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高材生 - 第2章

刀鋒飲喋

  事情還跟那把黑鐵劍有關的。

  酒館老闆保羅是個永遠樂呵呵的大胖子,他和凱莉的母親站在一起時,讓人不禁為這個瘦弱的女人捏一把汗。今天,他的大舅子來探望自己的妹妹。自從她妹妹帶着女兒回到蘭特島後,他們兄妹已經多年未見,特納和凱莉站在他眼前時,他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這位大城市來的貴人,穿着輕便的薄皮甲,臉上透着英武之氣。敞開的大門和窗戶外,圍着不少人,淳樸的蘭特島居民從不屑於掩飾自己的好奇心,直接問起這位的身份。

  「我舅舅是騎士學院的大管事。」特納自豪地替他舅舅介紹。

  「了不起,原來是騎士大人啊!」人群傳來驚呼聲。

  默克爾確實是一位騎士,一位一級騎士,他還是騎士學院的後勤官,管理學生們的食宿和裝備,對於島上的普通人來說,確實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兄妹倆的話題從分別後的掛念、老父母的身體、鄰居們的近況,轉到了孩子們身上,一旁的特納便主動說,明年春天也要去參加天賦選拔,然後還拔出他的長劍揮舞幾下,給舅舅看看,自己幾年來練習的成果。

  「騎士是從實戰對練中選拔的,你這樣使劍,我怎麼看得出來。不過,架子擺得還是不錯的,速度也夠快。」默克爾對着多年未見的外甥,儘量挑好話來講。

  這下特納的熱情倒被勾起來了,張羅着要找個人對練幾下。

  島上男孩兒少見生人,都害羞的往後退,再說自己的木劍對上特納的制式長劍,不用打就知道結果。推搡了半天,就有人喊:「李察,李察也有一把鐵劍,讓李察跟你練。」

  李察不情願的被孩子們推出來,他不想讓城裡的大人物看到他那把黑劍,雖然他敝帚自珍,但這些天來孩子們的議論也讓他清醒的知道,他的劍並不好看……好吧,是很難看。

  特納見李察被推選出來,哪裡還肯放他回去,立刻拔劍喊道:「來吧,李察,讓我們公平的決鬥!」,不知道從哪個酒醉的水手那兒聽來的騎士口號,讓大人們都鬨笑了起來。

  李察也拔出了他的劍,卻不格擋還擊,只是一味的躲閃,他怕他的黑劍被特納手中閃着寒光的長劍磕壞出醜。

  默克爾作為正式騎士,自然是有眼力的,特納腳步虛浮,手上招式凌亂,而另外那個孩子雖然一味躲閃,卻並不驚慌,仍舊呼吸均勻,他手中的黑劍倒是有些怪異,略微彎曲的劍身,過於粗糙的外表,像是一把半成品。

  「沒事吧?」他問一旁看得樂呵呵的妹夫,「孩子們下手沒輕重啊。」

  「呵呵,沒事兒,都沒開過鋒呢。」

  就這樣,一個孩子一味地追打,另一個一味地躲閃,周圍人群發出陣陣的笑聲。

  特納見李察不敢還擊,更想在舅舅面前好好露一回臉,高聲喊道:「李察,你是膽小鬼嗎,你的勇氣呢?」

  李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發燙,這個時候他情願自己手上拿的是以前那把木劍,這樣他可以毫不猶豫的迎擊,憑着自己的氣力,也能把特納擋回去。可他不捨得拿哥哥送給他的黑劍送上去讓特納劈砍,他不捨得哥哥幾個月的辛苦被自己毀了。可是他也聽不得別人喊他膽小鬼。他夢想做一名騎士,每一次自己躲閃開,周圍的那些笑聲都仿佛是對他騎士夢想的嘲笑。

  對不起,哥哥。十四歲的李察,終於忍不住舉劍擋住特納的劈砍。一次兩次三次,預料中的場面沒有出現,黑劍沒有破損的跡象,李察膽氣一下子壯起來。他鼓足力氣跟特納對拼一記。

  「嗙!」斷了。

  果然斷了,李察的臉一下子沮喪下來,周圍一片安靜,他抬頭看向特納,特納的臉比他還要沮喪,簡直要哭出來了,然後他才發現自己手上的分量沒變,黑劍完好無損!斷了的是特納那把閃閃發光的長劍,現在這把劍只剩半截被特納握在手裡,斷裂的地方,連刃口都捲起來了。

