

  兩人正說着,遠處一個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穿着綠色圓領官袍的男人朝着王良大叫道:「你個田舍漢兒,叫你買個魚你囉嗦這麼久。」

  那人幾步過來,一臉的囂張,眼睛正眼都沒瞧李璟一眼,甩手扔下一串錢在李璟面前:「那漢兒,這是你的魚錢。」說着就要轉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