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 - 第2章

馮唐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遍查詩話,得兩解,仍覺欠通。宋人劉攽著的《中山詩話》說:「李商隱有《錦瑟詩》,人莫曉其意,或謂是令狐楚家青衣名也。」——,一個旦角沒頭沒腦長出五十根弦來,的確很奇怪。宋人許顗著《彥周詩話》載:「……《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器也,其柱如其弦數,其聲有適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彈此四曲,詩中四句,此狀四曲也。……」中間四句分寫四支曲子,似可,但首、結二聯不可解。

我閉上眼睛,讓這幾句詩在嘴裡慢慢嚼着,椅子自然而然地前腿離地,又搖了起來。陽光探進來,摩挲着我的身子,像姥姥溫暖的大手。

「第一首,第一首……」這三個字不知從哪裡突地打到腦子裡,撞起一朵白亮的火花,頭腦里呈紛亂着的各種設想、思路,燃燒起來,騰起明亮的藍紫色的光焰,一切在它的照耀下都清楚了。

「第一首!第一首!這是作者的自序。對,是《漢書·郊祀志》: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首聯是說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詩總是深怨淒婉,無由地發大悲音,可那一句一言都是我情絲的凝結,我歲月的摺疊。次聯就是說詩的內容:對色空人我的迷惑、探究,對皇上的痴心——杜鵑啼血總是該人人知道吧。中聯是說詩的藝術:先是用詞,如海闊,如明月,如珠圓,如淚潤,後是造境,大概是瞭然的話吧: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結聯是回顧,是嘆……一情一景如在眼前,可為什麼自己當時那麼糊塗呀!心情真好,像阿基米德從澡盆里光屁股跑到街上一樣,喊起來:「我發現了!我發現了!筆!我的筆!我要寫下來……」

真應了小學老師的那個比喻:「你的筆就像戰士的槍,戰士上戰場不帶槍,他能幹什麼呢?」

「當軍官呀。」我當時心裡這麼想,卻沒大膽到說出來。現在想來,軍官也會有把裝飾用的小手槍,我卻連一個現成的鉛筆頭都沒有。

有什麼法子,削吧。情緒還沒有平靜下來,手興奮得直顫,腦子全然不在手上,結果木頭沒削着,手指險些少了一塊。

「拿來給我。」

大概是腦子不在手上,手指是受了孟尋的支配,把鉛筆和刀子自動交給她。她打開鉛筆盒,把剩下的禿鉛筆全部掠了去。

「你不聽語文課了?」我問,覺得很奇怪。孟尋平日裡很認真很刻苦,鉛筆盒裡有寫着「發奮」兩字的字條,讓想象力豐富的男生聯繫起廁所之類的地方。

「天天有一個在旁邊說,還不夠?」便不再理我,取出張很厚實的嫩黃色的紙,疊了只小紙船。讓鉛筆在刀下一滾,劃出圈界限來,然後就一刀一刀,依着界限,把木屑削進紙船里。

她的手很白,緊緊握着筆桿,手背顯出若隱若現的青青的脈管,指甲修得短短的,光潔而透明,清楚地透出底下紅紅的血色來。

「看你的書去。」她輕輕命令着,我頭一次聽到女孩子用這種口氣,覺得很有趣,所以第一次仔細端詳起她來:不黑的頭髮,小眼睛,臉一巴掌寬,兩頰卻有現在少見的濃濃的血色。說實在話,稱不上漂亮,但讓人覺得挺舒服,細細看去,眼底眉間有種與眾不同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也沒有去細想。

鉛筆已經削出了大致的模樣,她用刀鋒在削過的地方來回刮着,這些地方逐漸圓順光滑起來。我卻等不及了,抓過那還沒刮鉛的鉛筆,在書頁的空餘處飛寫。筆桿上她遺下的體溫傳到手指,順着胳膊直進到心裡,心裡熱熱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卻也沒點破它的存在,或探究它的緣由,接着寫了下去。

