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刀,又見飛刀(小李飛刀系列) - 第2章

古龍



  因為這樣寫稿常常會忽略很多文字上和故事上的細節,對於人性的刻劃和感傷,也絕不會有自己用筆去寫出來的那種體會。

  最少絕不會有那種細緻婉轉的傷感,那麼深的感觸。

  當然在文字上也會有一點欠缺的;因為中國文字的精巧,幾乎就像是中國文人的傷感那麼細膩。

  幸好我也不必向各位抱歉,因為像這麼樣寫出來的小說情節一定是比較流暢緊湊的,一定不會生澀苦悶冗長的毛病。

  而生澀苦悶冗長一向是常常出現在我小說中的毛病。

  古 龍

  於病後,

  非關病酒。不在酒後。

  一九七七年二月十日夜

  楔子

  段八方身高七尺九寸,一身鋼筋鐵骨十三太保橫練,外門功夫之強,天下無人能及。

  段八方今年五十一歲,三十歲就已統領長江以北七大門派,四十二寨,並遙領齊豫四大鏢局的總鏢頭,聲威之隆,一時無倆。

  至今他無疑仍是江湖中最重要的幾個人物之一,他的武功之高,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可是他卻在去年除夕的前三天,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遇見幾乎沒有人會相信的事。

  段八方居然在那一天被一張上面只畫了一把小刀的白紙嚇死了。

  除夕的前三天,雪景凋年,新年已在望。

  在這段日子裡,每一個系留在外的遊子心裡卻只有一件事,趕回去過年。

  段八方也一樣。這一天他剛調停了近十年來江湖中最大的一次紛爭,接受了淮陽十三大門派的衷心感激和讚揚,喝了他們特地為他準備的真正瀘州大麯,足足喝了有六斤。

  他在他的好友和扈從呼擁之下走出鎮海樓的時候,全身都散發着熱意,對他來說,生命就好像一杯乾不盡的醇酒,正在等着他慢慢享受。

  可是他忽然死了。

  甚至可以說是死在他自己的刀下,就好像那些活得已經完全沒有生趣的人一樣。

  這樣一個人會發生這種事,有誰能想得到。

  段八方是接到一封信之後死的,這封信上沒有稱呼,沒有署名。

  這封信上根本一個字也沒有,只不過在那張特別大的信紙上用禿筆蘸墨勾畫出一把小刀,寫寫意意地勾畫出這把小刀,沒有人能看得出它的式樣,也沒有人能看得出它的形式,可是每個人卻能看出是一把刀。

  這封信是一個落拓的少年送來的,在深夜幽暗的道路上,雖然有幾許的餘光反照,也沒有能看得出他的形狀和容貌。

  幸好每個人都能看出他是一個人。

  他從這條街道最幽暗的地方走出來,卻是規規矩矩地走出來的。

  然後他規規矩矩地走到段八方面前,規規矩矩地把這封信用雙手奉給段八方。

  然後段八方的臉色就變了,就好像忽然被一個人用一根燒紅的鐵條插入了咽喉一樣。

  然後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甚至變得比段八方更奇特、詭秘、可怕。

  因為每個人都看見段八方忽然拔出了一把刀,用一種極熟練、極快速、乾淨利落而且極端殘酷的手法,一刀刺人了自己的肚子,就好像對付一個最痛恨的仇人一樣。

  這種事有誰能解釋?

  如果說這件事已經不可解釋,那麼發生在段八方身上的,另外還有一件事,遠比這件事更無法解釋,更不可思議,更不能想像。

  段八方是在除夕的前三天橫死在長街上,可是在大年初一那天,他還是好好的活着。

  用另一種說法來說,段八方並不是死在除夕的前三天,而是死在大年初一的晚上。

  一個人只有一條命,段八方也是一個人,為什麼會死兩次?

  送信來的落拓少年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段八方七尺九寸高,一百四十二斤重的雄偉軀幹,已經倒臥在血泊中。

  沒有人能懂,誰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第一個能開口的是淮陽三義中以鎮靜和機智著名的屠二爺。

  「快,快去找大夫來!」他說。

  其實,他也知道找大夫已經沒有用了,現在他們最需要的是一口棺材。

  棺材由水陸兼程並運,運回段八方的故鄉時,已經是黃昏了。

  大年初一的黃昏。

  大年初一,母親沾滿油膩的雙手,兒童欣喜的笑臉。

  大年初一,新衣、鮮花、臘梅、鮮果、爆竹、餃子、元寶、壓歲錢。

  大年初一,祝福、喜樂、笑聲。

  大年初一是多麼多姿多彩的一天,可是八方莊院得到的卻是一口棺材。

  這口棺材雖然價值一千八百兩白銀,可是棺材畢竟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