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異星邪 - 第2章

古龍



原來這陣風沙里,競是千百條大小蛇蟒,一條條,以無比的速度,匹練似的往前竄去,有的五色斑斕,有的銀光閃問,而且越到後面,蛇身也就越長大,競有長達十丈的。

這些蛇蟒激起的風沙,竟比先前野獸行過之時還盛,所過之處,激得地上塵霧浮空,竟像是一條橫亘半山的灰色長虹。

卓長卿偽年紀雖輕,但自生下之後,被其父耳提面命,這一代大俠的愛子,武功自也不凡,不但如此,而且深具乃父的俠義之風。

此刻見了這種情形,忍不住道:「爹爹,山林雖然沒有失火,孩兒看這一定是這些兇殘的大蛇,去追殺那些馴獸,所以才有這種情況發生,而且爹爹常說這黃山是個名山,山中的寺觀一定很多、那麼一定就有一些僧人和樵夫。這些大蛇盤踞在這裡,豈非大害,爹爹你既然路過看到了,不如就想法子把它們除去吧!」

這天資絕頂,而又生具俠心的童子,侃侃而言,兩隻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在他爹爹臉上,觀望他爹爹的面色、哪知卓浩然面色鐵青,聽了卻沒有任何表示,沉吟了半晌,忽然道:「我們再到前面看看,不過可要小心些,那些蛇蟒,一定俱都有毒,甚至還有毒氣噴出,嗅着一點,便是不得了。」

說着,他自懷中取出一個碧綠色的瓶子,倒出兒粒碧綠色的丸藥,又道:「你們將這避毒丹,在鼻孔里各塞上一粒,然後再在口裡含一粒,等會到了前面,也要留心些,站得遠一些才好。」

杜一娘皺着眉,輕聲道:「那麼就叫卿兒宵在這裡不要去吧,免得等會兒出了意外。」

慈母關切愛子之情,溢於言表,卓浩然望了望那孩子一眼,卻見他滿臉都是渴望的神情,嚴峻的臉上,不禁泛起笑容,道:「卿兒這兩年來內功進境不慢,輕功也蠻好,別的不說,要逃命總還可以,我看就讓他去吧,免得一個人留在這裡,也不妥當。」

卿兒聽了,自然雀躍三丈,杜一娘抿嘴一笑,佯嗔道:「你看你把他慣成這副樣兒,長大了,怕不又是一個魔星。」

卓浩然又自朗聲一笑,這山坡雖然甚陡,但是還是略有坡度,他當先躍了下去,那母子兩人,竟也能相繼縱下。

這三人略一停留,便相繼朝那塵霧掠過之處飛縱了過去。

這時,那山崖上的三個幼童才透出一口氣,又是那穿黃衫的童子道:「師父,那父子三個人是誰,武功怎麼那樣高,好像和師父差不多嘛,那邊又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那麼多的野獸奔過去。」

這黃衫童子聰明伶俐之色溢於言表,那道人皺眉暗思,卻好像沒有聽到他講的話,過了半晌,他忽然一拍大腿,低語道:「這姓卓的自命俠義,去招惹那些東西,大概是他活得不耐煩了。」

嘴角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像是對那中原大俠積怨頗深。

然後,他又轉過頭去,對那三個童子道:「你們在這裡呆一下,不要動,為師過去一下,馬上就口來,無論遇着什麼事,切不要離開,知道了嗎?」

那黃衫童子「『嗯」了一聲之後,卻又問道:「師父,你是不是要去除掉那些毒蟲,你老人家放心好了,無論遇着什麼事,我們都不會離開的,一定等着你老人家口來。」

道人冷笑了一聲,本來頗為清逸的臉上,突然露出一股邪惡之氣,冷消他說道:「孩子,你們懂得什麼,這些蛇蟒雖然凶毒,前面可還有比它們凶毒十倍的東西,這些蛇蟒猛獸跑得那麼快,卻多半是往前面送死的,而且越是長大兇狠的,也許死得越炔。」

話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一下,那黃衣童子眨着大眼睛,又問道:「真的嗎?」

那道人本來已自飛身欲去,望了這孩子一眼,似乎覺得頗為喜愛,於是頓住身形,道:「為師久居黃山,早已看出那裡一個絕谷里,生有奇毒之物,雖然沒有去看是什麼東西,大概是上古盤蜃星蜍一類的東西,這種東西其毒冠絕天下,每逢腹飢思食的時候,只要幾聲怪叫,或是放出它特有的毒氣,附近三數百里之內的毒蛇猛獸,就會乖乖地跑過去,俯首送死。」

那三個童子聽到這裡,不禁都睜大眼睛,露出驚異之色。

那道人冷笑一聲,又道:「每當一個地方毒蟲蛇蟒繁殖太多的時候,就會有這麼一個怪物出來,給它一掃而光,吃完了這道人又冷笑一聲,道:」這些東西以毒攻毒,自相殘殺,又關我什麼事,我又何必冒着萬難去除掉它們,這些事自然有那些自命不凡的蠢才去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只要有人生事得罪到為師頭上,那麼他就算三頭六臂,也逃不出為師的手裡。「

那黃衣童子「嗯」一聲,他年歲尚幼,當然分不清邪正,只覺他師父的話雖然和自己幼時所讀的聖賢之書大相徑庭,但聽來卻痛快得很,臉上更是露出不勝欽服的神色來。

這道人目光掃過,頗為滿意的一笑,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這黃衣童子的頸項,又囑咐了一句,道袍飄處,人也在崖上朝那邊掠去。

