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 - 第2章

海青拿天鵝

  「才抄了三遍,想來女君今日是用不得膳了呢。」他說。

  原來他那時一直都在。

  肚子裡適時地又翻滾了一下。我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室中一片奇異的安靜,只有阿芙輕微地打着呼嚕。

  少頃,身邊忽然有些異樣的氣息,我回頭,心跳幾乎停頓——妖男竟就在我身旁,相距不過咫尺。

  「你這是做甚?」我忍不住,撫着胸口怒目道。

  妖男卻似乎很得意,卻並不出聲,只將眼睛盯着我看。

  我仍瞪着他。

  二人兩兩對視。

  他的氣息隱隱拂來,似有些幽幽的香。

  「為何你不會中術?」他說。

  我愣了愣。

  「中術?」

  妖男仍盯着我,滿臉思忖:「譬如你那婢子,只同我對視上一眼便給攝住了,為何你與我相視良久也全無回應?」

  原來如此。

  我蹙眉,不答反問:「你白日裡對阿芙做了什麼?」

  他卻眨眨眼睛:「女君以為呢?」

  我想到的是在母親的書堆里看到的那些妖怪以房術吸人精血的故事。這妖男無疑會施術,看阿芙那迷怔之態,莫非……

  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妖男看着我,目光愈加曖昧。他抬起手來,輕輕往我頰邊一掠,語氣如蘭似麝:「女君欲一試否?」

  我怒起,扯下牆上的桃符便朝他擲去。

  妖男冷笑一聲,卻見衣袂晃過,桃符「啪」地落在地上,他如白日裡一樣不見蹤影。

  

  我留在原地,好一會,胸口還在怦怦地跳。

  案台那邊傳來迷糊的聲音,阿芙伸着懶腰醒來了。

  「女君……」阿芙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問:「女君立在牆邊做甚?」

  我反應過來。

  「嗯……未做甚。」我說着,故作鎮定地將桃符拿起,掛到牆上。

  「咦?」只聽阿芙驚奇地說:「女君竟這般神速!紙都抄完了呢!」

  「什麼?」我訝然回頭,忙走到案前。

  果然,那案台上的紙都已經寫滿了字。我翻着數一數,不多不少,連着自己之前抄的,正好十遍。

  

作者有話要說:鵝新坑,歡迎跳

第二章

  「女君,婢子想起來了。昨日婢子去庖廚內取膳食,聽到庖娘她們議論說主公已將女君許了人,馬上要接你進京哩!」第二天,阿芙對我說。「婢子那時聽得這話,便馬上回來,一心想着要趕緊告知女君。」

  「之後呢?」我問

  「之後……」阿芙尷尬地笑:「婢子還是記不起來。」

  我有些失望,但是阿芙記起的這件事卻一下轉移了我的興趣。

  父親要把我從這裡接走,還要把我嫁人。

  

  父親不與我們住在一起。

  他甚至很少來這裡,有時每年一兩次,有時一整年都不會來。我和母親卻只能待在宅中,哪裡也不能去。

  我從前對此很是不解。就連庖娘阿芬和伙夫阿東那樣的雜役,每年歲末中元都能告假回家祭拜;母親卻常年留在此處,幾乎不曾出過宅門。她不想出去麼?沒有親人可以祭拜麼?為什麼不帶我去看父親?

  小時候我問過她幾次,可母親總是苦笑地摸摸我的頭,並不回答。我感到她不願說這些,次數多了,也就不再問了。

  對於父親,我自認與他並不大熟。

  他每次來都是匆匆忙忙,從不逗留過夜。母親讓我跟他見禮,他看着我,也總是神色淡淡。

  為何會這樣,母親也從不跟我解釋。不過,家人們常有些閒言碎語,我卻聽出了大概。

  父親的家在京城。據他們說,那是一個比這裡要大上無數、美上無數的地方,到處是高閣樓台,遍地如錦繁花。

  而這所宅子,不過是父親的一處田莊。

  他們說,母親原本也住在那京城,是父親照着六禮正經娶來的夫人。

  可後來,懷有身孕的母親突然生了一場大病。此病不知根由,父親從宮中請來太醫,又請神占卜,都說母親病症怪異,不可治。非但如此,還須將病人及早送走,以免累及家宅.