很快,鈴響了。語文老師不無遺憾地把幾句想說的話吞進肚裡,站起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節分解。」說完,出去了。

我也跑到操場踢了幾腳球,心裡再也沒去想課上的事,回來,筆全削好了,孟尋不在,我把載滿鉛筆屑的紙船拾起來,塞進自己桌子裡頭。



日子過得真快,今天,我就十七了。上一個生日真好像就是昨天。這一年我都幹了什麼呢?細細回想,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當下心裡空蕩蕩的,像是丟了什麼。

看了眼周圍的同學,大家都在看書,方方板板的,厚厚沉沉的教科書。眼睛裡竟也是空蕩蕩的,語文老師講話:「眼珠間或一輪,也不輪一輪。」心裡猛地湧起一股厭惡,對教科書,或是對偷了自己的寶物,把自己從天上拖到地下的魔鬼。

十七年前,我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呢?我從哪裡來呢?百年後,我又將到哪裡去呢?尤其是現在,我是什麼呢?我為什麼在這裡?我要幹什麼呢?想着這些問題,想着我的同學們,我不禁有一種淡淡的淒涼:學校、食堂、家、啃書、吃飯、睡,我們就好像拉磨的驢子一樣,兩眼被什麼蒙住,兜着一個地方轉,只知道拼命向前,卻終逃不出這個圈子,更不知道自己在磨着什麼。不過,我現在知道,被磨的裡面肯定有我頰上的血紅,我身子裡的力氣,我心裡的勇氣。

*

無題

從一方椅子上

聽課

醒來

忘了什麼是

我、你

日子

把自己拾起

移步

回家

時間竟是如此的線

一步便是十年

可為什麼還是

怕聽雨聲

怕聞啼鵑

*

前幾天,語文老師偶然提及上另一班的課,他們講台上放着兩小盆塑料花,一堂課下來,心情特好,一點也不覺得累。我們班上自然也有一兩個積極的,就像很令我不解的,每個班,不管大小,總會有一兩個胖子一樣。可能是個抽屜原則問題:把多於n個的胖子按任一確定的方式分成n個集合,那麼一定有一個集合中含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胖子。

茹亞是積極的典範。這年頭,積極並不是一個很招人待見的品質,總和缺心眼、二百五之類連在一塊兒。所以她每干一件事,總能招一些背後的評論,可她像是從來不放在心上。這種勇氣很讓我佩服,人總要有點個性,人不是金洋錢,不能招每個人喜歡。在茹亞,只要老師喜歡就行,就像過去妃子、大臣、太監之類,只求皇上高興一樣。她和妃子、大臣、太監一樣,都很聰明,都很有道理。

關於花的事兒,茹亞很責備自己,為什麼沒有預先想到。亡羊補牢,她第二天就拿來一個喝過的可口可樂鋁罐,一把假花。沒過一天,大家決定把假花扔掉,說有氣瘴,我去拔了一捧狗尾巴草,鋁罐里放上點水,罐是紅的,配上蓬蓬旺旺的綠色,很爽目,大家都很高興。

孟尋今天怪怪的,別彆扭扭的,像藏着什麼東西。現在,下課了,愛玩的跑出去玩了,愛學的對鈴聲毫無感覺,木頭一樣楔在位子上,對着書,彼此發呆,彼此覺得奇怪。

她終於忍不住,跑到講台,把狗尾巴草扔了,到水房換了鋁罐里的水,然後又回到位子,從書包里,小心地捧出圈成圓錐形的玻璃紙,裡面裹着一支大得少見的絳紫色的花。她快步走到「花瓶」前,插了進去,回來的時候,臉紅得像那花。

