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神劍 - 第2章

古龍

  中年文士立刻接着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你們兩家的事從此已了,以後的事,全包在我的身上。」

  說完後走向星月雙劍,說道:「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星月雙劍,的確不凡。」突然他把話聲放得極低:「二位何必跟這班小人們動怒,『桃花瘴毒』子不過午,兩位不如跟在下同去,也許還有活路可走。」

  戴夢堯雖覺此人太是詭異,但是人在求生的欲望之下,也就管不了這許多了,只得說道:「一切遵命。」

  那人聽了,展容一笑,似乎很是高興,將手朝申一平一拱,眼光朝四周略一睥睨,笑着說:「瓢把子的高義,兄弟心領,今日就此別過了。」

  他們走出門外,星月雙劍只覺一陣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夜寒如水,酒意全消,但腳步卻愈形沉重,腿彎已然麻木。中年文士手一擺,一輛裝潢華麗的套車急馳而來。

  他們上車後,那中年文士並未和他們同坐車內。車內裝置華美,窗簾椅套,全是絕上品的貢緞,星月雙劍不覺疑團更重,那中年文士究竟是何等身份?為何緣故仗義伸手來管這件閒事呢?

  車行甚急,沒多久,兩人便漸漸暈去。

  醒來時,卻是躺在一張非常柔軟的床上,這和他們以前所睡過的迥不相同,屋裡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靠壁放的是堆列齊齊的書架,一琴一幾,安放得都俱恰到好處,仿佛是富貴人家的書房,窗戶向外支起,從窗口看出去,只覺林木蔥鬱,庭院很深,渺無人跡,偶有鳥語蟲鳴,從遠處傳來,令人有出塵之感。

  戴夢堯首先醒來,不一會兒,陸飛白也醒了,他身體一弓,剛想坐起,又撲地倒在床上,不禁嘆道:「想不到這桃花瘴毒恁的厲害,我總算開了眼界了。」接着又低聲問道:「這是何等所在,我們怎會到了此處?」

  戴夢堯眉頭一皺,也低聲說道:「二弟切莫亂動,我們此刻凶吉尚不自知,最好還是先試試能否運氣行動,萬一有變,也好應付。」

  陸飛白正想答話,突然門帘一掀,進來一人,正是那詭異的中年文士,笑吟吟地站在門口,一進來就笑着說:「兩位暫且好生休養,托天之幸,現在總算已脫離險境,這瘴毒恁的厲害,兩位能否脫險,事前我也難以預料呢!」說完微笑着向前走了幾步。

  戴夢堯掙扎着想要坐起,那中年文士連忙走上將他扶着睡好,正色說道:「我知道兩位此刻必在懷疑我是何等人物,有何居心,只是兩位現在尚未痊癒,不宜傷神,好在來日方長,彼此即是一家人了,什麼話都好說。」

  戴夢堯道:「閣下活命之恩,小弟實不敢言謝,不知可否請教閣下高姓大名,也好讓小弟們銘記在心。」

  那中年書生說:「休再提起道謝的話,日後兩位痊癒時,小弟自會向兩位解釋清楚。」說完竟自走了。

  此後那中年文士卻未再來,只不時有些穿着華麗的俊美小童,送來些參湯補品,卻是一言不發,問他事情,也是一概不知,陸飛白幾次忍不住要發火,都被戴夢堯止住。

  這樣過了兩三天,他們已能下床走動,卻使不出一絲力氣,陸飛白又想出去看看,戴夢堯又是勸阻,陸飛白生平所服膺的除了他們的師傅外,就只戴夢堯一人,只得罷了。

  又過了一日,那中年文士果然來了,這才將事情的始末,說了清楚。原來他們所住的地方,是當今儲君胤礽的後院,那中年文士,卻是胤礽的教師熊賜履。康熙末年,各貝勒爭奪皇位,手段層出不窮,胤礽為了鞏固自己的皇位,極力地想拉攏武林好手作自己的幫手,所以笑面人屠申一平五十大壽時,胤礽得到手下報告,特派熊賜履去,想相機物色高手,作為自己的護衛,只是綠林道上群豪,不是失之粗野,就是沒有驚人武功,並無一個被熊賜履看中的,後來銀月劍客陸飛白拔劍動手,熊賜履自是識貨,一眼便看出他是內家高手,再加上星月雙劍名滿武林,他知道申一平縱然再是兇橫,也不敢得罪胤礽,這才不惜得罪申一平,將他們救了回來,再用大內秘方用盡心力替他們解了毒,目的自然是想利用星月雙劍的武功,來替胤礽效力。