  這真的是一把寶劍?!李察看着自己手裡的黑劍,猶自心驚。

  特納終於忍不住哭起來,凱莉拔腿就往鐵匠鋪跑去。

  等唐納和他父親趕到的時候,特納臉上還掛着淚痕,李察也低着頭一副犯了錯的表情,他的那把黑劍此刻正拿在默克爾的手裡。

  「這是你打的劍?」默克爾笑着問,臉上帶着讚許的表情。酒店老闆還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似乎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

  唐納點頭。李察想必已經交代了劍的來由。

  「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打的嗎?」

  唐納搖頭。

  「這孩子不會說話。」老湯姆幫忙回答。

  「對,他是個啞巴。」孩子們怕騎士老爺沒聽明白。

  「啞巴?」默克爾好奇的看着唐納,笑着說:「如果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打的這把劍,打斷特納的劍的事兒,就可以算了。」

  唐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哪有比試中打斷對方的劍還要賠償的道理。但李察明顯被嚇到了,老湯姆也焦急地看着他,想要幫他回答,可不知從何說起,總不能說,我兒子他每天把熟鐵打成像鐵盆的樣子,然後打着打着就變成了一把寶劍吧?

  唐納照舊不說話,伸手拿過黑劍,在身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磨了幾下,然後又遞迴給默克爾。

  默克爾會心一笑,跟胖老闆吩咐幾句,不一會兒酒館的夥計就拿來磨刀石,接來清水,打磨起黑劍來,默克爾湊近看了一眼,推開夥計,親自動手。他是一名騎士,力氣比普通人大得多,又熟悉刀劍,不一會兒就將劍身上那層難看的黑色磨去了,然後又在清水裡漂過,拿抹布沿劍柄往劍尖輕輕擦拭過去。

  每個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的動作,這是一把多麼漂亮的劍啊,劍身布滿細密的花紋,那花紋像流水、又像火焰,卻更加華麗而神秘。

  這真的是一把寶劍?李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納微笑地看着弟弟,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仿製的這把大馬士革劍,終於沒有白費功夫。別人只是看到他不斷的摺疊鍛打,但沒有人注意到,他反覆用炭爐灼燒後再錘打,是為了把不同碳含量的鋼捶打成層,然後這些不同性質的夾層交織在一起,才表現出既堅又韌的特性來。

  在多年之後,這把怪劍經歷數次改造,有了震懾四方的威名,世間將流傳無數關於它的傳說,而現在,在它的第一任擁有者李察手裡,它有一個樸素的名字:哥哥的劍。

第3章

鐵匠的兒子

  天已經黑了,鐵匠鋪里,父子三人圍坐在火爐旁的破餐桌邊,晚餐依舊是黑麵包和蔬菜湯。爐火燒得無精打采,昏黃的火光把三人的影子映在斑駁的牆上,火苗跳動,人影也隨着晃。老湯姆氣呼呼的看着李察,李察低着頭只管啃麵包。好幾次父親似乎都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開口,只是搖了搖頭,轉過去對着唐納,「默克爾老爺真是個好人吶!」

  唐納並不理解父親為什麼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不過他還是對父親做出一副誠懇的表情,用力點頭。

  「你弟弟不知天高地厚,你也陪着他玩。騎士?哪有鐵匠的兒子做騎士的?你聽說過鐵匠的兒子做成了騎士的嗎?」

  唐納仍舊點頭,然後才反應過來,接着搖頭。他確實沒聽說過鐵匠的兒子成為騎士的,事實上他除了父親以外,也不認得別的什麼鐵匠,更不用說他們的兒子們了。

  父親起身舀湯的時候,唐納在桌底下踢了李察一腳,然後趁李察抬眼看他的時候,給他扮了個鬼臉,李察為了忍住笑,埋頭更用力的啃麵包,似乎正是眼前的黑麵包擋住了他的騎士之路。