大家紛紛議論,哪裡找來這麼大的月季。她坐在椅子上,小聲嘟噥:「不對,不對。」臉還是紅紅的。

「是玫瑰吧?」我問。

「你是怎麼知道的?」

「玫瑰有香味,月季沒有,我聞見了。」

她好像微微嘆了口氣,胳膊斜支在桌面上,把一邊紅紅的臉靠了過去,靠得極低,幾乎已貼着了桌面。側過來,瞧着我,笑淡淡地蒙在臉上,像是夜裡池面上籠着的月光。

「祝你生日快樂呀!」

「謝謝,謝謝。」心裡一緊,沒敢多想。正巧一大堆男生跑過來給我送信,其中一個大叫着:「100011,100034,100024這是三封,還是代號,很神秘,很神秘,這裡面有問題,這些人都是哪山的猴,哪籠的雞,我們下一步的計劃是,發動群眾……」

班上總有一些人,主要是女性,接到別人寄來的信每每要以各種晦澀高深的方式顯示一下,生怕別人知道,又生怕別人不知道。如同17、18世紀,歐洲任何有個不開通爸爸的貴族老小姐,對待公侯伯子男送來的,象徵愛情的鮮花。我本無此雅好,現在又是這樣一個情況,趕快把信塞起來。

「那是郵政編碼,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來,走走,我生日,小鋪喝酸奶去。」直擁了他們向門口,沒敢回頭。

「你着什麼急呀,後面又沒狼,前面又沒姑娘。」

「你今天早上吃的什麼?」

「米粥,包子,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吃了春藥呢!」

什麼幽呀,深呀,憂呀,愁呀,大家一哈哈,陽光一照,小風一吹,就不知道溜到什麼地方去了。

放學回到家裡,見了媽媽,也不知為什麼,心裡有一個古怪的欲望,過去從來沒有過,想仔細地看看她。「這是誰呀?」一看之下,心裡更奇怪了,熟悉,仿佛又那麼陌生,如同盯着一個寫過千遍萬遍的漢字,猛然,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一樣,而且越看越覺着這個人自己不認識,越看越覺着是個陌生人:兩鬢斑白了,可從前一直是青青的呀!現在我的卻是黑黑的。雙頰黃了,可從前一直是胭胭的呀!現在我的卻是紅紅的。身子蹙縮着,背也有些駝了,可從前身板一直是硬硬的呀!現在我卻是長得高高的!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呀?

我知道這絕不是我的過錯,可總忍不住想,是我偷了媽媽的黑髮,媽媽的紅顏,媽媽硬朗的身子,不然,這些東西為什麼現在都在我身上呢?俗話講「捉姦捉雙,捉賊捉贓」,我是人贓俱在的呀。竟暗暗嘆了口氣,連我自己都覺着奇怪:「老了,歲月呀,真快。一切都像昨天。」學校里有過的那股淒涼又襲上心頭,挺挺胸脯,感覺沉甸甸的,像個大人。

眼睛下移,目光落在媽媽的肚子上,那顆童稚不泯的心又轉起來:「我就是從這裡出來的嗎?是怎麼出來的?像開花一樣,肚子裂開,我從裡面蹦出來?還是像雞下蛋似的,骨碌骨碌地滾出來?真奇怪,人造其他東西的時候,總清楚它是什麼樣子,有什麼性質,能幹什麼。而人造人自己的時候,卻不知道它的一切,長什麼樣子,叫什麼,愛不愛吃菠菜,長大了會怎麼樣,奇怪……」

「又笑,又琢磨什麼鬼主意呢?」他們都說我想入非非的時候,樣子很可愛。媽媽也笑了,眼角眯出細細的魚尾紋。「晚上想吃什麼?三寶樂的蛋糕還是麵條?」

「吃餃子吧。」倒不是餃子多麼好吃,只是因為它那個唯一的特點:費事。這年頭,人人都有自己的問題,家裡每個人好像都有自己一堆煩心事,忙呀忙,卻又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麼,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包包餃子,聊聊天,挺好。

家裡我是老小,本來平時包餃子,我只管兩件事:搗亂,吃。可今天姐姐感冒,人手不夠,我就只好上手了。其實我並不笨,什麼都會幹,只是不想干,偉大的媽媽曾精闢地指出:「就是懶。」