  江湖中人本重恩怨,戴、陸二人感恩圖報,就在王府留了下來,胤礽對他們也是優禮有加,極力地拉攏,特辟後院做他們練功靜習之處,侯門深似海,何況王府,於是江湖上遂有了他們已死的傳說。

  熊賜履本是一介書生,絲毫不懂武術,但卻滿腹文才,談吐高雅,絲毫沒有酸腐之氣,星月雙劍也頗敬重他的為人,再加上救命之恩,漸漸不覺結成莫逆。

  後來胤礽被其弟胤襈、胤褆等所收養之喇嘛邪術所亂,失卻了本性,變成一個淫虐的瘋子,康熙召他到塞外,在皇營中被廢,熊賜履知道太子既廢,太子府必然不保,胤褆等手段毒辣,必謀斬草除根之計,自己身受胤礽知遇之恩,勢必得為他留一後代,但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於是才將胤礽長子爾赫及嫡女爾格沁交託給星月二人,他自己卻準備法古之豫讓,為知己者而死,戴陸二人本不肯讓他盡愚忠而死,但是熊賜履書生固執,他二人也無法勸阻。

  星月雙劍本是大漢子民,民族觀念甚強,當初留在太子府里,亦是迫不得已,現在怎肯為一異族賣命?但俠義中人,受點水之恩必報湧泉,兄弟倆商量了許久終於答應了下來,後來太子府里的人,果然被殺的被殺,發放的發放,熊賜履自是不免,可是星月雙劍卻已帶着兩個在皇室的陰謀手段下將被殘害的小孩遠赴江南了。

  星月雙劍名頭太大,江湖中認識之人本多,何況各貝勒府耳目遍布,風聲即刻傳出,於是京中高手紛紛南下,企圖截住這帶着胤礽子女潛逃的星月雙劍,但戴夢堯人極機智,一路上潛形隱伏,躲過不知多少次危險,但卻想不到在這遠離京城已數千里的地方,會讓人給窺破了行跡。

  此時戴夢堯騎在馬上,腦海中思朝如涌,紊亂已極,他暗自思量,自己所做的事,究竟該是不該?非但京中爪牙,對自己是千方百計,欲得之而甘心,就是江湖中白道的朋友,也不恥自己的為人。須知滿清初年,武林中人俱是反清復明的倡護者,怎會同情自己為胤礽賣命,可是又有誰會知道自己的苦心呢?

  他想到自己和陸飛白將胤礽的子女帶出皇城,又不惜冒着萬險偷回已是「眾矢之的」的太子府,將熊賜履的大兒子熊倜救了出來,然後又狠着心將胤礽的兒子拋在大紅門外小紅門村一間小山神廟的門口,聽着一個八歲的幼兒在寒夜裡啼哭卻不顧而去,他仿佛覺得那孩子尖銳的哭聲此刻仍然停留在他的耳邊。

  他又想到為了滅口,在經過香河縣時,殺了從太子府帶出的爾赫的奶媽,當他拔出劍時,那年輕而嫵媚的眼睛正乞憐地望着他,用各種方法來乞求一命,但他卻不顧一切,將劍插入她那堅實而豐滿的胸脯,殺死了一條無辜的性命,他不禁深深責備自己,為了自己的恩怨,自己所作的的確是太過分了。

  想到這裡,戴夢堯不禁長嘆了口氣,仰首望天,只是東方漸白,已近黎明。於是他回顧正在趕着車的陸飛白,嘆道:「哎!總算又是一天。」

  車進太平門,只見金陵舊都,氣勢果是不凡,時方清晨,街道上已是熱鬧非常,戴夢堯不禁心神一松,趕着車馬混在雜亂的人群中,此時車內傳出兒啼,陸飛白笑道:「是孩子們該吃點什麼的時候了,咱們也該打個尖,歇息歇息了。」

  戴夢堯回顧左右,並未瞧見注意他們的人,也笑着點了點頭,車往朝南的大街緩緩走去,停在一間並不甚大的客店門口,店裡的小二趕緊過來接馬招呼,滿臉帶着笑容,車子一停,車簾一掀,卻走下來一個年輕的婦人,一走下車,就伸了個懶腰,眼睛一飛,竟是個美人,只是眉目間帶着三分淫蕩之色,她朝着戴夢堯嬌聲一笑,說道:「噯唷,真把我累死了。」接着朝四周略一打量,又笑問:「這就是江寧府嗎?怪不得這麼熱鬧。」