  「默克爾先生說明天早晨會過來,你好好跟他說說,這劍是怎麼弄出來的……要是想不起來,也直說。」

  唐納仍舊是點頭,父親似乎忘了自己不說話。

  默克爾雖然只是一位一級騎士,但他在騎士學校中擔任官員,負責管理學校的兵器,年輕時又做過傭兵,算得上見多識廣,但是看到李察劍上那奇異的花紋時,他的驚訝一點不比周圍的人少。

  這樣一把奇怪的劍,居然出自一個從未踏出過蘭特島的少年之手,而且,據說這是他的第一件作品,在此之前,他從沒有打造過任何鐵器。這顯然不是幸運或者巧合能解釋的。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向李察父子提出,把劍留一晚,明天一早去鐵匠鋪親自拜訪。老湯姆看着地上被打斷的半截制式長劍,猶自心慌,當然立刻答應了。

  在胖妹夫準備的客房裡,奇怪的長劍被橫置在書桌上,一旁攤開的信紙上,來自多恩城的默克爾先生正在寫一封信。

  我親愛的維克多。

  希望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腦子還沒有被那些奇思怪想弄壞掉。

  好吧,你一定還記得我的妹妹的珍妮弗吧?跟屁蟲,愛哭鬼珍妮弗!她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她嫁到了帝國南方的蘭特島,這是個帝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島,但是在這裡,我遇到一件怪事兒,我想你可能也會有興趣。

  我在這裡目睹一個十四歲的孩子用一把奇怪的劍,砍斷了帝國的制式長劍。而他所用的劍,居然是他哥哥,鐵匠的兒子,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新手的第一件作品。

  更讓我感到驚奇的是,這把劍上,布滿了奇怪的花紋,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花紋,它不同於北方那些侏儒們製作的精鋼劍上裝飾用的花紋,遠比那個更細緻,也更神秘。我有種感覺,正是這些花紋,使得這把劍變得鋒利而堅韌。甚至我在想,這會不會跟魔法有些關係?

  我試圖詢問那個孩子,但是很難從他那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哦,我可能忘了說,他是個啞巴。

  怎麼樣,我成功勾起了一位博物家的興趣了嗎?

  我會在蘭特島留到九月底,如果你準備來獵奇的話,在島上的酒館就能找到我。

  老夥計默克爾。

  小島生活簡單而有規律,天剛亮,街巷已經慢慢熱鬧起來。李察今天意外的比父親和哥哥起得都早,陽光剛照到門檻上,他已經提了水在打掃了。

  春耕早已過去,秋收猶未到來,夏天沒有修理農具的生意,是鐵匠鋪的淡季,所以當默克爾走進來的時候,老湯姆才剛剛準備生火,見到騎士老爺,立刻讓大兒子端來椅子,親手擦拭乾淨。李察就站在父親身後,低着頭,仍然像做錯了事情,等待受罰的孩子。

  「你也請坐,湯姆先生。」

  被尊貴的騎士老爺稱呼了先生,還說了請字,老鐵匠有點不知所措,慌亂的找來一張小凳子坐下,他魁梧的身軀坐在矮小的凳子上,有些不倫不類。

  「李察今年十四歲了吧,我看可以送他去騎士學校,我在學校里都很少見到他這麼健壯的孩子。」李察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杆,又抬頭偷看了一眼默克爾先生的表情,確認他說這話的時候,沒在開玩笑。

  小兒子被一位城裡來的老爺誇獎,老湯姆咧嘴笑起來,笑到一半,想到什麼,又突然有點沮喪,於是表情也變得奇怪起來:「鐵匠,鐵匠的兒子……嘿嘿……」

  唐納突然覺得這一幕很像下鄉的幹部和村裡的老農。

  「鐵匠的兒子怎麼了,在我看來,你的兩個兒子都很了不起。」默克爾邊說着,邊抽出了那把波紋劍,「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我必須誠實的說,我從沒見過這麼神奇的劍。而且,我還聽說這把劍是用普通的熟鐵打制而成的。是這樣嗎?」這句是在問唐納。

  唐納點頭。

  「那麼,我能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嗎?」

  唐納的表情有些猶豫。如果那些故事有十分之一的真實話,和這個世界真正的神兵利器比起來,大馬士革鋼根本算不了什麼,可能唯一的好處是材料成本低一點。他本就沒有靠這個發達的打算,但是就這麼隨手交出去,他也不大情願。