  於是,母親被送到了此處。

  出人意料的是,母親的病好得很快,且順利地產下了我。

  但是,母親病好之後,父親卻一直沒有將她和我接回去,且以惡疾為由將母親休了。

  說到這些,那些家人都欷歔不已。

  他們說母親那時中的邪穢,這般狀況要換做別家,一床草蓆卷了送到廟宮了事。父親卻將母親一直照顧,即便休妻也不曾拋棄。

  他們說,父親在朝中是個大官,京城的家中早有了賢妻美妾兒女繞膝,過得這般美滿還不忘來探望母親,實乃大善之人。母親當年病好,說不定也是因為父親德澤深厚,故而老天照拂。

  「阿芍可怨恨母親?」彌留之際,母親曾這樣問我。

  我搖搖頭。

  母親臉上浮起一絲虛弱的笑。

  「母親知曉你不愛這裡。」她幽幽地說:「母親也不欲受人眼色。可母親無處可去,唯有如此,才好保你不致挨餓受凍。」

  我看着她,沒有言語。

  「阿芍可是有話要問母親?」她說。

  我擰着眉頭,思索了好一會,才小聲問:「我父親是誰?」

  母親微微一怔,看着我,目中神采忽而黯淡。

  「阿芍,你沒有父親。」她輕輕地說,被褥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唇邊笑容蒼白:「母親亦從未得過惡疾。」

  

  想到這些,我的心裡又變得紛紛雜雜。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不大像個常人,我有些常人不會的本事。

  我聽得懂鳥言獸語。

  五歲時,有賊人夜裡潛入我和母親住的院子。我發覺了,硬是大喊大叫招來家人,把賊人抓了起來。事後母親曾問我,如何發現賊人。我懵懵懂懂,說那是一隻常來討食的黃鼬告訴我的。母親那時看着我,長長地嘆口氣,卻一再告誡我切勿這般與別人說,懂得鳥言獸語的事也萬不可在別人面前顯露。

  我很是聽話,將自己的小伎倆隱藏得很好,除了母親,誰也不知道。

  如今遇到妖男,卻將我與「常人」二字之間的距離又拉開了一些。

  我有了別的想法。

  我難道跟他一樣,是個妖麼?

  可我什麼也不會變,什麼術也不會施,甚至不會像妖男那樣來去自如,書上哪個妖會生成這樣?

  這些念頭,讓我很是迷茫。

  我萬般懊悔,那時要是有勇氣向母親再問清楚一些就好了。

  

  「老婦不曉得過去服侍之人如何教導,如今女君孤身在這宅中,更非長久之計。京中主公亦早有所慮,命老婦速陪女君返京。」堂下,周氏慢條斯理地說。

  我看看她,只見那粉白的臉上浮着和善的笑容,一雙眉毛高傲地揚着。

  「不急呢。」我一臉無謂地:「尚有十日,母親喪期方滿三年。」

  周氏的臉上立刻拉下許多,重現那夜三更我強行將她吵醒並將一疊厚厚的孝經放在她面前時的表情。

  「如此,還請女君收拾收拾,十日後啟程。」周氏昂着頭冷冷地說,略略施禮,轉身離開。

  「女君。」待周氏走遠之後,阿芙一臉憂慮地說:「女君非去不可麼?據說京城裡的夫人可厲害得很。」

  「還有十日呢。」我笑笑。

  

  天還朦朦亮,宅子前已經亮起了火把。

  「京中那邊也真是,往年都是上巳過後才送鮮物,這般天氣,聽說河邊還有冰雪未融呢。」庖娘阿芬打了個哈欠,抱怨道。

  一名車夫道:「太夫人月末六十大壽,主公盂操辦一番,聽說主公家田產有許多處,現下全都要往京中送呢。」

  「唷!」阿芬欷歔了一聲:「原來這樣。那想必熱鬧得很。」

  「爾等怎多閒話!」管事的聲音傳來:「阿芬!車中的鮮物可查點清楚了?」

  「酉時就查點過了,一點不差!」阿芬大聲答道。

  管事道:「如此便快快啟程,路上時辰可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