他身形動處,竟宛如一道輕煙,輕身之術,果然已可謂之登峰造極,幾個起落之後,他忽然頓住身形,也從懷中掏出幾粒丹藥放在嘴裡面,然後目光四掃,忽又身形斜掠,退到崖邊的一處突出的山石之後,露出半邊面孔朝前面窺視。

原來卓浩然夫妻、父子三人,掠到前面後,也竄到這片山崖上。

卓浩然之師,正是百十年來,江湖上素有第一奇人之譽,風傳已成不死之身的地仙古鯤。

庇人不但功參造化,而且學究天下,卓浩然雖因天性所限,除了武功之外,古鯤老人別的絕學,他並沒有學得什麼,但是多年來耳濡目染,他見識自也超人一等,此時見了這種情況,也已測出一個大概來,卻也和那道人所見相同。

此刻,蛇群已過,他方將這些和他妻、子說了,忽然聽到遠遠又起了一陣容奉爬沙之聲,接着群響騷然,飄飄之聲,倏然而起。

他們三人的立處,就在道旁的山崖之上,下面的雜草,本甚繁茂,但因經過了方才那一陣蛇獸的踐踏,已壓成一條馳路,而且有些地方,草已枯黑,自然是因為被一些毒蛇的毒涎所染而致。

此刻異聲再起,他們循聲一看,竟有許多蜈蚣,划行如飛,百十成群而來,其中最大的,兒達兩三尺,昂首張鉗,目射金碧之光,身上被月光所映,更閃着極為醜惡而難以形容的色彩,竟像是一片錦雲,貼着地面倏地飛來。

杜一娘只覺一般寒意,自背脊直透前胸,不禁緊緊依偎在他丈夫胸前,柔荑也被卓洽然緊緊握在他那寬大的手掌里。

卓浩然只覺得他愛妻掌心滿是冷汗,不禁安慰的一笑,道:「一娘,別怕。」

又緊緊握了握手掌,目光動處,卻見卓長卿臉上竟沒有半絲懼容,不禁帶着些安慰,又帶着些讚許地微笑一下。

蜈蚣過後,後面跟着來的竟是一群蠍子,多半是灰色的,前面搖着鐵叉般的長鉗,尾後毒鈎上翹,也是成群朝前飛掠。

蠍子過後,竟還有守宮、壁虎之類的毒物,也是如飛般地掠過。

蛇群過後,本來塵霧就未消,再經這些蜈蚣蠍子等奇毒的惡蟲掠過,漫天霧影中,又添上絲絲縷縷的綠煙彩氣,冉冉而升。

遠遠望去,但覺漫天瑞氣氤氳,但卻不知這些都是要命的毒氣呢。

卓浩然夫妻、父子三人的立處,雖然很高,而且距離那些蛇蟲的霧陣,還有十餘丈遠近,但此刻已不時聞到毒腥之氣撲鼻而來,頭腦竟然已覺得有點發悶和想嘔吐的感覺。

他知道霧氣奇毒,遠處已是如此,還是早已含有極靈妙的避毒丹丸,如果身在這毒霧之中,想必定然是凶多吉少。

卓浩然低頭思忖了半晌,等那各類奇毒的蛇蟲全都過盡,漫天氖氫的毒霧,也消沉了十之七八,才側目沉聲道:「一娘,這些毒蟲雖然完全難逃劫數,但剩下的,必定還存甚多,也難免為禍人類,而且踞伏在前面谷中的毒物,又不知是什麼,但願它大嚼過後,像師父所說,能長眠下醒,那麼我就可以相機除去,也為世問除一大害。」

他語聲一頓,閃蘊神光的雙目,在他愛妻愛子的面上一掃。

然後他便又說道:「但是無論如何,此行總是極為兇險,我又不能坐視不理,你和卿兒最好留在這裡,我循着這些毒蛇所經之路前去看看。」

杜一娘將她丈夫的手抓得更緊,帶着惶急的聲音說道:「大哥,你一個人去恐怕不行吧,我——我又有些害怕,前面那毒物你既然說得那麼厲害,你去了,萬一有什麼——」她話未說完,卓浩然已微微一笑,截住了她的話,柔聲說道:「一娘,你說這些話就錯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

他又一笑,笑聲中微微帶着些自信的做意,接着又道:「而且自從我練成十二都天神功之後,就始終沒有機會試過威力,這次正好拿這毒物試試手,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怎樣的。」

杜一娘心裡雖然一百二十萬個不願意,但自結婚以來,她知道他只要自己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一句說出後不算的,她當然為她丈夫的安危着急,但心裡卻也暗暗為自己有這樣的丈夫而歡喜。

於是她緊握了握她丈夫的手,嘆息着淺淺一笑,點頭道:「大哥,我知道你要做的事總是對的,不過你一定要小心些,你雖然功力已入化境,可是對付那些毒物,卻沒有什麼經驗,這裡,你不用煩心,我和卿兒絕對不會出什麼事的。」

卓浩然心胸之間,但覺溫馨無比,也緊緊一握愛妻的手,笑道:「我娶你為妻,再加上卿兒又乖,可說一生無憾,一切事我自會小心,你也不必掛念,不用多久,我就回來的。」

說罷,他又走過去撫了撫他愛子的頭,回顧一笑,腳尖頓處,身形乍展,矯健的身軀,便像一隻巧燕似的沿着蛇蟲的去路掠去。

杜一娘望着她丈夫曼妙而輕靈的身形,幸福地微唱一聲,拍着她愛子的手道:「卿兒,你要好好的做人,長大了跟你爹爹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彼天下武林同道所尊敬,知道嗎?」

卓長卿只覺自己熱血奔騰,恨不得自己馬上就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