  戴夢堯又是一皺眉頭,並未答話,卻朝着正在呆望着的店小二說:「快準備兩間上房,給牲口好好的上料。」

  陸飛白跳下車來,隨着戴夢堯走進店裡,此時那俏婦人已帶着兩個小孩走進屋裡,戴夢堯回頭一望陸飛白,低聲埋怨道:「我早叫你不要用這個女人,看她的樣子,遲早總要生事。」

  陸飛白笑了笑,說道:「不用她怎麼辦,難道咱們還能抱着孩子?除了她有誰肯跟咱們跑這麼遠的路?」

  忽然外面有人在大聲吆喝,接着就有人來敲房門,陸飛白開了門,只見門外站了兩個皂隸,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衝着陸飛白大聲說:「你們是幹什麼的?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陸飛白不禁大驚,以為他們已知自己的身份,略一遲疑,正在尋思應付之策,那店小二卻賊眉鼠眼地跟了過來,賠着笑說:「爺們請多包涵,這是店裡的規矩,見了生客不敢不報上去。」說完又打着扦走了。

  陸飛白這才鬆了口氣,知道這又是些想打個秋風的公差,想到「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這話的確不假,嘴裡卻說:「咱們帶着家眷到南邊去尋親,請兩位公差多多關照。」

  哪知那公差卻又大聲喝道:「爾等身上帶着兵刃躲躲藏藏的,分明不是好人,快跟我到衙門裡去問話。」

  陸飛白不覺大怒,劍眉一豎剛想發作,忽地有人跑來,衝着他說:「呀,這不是陸二爺嗎?怎麼會跑到這兒來?」接着又對那兩個公差說:「這倆爺們是我的熟人,我擔保他們出不了錯。」

  那兩個公差相互對望了一眼,笑着道:「既然是孟大爺的熟人,那就怪我們多事了。」說完竟笑着走了。

  戴夢堯笑着說:「原來是北京城裡,振武鏢局大鏢頭銀鈎孟仲超大哥,真是幸會得很。」

  三人寒暄了一會,孟仲超突然說:「兩位既然到了南京,不可不去看看寶馬神鞭,我也知道二位此次南來,實有難言之隱,但寶馬神鞭義重如山,也許二位見了他事情更好商量。」

  戴夢堯問道:「這寶馬神鞭又是何人?聽來甚是耳熟。」

  孟仲超哈哈笑道:「二位久隱京城,想不到對江南俠蹤如此生疏,您難道不知道江湖人稱:『北劍南鞭,神鬼不占先』的南鞭就是寶馬神鞭薩天驥了。」

  陸飛白道:「那麼北劍又是指的誰呢?」

  孟仲超大笑道:「除了星月雙劍,還有誰能當此譽?」

  戴夢堯微笑道:「孟兄過獎了,倒是我也聽人說起,南京鳴遠鏢局的總鏢頭薩天驥不但掌中丈四長鞭另有精妙招數,而且騎術精絕,善於相馬,若真是此人,確是值得一見。」

  孟仲超一拍腿道:「對了,就是此人,我看二位不如搬到鏢局去住,也省了好多麻煩,何況鳴遠鏢局在江南聲名極大,江寧府里也有照顧,二位若要前去,我先去告訴他一聲,北劍南鞭這次能得一聚,真是武林中一大盛事。」

  戴夢堯望了陸飛白一眼,沉吟了許久,慨然說道:「只是麻煩孟兄了。」

  孟仲超連忙說道:「哪裡的話,既是如此,我先告辭了,二位請馬上就來,鳴遠鏢局就在城南,一問便知。」說完拱了拱手走了。

  戴夢堯等他走了,掩上房門,對陸飛白說道:「咱們這樣無目的的亂走,也非良策,寶馬神鞭既是名震武林,想必是個角色,咱們不如在他那裡暫且呆一下,再慢慢打算打算。」

  鳴遠鏢局靠近水西門,離六朝金粉所聚的秦淮河也不太遠,門朝北開,門前掛着一塊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氣派果自不凡,他們到了門口,早有鏢局裡夥計過來接馬伺候,進了大廳,酒宴早已備齊,他們都是英雄本色,也不多謙讓就坐下喝起來了。

  酒是花雕,雖和北方喝慣的高粱風味迥異,但卻酒力醇厚,後勁最足,星月雙劍本都好酒,酒逢知己更是越喝越多,不覺都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