「姐,我告訴你一個偏方,就着那盤小菜,你二兩白酒喝了,一出汗,什麼感冒,包好。」

「你還是饒了她吧,酒喝完了,她就開始嘀咕了:你們這麼包元宵,不對吧?」哥哥擀着皮說。

別人包的餃子,模是模,樣是樣,總能讓人想起花呀朵呀,而我包的,怎麼看怎麼像豬耳朵。不過總歸是要吃進肚子裡去的,還是豬耳朵實在。花呀朵呀,讓心好的人不忍下口,就像唐僧不吃人參果一樣。就個人觀點,我的心也還不壞。

「媽,十七年前,您生我的時候,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沒有?」

「你問這幹什麼?」

「聖人出生的時候,都有異象。黃帝有個曾孫叫高辛,生出來的時候,就會說話,雙腳着地後,也不哭,環視四周,告訴大家他自己的名字。後來他長大了,日月所照,風雨所至,沒有不聽他的。就是平日裡,聖人一舉一動,也與眾不同,也有徵兆。老子要過函谷關,守門的尹喜爬到城樓上一望,只見一團紫氣從東邊直飄過來。從小我就覺着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身上仿佛總有一種壓力,像是有一件工作在等着我去完成,而且只有我能完成。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執行這個使命,心裡總是毫無理由地相信將來自己會做出點什麼。」

「別瞎想,不過別說,還真有點。生你的那天夜裡,天特別黑,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騎着一條大龍狂飛,龍有須有尾的,鼻子、眼兒都看得真真兒的。」

「您沒騙我吧?」

「我騙你這幹嗎呀?也不知道你將來能不能成個人物。」

「我知道,一個人想成就能成。」

吃完餃子,我鑽進自己的小屋。小屋小得不能再小,縱三步半,橫三步。一床、一桌、一椅、兩牆書,就把整個屋子擠得滿滿的。剩下的空間將將容下瘦得幾乎不占體積的我。可以利用的空間都給了書,即使這樣,坐在椅子上讀書的時候,十幾本實在放不下的書還得堆在床上。睡覺的時候,再把它們請到椅子上。偶一想來,倒也應了古詩里的那句意境:「一床明月半床書。」鑑於空間,占地方的擺設是不敢奢望的,僅有的幾樣裝飾也是能釘個釘子,隨便可以掛起來的,比如那個女孩子送的布縫的丑娃,表情陰森古怪的黑陶卡面人,帶殼的蒙古刀。大面的牆都讓給書了,稍大一點的字畫是不能有的。只是在書架的玻璃門上貼了一幅用靈飛體寫的極小的柳永那首《鳳棲梧》,床頭邊上的牆角貼了一幅仿作的油畫《坐着的惡魔》,也是縮了許多倍的。

而且小屋破得不能再破,頭上是黑黃的屋頂,顫顫巍巍的,活像老奶奶說話時的臉,總讓人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書上說吝嗇鬼即使口袋裡有數不清的錢,他也像沒錢吃下一頓午飯一樣過日子。他們說我有時候看書着急的樣子,也像明天就要死了似的。只有我自己清楚,或許存在這種可能。屋子冬冷夏熱。夏天因為屋頂子薄,日頭一曬就透,熱得人恨不能脫光衣服再脫下一層皮。冬天有火的時候,屋子裡很舒服,可是後半夜火老是滅,孟郊的《謝人惠炭》說:「暖得曲身成直身。」我的遭遇正相反:被窩裡暖暖和和讀上兩三頁《情史》《野叟曝言》之類的私書,懵懵懂懂地直着身子睡着,後半夜正做着略帶點顏色的夢,冷得一翻身,醒了,身子已經蜷成了一團。

