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們的情書 - 第2章

非天夜翔



第2章

溫文爾雅的副官

大陸自數十年前開始,陽光便被工業的各種污染源趕到了密布的陰雲之後。陰雲終日不散,在所有國家的天空中徘徊,大地被寒冷籠罩,先知們曾預言:凜冬將至。

凜冬果然來了,大雪紛飛,曠野中所有的植物都接連死去。唯一的綠色只在貴族們的溫室中得以延續。

一盆綠色盆栽,在黑市中常常能賣到高昂的價格,尋常人家是種不起的,並且也沒有溫室可供種植。

此刻,戟天的腳旁就擺着一個做工考究的花盆,盆中抽出幾絲綠葉。

戟天懶洋洋地背靠扶手椅,穿着長筒軍靴的兩腳交叉架在桌上,軍靴靴頭擦得錚亮。他眯着雙眼,臉上罩着他的軍帽。

將軍辦公室中,壁爐燒得溫暖無比,留聲機上唱針划過,優美的女高音流淌而出。

門被推開,一股冷風撲進房內,掀起桌上文件。

戟天忙坐直身子,把臉上的軍帽籠在那盆花苗上,蹙眉道:「文元,為什麼不敲門?!」

副官文元退了一步,出房,把房門順手帶上,正要重新敲門時戟天哭笑不得,道:「算了算了,什麼事?快點說。」

文元認真看着這名年僅二十五歲的英俊將軍,行了個軍禮,道:「前天抓到一隻暗殺者王國的漏網之魚。」

戟天道:「押過來。」

文元答道:「雙腿已被士兵打斷,不能行走。」

戟天微一沉吟,便點頭跟隨那副官出了辦公室,朝長廊盡頭的陽台上行去。畢方國軍隊辦事處是個井字型的矮樓,矮樓中央有一個寬闊的中庭。

中庭處擺放着一輛囚車,囚車裡關着一個少年。

戟天抽了口氣,道「女孩?!」

文元恭敬道:「男孩。」

少年的兩腿被打斷,全身滿是骯髒的雪水,一頭短髮糾結雜亂,臉上滿是鞭痕,裸着一邊大腿,白皙的腿上,露出不少青紫的棍棒印,顯是在路上吃了不少苦頭。

他奄奄一息地仰起頭,以一雙空洞且無神的眼望向天空。

以外貌來判別年齡,不過十六七歲。

文元遞來一面木牌,道:「在他身上搜到的物事。」

戟天看也不看,便道:「玄及,二十一歲,一百八十公分,暗殺者王國唯一的儲君,棕發,紫眸,皇太子,這孩子很明顯不是。」

文元道:「戟天將軍說得對,他說自己名叫辰砂,不認識木牌的主人。」

戟天看着那少年,呼吸急促了些許,頗有點期待他與自己對視。

然而辰砂快死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死,被押着到這裡來的路上,他的頭受到猛力打擊,肋骨斷了數根,雙腳更被打斷,以防他逃跑。

他已陷入彌留狀態。

戟天又看了一會,道:「把他治好,不要拷打,也許是玄及找來的替死鬼,慢慢問。」

他回到辦公室,把花盆上蓋着的軍帽取了下來,在頭上戴正,呆呆站着,留聲機中婉轉歌聲依舊,不知為何,辰砂那徘徊在生死線上的模樣,令他想起了某一盆植物將要死去時的光景。

辰砂險些掛了,然而他的生命力遠遠出乎軍醫的意料,總之,他奇蹟般地挺了下來。過了不到十天,全身的傷痕逐漸消除,唯有肋骨接續後,還在腋下可摸到一點不太明顯的突出。

今天有人推門進來了,辰砂在無數次被毆打的經歷中,學懂了反抗是徒勞的,只會增加自己的傷痕,便不再掙扎,只抬眼看着那人。

進來的人只是一名普通的軍官,他把辰砂帶出囚室,走到軍人們用的浴室,道:「洗乾淨。」

澡堂內滿是蒸氣,辰砂開始脫下骯髒的囚衣,

隔間外的軍官像是感覺到辰砂的不安,出言道:「你叫什麼名字?」

辰砂答了,軍官不聞水聲,意識到一事,推門進來,為他擰開了熱水開關。

軍官道:「我叫文元,是將軍的副官,請你洗快點,將軍要見你。」

辰砂對此一無所知,只以為「將軍」是個人名,他見文元語氣溫和,不像先前毆打自己般的士兵般兇惡,心中稍定。

熱水淋了他滿頭,並順着頭髮滴下,辰砂不住喘息,最後擦乾了身子,文元遞來一套乾淨的新衣服,讓辰砂穿上。

潔白的襯衣,漆黑的長褲一上身,辰砂登時像變了個人。文元打量許久,仿佛不敢相信,並暗自欽佩頂頭上司的眼力。

辰砂以手指揉着自己微濕的黑色短髮,文元道:「坐下。」接着幫他穿上一雙圓頭皮靴,稍一思忖,又為他系好靴帶。

文元帶着辰砂進了一個狹小的房間,讓他坐在椅子上。

房內只有一盞燈,兩張椅子,一張長桌,長桌上靜靜躺着一面橢圓形的陶瓷盤。

文元把燈頭轉過來,光線照在辰砂略顯蒼白的臉上。他面朝那堵空曠的牆,其實那不是牆,是一面單向的透明窗。

外間能清楚見到審訊室內的人,而審訊室里卻看不到外間。

辰砂抬起頭,方才在浴室中洗了個熱水澡,皮膚微現紅潤,清澈的雙眼中包含了一絲期待的意味,仿佛相信自己即將得到新生與自由。

文元拿起桌上的文件夾,翻了幾頁,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聲音通過背後擴音器傳到觀察室里。