  「唐納,你仔細想想!」父親催促道。

  唐納做出為難的表情,接着也像李察一樣低着頭,一副認罰的樣子。

  「沒關係,沒關係,讓孩子再想一想。」默克爾早有心理準備,知道沒那麼簡單就能解開謎團。他留下來跟老湯姆又說了會兒話才走。臨走時,雖然不舍,但還是留下了那把劍。

  之後默克爾每天都會來鐵匠鋪坐一會兒,偶爾也會再問問唐納,當然照舊沒有結果。從和老湯姆的談話中,他很快就得出結論,對方確實只是一個普通的鄉下鐵匠。

  唐納每天不再打鐵。凱莉有時候陪着舅舅一起過來坐一會兒。李察恢復了每天出去瘋上半天的習慣。

  老湯姆跟默克爾說話時,也不再那麼拘謹,他甚至有點喜歡這個沒有架子的騎士。不過在他看來,默克爾老爺一定是個特例,真正的貴族應該還是高高在上的。

  他的這種想法,在維克多來到島上的那一天起,被徹底顛覆了。

第4章

業餘博物學家

  這一天默克爾又像往常一樣來到鐵匠鋪,略有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這是我的朋友,維克多布萊恩。」

  維克多顯然對這個介紹不甚滿意,瞪了默克爾一眼,後者才不情願的補了一句:「一位博物學家。」

  博物學家又瘦又高,身上的灰袍髒得令人懷疑原本的顏色,一頭蓬鬆的捲髮胡亂地堆在大腦袋上,活像一把到插在地上的掃帚。這個場景讓李察產生了一個錯誤的印象:所謂博物學家,是對乞丐的某種尊稱。

  事實上,嚴格來說維克多先生只是一位博物學愛好者。他向大陸博物學會寄去的狗屁論文(學會理事原話),從沒有被學會的刊物採用過。不過這點小小的挫折,阻擋不了他對真理的不懈追求。

  「這點小小的挫折,阻擋不了我對真理的不懈追求!」每次收到不予錄用的回覆,他都會高喊他的名言,然後再次全身心的創作下一篇狗屁論文。特李斯魔法學院的領導和同僚對他這種不務正業的做法,頗有怨言。沒錯,維克多先生是一位魔法師,特李斯魔法學院的教授。

  「寶劍呢?寶劍呢?」維克多顯然是個急性子,沒等默克爾給他介紹完父子三人,他就嚷嚷着要看寶劍。

  默克爾早就習慣了他的作風,對唐納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又對李察說道,「李察,能把你的劍借給維克多先生看一下嗎?」

  李察看着哥哥,後者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於是他解下腰間的劍,連同劍鞘一起遞給了維克多。

  維克多伸手取過,抽劍出鞘,又找了一塊光線合適的地方,仔細端詳。沒有任何魔法元素的波動,眼前的花紋自己從來沒見過,但肯定不是魔法陣,上面的線條不符合魔法陣繪製的基本原理。也不像是侏儒或者矮人的圖騰。

  他嘗試着開口:「默克爾,你說的對,這些花紋是問題的關鍵。」一邊說,一邊還用餘光瞟着唐納,看到唐納表情沒有變化,暗自噓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些花紋是用精鋼刻刀雕刻上去……」他拖着長音,餘光瞟到唐納忍笑的表情,立刻改口道:「……去的嗎?顯然不是!」

  默克爾覺得自己的老臉可能已經紅了,他沒想到自己的這位老友這麼多年唯一的長進就是臉皮更厚了。

  維克多觸摸着劍上的花紋,嘗試着外放精神力。奇怪,這花紋深入到劍身內部,交織糾纏在一起,構成花紋的是同一種材料,卻又略有不同。

  「厲害,這花紋居然深入到了劍身的內部。」這次他餘光看到的是唐納驚訝的表情。

  唐納不知道他的魔法師身份,沒想到他能外放精神力感應,以為他是全靠觀察,如果這樣的話,那維克多可能離謎底不遠了。

  「好了,問題解決。」維克多得意地說到:「這把劍的內部有不同性質的材料糾纏層疊,所以即堅硬又有韌性,有趣的結構啊!」

  「能看出來是怎麼打造的嗎?」默克爾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