即使這樣,更確切地說是恰恰因為這樣,我極喜歡我的丑齋。換了一個地方,書讀着就沒有這麼香,寫文章就沒有這麼暢,待着就沒有這麼自在,就連睡覺也沒有在這兒這麼有曲有折,有滋有味。

像現在,湯足飯飽,進得屋來,反鎖上門,拉上窗簾,世界就好像被擋在了外邊,世界就好像與我無關,世界就好像暫時可以不去理會。屋子裡就我一個人,我可以改變這裡的一切,我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一個人的靈氣(或稱先天元氣),顧名思義,是一種氣體,它因為存在空間的擴大而變稀,它因為別人靈氣的存在而變雜,變得不純粹,變得失去本性。而這個小小的屋子裡就我一個人,自己的靈氣瀰漫在整個空間裡,濃濃的,厚厚的,像鴻蒙未辟一般混沌不清。我在這裡,總能享受到一種絕對的孤獨,或者說一種殘酷的自由,總能體會到在別處從沒有體會到的東西:實在,或者說,「我」。

扭亮燈,燈罩日久天長,已經被燈光漂成了蠟黃。幾封信,大多是我預料中的,說他們許久不給我寫信,我也許久不給他們寫信,無它,只是一個懶字。祝我生日快樂,祝我吃好,睡好,早日長胖。只有一封例外,信很短:

秋水:

不用問,你現在學習生活情況一定不錯。

或許你會驚訝,是哪個陌生人的信呢?因為那個總躲在大樹背後,在你絕發現不了的時候看你,那個又瘦又丑的小姑娘,早已退到你記憶底層了,漸漸在消失……

可我恰恰相反,你的名字以及音容笑貌,依然很清晰。初中三年,你畢竟讓我一直佩服,我欣賞你的才華,你的與眾不同。這便是我寄給你這封信的唯一原因。

生日快樂!

越色上

1988年×月×日

信里還夾着一張賀卡,一叢綠得透明的葦葉,滾圓的露珠在葉片上銀亮亮地閃着,頂上齊頭一行英文:Hope

all

your

dreams

come

true

soon,後邊是她的贈言:「對你,我希望我一切美好祝願都遲到。」

我把信慢慢地插回信封,緩緩地放下。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能把信寫得這樣短了,他們沒有這個本事,包括我自己。

靜靜地坐在椅子裡,我關上燈,靜靜地坐在黑暗裡,這是怎樣一種複雜的感覺喲!一場好電影演完,壁燈驟然亮起來,映出周圍慘白而無表情的臉,木然地站起,機械地向外走。一本好小說讀完,略含倦怠地合上,窗外是一方黯藍色的天,一盞燈也沒有,一切都睡了,只剩下我自己。一幅造型、顏色都極普通極普通,知名度卻極高的畫,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也看不出什麼深意。一個陰陰的下午,偶然路過美術館,再一次從畫面前走過,無意地一回頭,目光停在畫面上,心裡一緊,腳步再也移動不了了……這是怎樣一種複雜的感覺喲!

一動也不想動,一句話也不想說,甚至不願去想,不願去分析,到底是什麼東西使我失魂落魄。只想一個人靜靜待着,像是小時候在大街上和媽媽走散了,周圍人告訴我,好好站着,哪兒也別去。像是丟了什麼,腦子裡空空的,身子裡虛虛的,只有那股我實在說不清也不想說的情緒左沖右撞,結而不化。眼睛看不清東西,整個人恍恍惚惚,只覺得淚水直湧上來卻又流不出。越色……

這時候,見着人就煩,就討厭,他若硬跟我講話,十有八九,我會毫無理由地和他吵上一架。事後,他覺着委屈,我更覺着委屈。這時候,淚可以流出來了,清清涼涼地,從眼角靜靜淌到嘴角,鹹鹹的。一點兒不覺着難過,反而很痛快,像是被解脫了一般高興。



回望

為你枕殘的夢

燃過的小詩

為你暗乾的淚

淺黃的底子

你舊時的眼睛是飽熟的橄欖

現在望去