戟天頭上歪斜地戴着軍帽,陷在一張鬆軟的扶手椅中,兩手修長的十指互扣,把手肘擱在扶手上。

戟天略微偏過頭,看了身旁的軍官一眼,忽然有點後悔了。

戟天想了想,終於道:「訶黎勒,那小子長得還可以?」

坐在戟天身旁的人名字叫訶黎勒,訶黎勒將軍的肩徽上有五顆星,與戟天相同,俱身屬畢方國軍隊中的最高將領層。他坐得筆直,雙手擱在膝上,「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文元溫和地提示道:「把手按在那裡。」又朝辰砂面前的瓷盤指了指。

辰砂照做了,並看着文元的臉,嘗試着給他一個友好的微笑,說:「謝謝你,文元。」

文元有點詫異,道:「謝什麼?」

辰砂答道:「你沒有打我。」

文元理解地笑了笑,道:「不要撒謊。」

辰砂答道:「我從來不撒謊。」

文元笑着打趣道:「從來不?」

辰砂認真地點了點頭。

戟天忍不住道:「文元今天怎麼了?」

很顯然,這名得力部下所說的話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

文元問道:「你知道玄及的身份?」

辰砂答道:「你知道玄雞的身份?」

「……」

戟天忍不住笑了起來。

文元哭笑不得,辰砂疑惑道:「你不是說,你問什麼,我答什麼……」

文元解釋道:「你回答我的問題,是,或者不是,知道,或者不知道。」

「你知道玄及的身份?」

「不知道。」

戟天與訶黎勒面前的測謊儀裝置亮起了藍燈。

「你是暗殺者帝國的人?」

「不是。」——藍燈亮。

「你的父母是哪裡人?」

「我沒有父母。」——藍燈亮。

「有人讓你保護玄及,或者是接應玄及?」

「沒有。」——藍燈亮。

文元合上了文件夾,饒有趣味地問道:「你從小到大,從未撒過謊?」

辰砂點了點頭,答道:「對。」——藍燈亮。

背後傳來陶瓷杯碎裂的聲響,辰砂嚇了一跳。文元忙道:「走吧,是我的話太多了。」

文元打開門,把辰砂讓出審訊間,他吩咐道:

「待會見到將軍時,不要亂說話,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明白嗎?」

辰砂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文元又說:「他的脾氣據說很糟糕,但跟着他,比起永遠當一個囚犯,在監牢里關到死,總是要好的。」

辰砂問道:「為什麼打我?」

文元推開中庭的木門,一股寒風嗆得辰砂打了個噴嚏,他忙展開軍髦大衣,把辰砂裹在裡面,護着他穿過中庭,溫言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弄錯了,辰砂,我們很抱歉。」

辰砂對此一笑置之。

戟天此刻與訶黎勒並肩站在走廊外,一齊眼望穿過中庭,朝樓梯口走來的辰砂。

戟天道:「訶黎勒,那小子長得還可以?」

訶黎勒答道:「很漂亮,很有意思,很順從,很聽話。」

戟天懶洋洋道:「再順從,沒準哪天就被你折騰死了。」

訶黎勒答道:「我只殺死過一個,別把我說得像個禽獸……」旋道:「禮物收了。」繼而朝樓梯口匆匆走去。

辰砂邁出踏上樓梯的第一步,便與文元一同停下。

文元站直身體,敬了個禮,大聲道:「第二軍將軍辦公室副官文元,參見訶黎勒將軍!」

辰砂心中發毛,不住打量那名男子,這就是文元說的「將軍」?

樓道里柔和的燈光照在訶黎勒的臉上,訶黎勒僅二十八歲,濃眉筆直,鼻樑高挺,乾淨的脖頸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疤痕像是刀疤,從大動脈處拖到耳根,然而早已淡得幾乎無法看見,若不是燈光恰好照在那處,幾乎沒有人能察覺。

他的唇厚且堅硬,未刮乾淨的鬍鬚渣於下巴上顯得鐵青。雙眼露出一股雄獅打量獵物般的霸道神色——並非只對弱小的辰砂而言,訶黎勒無論看誰,眼神俱是這樣。

即使是畢方國的帝王,也無法讓他溫順地跪下,哪怕只是單膝下跪。

然而他卻是三名將軍中最忠誠的一個,既然永遠不會叛變,也就意味着,某些小毛病可以忍受,比方說桀驁不羈,以及殺俘。

畢竟要培養一名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的將軍要難得多。訶黎勒是不可取代的,有了他,畢方的皇帝就能穩穩噹噹地坐在那個位置上。

訶黎勒的肩膀寬闊,手臂結實,緊身的將軍服領口,未扣緊的襯衣現出他性感的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